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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藍忘機默然不語。

紙人羡繞著瑪瑙紙鎮走了好幾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巋然不動。他只得暫時放棄，查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可疑之處。

他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眼睛卻又不由自主地掃向藍忘機心口附近，那枚深紅色的烙印。

頓了頓，藍忘機兩隻手指終於捻住了它，道：「不要鬧。」

而秦愫幾乎是在尖叫了：「你說話啊，說話吧！快說，這不是真的！全都是騙人的謊話！」

她說不下去了，捂著臉退到一旁，扶著柱子，忽然嘔吐起來。

娼妓之子，偷技之徒。

金光瑤道：「這怎麼叫麻煩？二哥到我這裏還拘束什麼，真是。」

聶懷桑哆哆嗦嗦地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大哥的……怎麼會在這裏？曦臣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封信的信封上沒有寫任何人的名字，也沒有任何紋章，但看厚度，明顯又不是一隻空信封。紙人羡心道：「有古怪。」

他的聲音關切無比。

「一些原因」，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會攤開了說。

魏無羡心道：「原來是金光瑤那個六歲夭折的兒子。」

追著追著，他來到了一片蘭草之旁，看到了一塊青石，心中叫道：「怎麼又來了！」

燈火之下，蠕動嘴唇、默讀著那封信的的秦愫，那張原本端莊秀麗的臉，已經快要扭曲了。

金光瑤長著一張很佔便宜的臉。麵皮白凈，眉心一點丹砂，眼珠黑白分明，七分俊秀，三分機敏，面相很是伶俐。這樣一張臉，討女人歡心已足夠，卻又不會讓男人產生反感，年長者覺得他可愛，年幼者又會覺得他可親——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討厭，所以說很佔便宜。

冥室內，眾人一時都沉默了。

從冥室出來后，魏無羡對藍忘機道：「你哥哥跟金光瑤關係是真好。他不會去告訴金光瑤我們剛才在冥室說的話吧？」

藍忘機一下子放下了書卷，道：「又怎麼了。」

金光瑤語氣篤定地道：「這不是真的，全都是騙人的謊話。無稽之談，構陷之詞。」

「雲夢江氏，請此處入場。」

彷彿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魏無羡立即轉身，決定返回去騷擾藍忘機。誰知，藍忘機已穿好了衣服，從蘭草叢後走了出來。

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金光瑤都能記住對方的名字、稱號、年齡和長相，隔多少年再見，也能立刻準確地叫出名字來，並且很熱絡地迎上去噓寒問暖。見過兩次面以上，他就會記住對方的所有喜好與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惡。這次因為藍忘機突然上來金麟台，金光瑤原本並沒有專門為他準備桌席，現在立刻叫人去置辦了。

他在秦愫手裡一目十行、走馬觀花地掃完了這封信，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連一絲陰影也看不出來。

秦愫抓著自己的頭髮，道：「你……你想怎樣？」

而且，聶懷桑和藍曦臣的表情，都是極度的震驚，並沒有一絲恐懼或者心虛摻雜在內。聶明玦被五馬分屍這件事，也應與他們無關。

金光瑤道：「阿愫，你不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不是過得好好的嗎？今天你知道，你才嘔吐，覺得不適，可見這原本並沒有什麼，都是心中作怪而已。」

他蹭到上次偷酒的地方，掀開鋪在上面的席子，翻起木板，還在琢磨著：「上上次藍湛喝醉了的時候，老實回答過我，說他沒有偷喝過屋子裡的天子笑，那他藏這些天子笑幹什麼？不會是……專門留著給我喝的吧？嘿，我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哈哈哈……」

阿松是誰？

「下個月，蘭陵金氏不是又要辦清談會嗎？我有一計。」

他的語氣溫柔可親，彷彿真的什麼異樣也沒覺察到，沒看到秦愫手裡那封古怪的信，也沒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金光瑤慢慢解開下頜帽帶的繩結，取下軟紗羅烏帽，將它放在桌上和_圖_書，自己則在桌邊坐下，臉現疲倦之色，道：「你在想什麼？阿松是我的兒子。你以為我會做什麼？你寧可相信一封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魏無羡的魂魄已附到這個紙片人身上了。

