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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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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僕

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僕

尹甫搖頭道:「寄居之人,何來府邸?此水雖好,只可留在思過谷,一離此地,便失靈性。」
老僕說話啰嗦,易生枝蔓,說著說著,變成了回憶往事,全是主人如何好學、行為有多怪異,許多事情徐礎自己都不記得,老僕卻歷歷道來,如在昨日。
尹甫仍看著徐礎,「徐公了想讓天下人忘掉『吳王』,需要另尋一個辦法。」
經由費昞之口,尹甫提出一個令對方進退兩難的問題。
「兩位大人喜歡,我裝兩大瓮,派人送到貴府上去。」
屋裡三人的想法卻不是這樣,去除那些瑣碎的回憶,尹甫與費昞都以為老僕的回答極好。
「沒有。有人說他們有自知之明,有人說他們時運不濟,有人說他們怕擔危險,有人說尊卑天定,他們註定為臣。」
老僕這才回過神來,「對對,我說到哪去了?公子夜裡舞刀、仰頭質問蒼天,好像跟這沒啥聯繫。嗯……費大人問什麼來著?」
「徐公子以為自己被擊敗了?」尹甫問。
「嗯?」
在他心目中,侍郎是個不小的官兒,哪怕是「前」侍郎,也高人一等,他很高興公子能與這樣的人來往。
尹甫道:「尊仆對徐公子可謂至忠,人雖糊塗,對徐公子多年前的一點小事,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老僕大恐,「我說錯話了?都是我瞎編的,我家公子……我哪懂什麼是靜思、什麼是行事啊?我就是個老糊塗,昨天我要打開一道鎖,半天找不到鑰匙,還向別人發脾氣,結果那鑰匙就在我身和_圖_書上……」
老僕只得躬身告退,剛到門口,主人開口了。
徐礎沉默多時,對面兩人也不催促,飲水,小聲閑聊,屋外的喧鬧聲仍一陣一陣地傳來,直到受到老僕斥責,才徹底沉寂。
雖已是春天,溪水依然很涼,只一小口,一線涼意能從嘴裏逐漸延伸到腳心,費昞覺得自己冷出了一片雞皮疙瘩,贊道:「常飲此水,當能清神醒志。」
「我當時以為他們胸無大志,現在我以為……史書記錯了。」
尹甫道:「既是閑聊,人人可得言說,尊管何不入席,一同談論?」
「爭論出結果了?」尹甫問。
老僕更加驚恐,「公子……要攆我走?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要飯都找不到人家……」
費昞將兩人的碗推到席邊,說聲「有勞」,老僕雙手捧瓮,小心地倒滿水,然後退行兩步,滿臉賠笑,看兩位大人品水,全忘了另一頭的主人。
老僕又要陷入回憶,但這次及時收住,改口道:「就連公子的靜思也與別人不一樣,我見過和尚、老道的修行,必是僻靜地方,坐在蒲團上,手裡擺個法訣什麼的,整天不動,別人說話也聽不見。我家公子可不是這樣,屁股下面沒有蒲團,手裡沒擺法訣,來人他能看見,說話他能聽見。所以讓我說啊,我家公子的靜思與行事沒什麼區別,他就是不願意出屋而已。」
對於有權有勢有來歷的客人,老僕向來尊敬,他早就懷疑,這兩位客人能夠隨意進谷,必有身份,於是悄悄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谷口向官兵打聽,聽說他們都曾做過禮部侍郎,心中敬意又升幾分。
「我敗了,一敗塗地。」
費昞吃了一驚,「尹侍郎真的不爭此谷?」
費昞笑了,「簡而化之,就是這個問題。」
「是。」老僕上前兩步,將陶瓮放在桌上。
徐礎微笑一下,「而我居然從未察覺到,此前逃離東都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過得如何。」
「我要問你件事。」
費昞剛想問徐礎是敗而不服,還是敗而追隨,尹甫卻站起身,深揖一躬,「由實端入道,雖永遠不得大悟,且漏洞百出,常獲敗績,但是或多或少終有所得。由虛端入道,看似大悟,無懈可擊,永立不敗之地,終是一場空,於己無益,於世無助。徐公子後悔稱王,先師也曾後悔思多行少。」
「你喜歡靜思嗎?」
「我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徐礎卻被勾起許多情緒,「不只是他,我辜負太多人,尤其是在稱王的時候。曾有一位將領,對我極為忠誠,諸將無出其右者。只因他自作主張,做了幾件我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我就逼令他自殺……」
「靜思……就是一會的事,公子肯定還要行事。公子可聰明了,過目不忘,看書的時候,掃一眼就能看懂。有好幾次我看公子拿著書邊看邊笑,好像很有趣,我認字少,於是偷偷拿書給別人看,讓他們告訴我書上寫什麼,結果無趣到根本聽不進去,讀的人也說,書是好書,但是裏面沒有笑話www.hetubook•com•com……」
