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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賜福

作者:墨香銅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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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血雨探花 第二十九章 白風師平地起風沙

第一卷 血雨探花

第二十九章 白風師平地起風沙

裴宿緩緩地道:「半月人生性兇悍,又十分仇視中原人,就算知道自己快輸了,也不肯認。整個半月國的男女老少都做好了準備,要盡最快速度,趕製一批東西。」
扶搖還在與那陣蛇纏鬥,短暫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著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詐誘你靠近!」
刻磨怒道:「綠洲本來就是我們的,從來都是我們的!」
謝憐放下袖子,仍是有些懵,道:「這是什麼情況?」
南風也走過來,道:「是的。這事你已經管很多了,接下來就只剩去找帝君告狀了。告狀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既然對方話說得直接,謝憐便放心了,道了聲慚愧,風師卻道:「你這麼擔心也很正常嘛。」
不消說,必然是那一陣紫紅的蛇雨再也沒有了攔截的屏障,瘋狂下落起來,而這一把傘撐在上方, 將蛇雨盡數擋下,謝憐聞到一陣極為濃郁的血腥味,待要動作,三郎卻道:「別動。沒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過來。」
聽到這個回答, 三郎「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扶搖的臉則是更青了, 道:「你……」
摸了兩把,若邪總算是飛了出來。然而四周空蕩蕩、光禿禿的,除了一個偌大的罪人坑,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若邪出來飛了一圈又縮了回去,萬般無奈,謝憐只得在空中自行調整落地姿勢。若在以往,他多半又要頭朝下墜地三尺了,然而,這一次,在即將落地之際,三郎順手託了他一把,他居然是正著落地的。靴子穩穩噹噹踩到地面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可思議。然而,這不可思議很快就被沖淡了。他一落地,就見面前一個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謝憐道:「權一真就是你說的那位西方武神嗎?」
「……」
謝憐和顏悅色地道:「我給你燒頓飯吃。犒勞一下你。」
這時,只聽半月道:「是誰?」
南風皺眉道:「你別當我開玩笑,除神武殿以外,勢力最大的武神殿就是明光殿了。裴將軍很看重小裴,一直想讓裴宿把權一真踢下去,一定會找你麻煩的。」
那黑衣女郎卻像是再不能忍受在這裏多呆一刻了,在一旁道:「說完沒有?說完就走了。」
謝憐想起來還恍惚覺得滿口都是沙子,道:「是啊。」
南風道:「他不是在看著那些中毒的人嗎?」
裴宿不再理會刻磨,用漢話道:「為了讓我屠城。」
起風沙阻攔他們去半月關,此事又忽然出現,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仍是暫且按兵不動,一句不回,聽對方怎麼說。頓了頓,風師又道:「不過嘛,這件事情,太子殿下你還是不要再管了。」
謝憐只覺一隻手攬著他的肩,瞬間帶著他飈了出去,猛然醒悟,這少年竟是一手撐傘,一手攬他,前進攻擊。黑暗之中,銀光閃爍,叮叮噹噹,突然,一聲刺耳的刀劍相擊聲劃破眾人耳朵。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謝憐也要禮尚往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好也笑眯眯地舉手招呼道:「道友好啊。」
