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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目天王要鞏軍之糧，是為明春準備？」

他將外衣穿好，抵擋風中隱隱的寒意。

「別人沒這個本事，徐先生有。」

「王將軍在此擔任何職？」

「總有辦法讓單于相信，百目天王無意與賀榮人爭鋒，漢州降世軍比楊家更可靠。」

「請說。」

徐礎走近前，那人轉過身，將徐礎嚇了一跳。

「總之入冬之前，百目天王當能在涼州立足。涼州偏僻，只要做出服從的姿態，可以暫時避開賀榮人的攻勢。待明年春暖花開，掃蕩楊家在涼州的殘餘，從此休養生息、招兵買馬，靜觀九州大勢，擇機而動。」

「給我十天期限，讓我再觀望一下形勢變化。」

徐礎還是選擇抬頭，看向那張臉孔，「孟應伯沒將我的話帶到？」

「徐先生以為百目天王沒有前途？」

喚醒他的人等在不遠處。

「萬望海涵，我不是有意驚嚇執政。」

「當然。」

孟應伯也是七族首領之一，曾去鄴城思過谷過拜訪徐礎，希望請「吳王」來秦州，帶領吳人重新贏得降世軍中的地位，徐礎沒有同意，反而鼓動冀州軍與金聖女聯合。

「多少吳人在此？」

「多謝，王軍師不忘故人之情，實在令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徐礎再度沉默，許久之後開口道：「得糧之後，鞏軍將士如何處置？」

徐礎獻計速返漢州，眾頭領都覺得好笑，徐大世倒沒有特別表示，點點頭，舉起酒碗，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早晚有一天要衣錦還鄉，等咱們在秦ｈｅｔｕbｏok•coｍ•cｏｍ、涼兩州打出一片天地，一定要帶百萬之師重返漢州，將從前欺負咱們的貪官污吏和官兵爪牙，一股腦殺掉，給大家出氣！」

王顛笑得有些臉疼，於是又抬手輕揉，「徐先生想去漢州，百目天王會很遺憾，但是不會強留，也請徐先生不要耽誤百目天王的大計。」

徐礎笑了，左右看看，「何不請百目天王出來自說？」

「不多，十多人，金聖女赦免所有的吳人，但我不想再留在那裡，與一些法師離開，輾轉投到百目天王帳下，還不到三個月。」

「曾在他寨里住過兩晚。」

「所以該報恩還是要報恩。在百目天王這裏，我得到的信任比金聖女那裡要多得多，我可以保證徐先生的安全。徐先生若願留下做軍師，自然再好不過，我願讓賢，甘為僕從。徐先生若想離開，我會派人護送，能送到哪裡到哪裡，不敢保證安全抵達，但是在漢州降世軍的地盤上，至少可以通行無阻。」

徐礎大吃一驚，他在左家寨見過這位許求大王，怎麼也想不到竟然與降世軍有聯繫，「幫助羌兵進攻涼州的左駿，與降世軍有深仇大恨……」

王顛又擠出一絲微笑，「徐先生太客氣，守衛東都時，我雖不在身邊，但是遠觀徐先生諸多招數，學到不少，徐先生可算是我的師父。」

「我原是降世軍俘虜，機緣巧合，暫守鞏軍大頭領之位，哪來的本事阻撓諸軍聯合？」

「無論怎樣，是徐先生將吳人帶和圖書離汝水，以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何況那都是無心之失，我相信徐先生絕無傷害吳人的意思。」

來者顯然不是鞏軍兵卒，徐礎驚醒，搖搖頭，甩去殘留在體內的醉意，穿上靴子，披衣跟隨，小心躲開伸到過道上的手腳，帳中很黑，只能一步一步地試探。

「一氣吞屠寨，不會是受你……」

他沒有辯解，也舉起酒碗，與大眾一同向百目天王敬酒。

「帶到了。」王顛語氣很平淡，不知是脾氣有變化，還是傷勢不允許，「但是事情無可挽回。」

王顛笑起來有些艱難，「前事可為後事之師，當初吳人缺一個有手段而又心志堅定的頭領，現在，我找到了。」

「從未忘記，只是換一種問法。」

「徐先生還是沒忘問鼎？」

「涼州已亂。」

「嗯，楊家失去半壁涼州，必做困獸之鬥，所以我們這邊囤積的糧食越多越好。」

「得涼之後，羌人如何處置？」

「我與徐先生一樣，也是軍師。」

「亂世之中，想不到的事情比想得到的事情要多。世事無常，習慣就好。請徐先生來，不只為敘舊，還有事情要說。」

徐礎說的是「速返」漢州，輕易間就變成「日後」衣錦還鄉。

「形勢危急，漢州降世軍必須聯合，因此急需鞏軍的糧草，我不敢請徐先生幫忙，但請徐先生不要從中阻撓。」

「嗯，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隨我來。」

聊了沒多久，兵卒睏倦，各自睡去，中間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鼾聲此起彼伏www.hetubook.com.com。

