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秦州之敗，乃皇帝暗中設計，以糧草引誘亂民，罪不在官兵，父親何以沮喪至此？」

「如果大將軍不能重新振奮，即便說服湘東王，怕也無濟於事。」樓礎喃喃道，發現怎麼也沒辦法用名實之學解釋父親的變化。

「我知道了。」樓溫看上去一點都不意外，甚至沒有追問刺客與兒子的關係，「上車。」

「他不算我的朋友，是馬維拉他入夥……」

大將軍揮手，示意兩人離開。

樓溫搖搖頭，「我說的不是東都，是秦州。」

「湘東王與濟北王不和嗎？」

「秦州之戰很慘烈嗎？父親受傷之後，好像……有些失落。」

樓溫莫名其妙地變得嚴厲，「你是我的兒子，可是一直不向我說全部實話，反而是一名外人向我透露刺駕計劃。」

樓礎覺得不能再隱瞞了，「昨晚的刺客令陛下受傷，是我和邵君倩、濟北王世子張釋虞……一同將陛下殺死的。」

「你若是親眼見到那些亂民，就會明白……說這些無用，別跟我爭，我想休息一會。」

樓溫閉目養神，樓礎心中卻安靜不下來，反覆思考眼下形勢，越想越不安。

「離驛站還有多遠？」樓溫問隨車校尉。

樓溫在碩大的肚子上輕輕拍了一下，「還是老了，被人刺中一下，想當年，就是十槊、百槊，也到不了我近前，如今居然被無名之輩刺中。」

「嘿，他可是你的朋友。」

「郭時風慣於見風使舵，他與梁升之一起，更不可信。」

樓溫也沉默一會，「太子受到驚嚇和-圖-書，得了重病，郭時風說與其讓太子死在我身邊，不如……總之一切都太快。」

樓礎用幾句話講述東都形勢，退到一邊，等父親做決定。

樓礎上車，「父親真不進城？這道聖旨絕非太子……新帝之意。」

樓溫點頭，「他說你們三人制定了一個計劃，所用之人都是那個姓馬的找來。我覺得或許可行，於是派郭時風去找姓馬的，結果他跑了，刺客還都在，郭時風繼續推進計劃，沒想到真能成功。」

大將軍雖然戰敗，乘坐的車依然豪華，車廂寬大舒適，由八匹馬拉動，在大路上行走如飛。

樓礎心中依然不安，皇帝與大將軍被刺中的地方都在腹部，冥冥中似乎有意如此。

大將軍將遺詔折好，放在自己懷中，問道：「刺客是什麼人？」

喬之素道：「十七公子受困宮中，自顧不暇，也是我想得太簡單。不過，這次勸說應該會成。」

聖旨寫在絹布上，非常正式，不像樓礎帶來的遺詔，乃是臨時寫在紙上。

樓溫依然搖頭，「不同啦，不同啦。」

「我將你的那些兄弟、侄兒留在秦州，自己回來是要向陛下請罪，同時當面質問蘭恂這個混蛋。如果郭時風的計劃能夠實現，我則必須及時現身，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想闖進城是不可能的，先住進驛站再說，讓我安靜會。」

「壯志未已，人心不老，父親……」

「那湘東王應該很支持太皇太后。」

「不晚。」樓礎急切地說，「宮中有幾天時https://m.hetubook.com.com間將會是婦人主事，母親和公主在太後身邊……」

樓礎大驚，「父親……」

馬車慢慢調頭，樓溫道：「別急，等郭時風的消息。」

樓礎無言以對。

「陛下昨天臨時決定出宮，事先無人能料到。」

「父親百戰百勝，只要朝廷給予兵權……」

到了驛站，士兵進去安排食宿，樓礎先下去，伸手要去攙扶父親，樓溫卻遞來一件東西，放在兒子手中，「這是我的私印，你帶在身上，立刻去往禁軍營地，求見湘東王，隨你許諾，事後我全認，總之要爭得湘東王的支持。」

一名宦者跑來，見大將軍仍坐在車上，不由得一怔，沒敢提出要求，反而向大將軍跪拜，然後起身取出聖旨。

「外人說實話，一遇到事卻可能跑向別人，孩兒不說實話，無論怎樣都跑向父親身邊。」

「嗯，那就調頭吧。」

幕僚喬之素跟在隊伍最後面，額頭受傷，樣子頗為狼狽，樓礎請他來見父親，大將軍交待道：「喬先生多多指點我這個兒子。」

「父親回京，原計劃是要做什麼？」

「刺客當場自盡，據說原是梁國人，賣身為奴，混入三哥府中……」

樓礎掀起車簾，跳到車下待命。

樓礎終於明白父親為何要聯絡湘東王。

「嗯，所以郭時風建議他與梁升之帶著太子提前回京時，我同意了。」

樓礎還是不解，默默地看著父親。

樓礎接過來，轉交給父親。

「不愧是我的兒子，也不愧是吳國公主和_圖_書所生，你們母子總算親手殺死一位天成皇帝，該滿意了吧？」

「孩兒最先，邵君倩、張釋虞隨後。」

喬之素擠出笑容，「按理說這些話不該我講，可是……講就講吧，都這個時候了。是十七公子的那些兄弟子侄，他們本是大將軍身邊的親兵，遭到伏擊的時候卻最先陷於混亂，各自逃亡，以至軍心潰散，連大將軍也阻止不住。好不容易逃回潼關，大將軍想親手斬殺幾人，最後卻沒下得去手。大將軍失望至極，常說樓家沒有棟樑，怕是要倒，可是對十七公子，大將軍還是十分看重的，否則也不會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十七公子。」