老僕更意外,囁嚅道:「費大人在問公子,不干我事……」
「呵呵,公子說笑,靜思那是修行,有道行的才能做得,比如兩位大人和公子,我一個下人,哪配做這種事?連談論都不配。」
「那時候你是吳王,就當令行禁止,自作主張者,殺之無錯。」費昞反而替徐礎辯護。
徐礎點下頭,看向老僕,等他回答。
「徐公子為何學靜思,而不學行事?」費昞再次道。
「畢竟是一名僕人,雖忠,但無大用。」費昞道,並不以為老僕值得太過感激。
徐礎面前的碗還是滿的。
老僕大大地鬆了口氣,見兩位大人似乎已無意問話,笑道:「這哪是閑聊?光聽我一個人嘮叨了。兩位大人接著聊,我在外面守著,一喚便來。」
「哈,我哪有資格點撥公子?」
「吳王無錯,錯在我。」徐礎勉強笑了笑,「從前讀史的時候,我與同窗曾有爭論:天下大亂時,必然群雄並起,這沒有錯;群雄爭鋒,或存或亡,最終只剩一家,一統天下,這也沒錯。我們納悶的是,無論存亡,無論多少,群雄麾下總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追隨者,他們征伐時百戰百勝,出謀劃策時無計不中,勸說敵酋時無往不利,個個可算是上上之才,為何不肯自立?與之相比,一些稱王稱帝者反而只有中下之資。」
「只是閑聊而已,我與兩位大人剛好說到這件事。費大人剛才是怎麼問的?」
老僕受到鼓勵,膽氣愈壯,賠笑道:「要說我家公子心裏和*圖*書在想什麼,我肯定不知道,只能說說我一直旁觀的猜測。我家公子不是那種非要成仙的人,從小愛看書,但不讀死書,常與朋友議論,說讀書為用,看了這麼多道理,總得親身踐行一次。我還記得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我家公子十四五歲吧,看了一本不知什麼書,被一句不知什麼話打動,拉著悅服侯跑去寺廟裡聽人家撞鐘。回來抱怨,說鐘聲不夠響,說是夠響的話,他應該聽不見。可在那幾天,我得扯著嗓子說話,公子才能聽見……」
「稍等。」
尹甫頓了頓,「徐公子應當留在思過谷,但是不該久坐席上,正是萬物復甦之時,徐公子何不踏行山水?」
「是,公子,我在這兒呢,還有何吩咐?」
老僕嘿嘿笑了兩聲,「那我就斗膽說兩句,其實我連這位費大人究竟在問什麼都沒聽明白,只記得靜思、行天下事兩句,我也不知道天下事是什麼事,所以就當它是行事。公子為何靜思而不行事,是這個問題吧?」
「如果我身邊只能留下一個人的話,只會是你。」
話一說完,席上三人都不吱聲,臉上也無笑意。
「徐公子以為呢?」
「啊。」老僕向主人使眼色,希望他能接句話,主人卻不如平時善解人意,獃獃地毫無反應。
將近兩刻鐘之後,徐礎不得不打斷道:「我從前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待會再說不遲,費大人的問題呢?」
「我當然錯了,最大的錯誤就是非要從書中先學道理,然後再一個個踐行。我說書中有錯,不是記載有錯,而hetubook.com.com是論斷有錯。天成朝史書,只記張息帝如何一步步定鼎,好像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心懷天下,其他諸國只求偏安之計。我想,心懷天下的人從來不缺,成功者卻只有一個,遺憾的是,敗者只是敗者,在書中,他們是惡人。為什麼有些人拒絕自立?無它,被擊敗了而已,敗而不服,為惡人,敗而追隨,為忠臣,其中並無更多道理可言。」
老僕轉身抱起陶瓮出屋,到了外面,吐出一口氣,喃喃道:「虧我總想教公子怎麼說話,原來最不會說話的人是我啊。」
老僕抱來一隻尺余高的陶瓮,笑道:「剛擔來的溪水,還有些涼,兩位大人多擔待。」
老僕分明是一名極尋常、極俗氣的老家人,徐礎竟然向他求助,費昞有些意外,看一眼身邊的尹甫,重複道:「我問徐公子:自稱是范門正統,為何只學范先生的靜思,不學范先生行天下事?」
老僕第一次被人稱為「尊管」,有些飄飄然,但是還沒有完全失去神智,急忙搖頭,「兩位大人與主人坐卧的地方,我這雙臟腳怎能踩上去?我就站在這裏說話吧。」他又向主人道:「公子真讓我說?」
徐礎在席上擺正姿勢,向老僕道:「謝謝你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徐礎略顯尷尬,費昞低下頭,耐著性子聽下去,只有尹甫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口問上一句,老僕說得更來勁,雜七雜八,與最初的問題越來越沒有關係。
「徐公子以為自己沒錯,史書有錯?」費昞語氣稍顯生硬。
徐礎笑道:「我被問住了,需要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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