那人正是王顛，寧抱關在東都城外火燒數千吳兵，王顛是極少數倖存者之一，徐礎最後一次聽到消息，他還不能起床，現在顯然好了許多，外貌依然嚇人，但是能走路，比較慢，明顯有一條腿不太好用。

月光下，那不是一張正常人的臉孔，好像一張沾水之後又被揉成一團的紙，小心展開，勉強保持不斷，但是隨時都可能化為齏粉。

「百目天王要佔涼州，兵力越充分越好，不會嫌多。」

「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但是事情發生，正好可以拿來利用。左駿跑去向羌人求助時，我倒是暗中相助過，反正弘法天王是個莽人，留之無益。」

眾人歡呼。

「羌人就是另一個左駿，許其向楊家人報仇，給他們幾座邊疆小城，若能繼續為我所用，自然再好不過，若不能，倒也無妨，羌人谷、寨眾多，為報仇而一時結盟，報仇事了，必會分崩離析，很好對付。」

「熟悉形勢的人其實是百目天王，我不過獻出幾條小計而已。」

降世軍的酒宴不像賀榮人持續得那麼久，兩更以後，徐礎酒熏熏地回到帳篷里，全身都是酒氣，令張頭目等人艷羡不已。

徐礎沉默得更久，「涼州不如漢州，去涼州為避難，安穩之後，再難出來，終為他人案上魚肉，漢州雖亂，卻是問鼎者必爭之地。」

徐礎又嘆一聲，從未感受到拒絕如此之難，「王軍師胸懷大志，為何寄身於百目天王帳下？」

徐礎也笑了笑，沉默多時，問道：「百和圖書目天王有何長遠打算？」

徐礎被帶到不遠處的另一頂帳篷里，裏面點著燈，別無外人。

王顛抬手在臉上輕輕揉了兩下，「百目天王不喜歡被連續拒絕，在弄清徐先生的本意之前，不想露面。」

王顛等了一會，有些失望地說：「可徐先生還是不肯接受？」

「百目天王只需一刀，就能令我的『本事』化為烏有。」徐礎笑道。

「徐先生竟然認得左駿。」

不知睡了多久，徐礎被人推醒，抬頭看向黑暗中的身影，以為是某名士兵，啞聲道：「怎麼……」

在燈光的照耀下，王顛的面容越顯可怖，徐礎坐在對面，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徐礎不怎麼相信鬼神，卻有魂魄出殼的感覺，險些叫出聲來。

「噓。」那人在徐礎肩上輕拍兩下，然後轉身躡手躡腳地走出帳篷。

王顛擠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我自己也很難接受現在的模樣。」

「與執政一樣。」

「我……」徐礎差一點就被說服，王顛從前的身份以及合盤托出的計劃，都令徐礎難以拒絕，可是話到嘴邊，他還是臨時改變心意，決定堅持舊計，「單于不會允許涼州生變。」

「王顛……王將軍？」

段思永留在散關沒有跟來，徐礎草草躺下，很快昏然入睡，兵卒們閑聊，他也沒被吵醒。

「那徐先生應該知道，左駿不過是個小人物，他與降世軍的恩怨，不值一提，何況弘法天王已經被殺，他應該滿意了。」

「我是假軍師，王將軍才是真軍師。」徐礎笑道。

徐礎起身，拱手道和*圖*書：「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王軍師的確出我的意料。」

徐礎嘆息一聲，「我與王軍師初見於鄴城，再見於汝水河畔，想不到竟會在此重逢。」

外面狂風肆虐，營中本來就沒有幾根火把，這時已被吹熄過半，到處都是黑黢黢的帳篷，像是連綿不絕的山巒。

「不敢當。」

「去涼州。」

王顛是他最早接觸的吳人七族首領，曾被他寄予厚望，也被「厚望」所害，徐礎選擇退位時，對絕大多數人並不覺得虧欠，唯獨對吳人，尤其是王顛，他心存歉意。

自從進入秦州以來，徐礎不記得哪個晚上不颳風。

「也請徐先生不要再用舊稱。」

「你是吳人，對涼州形勢卻熟悉得很。」

「請不要再用舊稱。」

徐礎看著王顛的背影，不由得無聲地長嘆一聲。

「王軍師以為他有前途？」徐礎反問道。

徐礎偶爾被稱「吳王」，「執政」這個吳人專用的稱呼卻是很久沒有耳聞，聽到之後恍然如夢，一下子想起此人的身份，不由得大驚。

「對王軍師和吳人，我犯過的錯誤太多，怎敢言恩？」

「一刀容易，但是可能惹怒散關城裡的鞏軍兵卒，而且，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徐先生於我有恩……」

「聽說了，羌兵攻入涼州，已佔據幾座城池。」王顛停頓片刻，「羌人大王許求正等著百目天王率兵前去相助。」

「既然徐先生堅持……我去向百目天王說，給你十天好了。唉，徐先生問鼎之志未變，當初的猶豫不決亦未變，這樣下去，終究難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