他飛到窗子邊緣，廢了一陣力，才從吭哧吭哧地從窗縫裡鑽了進去。

藍曦臣也對他報以微笑，雖說這微笑中，帶著幾分勉強。魏無羡則細細打量著這位統領百家的仙督。

金光瑤訝然道：「阿松？你為什麼要這麼問我？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經清理掉了，為他報仇雪恨了。你提他幹什麼？」

他嘴角眉梢總是著帶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個靈巧乖覺的人物。身上穿的是蘭陵金氏的禮服，頭上戴著軟紗羅烏帽，圓領袍衫的胸口上綉著怒放的金星雪浪家徽，衣邊袖口則繪著江山海潮紋。佩九環帶，著六合靴，個子是小了點，但右手往腰間的佩劍上那麼沉沉的一壓，卻壓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勢。

這張紙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長，圓圓的腦袋，一前一後分別畫了兩隻眼睛，袖子剪得寬大異常，彷彿蝴蝶的兩隻翅膀。

魏無羡道：「猜測終歸是猜測，那麼我看，不如這樣。

關係再好，他也是姑蘇藍氏的人，有自己的原則。

江澄滿面陰鷙地盯著魏無羡，似乎想對他說什麼話，這時，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二哥，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忘機也要來？」

藍忘機道：「屋裡有天子笑。」

聶懷桑把手巾收入懷中，道：「那個……你們剛才起，一直在說的，是三哥嗎？」

半晌，這張紙片人才鬼鬼祟祟溜出了這間屋子的門縫。

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瑤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臉這才暴露在燈光之下。

金光瑤是聶明玦結義所認的三弟，因此聶懷桑叫他三哥。他道：「你們是在懷疑三哥？懷疑三哥分屍了我大哥？還懷疑他殺了我大哥？這……不太可能吧。三哥最是敬畏我大哥了，當年他還在聶家手下的時候，我哥就很賞識他。大哥下葬的時候，他哭得那麼傷心……」

魏無羡下了車，道：「怎麼感覺金麟台比以前更鋪張了，又翻新擴建了？」

魏無羡竟然為這個厚顏無恥、狂妄自大的可笑想法一陣竊喜，藍忘機被他聳動的肩膀吸引了注意力，道：「怎麼了。」

除非演技超群。

藍曦臣斬釘截鐵地道：「這個月我們除了策劃請談會，還外出夜獵過幾場。使用傳送符會大量消耗靈力，一段時間內不得動用。而他在夜獵之中，依舊表現極佳。我可以確定，他絕沒有使用過傳送符。」

各大家族的仙府，大多都是建立在山清水秀之處，而蘭陵金氏的金麟台，卻是坐落在蘭陵城最繁華之處。

紙人羡在寢殿內飛來飛去，搜索有沒有可疑之處。忽然，他畫在前方的那隻大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隻瑪瑙紙鎮，紙鎮下壓著一封信。

金凌是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的，他還是不敢單獨見江澄，躲在金光瑤身後哼哼地道：「舅舅。」

然而，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們迅速注意到，這個身影的脖子以上，沒有任何東西。

魏無羡道：「哦。」

上次他偷喝完之後，故意兌了白水進來，想著等藍忘機自己喝的時候喝到白水嚇他一跳。誰知運氣如此不好，這罈子清水竟然讓他自己喝到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從回來之後，他每次想戲弄藍忘機，都是這種下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她走到桌邊，看到了瑪瑙紙鎮壓著的那封信，並不意外，臉上卻現出掙扎猶豫之色，伸手又縮回，最終，還是一咬牙，拿起了信封，拆了開來，取出裏面的幾張紙，開始看了起來。

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藍曦臣好一會兒才定住心神，道：「忘機，出來吧。」

聶明玦的四肢和軀幹已經被魏無羡用針ｈｅtuｂｏｏｋ.coｍ•ｃｏm線縫了起來。剛剛經過一些處理，所以暫時不會發狂暴起。此時此刻，他只是靜靜地背對著聶懷桑與藍曦臣，站在冥室中央。藍曦臣的手微微發抖，道：「……他的頭呢？大哥的頭呢？」

