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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曦臣道：「就是方才這一段。」

他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受傷醒來之後，有人守在身邊的感覺了。

木板之下，是一道暗門。

不知他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見藍曦臣進來，魏無羡原本是應該警覺的，可是藍忘機就擋在他身前，他實在是警覺不起來。

魏無羡卻並未清醒，眼睛還是緊緊閉著，手卻抓著他不放，似乎在做夢，嘀嘀咕咕道：「……你……你別生氣……」

他四下打量一番，這是一間乾淨簡潔的屋子，和藍忘機的靜室陳設相似，卻沒有琴桌。魏無羡問道：「這是哪裡？」

他一開始就從聶明玦的視角看金光瑤，看到了這個人的殘忍和野心，然而，如果金光瑤在藍曦臣面前一直是以偽裝相示，沒理由他不去相信自己的結義兄弟，卻去相信一個臭名昭著腥風血雨之人。何況，表面上看來，聶明玦的走火入魔早有先跡，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狂暴血而亡，似乎十分合理。

雲深不知處被一場大火燒過，藏書閣已不是當年的藏書閣，但重建之後，與原先格局毫無二致，連閣外那株玉蘭花樹也重新栽了一棵。三人進入閣內，魏無羡道：「藍宗主，這裡能找到這段旋律的來源么？」

魏無羡道：「是金光瑤點名要學這首的么？」

他在席子上端正地坐了下來，道：「那麼，請說一說，你在金麟台，究竟看見了什麼吧。」

藍曦臣道：「的確不違和。但是，它絕對不是《洗華》的一部分。」

魏無羡道：「東瀛那邊的秘曲？難怪調子和我們這邊不大一樣。」

藍曦臣頷首道：「魏公子，你不必擔心。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會偏信任何一方，也不會暴露你們的行蹤。不然我就不會把你們藏到我的寒室里了。」

思忖片刻，藍曦臣道：「你們隨我來。」

聞言，魏無羡心中一動，道：「我剛才吹錯了？」

藍忘機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見他又一動不動了，再次準備www.hetubook.com.com起身。誰知，魏無羡另一隻手猛地又抓住了他。抱著他一條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帶回你家去！」

魏無羡笑道：「不不。不是我錯了。而是金光瑤錯了。在共情里，他確確實實就是這麼吹的。我可以保證，這曲子我是一句不錯地重複了一遍。」

藍忘機也握住了隨便的劍柄，往外拔，紋絲不動。魏無羡嘆了口氣，摸了摸劍身，心道：「我就知道金光瑤這廝不敢隨口瞎編……竟然真的封劍了。」

他答得毫不猶豫，魏無羡心口一熱。藍曦臣道：「那麼金光瑤呢？」

而這一段並不屬於《洗華》，卻混入《洗華》的陌生旋律，很有可能就是聶明玦喪生的關鍵！

藍忘機淡聲道：「誰的身體被捅一下，都撐不住。」

魏無羡取出笛子，照著譜子吹了一段，果然，兩段曲調是斷開的。前一頁的半截譜和后一頁的半截譜，根本不是同一支曲子。這兩頁中間應該還有一頁，被人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撕走了。

藍忘機道：「他親眼所見。」

「你認為自己了解魏無羡，所以信任他；而我也認為自己了解金光瑤，所以我也信任他。你相信自己的判斷，那麼難道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斷嗎？」

魏無羡取下了唇邊的笛子，道：「真是這一段？可我覺得，這一段聽起來並不違和。」

魏無羡道：「傷？沒事不算很疼……」他掀開衣服看了看，腹部已經被妥帖地包紮好了，其實行動已無礙，不要太劇烈就好。他道：「這身體還是不行，捅一下就撐不住了。」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

藍忘機與魏無羡隨著他的指引走出了寒室。亥時已過，雲深不知處內大部分人早已安歇，寂靜無比，一路無人，藍曦臣將他們徑直帶到了藏書閣。

魏無羡道：「怕的，怕的。」

握住劍柄，輕輕抽出，雪亮的劍鋒之上，映出和_圖_書了他的雙眼。魏無羡把隨便重新合入鞘中，道：「它當真自動封劍了？」

魏無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換了我以前的身體，吊著半截腸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戰三百場。」

