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如此甚好。」

「呃，我是讀書人，對兵器孤陋寡聞，令祖既然親見，想必不錯吧。」徐礎含糊道。

老丁點頭，「棍匪的名頭都大，又是佛祖，又是天王，又是殺皇滅帝的，我看吶，成不了氣候。」

老丁其實並不老，三十幾歲，身材矮壯，常年的風吹日晒在臉上留下永遠也抹不去的痕迹，眼角布密皺紋，臉頰總是紅通通的，但這張臉仍然笑容不斷，即使一個人走在前面，時不時也會笑一聲。

徐礎與昌言之都不追問，老丁沉默一會，自行開口道：「我們涼州人嘴上不說，心裏其實都明鏡似的，老涼王估計剩不了多少時日，他一走，必是大猛與三猛爭位。」

老丁馬上道：「三猛按年紀排序，不是本事大小。要說看好——不是我看好，是大家都看好猛軍將軍，他比較關愛士卒，常年在外領兵，熟知地勢。現在天下這麼亂，也只有猛軍將軍能守住涼州。」

昌言之笑出聲來，看一眼徐礎，見公子並不在意，大笑道：「那根棍子不是菩薩，是彌勒佛祖賜予降世王的神器，叫那個……殺皇帝棒。」

徐礎笑而不答，昌言之道：「那是當然，我家公子神機妙算，天下聞名，你也該聽說過吧？」

徐礎再次拱手，「閣下是降世軍新軍首領？」

「著實令在敬佩。老涼王若有萬一，王位會傳給哪位？」

「肯定沒錯，我爺爺一輩子沒說過謊話。」

「原來如此，與賀榮部的風俗差不多。」

和-圖-書「對啊，牛皮吹得再大，總有破的一天。而且不止於此，棍匪沒個准數，今天鬧秦州，明天去外州，後天又回來，弄得到處人心惶惶，留下一堆麻煩。」

「沒有八十，也有七十，我爺爺說他小時候見過涼王，那時涼王年輕力壯，在戰場上所向無敵，能挽十石強弓、舞百斤長槊……」

「棍匪？降世軍嗎？」昌言之好奇地問。

徐礎也笑，「好吧，不說『支持』，你『看好』哪一位？」

「哈，徐公子真看得起我。雖然我受上司看重吧，可也沒到能『支持』誰當涼王的地步。」老丁大笑不止。

一名士兵問道：「你是吳王徐礎？」

老丁的臉原本就紅，所以不會更紅，哼了一聲，「你只是隨從，不懂這些，徐公子，你說有沒有？」

老丁搖頭，笑道：「徐公子對我們涼州不太熟啊，老涼王子孫眾多，最有名的是『三猛』，但這三人全是三十幾歲年紀，沒有太老的，在他們上頭，兄長還有許多位。」

昌言之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我們涼州的風俗與中原九州不同，家主的位置要傳給年富力強的子孫，免得偌大家業被人奪走。」

一氣吞突然放聲大笑，將身邊的婦人嚇得一哆嗦。

「動身。」一連三天風餐露宿，連頂帳篷都沒有，徐礎其實已經疲倦不堪，卻不好意思在老丁面前表露出來。

「哈哈，佛祖開眼，讓你落在我手中！徐礎，你在西京逼死雄難敵時，和-圖-書沒料到會有這一天吧？」

「嘿嘿，這種事……我可不知道。」老丁不敢亂說。

徐礎向老丁笑道：「一路同行，也算是熟人了，我二人能賣幾個錢？」

「如果沒有別的徐礎，我就是那個徐礎。」

徐礎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礎，不知將軍怎麼稱呼？」

老涼王有三個兒子，人稱「涼州三猛」，第三猛即是放行徐礎的楊猛軍。

後面的昌言之附和道：「公子不必強人所難，老丁不過是名嚮導，在軍里連個官職都沒有，他說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