謝憐誠實地道:「因為……站在他旁邊就沒有蛇會來咬。」
謝憐笑道:「反正早就預料到至少會得罪一位了,至於到底是得罪哪一位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謝憐一看,立刻道:「好三郎,多謝你。」
他這最後一句, 當真是極為難聽, 謝憐有意無意朝前走了一步,攔在了三郎面前。見狀, 扶搖顏色更厲, 道:「太子殿下,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什麼身份?」
南風吼道:「真的有事!」見他衝出了門去,謝憐又坐回了席子上,對三郎道:「看來他不餓。」
謝憐有點震驚了。
到了扶搖畫圈子的地方,幾人卻是都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圈子裡,沒敢出去亂走。那老伯服了南風給的丹藥,傷勢控制還好,再將善月草外服內服,休息一段時間便可走路了。只是,謝憐覺得就不用告訴他這善月草的肥料是什麼東西了。過了一陣,眾人定下心來,紛紛開始著急天生等人為何還沒回來。謝憐之前急著摘草藥,沒來得及顧及天生等人,正想著乾脆再折回去找找,便聽一個少年的聲音大喊著哥哥叔叔伯伯,越奔越近。謝憐一回頭,果真是天生。那少年手裡抓著一大把善月草,身後還跟著兩個商人,都是氣喘吁吁的。
三郎道:「你盡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南風指了指三郎,又指了指謝憐,憋了半晌,道:「我會再回來的。」
同樣是在黑暗中對戰,打刻磨時,三郎輕輕鬆鬆猶如戲耍對方,這一場,卻稍微認真了一點。對方武力極為了得,運用兵器得心應手,而半月身材瘦小,光看手臂也知道力量和武器非她所長,因此絕不可能是她在和三郎打鬥。扶搖卻嗤道:「這種出賣自己國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無分別,你究竟是為什麼還相信她?」
風師和他交代完,把拂塵插|進道袍后領里,起了身,又對謝憐笑道:「太子殿下,久仰久仰啊。」
三郎道:「不急,天才剛亮。」
謝憐瞭然,道:「因為裴將軍嗎?」
言下之意,竟是從他們被那一陣狂風卷出來時就沒瞧見扶搖了。其實,從阿昭現身之後,謝憐便沒怎麼發現他了,若不是從和_圖_書那時候就跑了,便是在那一陣大風颳起時跑了。
謝憐看他,道:「很好嗎?」
刻磨毫無掩蓋之意,大概也不覺得有什麼錯,昂首道:「真的!」
裴宿一字一句道:「他們打算,萬一城破敗北,就讓國中居民身上藏著這些炸藥,立即從各個方向分散潛逃,流入中原,專門混在人群眾多之地,伺機暴動。也就是說,即便他們自己死,也要拉上更多的中原人死。即便他們亡國了,也誓要攪得亡他們者的國家不得安寧!」
謝憐道:「半月你怎麼了?可是有人到你那邊去了?」
謝憐道:「半月是不是教過你怎麼操縱蝎尾蛇?」
裴宿依舊不語,且依舊是面無表情。方才,他還算是有問必答,現在卻像是打定主意,要拒不回應了。謝憐還待再問,正在此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三郎也笑眯眯地答道:「我餓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在罪人坑上,半月將一堆士兵掃了下去,又把天生幾人抓走了。天生幾人原本嚇得半死,誰知半月抓他們下去指了路,就放他們走了。他們逃出生天,連忙采了善月草,又埋了那商人的屍體,拼了命地往回趕,但還是比謝憐等人的腳程稍慢了一點。
因這布衣青年周身是血,看起來竟也像是穿了一身紅衣,他面容冷沉,肩頭扛著一人,果然是那青年阿昭。
風師悠悠地道:「起那陣風沙的本意是讓你們不要靠近半月國,沒想到你們沒被捲走,七彎八拐,還是找來了。」
謝憐道:「扶搖,你能不能別突然這麼急躁?你……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謝憐道:「為什麼?」