藍曦臣道：「這裏不行。」

魏無羡道：「《亂魄抄》？這是什麼書？書裏面的曲子調子好怪。」

藍忘機睜大了眼睛。

藍曦臣道：「魏公子，你也該知道，他所奏的清心玄音，是我教給他的。」

藍曦臣神色複雜，道：「……《亂魄抄》，相傳是一位修士，乘船漂流至海外，在東瀛之地流浪數年，搜集而成的一本邪曲集。這本書里的曲子，如果演奏的時候附以靈力，能作害人之用，或日益消瘦，或心情煩躁，或氣血激蕩，或五感失靈……靈力高強者，能在七響之內，取人性命。」

藍忘機道：「禁書室。」

藍忘機道：「兄長。赤鋒尊的頭顱，確實在金麟台的密室之中。」

藍忘機起身道：「兄長。」

屏風後轉進來一人，白衣抹額，身形長挑，正是藍曦臣。

這本譜冊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開的這一頁，前一頁的曲子和后一頁的曲子是接不上的。

他們的頭湊在一起，藍忘機就在他耳邊說話，魏無羡的手一抖，書冊險些落下。好容易才定住心神，逼著自己把眼睛從藍忘機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挪開，仔細分辨，道：「啊，前後兩頁！」

魏無羡道：「謝謝。」

藍曦臣笑了，道：「忘機，你又是如何判定，一個人究竟可信不可信？」

他的笛子就擺在床頭，魏無羡將之持起，低頭想了想，這便吹奏起來。

魏無羡道：「那麼請藍宗主聽聽看，這支曲子有沒有什麼古怪？」

魏無羡一邊一目十行地過譜，一邊心道：「難道藍家的藏書閣禁書室的異譜志也沒有收錄這支曲子？不可能，如果連藍家都沒有收藏，其他地方更是沒https://ｍ•ｈｅｔubｏoｋ.ｃｏm•cｏm可能收藏。總不會金光瑤自己創了一支神曲？這樣的話就麻煩了，但他雖然聰明，卻終歸是半路出家，不至於聰明到能自創……」

一人道：「我的。」

這個人撕得很細心，沒留下半點殘頁，難以被人發覺。魏無羡翻過書冊，只見深藍色的書封皮上，寫著三個字的書名。

魏無羡道：「的確沒可能，斂芳尊聰明如斯的人，怎麼會記錯曲調？只怕多半是故意的！我再吹一次，藍宗主，含光君，你們兩位可要仔細聽『吹錯了』的那一段。」

魏無羡看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許久，有些眼花，手頭還剩下幾本，打算先擱一擱再看。藍忘機已看完了他的那疊，默默將魏無羡擱下的幾冊拿了過去，低頭繼續翻找。藍曦臣緩緩抬眼，看到了這一幕，似乎欲言又止。

藍曦臣道：「正是，《洗華》雖難習，但效用甚佳。」

他將手中的書冊遞了過來，魏無羡登時打起了精神，可認真看了看他翻開的那兩頁，對比手中的殘譜，道：「完全不一樣啊？」

聽完之後，藍曦臣道：「那封信？」

藍曦臣詫異道：「那便是他學錯了？沒可能。」

魏無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藍湛。」

他果然又吹了一次，吹到第二段接近末尾的時候，藍忘機道：「停。」

他立即撤手，就差打個滾滾開了，動作太大，牽動了腹部的傷口，「啊」的一聲皺起了臉，這才想起身上還有傷。金星陣陣間，金凌、江澄、江厭離、江楓眠、虞夫人……許多張臉輪著在他眼前打轉。藍忘機按住他，道：「腹部的傷？」

藍曦臣道：「你相信他？」

魏無羡道：「我個人認為，這個誘因，就是他所彈奏的清心玄曲。」

藍忘機道：「一本東瀛秘曲集。」

喊出了這一聲后，魏無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雙眼，從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忽然發現自己雙手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和_圖_書木一般抱著藍忘機。

