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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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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問

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問

「我只見過范先生兩面,便已覺得他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每一言、每一動皆中我心,閣下受教兩年多,還覺得自己只是眾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說你升堂,而未入室。」
于瞻臉有些紅,心中怒火將燒未燒,另一個聲音提醒他一旦發怒,必然再入陷阱,「不同,這次不同……」
安重遷的臉一下子紅透,囁嚅半天,也沒給出整句回答。
老僕滿意地點頭,「該幹嘛就幹嘛去吧,明天找兩個人,隨我進城去買些糧食,咱們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見底了。」
馮菊娘笑道:「你剛才說那些話之前思了幾遍?」
「說什麼?」馮菊娘好奇地問,「聽你說話挺利索的,現在怎麼吞吞吐吐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沒留客人吃飯。」
「我知道公子聰明,可你怎麼猜到范先生說過那些話的?」
「刻碑以傳范先生事迹,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邊人慕而想之。范先生屍骨未寒,閣下便已曲解師命,范先生畢生求實,何必自誇?又何必謙虛?他的每一句話,都需要照實理解,不增不減。他說從簡,便是從簡,他說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錯誤。」
安重遷自然不願一個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卻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辭,馮菊娘問了一句「什麼」,他立刻面紅耳赤,慌忙出屋。
于瞻喋喋不休,徐礎像是被數落得無言以對,垂目不語,馮菊娘怒目而視,安重遷一會瞥一眼美人,驚詫她面帶怒容時竟然更加艷麗,一會小聲勸說同窗,另一邊的嚴微偶爾咳一聲,別無它言www.hetubook.com.com
馮菊娘沒耐心等他,向嚴微道:「這位嚴公子一直不開口,頗有高手之風,你的一個同伴已經走了,另一個話都說不清,該你出手了。」
馮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遷道:「他怎麼回事?」
「既已升堂,范先生應當對你有所教誨,他沒讓你少說多思嗎?」
徐礎覺得差不多了,抬起目光,微笑道:「說得舒暢嗎?」
「可是你怎麼……有人教你,肯定是宋取竹,他和你倒有幾分相似,都很狂妄,自認為能夠平定天下,你在東都殺人無數,他在鄴城也殺過人,通緝令現在還貼在城門上……」
徐礎又道:「范門學問,多半在自悟,『言傳身教』,范先生更重『身教』,閣入拜師兩年有餘,沒有一點長進嗎?」
「我在自問。」
馮菊娘越來越覺有意思,哪怕被攆,她也不肯走。
安重遷臉上紅暈未消,眾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論辯失敗而羞愧,不疑有它。
「可是什麼?公子獨自入谷,拜見、安葬范名士,你看到經過了?」
「兩年三個月,算是後進,但是比你早得多,不不,你根本沒入門。」于瞻的火氣稍一消退,又升起來,只是勢頭有所減弱。
「師父教我再思而言,三思而行。」
「你還沒認錯,我哪來的舒暢?」于瞻心中火氣又燒起來。
「所以啊,你怎麼知道公子沒得范名士傳授衣缽?你隨口一說,其實是撞到了事實。」
「狡詐?范門之學的精髓便是自學、自問、自悟,我的話令于瞻自問,他若能堅持下去,或能自悟。」
房間里,徐礎繼續坐思,馮菊娘展開屏風,無m.hetubook.com•com心寫字,也不願離開,一會收拾茶具,一會擦拭屏風,藉機偷偷打量徐礎臉色。
嚴微擺下手,繼續道:「嚴某甘拜下風,但是並不承認徐公子所說的『已得精髓』,我們這二十二人皆是范門不肖子弟,能夠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沒有入室之人。可范門弟子數百,自有得先生真傳者,聽聞先生仙逝,必當前來祭拜,到時再與徐公子一辯真偽。」
「請他進來。」
嚴微告辭離去。
「瞎貓碰死耗子,這種事在你身上也就發生一次,千萬別得意。」
「整天都在自問,還沒問明白?」
「得其真傳者,未必是記名弟子。」
于瞻越發吃驚,「你……你怎麼知道?先生有文字留下來?」
「那就好。呵呵,讀書人挺有意思,被逼得說不出話來,也不肯動手。他們能請來『真傳弟子』嗎?」
「有教無類,范先生並沒有因此驅逐宋取竹,反而將他留在身邊,指定他來處理後事。范先生知人,宋取竹也果然不負所托,對范先生遺命沒有半點違逆。」
「我……我……」于瞻的火氣躥起得快,跌落得也快,心亂如麻,目光轉動,落到嚴微身上,向他求助。
「那位於公子自己都承認……」
「范先生前半生言傳,後半生身教,他燒掉文章,不為天下人,只為諸弟子、只為閣下一人。」
「所以你剛才的許多話並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
「閉上嘴。」徐礎又一次道。