對方一語不發,謝憐聽到利劍破風之聲,想來是又出擊了。時不時有炫目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然而都是轉瞬即逝,照不亮對方面孔。謝憐側耳細聽戰局,卻感覺手腕上的若邪越纏越緊,他只得低頭道:「不要害怕,你放鬆一點,放鬆一點。」待若邪放鬆了一些,又揚聲道:「半月,你還醒著嗎?能回話嗎?」
謝憐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說什麼?」
這倒是出乎謝憐意料之外了。他微微一怔,風師又道:「這整件事情的原委嘛,方才我們在上面都已經聽到了。這位半月國師雖是已至『凶』境,但我在城裡遊走,看到她將半月士兵關進她所設的陣里,還看到她放走被士兵抓住的凡人,非但沒害人,而且還在救人。我要帶走的,只有小裴將軍和刻磨,你不用擔心我拉誰頂罪。」
「……」
身為上天庭的神官,卻放出分身在半月關作亂將近兩百年,引得無數路人誤入歧途,淪為半月士兵的口下亡魂,無論如何,這都不能算小事一樁了。裴宿也不辯解,垂首道:「晚輩知道。」
而謝憐隨即想起,他第一次在通靈陣里詢問半月關的時候,在一片尷尬中,這位風師忽然散了十萬功德,引開了旁人的注意力,怕是那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在問的東西。他若有所思,那邊,風師在裴宿的面前蹲了下來,道:「小裴將軍,這次你乾的事,怕是有點過了。」
那些非人之物,都是可以養在陶罐里的,眼下半月正虛弱,叫不醒,謝憐便把這小女孩一收,收了進去。一行人摘了草,終於趕了回去。此時,距離他們遇到蝎尾蛇剛剛過去四個時辰。
風師甩了甩拂塵,道:「你知道就好。自己心裏好好捋一捋,上去再說吧。」
南風道:「不錯。你這次,算是徹底把裴將軍徹底得罪了。」
身後,須臾的靜默,隨即,傳來一聲低笑。
對謝憐而言,「久仰」真不是個什麼好話,但反正都不過是些場面話罷了,謝憐也笑道:「哪裡哪裡。風師大人才是久仰久仰。」
謝憐道:「生前如何,生前償還。但,若是死後還在作亂,那又另當別論。」
屠的是什麼城?
裴宿道:「當真。」
三郎則道:「嗯,我同意後面那句。」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這句是用半月語說的。刻磨怒道:「歹毒?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我們歹毒?若不是你們打我們,我們又怎麼會被逼到這一步?你們毀了我們,我們也同樣報復你們,這有什麼不對?!」
風師道:「那是我起的。」
「在這一群人里,我之前最懷疑的就是你。商隊跟著你走,你想把他們帶到哪裡都可以;我在半月國生活了幾年都沒見過蝎尾蛇,而你們隨便找個地方避風沙,卻恰好就遇到了這種罕有的毒物;我讓你跟我們一起出發去找善月草,臨走之前你還特地給其他人指路,告訴了他們半月古城的方向,好讓等不到我們回來的其他人也能自行前往;剛才在罪人坑上,我分明已經說了有事我會先上,一貫冷靜的你卻還是突然跳了下去,毫無意義地送死。」
虧他還一直以為這是哪裡來的妖精鬼怪,哪裡知道,居然是上天庭的神官?而且還是風師,那個在通靈陣里一散就是十萬功德的風師啊!
一片死寂,半晌,才終於有一個聲音冷冷地道:「你就沒有想過,也許那土埋面說的是你身邊的紅衣少年嗎。」
謝憐定睛一看,微喜道:「南風!」
他雖然語速不快,語氣也並不激動,但不知為何hetubook.com.com,字字聽來有尖銳之感。刻磨道:「那你們呢?怎麼不說你們先強行霸佔我們的國土?」
半月小時候受半月孩童排擠,只有漢人的孩童與她玩得很好。而那許多孩童,他雖沒法個個都記住,但也隱約記得,不少都是駐守邊境的軍中子弟,長大后,大多數也都會參軍。也許,裴宿就是中一個。否則,不能解釋生性陰鬱、不善交往的半月為什麼會突然和一個敵國的將軍認識了,並且肯通敵。這隻是一個猜測,然而,看裴宿的反應,似乎並沒猜錯。
三郎道:「籠統也就三四天吧。」
謝憐道:「我知道你沒有。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線索鎖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沒有壓制他,這不就說明,這坑底還有第六個人?!」