藍忘機未發話，這邊代表著藍曦臣所言不假。魏無羡道：「洗華。玄門名曲我也聽過不少，為何對它的名字和旋律都沒有印象？」

見藍曦臣不置可否，低頭思索。魏無羡道：「藍宗主，赤鋒尊的直接死因，確實是走火入魔，但你不覺得這時機也太巧了？如果沒有誘因，他為什麼不早不晚，偏偏在留給金光瑤的最後期限那一日爆發？」

聽到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微微鬆了。

藍忘機微微一怔，柔聲道：「我沒生氣。」

藍曦臣道：「你認為誘因是什麼。」

藍忘機道：「信。」

藍忘機道：「中間有一段，錯了。」

魏無羡怕他們兩兄弟因此而起爭執，道：「藍宗主！」

藍忘機道：「你還怕人不理你嗎？」

禁書室里有一張書案，書案上只有一盞紙燈。藍忘機取了格上多年無人問津的紙筆，默寫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譜。三人圍坐在那張書案邊分工合作，每人負責幾十本，一本一本，一頁一頁地對照禁書上謄抄羅列的曲譜，尋找與其相合的部分。

藍忘機腰間配著兩把劍，將隨便取下，遞給了他：「你的劍。」

這支曲子，在聶明玦生命的最後三個月里，金光瑤幾乎每晚都要為他彈奏，是以魏無羡將旋律記得清清楚楚。一曲吹完，魏無羡道：「藍宗主，這支曲子，確實是你教給他的那支么？」

看他剛醒過來又開始瞎說，藍忘機搖了搖頭，轉開了臉，魏無羡以為他要走，忙道：「藍湛藍湛！別走。我胡說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魏無羡微微一怔，道：「……你把我帶回雲深不知處？你不怕被你哥哥發現？這是誰的屋子？」

藍曦臣道：「你親眼所見？」

魏無羡能明白，整件事情里，這封信太古怪了，聽起來完全像是信口胡編、用來圓謊的牽強道具，而且這封信還被燒了，真是怎麼聽怎麼假。若是能找回赤鋒尊的頭顱，那便好辦了，可金和圖書光瑤現在一定已經把它藏到更隱蔽的地方去了。

暗門之下，是一道三十多階的暗梯，三人順暗梯依次而下，呈現在魏無羡眼前的，是一個乾燥寬闊的地下室，腳步聲在地下室里激出空曠的迴音。禁書室里矗立著一排排書格，格子上稀稀拉拉分類放著書，落著灰，似乎許多年都無人翻動了。

藍曦臣道：「正是。此曲名為《洗華》，有清心定神之效。」

藍曦臣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魏無羡臉上，長嘆一聲，道：「……忘機。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藍忘機站起來，坐到了他身邊，指給他看：「看前後兩頁。」

於是，魏無羡從他附在紙片人身上起，講到那封古怪的密信，講到蹊蹺自殺的秦愫，講到共情，還有聶明玦被封起來的頭顱，詳細地把探秘金麟台的整個過程複述了出來。

藍曦臣頷首道：「難習。方才魏公子不也吹錯了一段？」

然而，兩個時辰過後，三個人都沒有找到與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譜。也就是沒有找出它的來源。

藍曦臣則把他們帶到一排書格之前，道：「這一格全都是異譜志。」

他看著魏無羡，道：「你相信魏公子，可我，相信金光瑤。大哥的頭在金麟台里，這件事我們都沒有親眼目睹，都是憑著我們自己對另一個人的了解，相信那個人的說辭。

藍忘機一直守在他身邊，方才正欲起身便被他捉住，立即俯身，輕聲道：「我在。」

魏無羡道：「真有這麼難習？」

藍忘機道：「不可信。」

正在這時，藍忘機道：「這本。」

若是普通的彈奏錯誤，斷不會與原曲的其他部分如此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幾乎能確定，這一段旋律，必定是被刻意打磨后插|進來的了。

魏無羡道：「……哦。」

他走到一排書格之前，蹲下身來，掀開鋪在那裡的一張席子，揭開底下的木板，道：「這裏可以。」

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藍忘機的一隻袖子。

藍忘機道：「此曲冷僻，且難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