「通天徹地殺皇滅帝棒。」徐礎糾正道，他對那根棍子再熟悉不過。

「閑聊而已，我不是你們涼州人，今後也未必會再來此地，你還怕我告發你不成？」

一氣吞面沉似水，原本是一手拄刀，改為兩手齊握，像是要隨時起身砍人，「你不必狡辯，此事人人皆知，降世軍上下皆要尋你報仇，殺了你，我就是降世軍新的大頭領！」

「我……當然是誰當涼王都行，反正都是楊家人。」

「什麼一天王、二天王，叫我弘法天王，或者一氣吞，都可以。」

「我是徐礎，早已不是吳王。」

老丁扭頭看他，臉上第一次沒有笑容，「怎麼，你不相信？」

左家的婦人面帶淚痕，低頭不敢發出聲音。

「嘿，落到我們手裡，算你倒霉。」

剛一進寨門，徐礎就察覺到不對勁兒，道路兩邊守著幾十名士兵，目光有意無意向向他瞥來。

hetｕｂoｏｋ.cｏｍ.com「沒有。」老丁肯定地說。

老丁提醒道：「徐公子別提自己的身份，委屈你當幾天涼州書吏，一切交涉都讓我出頭，保你平安。」

新寨主是名黑漢，手裡拄著一口長柄大刀，威風凜凜，一臉的兇相，不像是個講道理的人，昌言之心想，公子的口才這回怕是用不上。

原來老丁點頭稱自己聽說過徐礎的名聲，只是客氣而已，其實對他的經歷所知甚少，以為這是一名落難的東都貴公子，想不到他與降世軍會有極深的淵源。

天成皇帝登基時也是年富力強，徐礎不提此事，又問道：「兩猛爭位，你支持哪一位？」

黑漢將徐礎上下打量幾遍，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是將軍，乃是弘法天王一氣吞。」

廳內燭火通明，原有的陳設都被搬走，只剩一張寬大的交椅，新寨主與舊夫人坐在上面。

說起楊家，老丁立刻變一種語氣，「當然不如，楊家世代相傳，在涼州紮根多少年了，哪是棍匪比得了的？別看老牧守剛剛稱王，其實十幾年前我們私下就稱他『涼王』了。也是天成皇帝不公，若是建朝時就封王，楊家必然感恩，早早出兵平亂，秦州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百斤長槊，我不敢說沒有，十石強弓，不可能吧，兩石就了不起啦。」

「大猛、二猛同樣以勇武聞名，應當也很擅長帶兵吧？」徐礎道。

「原來是『一天王』。」徐礎笑道，一聽名號就知道此人是降世軍，老丁說得和_圖_書沒錯，降世軍愛用大字型大小。

左家寨雖是小地方，但是因為地處偏遠，得以自置守將，一直是左家人掌權，如今卻換了主人。

「老涼王七八十歲，大猛年紀也不小吧？」徐礎道。

「擅長，但是這些年他二人不怎麼出城，陪在老涼王身邊盡孝——唉，說白了，底下人怎麼想並不重要，老涼王估計十有八九還是傳位給大猛。」說到這裏，老丁意興闌珊，任憑徐礎與昌言之如何引導，都不肯再說下去。

「不如楊家固守涼州一處。」

「對啊，他們奉一根棍子當菩薩，所以涼、秦兩地都稱他們是『棍匪』。」

老丁笑道：「從前肯定是姓左，現在可不好說嘍，自從幾年前鬧棍匪，秦州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便是一座軍寨，也經常被人奪來奪去，說不準明天會是誰家的。」

徐礎笑道：「朝廷沒有遠見。」

徐礎與昌言之等在路上，老丁一個人進寨，很快出來，向兩人招手，「進來吧，沒事了。」

一氣吞冷笑一聲，「降世軍就是降世軍，早已沒有新舊之分。你就是那個徐礎？」

「老涼王年紀不小了吧？」

左家寨建在一座山坡上，下臨大道，商旅通行，都要這裏住上一兩晚。

路勢稍平，三人上馬快走，終於在天黑之前望見一座寨子。

「我逼死雄難敵？」徐礎吃了一驚。

士兵們圍上來，徐礎大聲道：「守寨的將軍是哪一位，帶我去見他便是。」

後面的昌言之知道公子想了解涼州形勢，ｗｗｗ•ｈｅｔｕbook•ｃｏｍ.cｏm於是幫腔道：「老丁肯定看好大猛，因為……大嘛。」

老丁一驚，面紅耳赤，連原有的腮紅都掩藏不住，「我可一個錢也沒要，只是……只是左家寨已經不姓左了，我也沒辦法……」

徐礎反而生出興趣，將韁繩交給昌言之，幾步追上老丁，與他並肩行走，「就因為降世軍愛用大名頭，你覺得他們成不了氣候？」

在各種崎嶇的小路上進行了三天，一次停下休息時，老丁說：「賀榮人肯定是往北追徐公子去了，這些天都沒見到他們的身影——南下的確是個好主意。」

路不好走，三人牽馬步行，昌言之問道：「既然叫左家寨，還會不姓左嗎？」

老丁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徐公子，可以動身嗎？今天若是走得稍快些，天黑之前應該可以趕到左家寨，如果那裡還姓左的話，咱們可以住上一兩天，補充給養之後再上路。」

昌言之咳了兩聲，沒法接話了。

「老涼王不肯傳位給長子嗎？」

「聽說過。」老丁連連點頭。

激將法總是有用，老丁道：「別看我只是一名嚮導，可是最受上司信任，涼州與左家寨這一帶的書信往來，全是我一個人傳遞。涼州的大事小情，還有我不知道的？不愛說而已。」

「所以是賀榮部攻入中原，不是中原攻入塞外。」老丁的想法極其簡單。

雖然剛剛入夜，街道兩邊的房屋裡卻沒有一家亮燈的，士兵舉著火把引路，很快將徐礎與昌言之送至官廳衙門，這裏也是寨內唯一亮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