南風又掃了一眼三郎,關門離去。謝憐抱起手臂,學三郎歪了歪頭,道:「看來是當真有事了。」
三郎閑閑地走了過來,道:「挺好的情況。」
這次,裴宿沒有回答了。謝憐道:「將近兩百年了,你總得給這些被你引進半月古城裡來的人一個理由,一個交代。」
一聽這四個字,謝憐當場便愣住了。
風師道:「之前你們在沙漠里不是遇到了一陣風沙嗎?」
到了皇宮,他放下半月,上去就薅了幾大把善月草。那土埋面還在地上,徒餘一堆白骨和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若是以往,謝憐可能會隨手挖個坑把它給埋了,但一來趕著救人,二來,這人已經在土裡埋了五十多年,想必是再也不願回去了。可那商人的屍骨竟是也不見了,謝憐停下手,正覺得奇怪,三郎從宮殿里撿了個小陶罐出來。
謝憐道:「你說的很對。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親自下來呢?」
謝憐心想:「怎麼說呢,你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
三郎道:「不是。但那黑衣服的應該也是『風水雨地雷』五師裏面的一位。不建議得罪。」
那邊無人回話。扶搖道:「也許你們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扶搖道:「你在對誰說話?小裴將軍?別是瘋了吧。小裴將軍何等身份,他一下來,誰會不知道?」
黑暗之中,兵刃相鬥之聲,戛然而止。
天生馬上道:「我看到你用法術了!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還是扶搖提到女鬼宣姬,才提醒了他。一提到女鬼宣姬,難免會聯想到裴氏二將。北邊是二位裴將軍的地盤,而扶搖曾隨口提過,小裴將軍飛升前,做了一件事:屠城。
難怪那時候,一群半月士兵罵人的話里夾雜著「婊子」,想必並不是在罵謝憐,只因為同是中原人,他們便想到了攻城的裴宿,再聯想到半月,順便把她給罵了。
他原本就擔心,這件事捅到了上天庭,神官們隨意增減幾筆,說辭一改,就又變成小裴無罪,半月頂罪了。此時,又忽然半路殺出一位風師,讓他別管這件事,豈非更像是想要包庇小裴?
裴宿道:「刻磨,你不要不肯承認。當時我雖只帶了兩千人,但這兩千人自始至終都是穩勝你四千人。無論城門開不開,你都輸定了。」
謝憐道:「半月當真給你傳了消息,串通了你,打開了城門?」
風師道:「之前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半月道:「不是我!」想來是刻磨被砸醒了,發現自己正浸在無數條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認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來。謝憐道:「扶搖,你還能點火嗎?再點火!」
謝憐把地上他掉落的斗笠撿了起來,拍了拍,看到沒扁,鬆了口氣,重新背好,打量了一下南風,道:「你這莫不是被那兩位大人追著打了一路?」
謝憐越聽越是覺得不對勁。
謝憐道:「不,在打的這個不是半月!」
風吹飛沙走石迷人眼,謝憐舉袖擋風,而待那陣風過去,那兩名女子和裴宿、刻磨都消失了,只剩下謝憐、三郎,南風,以及沉沉睡著的半月。
謝憐點了點頭,道:「畢竟小裴將軍聰慧過人。沒猜錯的話,你們應該認識很多年了吧。」
聽到這裏,謝憐已預感他要說的原因,也許會令人瞠目結舌,更加凝起了精神,道:「什麼事?」
謝憐已經隱隱猜到了那是什麼,但仍不能確定,而裴宿吐出的,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東西:「炸藥。」
刻磨大聲道:「要不是你們兩個串通起來,裡應外合,我們怎麼會輸?!」
亮光之下,照出兩道正對峙著的血色身影。一個是紅衣的三郎,已經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著了;另一個,則是一名布衣青年,還將一把劍橫在身前,未曾放手。
這聲音是從眾人頭頂之上傳來的,呼呼嗚嗚,仿若狂風呼嘯。待到那聲音近了,謝憐終於確定了——這的確是狂風在呼嘯!
