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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六甲就像著了魔一樣，回家之後翻找家裡僅有的佛經，未得線索，又去附近的寺里向和尚打聽，終於明白，自己夢中所見就是彌勒，真正的彌勒，不是那個以訛傳訛的大肚漢。

「二哥有話儘管直說。」

「什麼時候？」徐礎忍住笑意。

「可我卻看到了，看到你能助我得到神棒。」

薛六甲躺在香案上呼呼大睡，據他自己事後聲稱，連個夢都沒有，可是到了半夜三更，突然就聽到有人喊道：「徒兒快起！」

「連你自己也想不到。」

「天還早，我再去喝幾杯。」

「對。」

這算不上多大的發現，看過佛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薛六甲卻像是進入了一個新世界，花一個月時間讀完了有關彌勒的十幾本經書，雜糅自己的想象，創立了降世教。

「你不信？」

薛六甲從前是個「生意人」，而且是小本生意，幾樣簡單的樂器兼法器，就敢驅鬼捉妖，至於世上是否真有鬼妖，他全不在乎，佛典、道經信口亂說，從未想過其中的區別，只計算著賺錢之後買壺好酒。

薛金搖一愣，她讀過的經書很多，卻極少與人爭辯，一時詞窮，放下匕首，「你得自願交出神棒，這是師尊對你的安排。」

「姑爺去哪？」幾個人從陰影里走出來。

徐礎回到譚無謂身邊，「諸王……」

譚無謂很快到來，手扶長劍，腳步有些搖晃，看樣子酒沒少喝，一見到徐礎就道：「四弟，真的不能再等啦。」

「你連頭髮都不肯剃，信什麼佛啊？和-圖-書」

最初，黃鐵娘以為丈夫瘋了、傻了，惱怒不已，拿出從前的老辦法，抓起木棒就打，薛六甲的老辦法是一邊躲一邊說好話，創教之後，他卻改變策略，不躲不閃，任憑木棒落在頭上、身上。

「二哥別急，我與晉王不是不想乘勝逐敗，而是騰不出手來。很快，我們就能用到二哥的計策了。」

她相信自己受到彌勒佛祖的垂青，但這是一件極私密的事情，與許多典故中的事迹一樣，得道的師父對最為得意的弟子總是私下傳授，師父不宣揚，弟子更要保守秘密，至於在師徒都不開口的情況下，典故是怎麼傳開的，那屬於「法力無邊」的範圍，薛金搖在這件事上學父親，不想、不問、不疑。

「一回事，沒有神棒，大家不會聽我的話，必須先得神棒，才能率眾回秦州。」

「二哥所言極是。」

藉著醉意，薛六甲斜眼看向廟裡供奉的大肚彌勒，笑道：「廟裡破敗成這樣，你還能笑口常開，我窮得叮噹亂響，幾杯酒下肚，也是笑口常開，所以咱們是一路人。既是一路人，就該互相幫助，兄弟，我在你這裏睡一會，不介意吧？」

「去送客人。你們怎麼不在那邊喝酒？」

兩人就這樣一個打，一個說，幾天之後，黃鐵娘累了，也信了，交出木棒，痛哭懺悔，那木棒後來就成為降世王的神棒。

「在孟津的時候，我預見到有個眼神明亮的男子將成為我的丈夫，他會助我返回秦州。父親指婚，www.hetubook.com.com我一眼就認出是你。」

「你再跟佛祖聊聊，或許他之前沒說清楚，也可能是你聽錯了。」

身後的薛小乙聽不下去，插口道：「譚將軍說的這是什麼話？大家拼死拼活奪下東都，還不能分點好處啦？既然如此，還打什麼仗、奪什麼天下？」

「東都四面環敵，從前是義軍圍天成，現在卻是天成圍義軍，可嘆義軍尚不自知，以為奪得東都就是奪得天下，沉湎酒色，人人都想著巧取豪奪……」

薛六甲驚而跳起，雙腳像是不歸自己控制，奪門出廟，沒有幾步，身後的廟哄然倒塌。

「明天過年，我預感到會有血光之災，必須儘快離開東都。」

「再請二哥細說。」

薛六甲嚇得醉意全無，心裏疑惑，剛才叫醒自己的菩薩幻相究竟是誰？既無大肚，也無笑口，與彌勒沒有半點相似。

徐礎咳了一聲，「你大概是想家了，降世軍遠離故土，很多人都會思鄉……」

不等薛金搖同意，徐礎轉身出屋，被冷風一吹，越發覺得好笑，搖搖頭，走向宴廳，那邊歡聲笑語不絕，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可能祖王也沒想到。」徐礎已經看清薛六甲的路數，那就是沒有路數，全憑隨機應變。

