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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礎拱手，「恭喜蜀王，既存此心，沉痾可愈。那位雲遊道士曾對我說過，自己的病還要自己來醫，所謂郎中，不過是指路之人，所謂藥材，不過是引路的標誌，病者若無自強之心，小患亦成絕症。」

「我乃喪家之犬，得遇新主，有家可投，自然要緊緊看守，不容半點閃失，其實是我借蜀王之力。」

車全意神情立緩，輕聲道：「稱呼是小事，為蜀王治病才是大事，不得保證，我放心不下。」

「我倒不是嫌貴，只是……益都王好不容易搜集到手，就這麼砸掉有點可惜。」

走下台階時，甘招沒踩穩，向前撲出兩步，引來身後一片驚呼，但他沒有摔倒，重新站穩，向徐礎笑道：「想當初一同策馬揚鞭，現如今我卻病成這個樣子。」

徐礎笑道：「這位大人還一直沒有介紹。」

「時機已過，再砸無益。蜀王現在覺得怎樣？」

「當拚死一戰，敵強我弱，觀望越久，我軍士氣越弱，本有三分勝算，也會丟得一分不剩。」

「有理。」甘招被說得興起，這就要下榻，旁邊的車全意忙湊過來，低聲勸道：「蜀王不要大意，天下名醫，我金都城得其半，他們……」

甘招笑道：「雞公雖然與我相識較晚，但是一心為我著想，常常幾日幾夜不睡，時時守在我身邊，隨喚隨到，入益以來，我多借其力。」

徐礎在前面引路，偶一抬頭，瞥見甘招身後兩道憤恨的目光。

「雞公去取鐵鎚。」甘招命令道，與徐礎攜手出和-圖-書院。

「太醫說出病因了？」

徐礎給出一個主意：「益都王當初最喜歡的石頭，其中注有王者之氣，給蜀王治病當有奇效。」

「最貴的那一塊。」

甘招卻在興頭上，挽起袖子，揮錘一通亂砸，想起自己從前只是一名小吏，如今卻在敲砸益都王生前最喜歡的奇石，心情不由得大好，連手中鐵鎚也不覺得太沉重。

「與蜀王相比，我便是盲人，哪裡能夠感受到王者之氣？」

「當然不捨得，可這個治病的法太奇特，大將軍聽說之後也感興趣，送來幾塊石頭讓我砸，治病還在其次，就是想看看道士是否撒謊。」

「哈哈。雞公，你能感受到嗎？」

徐礎也笑道：「蜀王得雞公，想必也是神意。恕我冒昧，請問雞公去過東都嗎？」

車全意仍不肯放過這個破綻，「徐公子十一歲就離府，大將軍捨得送奇石給你治病？」

「我能給眼明者指路，若是盲人，我說再多也是無用。」

甘招有些畏懼，停下腳步道：「徐公子，我又感覺冷了，心慌得很，是不是應該多披件外袍？」

甘招大笑，顯然很喜歡聽這些話。

「呵呵，徐公子總能說到我的心坎上。」甘招努力挺身，「砸哪塊石頭？」

「最貴……徐公子是讓我砸宮中奇石？」

「事不宜遲，蜀王若不想留下遺憾，當砸最為貴重的石頭。」

甘招佔據金都城之後，將王府各處庭院全都換上新名稱，菩薩宮便是其中之一，馬上道：「正好就在隔壁和_圖_書。」

「蜀王去時，東都已亂，樓家三子樓硬已將府中值錢之物通通搬走。」

「小心……」車全意還要再勸。

甘招艱難地邁出一步，車全意不敢再勸，只得緊緊攙住，向另一名宮女示意，要她過來幫忙。

「還需一柄結實的鐵鎚。」徐礎道。

車全意綽號「雞公車」，只有蜀王敢於當面稱呼。

車全意臉色一寒，輕輕地哼了一聲。

「寒意、心慌，乃是引蛇出洞的跡象，蜀王三分勝算變成四分，因此恭喜。」

十幾錘下去，假山已毀掉過半，甘招也因此氣喘如牛，再也揮不動鐵鎚，雙手握住錘柄，又試兩次，還是抬不起來，臉色卻越來越紅，忽然從嘴裏擠出兩個字：「不好。」說罷一屁股坐在地上。

「沒有。」徐礎張開雙臂，「瞧我現在，依然體弱多病，便是當年的病根沒有盡除，道士說，大將軍愛石不愛子，留下遺憾。」

「徐公子不止送我金玉良言，還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信他，還能信誰？雞公不認得徐公子，心存顧慮，我不怪你，但是這件事要由我自己做主。」