他肩頭扛著的,正是半月。放蛇出來,恐怕原是想趁亂帶走半月,然而,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便沒再有製造混亂的必要了,四周的蛇流和從天而降的蛇雨停止了肆虐,他則一手收了劍,另一手把他扛在肩頭的半月輕輕放了下來。一旁的刻磨愕然道:「你是誰?你不是已經摔死了嗎?」
裴宿道:「兩國交界之地原本就曖昧不清,如何算強行霸佔?」
風師能平地起龍和圖書捲風,自然是法力高強,而那黑衣女郎明顯更勝一籌。謝憐想起她看三郎的目光,總覺得那女郎似乎覺察了什麼,略感不妥,道:「我同意你。」
話音剛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謝憐道:「你說的是她身旁那黑衣女郎嗎?」
注意到了他的舉動,風師笑了一下,道:「你大可放心。半月國師,你可以先帶走。」
謝憐緩緩地道:「那土埋面說,我們這群人里,有一個人五六十年前就在了。這句話,我原本懷疑可能是他為了誘騙別人靠近而撒謊,但是,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謝憐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沒有。」
裴宿冷然道:「第一,兩百年前我們決一死戰過了,你已經輸了;第二,請問我哪裡卑鄙?」
天生道:「這次多虧了你,不然我就被那群黑乎乎的鬼士兵踢下那個坑去了。我回去給你建個廟,專門供你。」
扶搖咬牙切齒地道:「你旁邊那個東西,正在壓制我的法術,不讓我點火!」
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從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謝憐的沉默倒不是受打擊了,而是在心想:「這上天庭里難道還有哪個混的比我差嗎?沒有吧。」
阿昭一點目光也沒有分給刻磨,仍是緊緊盯著三郎,極為警惕,只用半月語說了一句:「刻磨,你真是過了幾百年都沒有變。」
謝憐立即轉向刻磨,用半月語迅速複述了幾句,問道:「這是真的嗎?」
謝憐便爬了起來,道:「好,你留下來也好。」
謝憐一下子抓住離他最近的三郎,道:「當心!」
裴宿道:「就是因為我們快勝了,所以才非屠城不可。因為,在攻城的前一晚,許多半月人的家族首領聯合起來召開集會,秘密約定好了一件事。」
他知道半月關將近兩百年來都不斷有東西在作亂,從來沒有哪位神官理會過,大家也都不願意提,就一定是有一位或者幾位神官在壓著這件事。但是因為他對各位神官都不熟悉,不敢胡亂猜疑,就沒有大胆去推測,到底會是哪一位神官。
也許是這平淡得令人火大的語氣過於熟悉,刻磨聽了后,黝黑的臉上瞬間洶湧了憤怒之色:「……是你!裴宿!卑鄙的中原人!」
然而,救人命的事兒可不能不急。就算遠遠還沒到十二個時辰,誰知道途中會不會有個萬一?當下謝憐也來不及管扶搖了,背起地上的半月,一路朝皇宮狂奔。
這一陣大風來得實在是太突然,太猛烈,以至於謝憐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身子已經一歪,整個人浮了起來!
南風看了他一眼,道:「是。裴將軍不會跟你來陰的。但你還是自己小心點。」
謝憐一點頭,風師便將那摺扇展了開來。只見扇子正面寫著一個橫著的「風」字,背面畫著三道清風流線。料想乃是風神官的法器,她將那摺扇正扇了三下,反扇了三下。忽然之間,平地又起了一陣狂風。
謝憐道:「歡迎,歡迎。」
對於一出手就是十萬功德的神官,謝憐難免抱著一種莫名的敬畏。他對南風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這是風師?我還猜過會不會是蛇精、蝎子精什麼的,這可真是有點失禮了。」
謝憐拍拍他肩膀,道:「真是辛苦你了。」說完,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也挺辛苦的,回頭道:「扶搖呢?」
謝憐道:「你不是南陽殿的神官嗎?一下離開三四天,你家將軍不找你嗎?」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聲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還是失去知覺,謝憐又道:「半月怎麼了?」
他微微側首,道:「半月人在邊境一帶無理取鬧過多少次?半月國惡意攔截了多少中原去往西域的商隊和旅人?你們明知自己國中有馬賊專門攔道打劫大肆屠殺漢人,卻刻意包庇,漢人派去圍剿盜賊的士兵反而被你們以越界侵犯為由殺盡。歹毒嗎?」
裴宿又恢復了那副無波無瀾的神情,道:「是。」
青著青著, 他的臉忽然變成了純黑色。不光是他的臉, 謝憐整個視線都變成了純黑色。
果然是南風。只是,已經是一身狼狽的南風。他整個人彷彿在灰里打了十幾個滾,又被扔在雞飛狗跳的禽獸堆里蹂躪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爛爛,狼狽得夠嗆,聽謝憐喊他,只舉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謝憐扶了他一把,道:「你怎麼了?這是被那兩個姑娘打了一頓?」
謝憐簡直不能相信,他居然到現在才把這些東西聯繫起來!
