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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應伯更糊塗了，「范先生名揚天下，我至少有過幾分耳聞：范先生一輩子沒有出仕，乃是隱居的世外之人，公子既要繼承他的『道』，還說什麼出山？」

士兵沒帶兵器，來到徐礎面前，拱手小聲道：「公子不記得我？前些日子我曾來求問指引……」

昌言之笑道：「小孟將軍對我不太了解啊，我的父母早已亡故，上無兄下無弟，只有一個姐姐，嫁到雜姓人家，多年沒有來往。我妻子是雷家的女兒，起兵之後，她對我說，興復舊吳與拜將封侯若是有一樣沒做到，就不要回去找她了。昌家的叔伯、堂兄弟倒有不少，來往卻不多，我不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

「嗯？張息一統天下，大將軍縱橫四海，怎麼可能不如一名拒絕做官的書生？」

趕到鄴城時，天還沒亮，城門卻一叫便開。

「公子究竟是要終生隱居，還是會擇機出山？」

「因為咱們是七族，江東是咱們的啊！」孟應伯不只是困惑，還有些惱怒，聲音變得尖銳，目光看向其他人。

騎士當中沒有徐礎熟悉的面孔。

「父母兄長、妻子兒女你都忍心不見？」

有人牽馬匹過來，徐礎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向目瞪口呆的昌言之等人大聲道：「好生看家，等我回來。」

「去哪裡？」

銀子不過二三十兩，的確不多，但是對幾十名士兵來說，也不算少，他們此行想是各自賺了些錢。

孟應伯盯著昌言之，「連你也變了。你是昌家子弟，七族當中，王氏多文臣，和*圖*書昌家出武將，想當初在江東的時候……」

「哦，你是……小八，南征回來了？」

孟應伯越聽越不順耳，冷哼一聲，「嘿，七族就是太多你這樣的怯懦之徒，才會滅國。」說罷拂袖而去。

「順利，並沒有交戰，與淮州軍、吳州軍會師，上頭談正事，我們私下交易，一仗沒打，就回來了。」士兵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袱，雙手獻上，「我知道徐公子看不上這些東西，但是大家感激徐公子，不送上一點薄禮，心中不安。」

士兵再次拱手，「回去之後我有交待了。還有，請徐公子諒解，我們來這裡是奉命行事，絕無它意……」

士兵嘿嘿笑了幾聲，「我不能待太久，告退了，請徐公子繼續讀書，徐公子料事如神，日後必成神仙。」

孟應伯心中一喜，「眼下就是大好時機……」

「好，我牽馬來。」

「百姓無知，隨風而倒，所以七族才要敢為人先，等七族奪回江東，興復吳國，百姓自會俯首納命。」

徐礎接過包袱，掀開一角，發現裏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銀塊，笑道：「我並沒有做過什麼，受之有愧。」

「無愧，我們聽從公子的建議，帶上值錢的細軟之物，在南邊幾乎人人都賺了些錢，這點銀子是大家湊的，不多，請徐公子務必笑納，否則的話，我回去之後沒法交待。」

「有勞諸位在此保護山谷，我感謝還來不及，談何『諒解』？」

天亮不久，徐礎被喚醒，洗漱之後，跟隨幾名m•hetｕbｏｏｋ•cｏm•ｃom士兵去往宅院深處，一路上仍無人做出解釋。

徐礎看向空無一人的舊席子，緩聲道：「繼承范先生之道，學以致用，不爭天下，而天下盡在掌握之中。」

「原來如此。」徐礎將銀子包放在桌上，笑道：「好吧，我收下了。」

「當年的天成張氏也是這麼想的，吳國因此傾覆……」

一名將官卻認得他，在馬上道：「請徐公子隨我們走一趟。」

城裡再沒有消息傳來，費昞走後第二天，又來了一些官兵，圍著整座院子另建一圈木柵，搭起帳篷，與軍營無異。

「再等等。」徐礎笑道，「再過幾年，你就會看到誰入世更深。」

孟應伯回自己的屋子裡，將門上閂，生怕受到谷中妖物的誘惑，失去自己的本心。

孟應伯灌下多半碗酒，昌言之勸道：「公子想什麼我是不知道，也不費力去猜。小孟將軍不如留下，在谷中悠閑度日，勝過四處征戰，出生入死。」

徐礎正在看書，孟應伯此時對他既敬畏又不滿，站在一邊，猶豫再三，開口道：「我能問公子一點事情嗎？」

眾人各有想法，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都不隱瞞，心裏清楚，如此悠閑的日子怕是快要到頭了。

馬蹄聲很響，其他人受到驚擾，紛紛出來查看。

院子里人不少，全是宦者與宮女，他被留在廊下，沒有立刻得到召見，太陽慢慢高陞，徐礎又困又餓，終於有人過來，帶他去往正房。

「我怕是看不到了。」孟應伯越發失望，忍不hetubook.com.com住道：「這座山谷怪異得很，聽說前些天還有妖草肆虐，住在這裏的人必受蠱惑……」孟應伯臉色一變，喃喃道：「我得快些離開……」