「天不早啦，姑爺快回洞房吧，祖王最喜歡金聖女，等著抱外孫呢。」

「剃度是如來的規矩，彌勒掌權，當然要改，不能與前朝一樣。」

「全想獨佔東都，哪敢安心？」

薛金搖指著徐礎手中的神棒，「當我同意嫁hｔtｐs://wｗw•ｈetuboｏｋ•ｃoｍ•ｃｏm你的時候，父親還沒宣布要將神棒交給你，對不對？」

「絕無此意。我去送客，你自己細思慢想。」

薛小乙瞪了譚無謂兩眼，「看在姑爺面子上。你們聊，我去別處守著。」

徐礎想了一會，「亂世常有，而彌勒不常見……我也不是不信，接觸得太少。」

「你剛才說我能助你返鄉。」

還在孟津北岸的時候，薛金搖就得到師尊的啟示，預見到東都將是降世軍的墳地，必須有人帶領將士返回秦州故鄉，從那裡開始建立凈土。

「晉王手下有一位譚無謂將軍，是我的結拜義兄，能請來嗎？我有幾句話要對他說。」

直到有一天，他受聘去富人家裡驅鬼，多喝了幾杯，趕夜路回家，實在困得不行，於是走進一座無人的小廟裡，打算小睡一會。

「對。」

「那個配長劍的傢伙？」

「四弟如此聰明之人，怎麼會在這件事上犯糊塗？降世王此舉用意再明顯不過，就是要離間諸王。而且四弟莫以為只有你得到降世王賞識，我若猜得沒錯，他必然向諸王皆許以重諾……唉，這些事我不關心，四弟先想想我說的乘勝逐敗吧，這才是頭等大事。」

徐礎搖搖頭，「不行，我的『預感』跟你不太一樣。」

「當然要直說。東都是個禍害，我真不應該……唉。」當初是譚無謂出主意奇襲東都，如今他卻後悔莫及，「大家都當東都是件寶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反而被束住手腳，走也走不快，躲也躲不得，作繭自縛，必釀和_圖_書大禍。」

薛小乙笑道：「祖王讓我們在這裏看著，以免有人打擾姑爺的洞房之喜。」

面對自己的「丈夫」，薛金搖願意透露一點秘密，「我預見到你了。」

徐礎倒是挺希望降世軍能離開東都，但不是現在，而且他也不相信薛金搖能說服秦州人放棄到手的一大塊肥肉。

譚無謂嘿然不語，拒絕與無知者交談。

「彌勒佛祖假借你手，用這木棒去除我半世塵污。」

「祖師的話向來含糊，得自己理解……你在逗我？」

譚無謂搖搖頭，「義軍義軍，不義不軍，只怕轉眼就生變故。」

薛小乙不愛聽這些胡說八道，轉身走到院門口，與手下人匯合，聊自己的事情，時不時發出笑聲。

徐礎與譚無謂在院中繞圈，薛小乙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隨。

徐礎發現自己陷入困境，思忖片刻，「這樣好了，神棒是祖王親手給我的，總不能立刻交給別人，再等幾天……」

她個子太高，徐礎驟感壓力，卻不退讓，「如果你的預感是殺夫奪棒，那就動手吧。如你所言，彌勒讓你預見到我，那就是佛祖對我有所安排，如果是要我今晚就死，我也不能違背神意。」

「彌勒降世。」

薛金搖蹙眉，「為什麼我的感覺跟你不一樣呢？」

譚無謂滿腹想法，不等徐礎說完，搶先繼續道：「東都位於四戰之地，宜攻難守，當今之計，必須乘勝逐敗。天成棄都而去，威名掃地，義軍所至，必能一呼百應。若等天成餘孽站穩腳跟，強弱易勢，義軍可就危險了。」

徐礎轉身和_圖_書向薛小乙道：「這是我的結拜二哥，我們閑聊，小乙將軍聽聽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你指哪件事？」

「東都士民逃亡，卻非潰敗。據傳，太皇太后蘭氏與湘東、濟北二王早有離意，很可能去往冀州鄴城。梁、蘭兩家挾持皇帝，應該是去了淮、吳兩州。大將軍奔西，奚氏南下。以此觀之，天成朝並未滅亡，當有反撲之意。」

「呵呵，姑爺居然跟這種人結拜……行，我去找來。」

他不肯起，那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如雷鳴一般，隨即他眼前一亮，看到一名法相莊嚴的菩薩在俯視自己。

「二哥稍等，我問諸王可還安心？」

「行，我們替姑爺擋著外人，保證什麼都不說。」

薛小乙噗嗤笑出聲來，一點都不意外，「明白明白，金聖女的脾氣……姑爺慢慢就都知道了，但她心善，姑爺讓著些，多說軟話，沒有大事。姑爺今晚就別回那邊了，被親友看到不好。」

「降世王收我為徒、賜我神棒，諸王對此安心否？」

薛金搖拔出桌上的匕首，站起身。

薛金搖被稱為「聖女」，徐礎以為名至實歸，上前兩步，小聲道：「別對外說，其實我是被攆出來的。」

「那我就在這裏閑逛幾圈吧。」

薛家的幾個兒女先後入教，尤其是小女兒金搖，從小耳濡目染，最為篤信，讀過的經書比父親還多，但她很少開口講述，默默地跟著父母顛沛流離，信仰從未丟失，反而歷久彌堅。

徐礎想了一會，「不行，我現在還沒有這個『自願』，顯然是佛祖覺得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