原來,扶搖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間, 盡數熄滅了!
謝憐又嘆道:「三四天而已,為什麼這麼累。」
謝憐望了一眼蜷在地上的半月,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
「我,還是比較喜歡,『三郎』這個稱呼。」
謝憐緩緩地道:「我是什麼身份, 我比旁人都要清楚。」
「……」
他之前就在想,那些出去咬人的蝎尾蛇,如果當真不是半月指使的,又沒有原因能解釋為什麼突然不聽話了,那就只能解釋為,還有一個人,也會操縱蝎尾蛇了。
裴宿道:「當時的劃分一說只有你們一方承認,我們又何曾承認過?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所謂的劃分無非是荒漠全歸我們,綠洲全歸你們,可笑嗎?」
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天生道:「你其實是神仙吧?」
「……」
謝憐聽到三郎哈哈笑了兩聲, 道:「廢物!」, 便將他肩頭一攬。隨即,謝憐聽到二人上方傳來一陣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聲,彷彿暴雨打在傘面之上。
聞言,三郎挑起了一邊眉,道:「歹毒。歹毒。」
裴宿道:「她沒有。但她如何操縱,我盡可自己學。」
不過,臨別之際,天生偷偷跑來找他,神神秘秘地道:「哥哥,我問你一個問題。」
不過,還有一句,他覺得就不必說出來了,謝憐心道:「有人撐腰也不一定混得好的。」須知,遙想當年,給仙樂太子撐腰的可是三界千年第一武神君吾,他不也照樣沒混好嗎?
謝憐舉起手,道:「哎,南風,別走啊,怎麼會突然有事?這次真的辛苦你了……」
這種事情,在上天庭神官里並不見怪,要成事,誰還不得流點血?可畢竟屠城也不是什麼特別光彩的事,若是流傳得太廣,難免對吸收新信徒有影響,因此,在飛升之後,往往要稍作遮掩。是以,雖然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卻大概不清楚個中詳情,或者也不大想細究。畢竟,如果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誰會想沒事挖別人的老底,得罪人家背後的靠山呢?