「清河聶氏，請此處入場。」

屍體的四肢已經，怨氣暫抑，魏無羡腿上的惡詛痕已褪了大半，藍啟仁和當初冥室招魂被反噬的幾名修士，也應當快醒了。藍曦臣與藍忘機去看望他。魏無羡是決計不去看這個老古板的，他又在雲深不知處閑晃起來。

沿著輦道緩緩，乘車爬上長坡，輦道兩側繪滿了彩畫，皆是金家歷代家主和名士的佳跡。一出輦道，則是一面琉璃影壁，左右兩端分別書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有親生弟弟和義弟在此，他們的反應已經可以完全證明，這具無頭屍，就是赤鋒尊聶明玦了。

魏無羡附在紙人身上，時而貼在一名修士的衣擺下，時而壓扁身體穿過門縫，時而展開雙袖，偽裝成一片廢紙、一隻蝴蝶在空中飛舞。終於，看到了金光瑤寢殿的窗子。

金光瑤道：「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頑皮，不要跟他計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這些天怕你罰他，怕得都吃不下飯呢。」

魏無羡心道：「金光瑤的寢殿也是秦愫的寢殿，她進自己的房間，為什麼要這樣緊張？還偷偷摸摸的。」

他現在的身體是一張輕飄飄的紙片，根本挪不動這隻沉甸甸的瑪瑙紙鎮。

秦愫像是生怕被人發現了，在外環顧四周，這才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輕提著裙子走了進來，一隻手還掩著胸口，彷彿心跳的很快，快要從胸膛跳出。

他心裏這麼想，埋頭在兔子堆里找起熟人來。誰知，這些兔子都很不喜歡他的樣子，一見他走近就滾了開去，四下散開，通通屁股對他往前跳。越逃魏無羡越是想抓，追著兩隻兔子一路跑，路過的藍家人都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有的怫然不悅，魏無羡只得放慢速度，慢騰騰地追趕。

正是那片冷泉。

秦愫道：「我知道。可是看了這封信后，我現在懷疑，我以前知道的都是假的！」

魏無羡連兔子也不趕了，乾咳一聲，道：「……怎麼這麼巧，每次都剛好遇上你在……咳，是吧。真是不好意思。」

魏無羡感覺金家的門生和客情都在有意無意地留意著他，並不意外。大概沒人會料到，莫玄羽因為騷擾同門被趕出去之後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而且是跟著姑蘇藍氏的人回來的，給他們看看也無妨。他欣然應道：「嗯，走吧。」

不遠處有門生道：「姑蘇藍氏，請此處入場。」

金光瑤聽著她的嘔吐之聲，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紙撿了起來。隨手一舉，在一旁的九盞蓮芝燈上一點，讓它們慢慢地燒了起來。

大庭廣眾之下、走火入魔發狂而死？

「我們追查到櫟陽常氏的墓地時，曾有一個黑霧罩面的人出手和我們搶奪赤鋒尊屍體的軀幹，這個霧面人對藍家的劍法了如指掌。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就是藍家的人，從小就練姑蘇藍氏的劍法；二，他不是藍家人，但他非常熟悉你們家的劍法，要麼經常和藍家人拆招切磋，要麼聰明非常，只要看過，就能記得所有的招式和劍路。」

魏無羡索然無味道：「不理我，只理你。真是認主的。」

秦愫猛地回頭。

別處也有不斷有其他家族入場：「秣陵蘇氏，請此處入場。」

他缺了一顆頭顱。只不過他們剛進來時，這具身體肩胛骨以上的地方都隱沒在黑暗裡，所以才沒被立刻覺察。

藍忘機道：「若使用傳送符，也分身乏術？」

進來的人是個頗為秀美的女子，而且魏無羡認識，是一位仙門望族的女子。也是金光瑤的妻子，秦愫。

那兩隻兔子蹦到了冷泉池邊，魏無羡不方便再湊上去抓，只好退了出來。和*圖*書在石子路上走了一段，他忽然反應過來：「……有什麼不方便的？！大家不都是男人嗎？究竟有什麼不方便的？我為什麼要退縮？」