甘招插口道：「我去過，裏面有幾座假山，比這裏要差許多。」

「怒浪驚濤，亦叫海上雪。」

甘招深以為然，推開車全意與走來的宮女，慢慢地走向徐礎。

「也沒有。」

「他們誰也沒醫好我的病。」甘招穿上鞋子，身子微微搖晃。

「那裡是王后的寢宮，不宜帶外人進去……」

「就是這一座。」甘招已經對徐和-圖-書礎深信不疑，「我能感覺到，你們感覺到了嗎？這座假山裡的確有王者之氣，益都王當年肯定經常圍著它行走。雞公，這座山可有名頭？」

車全意上前一步，小聲道：「徐礎說他十一歲離開大將軍府時生病，那時哪來的奇石讓他砸毀治病？他分明是在信口胡編。」

「假山也能搬走？徐公子知不知道運一塊巨石過來要花多久？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六七年，便是如今，還有幾塊石頭在半路上沒運到宮中。」車全意嘲諷道。

「雞公，你對這裏最熟，哪塊石頭最為貴重？」甘招問。

徐礎沖他笑了笑，車全意扭過臉去。

「所以沒將最貴重的石頭送來？」

車全意伸手攙扶，聲音越發低微，周圍的人卻依然能夠聽見，「蜀王忘了那次下毒？直到現在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徐礎雖是蜀王故人，但已多時未見，他從賀榮人那邊……」

「想治此怪病，沒有便宜的療法。」

藥方居然是「砸石頭」，聽者無不意外，甘招尤為困惑，「太醫說我現在要少下床，尤其不要出屋，以免邪風入侵……」

甘招連連點頭，向徐礎道：「我經常從這裏經過，只覺得它長得怪，若非徐公子指點迷津，怕是永遠也體會不到其中的王者之氣。」

車全意帶著諸宮女，緊隨蜀王，寸步不離，只是不敢伸手攙扶，別人的目光都盯著主人，只有車全意時不時看向徐礎。

「沒有。」

「不那麼心慌了，但是仍感體虛，站在這裏我都覺得兩腿有點和*圖*書發軟。」

甘招點頭表示贊同：「大將軍當年征戰四方，滅國無數，肯定搶到不少寶物。」

甘招舉錘砸石，那石頭長得古怪，比尋常石頭卻要脆弱許多，一錘下去，倒下一片，碎礫飛濺。

「病虎亦是虎，爪牙尚存，群狼見之避讓。」

徐礎絕不能讓自己脫離蜀王的視線，給車全意私下進言的機會，「這就麻煩了，我可沒本事隔牆治病，雖說藥方就是砸石頭，但是若沒有我指引……」

「此乃庸醫也，譬如兩軍交陣，我軍稍弱，且退路已斷，又無友軍馳援，當此之時，蜀王是選拚死一戰，還是退避觀望？」

「大將軍府里的奇石的確沒有這裏多，也沒有這麼大，但是若論貴重，卻未必輸于益都王。」

徐礎卻道：「兩軍交鋒，不可示敵以弱，前鋒銳，全軍盡鈍。」

兩名女兵抬來一柄鐵鎚，輕輕放在地上。

「啊？這也值得恭喜？」

「去過。」車全意在蜀王面前不敢表露恨意，但是語氣立刻轉為冷淡。

甘招道：「他是尚書令車全意，人稱『雞公車』，徐公子稱他『雞公』就好。」

「益都王最喜歡……要算是菩薩宮裡的那一座吧。」

車全意無奈地回道：「奇石不像別的東西，沒個市價，而且許多石頭本身不值錢，但是搬動耗時，運費是身價數倍……」

甘招笑著點點頭，繼續往前行走，到了門口，扶門框休息片刻，抬腿邁過門檻。

甘招急不可奈，上前握住徐礎的手腕，「憑你我二人的交情，哪裡都去m.hetubook.com.com得，王后不願見外人，就讓她待在屋子裡。」

「恭喜蜀王。」

甘招笑道：「尚書令不喜歡『雞公』之稱，除了我，別人叫不得。」他扭頭向車全意道：「徐公子不同他人，曾與我一同稱王，有資格叫你一聲『雞公』。」

車全意大驚，馬上道：「徐礎該死，害我主公！」

甘招原有妻子，現在的王后卻是后娶的益都王之女，的確不愛見人，派宮女出來問安，本人沒有露面。

徐礎看了一會，轉身打開房門，外面的風吹進來，秦州已起涼風，蜀地溫暖，風中也有一絲寒意。

「蜀王可覺好轉？」

徐礎看上去的確不夠健康，車全意再無話說，甘招道：「這裏貴重的石頭很多，徐公子挑幾塊砸砸？」

車全意匆匆跑來，見蜀王與徐礎只是觀賞假山，沒有交談，稍稍安心，「鐵鎚馬上送來。我仔細想過，宮裡還有更貴重的奇石……」

「原來是雞公，失敬失敬。」徐礎拱手道。

「去過大將軍府？」

徐礎道：「自己的病要自己來醫。」

甘招雙手握持錘柄，頗覺費力，臉上憋得痛紅，車全意道：「蜀王小心，不可太過用力。」

甘招看向徐礎，臉上也有幾分疑惑。

「那倒沒有，可徐公子說過，你生病時已搬離大將軍府。」

菩薩宮也是一座獨立的院子，房屋沒那麼高大，庭院更開闊些，正中間聳立一座七八尺高的假山，與宮裡其他岩石相比，個頭算是極小，造型卻最為古怪，彷彿一道凝固的波浪，連浪頭的白色水花都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