見他拍了拍胸,比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手勢,謝憐忍俊不禁,欣然笑道:「那就多謝你啦。」
靜默須臾,裴宿沉聲道:「是。」
聽他這麼一喊,那刀劍相擊聲停滯了片刻,隨即繼續。謝憐也不著急,道:「你覺得,我說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是在詐你嗎?小裴將軍?」
謝憐道:「不,我說的不是這一句——你說宣姬。你提到宣姬!」
聽他的話,似乎風師之前在天庭時並不是這副模樣的,那就難怪了,謝憐瞭然,又道:「風師大人怎麼會到半月關這裏來?」
南風道:「我家將軍目下不在殿里,不管我的。」
話音未落,就見兩道人影跟在南風之後,走了過來。一個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塵搭在臂彎里,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南風開了一個縮地千里,把他們送回了菩薺觀。打開門,謝憐取出席子,鋪到地上,然後躺上去,宛如一具屍體,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三郎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托腮看他。謝憐嘆了口氣,道:「我們走了幾天?」
謝憐一怔,道:「之前?之前怎麼了?」
聞言,除了刻磨,在場其他人皆是一怔。謝憐雖奇怪,但愈加心平氣和,道:「什麼叫為了讓你屠城?既然你已經要勝了,又何必非屠城不可?」
南風卻道:「你不用操心風師。裴將軍敢動你,可不會動她。她年紀雖然比你小,混得可比你好多了。」
總而言之,將這一行商隊護送出了戈壁,事情才算終於告一段落。
謝憐嘆了口氣,道:「我同意你前面那句。」
三郎卻笑道:「風師有人撐腰,自然混得好啰。」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擋在半月身前,溫聲道:「可是這件事我已經管完了,這時候再說不讓我管,也沒有什麼用了吧。況且,小裴將軍還有些許事情沒有交待清楚呢。」
扶搖道:「那你怎麼到現在還敢站在他旁邊?!」
裴宿低聲道:「是。」
他嘆完,抬頭,道:「咦,南風,你怎麼還不回去報道?」
謝憐和三郎並排坐在席子上,抬頭看他,道:「我們兩個怎麼了?」
裴宿淡聲道:「半月沒作亂。」
他語氣篤定,前一句低且柔,后一句卻是帶上了一些傲慢。謝憐本也不擔心,但聽到那邊傳來扶搖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澆了個滿頭,道:「三郎!」
打從飛升之後,他就經常累得彷彿一條狗,這真的不是錯覺。
頓了頓,他才道:「你行為如此詭異,處處透著不合理,而我卻到現在才發現你是誰,真的已經是很遲了,對嗎?小裴將軍,或者說,阿昭!」
謝憐道:「不一定。先救她!」說著便要衝進那蛇雨之中去,卻聽三郎在他耳邊道:「好!」
南風道:「你要做什麼?」
這時,兩人側前方傳來一聲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趕緊讓它們咬我一口給個痛快,這樣算怎麼回事?」
謝憐道:「小裴將軍,那你這就是承認了,那些進入半月古城的路人,都是你引進來的,是嗎。」
刻磨道:「兩邊早就已經劃分過地盤了,是你們不遵守諾言!」
謝憐莞爾,又站起身來,轉過身,隨手收拾了一下供桌,道:「好吧。那,你想吃點什麼呢,花城?」
他道:「住手吧!沒必要再藏了,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三郎立刻道:「不要。」
扶搖有足夠的能力自保,謝憐倒不怎麼擔心他,可一聽南風說到「中毒」,一語驚醒夢中人,兩人同時叫道:「善月草!」
謝憐道:「那風師呢?風師讓我別管,意思是她負責去告狀?這樣的話豈不是換成她得罪裴將軍了?別了,還是把她叫回來吧,南風,你知不知道風師大人的通靈口令是什麼?」
南風臉色有點黑,道:「我怎麼知道那是風師?和*圖*書我從沒見到過這副模樣的風師大人,風師明明一直都是……算了。」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這世上許多事,根本不可能說得清楚。只能打。」
南風道:「來幫忙的。剛才他們在半月城裡遊盪,是在找那些半月士兵。」
風師叫道:「呔!你急什麼,你越急,我說得越多!」話是這麼說,回過頭來,卻是微微一笑,從腰間取出一把摺扇,道:「太子殿下,若是沒有別的什麼事了,咱們就上天庭再見了?」
南風道:「什麼報道?」
若是換個情形,謝憐也會覺得多半有詐,然而這半月關在上天庭諸位之中諱莫若深,靈文又多加叮囑,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偏生在這當口上出了事,若這坑底當真多出了一個人,只怕,就是來封口的!
南風道:「是他。權一真也是位新貴,跟裴宿飛升的時期很接近,年紀輕輕,人有點……但也是很厲害。裴將軍有意讓裴宿把他在西邊的信徒都奪過來,裴宿也挺爭氣的,近些年走得正好,結果你搞了這麼一出,裴宿怕是要倒大霉了,不知道會不會被貶。萬一他被貶,你也要倒大霉了。」
南風黑著臉道:「是的。打了一路。」
三郎「哦?」了一聲,道:「當真有著第六人。有趣。」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麼武器,但是,此時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確實和一人正面交鋒了!