魏無羡道：「藍宗主，你心中知道，嫌疑最大的那個人是誰，只是你拒絕承認。屍體的雙腿藏在聶家祭刀堂的牆壁內，我相信，別人可能不知道，但赤鋒尊的義弟，一定知道祭刀堂是什麼。

魏無羡擺手道：「沒事！沒事沒事！」

「請兩位宗主想一想，這樣一個人，最有可能是誰？」

紙片人軟綿綿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纖長的手指。

秦愫乾嘔不出東西了，伏在地上，嗚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寧可從來不就認識你！難怪你自從……自從……之後，就再也不……你做出這種事，還不如乾脆殺了我！」

魏無羡將它托在掌心，閉上眼，須臾，紙片人忽的一震，從他掌心裏爬了起來。

看似無懈可擊、無可奈何的一樁憾事，但事實又怎麼會真的那麼簡單？

金光瑤的寢殿和金麟台是一個風格的，富麗堂皇，陳設頗多，層層帷幔垂地，香几上的瑞獸香爐輕吐蘭煙，奢華之中，帶著一股慵懶又甜膩的頹靡之感。

魏無羡道：「這正是我們這些日子以來正在追查的東西。」

紙片人的腦袋上一前一後都畫著一隻眼睛，所以前後方位的動靜都能看清，他一覺察有人進入，倏地掠下了桌子，貼著桌角一動不動。

藍曦臣嘆道：「我明白，因為一些原因，世人不少都對他頗多誤解……但阿瑤並不是這樣的人。」

魏無羡道：「當年射日之徵中，斂芳尊金光瑤獨自潛入岐山溫氏密室，背下了所有的地圖和卷宗，將情報默寫謄抄一遍傳回金麟台。絕對能算是……非常聰明的人了。」

他撲撲袖子，落到了桌邊，很想看看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麼東西。但他雙「手」拽住信封邊緣往外拖，拖了好一陣也紋絲不動。

秦愫把信遞給他看：「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江澄厲聲道：「你還知道叫我舅舅！」

金凌微慍道：「你竟然還敢來！我……」金光瑤揉了揉金凌的頭，把他揉到身後，笑道：「來來來，怎樣都好，金麟台別的不敢說多，飯是一定夠吃的。」他對藍曦臣道：「二哥，你們先坐，我去那邊看看。順便叫人給忘機安排一下。」

魏無羡繼續琢磨：「我該不該問他抹額的事？萬一惱羞成怒趕我出去怎麼辦？不過，我都胡天胡地瞎鬧了這麼久，他還沒有生氣，可見涵養越發好了，估計再鬧一鬧也不會生氣的。不對，我不應該問他，而是應該假裝我不知道抹額有什麼含義，這樣下次還能故意拉一拉，他要是生氣了，我再無辜地說我不知道，不知者無罪嘛。哎呀，我怎麼這麼壞，我還可以再壞一點……」

秦愫搖了搖頭，凄然道：「……看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請你實話實話。阿松……阿松他是怎麼死的？」

藍忘機道：「走吧。」

他理所當然地就跟著藍忘機進來了。

紙人羡緊緊貼著桌角，不能過多暴露，視線被擋住了一部分。只聽金光瑤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冥室之中，一片死寂。

「我們現在猜測，這個分屍赤鋒尊的人，一定和他的死亡脫不了干係。這個人可能是害怕赤鋒尊死後作祟，向他復讎，所以將他的身體連魂魄五馬分屍，投放在各地。而頭顱，很有可能就藏在離這個人很近的地方，讓最危險的東西，被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握的身邊。

金光瑤嘆了一口氣，道：「阿愫，是你讓我這麼說的。我真的這麼說了，你又不信。真叫人為難。」

金光瑤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告訴我，讓你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黑暗之中，藍忘機無聲無息地站了出來，魏無羡則跟在他身後。兩人交換一個眼神。