喬之素搖頭，「恰恰相反，她還是皇后的時候，就曾力勸先帝除掉湘東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最後被先帝壓下去。當今天子——啊，也是先帝了——登基之初，太后又鬧過一回，陛下沒聽，命湘東王就國鎮守南方。如今新帝年幼，濟北王乃太后所生，很可能會掌權，也很可能順從太后心意。」

「父親，天下尚未大亂，一切仍可挽回。」

「刺客是我派去的。」

「明白了，父親，我這就出發。」

宦者應是，匆匆跑開，生怕再被叫回去。

「一時半會死不了，無論如何，我會給樓家子孫安排一條退路。」

「已經過了，要往回走幾里。」

「我與湘東王有些舊交情，又剛剛聯姻……你一定要說服他，只要我能進入禁軍，樓家不倒。」

樓礎簡單將形勢又說一遍，當然不提自己就是刺客之一，最後和_圖_書道：「喬先生此前就曾讓我接觸湘東王，可我一直沒能做到，也很慚愧。」

「郭時風沒去秦州？」

兩人騎馬前往軍營，喬之素執韁拱手，「慚愧，我一直以謀士自居，卻沒料到朝廷竟會……唉，陛下行事實在是出人意料。」

樓礎早有預感，聽到大將軍親口承認，還是吃了一驚，「郭時風勸父親做的？」

「西征大軍不是還有八萬人在潼關嗎？」

「湘東王……」

「就按你說的做，先進宮謝罪，擁立新帝，然後再想辦法爭奪兵權……」

「等等，帶上喬之素。」

「嘿。」樓溫輕輕地笑了一聲，再次發獃，良久之後才道：「難道我真的老了？年輕人做事我快要跟不上啦。」

宦者正要開口，大將軍道：「別念了，拿來我看吧。」

樓礎沒料到父親竟會詢問自己的意見，微微一愣，馬上道：「進宮，謝罪，擁立新帝，請求以待罪之身鎮壓河工之亂，城外數萬禁軍，得之者得東都。」

喬之素深揖，「十七公子聰慧過人，我跟隨左右，拾遺補闕。」

「跟我出發一天，他就調頭回洛陽，前天出京迎我，說是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沒說會在昨天。」

樓溫有一會沒說話，坐在那裡喘粗氣，剛剛消失的憔悴重回臉上，「你覺得接下來樓家該做如何打算？」

樓溫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已在柩前繼位，第一道聖旨就是命我留在驛站，不許進城。回去告訴新皇帝，就說……老臣遵旨。」

腹部的傷雖不明顯，卻對大將軍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積累h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多年的雄心壯志，無可遏制地外泄，當年的金戈鐵馬，彷彿一場屬於他人的夢境。

樓溫居然沒有發怒，反而問道：「你們三個誰先誰后？」

「如果是在太平時候，我第一個殺你以謝朝廷，可現在——太平就要結束，樓家需要一個能在亂世中活下去的兒子，你三哥不行，其他兄弟也不行，或許你能行，或許。」

樓溫動動身子，「讓他過來宣旨。」

「蘭恂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秦州早已亂成一團，即便十萬大軍同時進入關中，也未必能夠很快撲滅，朝廷以糧誘民、東邊河工造反，更是亂上加亂。」

樓溫嘿嘿笑道：「跑是跑來了，就是……可能晚了。」

喬之素想笑，結果牽動傷口，變成一個古怪的表情，「兩王雖為叔侄，交往不多，倒是沒有恩怨。湘東王與太后——現在應該是太皇太后了——曾經定過親，可太后最後嫁給先帝，中間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

「秦州如何？」

車輛突然停下，一名校尉在外面道：「大將軍，前方有聖旨。」

「遠水不解近渴，而且那八萬人分別由不同將領掌控，不都是我的人，調派起來比較麻煩。湘東王雖非禁軍統帥，但是在軍中頗有幾分聲望，如果宮裡重用濟北王，湘東王很可能會不滿。」

這樣的要求不合規矩，宦者猶豫一下，乖乖送上。

「陛下昨夜遇刺身亡，長公主在宮中主事，得到邵君倩輔佐，濟北王與三哥留在左右，夫人請得太后懿旨送我出城，數萬禁軍駐紮城外，原定今日隨陛下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