于瞻又是一愣,他性子剛烈,但是對「范門弟子」的身份極為看得,不會當面撒謊以辱師門,「范先生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說……」
馮菊娘笑著搖頭和-圖-書,「范門學問太難,我連自學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經自悟了?」
山谷漸漸恢復正常,到了傍晚時分,弔唁者減少,越發顯得安靜。
徐礎笑道:「這才是關鍵,他自己承認。」
眾人越發驚訝,圍問不休,尤其是其他范門弟子,極不服氣,卻沒人真敢進去挑戰,安、于兩人鎩羽而歸也就算了,連嚴微都說「一言難盡」,別人更沒信心。
「我不得意。哦,原來徐公子真得了衣缽,那就好,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句話了。」
「我?我可沒這個榮幸,先生對我……」
「沒有啊,咱們誰都沒看見。」
于瞻心頭火起,誰也勸不住,可是說得久了,有些詞窮,對方又完全沒有回應,他漸漸地也覺得無趣,嘴裏「這個」、「那個」多起來,最後哼哼聲比正經的說話還要多。
昌言之長出一口氣,伸展雙手,掌心裏全是汗珠,「還以為真要動刀呢,執政……徐公子怎麼能將謊話圓得這麼好?」
「可是……」
于瞻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減,豈不是拘泥於學問?范先生最反對這樣的做法。」
「是嗎?我有這麼厲害?」
嚴微卻不看他。
「刻碑立傳為留先生事迹,添土增墳為表弟子孝心。」
于瞻話才說到一半,聽到這三個字不由得一愣,隨即大怒,挽起右邊袖子,喝道:「你仰仗自己做過吳王,就可以隨便羞辱讀書人嗎?你那個吳王來歷不正,原本就不受天下人承認,所謂退位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根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做王不成,跑來思過谷強奪范學正統,你可錯了,范門弟子雖愚,比你聰明的人也有幾十、hetubook.com.com幾百位……」
于瞻又一次啞口無言,看看安重遷,又看看嚴微,然後低頭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駁的話,張開嘴,吐出的卻是一股無力的空氣,這回他遵從師教,再思一遍,一句話不說,竟然轉身走了。
「『閉上嘴』或許有一百種解釋,你與于瞻拿范先生的話當成唯一選擇,與我無關。」
馮菊娘聽出這句回答里暗藏多種解釋,自己又要落入陷阱,於是笑而不語,恰在此時,老僕敲門進來,「公子,鄴城衙門來了一人,自稱孫雅鹿,要見嗎?」
「歡迎之至,能與同門探討學問,正是我之所願。在此之前,我會一直住在谷中,靜待范先生的真傳弟子。」
徐礎臉上露出計謀成功的得意微笑,于瞻心中火氣又要上躥,他強行壓下去,「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
于瞻極度憎惡這三個字,火氣騰地躥起幾丈高。
「咦?聽他們的意思,『真傳弟子』不在附近。」
徐礎又等一會,「閣下拜范先生為師多久了?」
「我猜到了嗎?」
「能,待會或許就有一個要來。」
幾次之後,徐礎終於看過來,「你有話問?」
嚴微也不願多說,等安重遷出來,道:「一言難盡,請師兄說吧。」
他一開口就認輸,馮菊娘意外,安重遷吃驚,「嚴師弟,咱們這些人就你……」
「你們立碑了?添土了?」
嚴微拱手,「嚴某甘拜下風。」
「不打擾。」
「沒有!我還要說……那個……你奪不走……你那個……不是真王,哼,哼,不是……」于瞻竟然找不出更新鮮的話來。
「整天可不夠,這是需要整年的工夫。」
人群漸漸散去,該走的走,該祭拜的祭和圖書拜。
馮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畢竟說出『閉上嘴』三字,與范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先生遺命一切從簡,乃是他謙虛……」
「閉上嘴。」徐礎聲稱已得范學精髓,卻只是模仿范閉的「三字經」式的回答。
馮菊娘睜大雙眼,笑道:「原來如此,公子……我能說公子果然狡詐嗎?」
「卻都與范先生遺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會這麼做。該燒的燒,該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于瞻微微一愣,哼了幾聲,「先生的確說過我勉強升堂,離入室還遠著。那又怎樣?于某有知之明,我不是范門最好的弟子,但是有一腔護衛師門的熱情。」
徐礎搖頭,「身為范門弟子,你當知道,范先生燒掉了所有文章,這也符合他重『身教』的學風。」
「嗯,不算短了,即便沒有入室,也該升堂了。」
「這個……事情越來越複雜,先回鄴城再議,看來得請幾位師兄過來才行。」
老僕笑道:「謊話永遠圓不好,你得當真話說。」
于瞻出門之後什麼都不肯說,擠開人群,獨自跑出谷外,令眾人驚慌不已。
「所以他要燒掉文章、從簡安葬,令天下人無可拘泥。」
「這麼難?我還是乖乖學寫字吧。我在這裏不打擾公子吧?」
「先生文章傳播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留在谷中的文章不過萬分之一,該拘泥的還是會拘泥。」
「那有何難?我們都能做到。」于瞻不喜歡宋取竹,對此人能留在師父身邊,一直耿耿於懷。
徐礎這次不給他長篇大論的機會,馬上補充道:「這是你入室之後,范先生才會說給你的話,生前遲遲不說,就是擔心你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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