它抖和圖書抖手臂，兩片寬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帶著輕飄飄的身軀飛了起來，翩翩然的，落到了藍忘機肩頭。

魏無羡心想：「這麼多兔子，不知道當初我送給藍湛的那兩隻公兔子，還在不在呢？肯定不在了，還活著，只怕是要成精了。」

魏無羡道：「聶宗主，你可看清楚了，這位真的是你大哥嗎？那當初在祭刀堂里，你為什麼沒認出他的腿？」

正在這時，寢殿的門被人推開了一條縫。

藍忘機並沒有說什麼，往冰冷的泉水中沉了沉。

秦愫崩潰一般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尖聲道：「就是因為是你的兒子，所以才可怕！我以為你會做什麼？你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你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天哪！」

好死不死，藍忘機又在裏面，赤著白皙的上半身，長長的黑髮散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魏無羡回頭正色道：「沒怎麼，我高興。」

那兩隻兔子跟在他腳邊，藍忘機彎腰將它們提了起來，抱在臂彎里。他臉上依舊看起來有些冷淡，手上動作卻溫柔至極，修長的手指搔了搔一隻兔子的下巴。那隻兔子彈了彈長長的耳朵，扭過頭去，紅寶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藍曦臣點頭道：「不必太麻煩。」

她捂著心口的那隻手痙攣著抓緊了胸前的衣衫，另一隻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信。魏無羡心道：「掉下來，掉下來，掉下來！」

高台之上，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

聶明玦去世之後，要不是這兩位兄長的義弟扶持，清河聶氏只怕比現在還爛泥扶不上牆。金光瑤一直對聶懷桑頗為照顧，聶懷桑為他說話，倒也不難理解。說實話，就連魏無羡本人對金光瑤的印象，也不壞。也許是出身原因，金光瑤待人十分謙遜親和，是那種誰都不會得罪、誰跟他相處都能覺得舒服熨帖的人。

蘭陵金氏守備森嚴，如果要搜查，一個大活人自然是沒辦法出入自如的。

藍曦臣道：「大哥是在清河舉辦的一場清談盛會上走火入魔而死，在場千人有目共睹，他的死亡還會與誰有干係？」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臉：「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麼能……你怎麼能？！」

聶明玦生前那段日子，正是清河聶氏在他的執掌下如日中天、聲勢直逼蘭陵金氏的時候。聶明玦之死，對蘭陵金氏稱王百家、金光瑤上位仙督有著極大的助益。

藍曦臣也頷首道：「江宗主。」

藍忘機沒再說什麼，低下頭，坐在書案邊，拿起了一本書。

忽然，金光瑤的聲音在寢殿中響起：「阿愫，你在幹什麼？」

金光瑤道：「那個人能寫第一封信給你，今後就能寫第二封、第三封、無數封信，給其他的人。你打算怎麼辦？任這件事被人捅出去嗎？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無論是看在什麼情分上，你告訴我，叫你回來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藍曦臣喃喃道：「我只知你們在追查一宗五馬分屍案……可是不知……被分屍的……竟然是大哥……」

剪紙化身雖然好用，但術法時效有限，而且紙人派出之後必須原樣歸位，不得有分毫損傷。如若在歸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毀壞，魂魄也將受到同等損傷。

影壁前有一片鋪著細墁地面的寬闊廣場，來來往往，滿是行人。廣場之前，九階如意踏跺層層托起一尊漢白玉須彌座，一座重檐歇山頂漢殿氣勢恢宏地俯瞰下方。

那隻兔子在魏無羡臂彎里扭來扭去，奮力掙扎，魏無羡掐著它逗了一陣，回到靜室門前，才將這隻被他揉得白毛亂糟糟的兔子放了。進入室中，又是一片清涼和冷香縈繞。

他道：「你們探查分屍案、遭遇掘墓人，應當都是這個月的事。而這個月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秉燭夜談，共同策劃下個月蘭陵金氏的百家請談盛會。分身乏術，掘墓人不可能是他。m.ｈｅtuｂoｏk.cｏｍ•com」