「往事休提，實不相瞞，還在江東的時候，我就不太明白，為什麼七族非要起兵？非要以身犯險？」

正房裡人也不少，顯然是為防備意外，徐礎目光一掃，看到濟北王世子張釋虞也在其中，張釋虞沒看他，神情冷漠。

入夜不久，徐礎正挑燈看書，從外面來了一位年輕的士兵，徐礎看著臉熟，卻想不起何時見過，「閣下是……」

「你說的是哪一個『吳州軍』？據我所知，吳州諸城自立，全都自稱吳州軍。」

留在谷中的多是吳人七族子弟，身份低微，在孟應伯面前不太說話，悶頭喝酒。

在一座小跨院門前，士兵止步，將徐礎交給四名宦者。

孟應伯見此場景，終於死心，再不提逃跑之事，與昌言之等人喝悶酒，酒過三巡，感慨道：「許多人心裏存著一線希望，以為公子退位只是權宜之計，早晚有一天，他會再度出山，沒準還會帶來一支強大的軍隊，令敵人望風而潰。唉，如今來過一趟——還不如存著希望。」

夜色漸深，徐礎要回卧房休息，剛剛邁過門檻，就聽黑暗中有馬蹄聲傳來，很快，數十名騎士馳到近前，帶頭數人舉著火把。

昌言之倒沒生氣，向其他人道：「七族的『怯懦之徒』其實就咱們幾位。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即便有一天公子重新出山，我也不打算跟隨。和圖書你們也要想好，誰有妻子需要照顧，誰有意一直追隨公子，都要做好打算。」

眾人應命，誰也沒敢上前，那些騎士刀槍齊備，又有周圍數百士兵為援，沒人能惹得起。

孟應伯不悅，起身道：「你竟然將七族與張氏相提並論，看你日後有何顏面再見你們昌家人。」

「到了你自會知道。現在就出發，不要耽擱。」

孟應伯一氣之下離開，到了外面卻無處可去，他怕官兵，不敢靠近，回自己的房間又覺得憋悶，在院子里信步遊盪，發現有官兵看來，只得去往書房，至少在那裡能躲一下。

徐礎又當一次「神仙」，他對士兵帶回的消息很感興趣，反覆思索：寧抱關的部下得到重賞意味著什麼？

「那是世人對范先生的誤解，他不出仕，乃是因為生不逢時，但他並未隱居，收徒傳道、見客解惑，不知不覺間，所影響之人成百上千，我亦是其中之一。范先生以自己的方式入世，入世之深，甚至超過張息帝與大將軍。」

一路順利，騎士對他比較客氣，請入一間寬敞的屋子裡，關上門，在外面上鎖，再無聲息。

「石頭城的吳州軍，幾個月前招安的那些人。也不知他們從哪弄來這麼多銀子，穿得卻破，因此人人出手大方，淮州軍沒有準備，看著我們做生意，眼紅得很。」

「是，昨天才回來，今天又被調來守衛山谷。」

徐礎第一次進城，沒機會看到街道繁華，連路徑都沒記住，直接被帶到一座大宅中。

「你非要將我們張家徹底毀掉嗎？」www•ｈetuｂoｏk•cｏm•ｃｏm居中而坐的太皇太后開口，語氣並不是特別憤怒。

「小孟將軍不要誤會，我之出山，不是要做吳王，也不是要與群雄爭勝，更不是要奪取天下。」

「看來此行很順利。」徐礎笑道。

「不必，馬匹是現成的。」

孟應伯一愣，「那公子為何出山？」

這是徐礎第一次向外人承認自己有出山的想法，卻沒得到理解，只得苦笑搖頭。

「當然。」徐礎放下書，他這裏經常有人出入，所以早已習慣對方不開口，他也不打招呼。

「小孟將軍若是早問幾天，我也沒有準確答案，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會擇機出山。」

「吳州軍將士，他們可喜歡了，尤其是布帛綢緞，可惜我們帶得不夠多，要不然能賺一大筆！」士兵興奮不已。

「你們帶去的東西被誰買去了？」徐礎好奇地問。

前方六七騎，後面數十騎，徐礎被夾在中間，連夜出谷，上了大路，直奔鄴城而去。

屋子分內外兩間，都點著蠟燭，徐礎一一吹滅，上床睡覺，對他來說，大勢已無可更改，如果時運不濟，他也只能自認倒霉。

昌言之出身望族，不太在意孟應伯的怒意，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吳國已然滅亡，除了咱們自己，好像沒有多少江東百姓懷念吳皇和七族。」

「我想我不會與他們再見面。」

徐礎不反抗，也不詢問，他料到會有這一刻，比預想得稍早一些，這就比較麻煩，他得捱過眼前的危險才行。

徐礎不能上前，站在門口拱手道：「皇帝在江東駕崩，太皇太後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