三郎也反手抓住他,神色不變。謝憐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急速升空,空中一頓,隨後猛地開始下落。他連忙拋出若邪,百忙之中哄道:「好了好了沒事了,快,好若邪,先出來救個急!」
扶搖道:「哪有什麼第六人,根本沒人從上面下來過!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三郎尚未答話,只聽「砰」的一聲,南風又沖了回來,堵在門口,道:「你們兩個……」
方才那一陣風把坑底數人都送了上來,那二人越過謝憐,徑直朝裴宿走去。裴宿望到來人,也不驚訝,畢竟之前他扮作阿昭時,已經在城裡見過這兩人一面了。他跪在原地,對那白衣女冠俯首,低聲道:「風師大人。」
扶搖又是一掌,轟飛了數條蝎尾蛇,道:「我說你究竟是為什麼這麼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邊那個東西一樣。」
因為一共有兩個人分別在操縱不同的蝎尾蛇,所以另外一個人指揮的蝎尾蛇,當然不會聽從半月的命令,這原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少年,笑眯眯地道:「他不餓,那你呢?」
若不是捆仙索牢牢綁著他,只怕他早就衝上來拚命了。
謝憐道:「你問。」
雖然小孩子根本不清楚建廟是多大一件事,但得到這種承諾,不管能不能實現,他還挺高興的,揮揮手,朝另一邊走了。
謝憐也微微屏息凝神,沉聲道:「我發現得已經很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應該想到的。」
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對。當時,這白衣女冠說著什麼「那些人都躲到哪裡去了,難道要我找出來一個一個地殺嗎」,才教他以為非是善類,但其實,這個「人」,真不一定是指他們,也有可能是在指「半月人」,只是他先入為主了,這才覺得對方一舉一動都帶著妖邪詭異之氣。
三郎道:「挺好的。風師讓你不要管,是在幫你。」
謝憐揉了揉眉心,暗暗決定,今後吃飯喝水走路要更加小心點。三郎卻是不以為然,道:「用不著擔心。裴茗這個人驕傲得很,不會來陰的。」
他雖然覺得裴宿不會說謊,但也覺得奇怪,道:「既然你是穩勝,又為何要與半月串通?」
雙方各執一詞,光是聽著他們這般撕扯,謝憐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這番爭執,令他想起了兩百年前在夾縫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日子,彷彿臉又隱隱作痛起來。裴宿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和刻磨繼續交流下去,一掌揮出,再次將刻磨打暈過去,對謝憐道:「所以,你看。」
謝憐忍不住心想:「麾下只有兩千人便被派去攻打一個國家?這小裴將軍為人時,在軍中莫不是比我還受排擠?」
那邊刻磨啐了一口,兀自罵道:「卑鄙的裴宿。解開繩子,讓我再跟他決一死戰!」
裴宿卻冷冷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不如我們從頭清算?」
謝憐望向一旁垂著頭坐在地上的半月,注視了片刻,回過頭來,道:「我說不准誰對誰錯,不說了。不管半月是為什麼開門,開了,就要承擔責任。所以她被一群士兵弔死在了罪人坑上。人一死,也都完結了。」
極有可能,就是半月古城!
因為,以前有段時間經常是他對人高聲大喊,說我是神仙,我是太子殿下,都沒人信他。這次居然他沒開口,對方就問他是不是神仙了,著實令他有點震驚。
其實,無論是小裴將軍本尊,還是阿昭,臉上那種平淡無波、冷靜過頭的神氣,始終沒有變,只是,謝憐從未往那方面去想,才沒把這兩人聯繫到一起。
而那黑衣女郎則是冷淡的一眼橫過來,沒怎麼留意他,掃到三郎時卻微微一滯,似乎覺得此人甚為可疑,駐足了片刻。
南風聞言,臉色大變。他舉起手,二指併攏,抵到太陽穴邊,似乎接到了誰的通靈,起身道:「殿里有事,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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