他一面說著沒事，一面把這隻罈子放了回去，滿臉晦氣地換了另一壇。

魏無羡道：「尚未找到。原本赤鋒尊的左手一直在為我們指引其他肢體的方向，但是拼到這個地步之後，只差一個頭，線索卻忽然斷了，手臂也不再指引方向了。

金光瑤啞然失笑，道：「阿愫，你不把信給我，我怎麼知道上面寫什麼，又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

藍忘機搖頭：「他不會的。」

秦愫哭道：「你騙我！這上面說的明明白白了，什麼都寫出來了，你還騙我，我不信！」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把一隻兔子送到他懷裡。魏無羡嘻嘻笑著接了過來，扯了扯它的耳朵，道：「不喜歡我？討厭我？你逃啊，再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還是乖乖喜歡我吧。」

她吐得撕心裂肺，彷彿要把內臟都吐出來。魏無羡心道：「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麼？金光瑤殺人分屍？不對，如果是這樣，秦愫為何要嘔吐，好像看見了什麼讓她很噁心的東西？」

還未入殿，藍忘機借口休息，要找一間安靜的屋子。含光君素來不喜熱鬧，這是人人皆知的，倒也無人奇怪，恭敬地給他指了路。一關上門，魏無羡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片人。

藍曦臣立刻道：「阿瑤不會這樣做的！」

秦愫手裡抓著信，沒有答話。金光瑤又道：「我聽人說，你神色不太對勁。到處找找，原來你回了寢殿。怎麼啦？」

秦愫把信舉了起來：「……有人告訴我，回來可以看到這封信。這上面，寫的是不是真的？」

江澄從另一輛車上下來，一下車便放出兩道眼刀，走了過來，不冷不熱地道：「澤蕪君，含光君。」

看著灰燼一點一點落到地上，他略帶憂傷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作為一個丈夫，我自問待你很好，你這樣，真的很傷我的心。」

魏無羡很想跟著一起讀那張紙，但他不能貿然飛出。若是只被秦愫發現還好，他還可以應付，但萬一秦愫大喊大叫召來了其他人，這張紙片若是有半點損傷，他的魂魄也會遭受波及。

金光瑤親自迎出來了。

魏無羡道：「來蹭飯。」

藍忘機從不赴蘭陵金氏的請談會，這次，卻和兄長一起去了。

聶懷桑六神無主道：「這……這一定就是我大哥。我從小就是被他帶大的，大哥經常背我，他的背影我比誰都熟悉，我怎麼會認錯？……你說當初那兩條腿是我大哥的？！只有兩條腿，我怎麼可能看得出來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把我大哥的腿切下來還埋在牆壁里了？！還有他的頭呢？頭呢？！」

金凌偷偷抬眼，瞥見魏無羡，一下子愕然了，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金麟台百家清談盛會之期，轉眼即至。

藍忘機側首去看自己肩頭的紙人羡。紙片人一下子撲到他臉頰上，順著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額上，拉拉又扯扯，對這條抹額愛不釋手一般。藍忘機任由這張紙片人在他的抹額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紙片人見狀，趕緊哧溜的一下滑了下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頭。

消磨了半日，魏無羡到草坪上去找他的花驢子。小蘋果身邊又團著幾十團滾滾的蓬鬆白絨，這次它倒是和它們和平共處，沒有大喊大叫惹人嫌了，只顧埋頭吃草，勤勤懇懇地嚼動腮幫子。

金星雪浪是一種品相極佳的白牡丹，花妙，名也妙。花瓣有雙層，外一層大花瓣，層層疊疊，如雪浪翻覆，內一層小花瓣，纖細秀麗，抽著縷縷金絲花蕊，似金星璨璨。

想著想著，他心不在焉地打開了一隻小壇，提起來仰頭一喝，登時「噗」的噴了出來。

他不必本人去，但可以指派旁人去爭奪屍體，順便拉上藍曦臣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或者藍曦臣在撒謊，包庇金光瑤。或者更可怕，是在包庇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