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好，那就少帶衛兵，我親自去一趟潘府。」

寧抱關看向郭時風。

「若無狠名，何以攻城奪地，令敵人聞風喪膽？」

郭時風笑容不減，「徐先生的確比我厲害些。」

「你將隨從認作朋友？」寧抱關不解地問。

「不不，你比徐先生厲害，你是表裡如一的謀士，徐礎卻不然，自稱謀士，心裏仍當自己是王，總有高人一頭的意思。他再厲害，不能為人所用，便是無用。」

消息傳來城裡，潘楷長嘆一聲，愧悔之餘，將郭時風的叮囑拋之腦後，傳令道：「梁軍將士欲留則留，欲走則走，聽其自便。」

「嗯？」

「襄陽。」郭時風只說兩個字。

潘楷心中原有不少彆扭，見寧王如此熱情，且不拘禮節，心中大安，一得脫身，立刻跪下，口稱「寧王恕罪」。

沉默良久，寧抱關開口道：「我現在有何名？欲要問鼎天下，又要何名？」

徐礎也不反駁，等寧王「細品」。

徐礎繼續道：「第二是仁名，愛一人為好色，愛眾人則為好仁，寧王好色，再有一步……」

徐礎從未聽到寧抱關傳令，昌言之卻已被釋放，剛剛回來不久，見到徐礎立刻跑來，連連道：「又逃一難。」

徐礎笑了笑，上前道：「寧王如今知道『名』的重要了吧？」

「所以呢？」

「寧王當初燒殺吳兵，自有原因，此次前來東都，只有感激，全無憤恨，怎會再行殺戮？潘將軍萬萬不可放城外梁軍離去，實在不忍，坐視不管就好，絕不可聲言放行，以免擾m.hetubook.com.com亂城中將士的軍心。」

「所以你就心軟了？」寧抱關大怒，「你自己也是百姓出身，不知道百姓當中儘是欺軟怕硬之輩？他們害怕什麼，你就做什麼，他們害怕屠城，你就擺出屠城的架勢，他們鬧一會自然老實。從來只聽說民怕兵，到你這裏卻是兵怕民，你也配稱將軍？」

寧抱關留下吃筵席，邀請眾多潘家親友參加，他居然認得一多半人，能叫出名字，甚至能說出當初在東都見面時的一些細節。

先是有人偷偷離城，很快就變成大規模奔逃，四面城門大開，有人成群結隊，有人孤身上路，更多人則是將妻攜子，東都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些人口，眼看就要逃亡一空。

徐礎笑道：「讓寧王失望了，他不是謀士，行伍出身，厭倦戰場，隨我一同退隱，所以成為朋友。」

潘楷卻不同意，「寧王心狠手辣，曾在東都城外燒殺數千吳兵，大家還都記得，所以聽聞寧軍趕來，個個心生懼意，我若再召其入城，梁軍將士必然更害怕。唉，事到如今，願留者留，願去者去，不如隨他們去吧。」

徐礎搖頭，「我等寧王『細細品味』，但我有一件私事相請。」

寧抱關冷笑道：「潘楷是什麼東西，我的部下要聽他命令？」

郭時風笑道：「我倒沒有覺得，望寧王解釋詳細。」

「能將我的吳王身份忘得乾乾淨淨，寧王是第一人。」

「這個我已經有了。」

徐礎笑笑。

「原來是個膽小鬼，昌和_圖_書言之……我有點印象。徐先生不用著急，等我問明白，自會還你這個『朋友』。郭先生，咱們是等潘楷過來拜見，還是去見他？」

寧抱關哈哈大笑，向郭時風道：「你二人都是謀士，又是好友，師出同門，何以勸人的風格全不相同？」

徐礎不肯飲酒，中途告退，被人送回大將軍府。

次日天亮不久，寧王趕到東都，他在路上就已聽說城內的情況，心裏大為光火，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將宗明義綁來，質問他為何沒能阻止逃亡。

這道命令一傳出去，城內梁軍也亂了，以為這是一道暗示：寧王將會大開殺戒，潘將軍提醒大家快逃。

「我……我想寧王沒有這個打算，寧王又說不要空城，所以……」

郭時風一直跟在寧王身邊，這時勸道：「必是潘楷力主放行，宗將軍被迫無奈……」

「嗯。」寧抱關收起笑容。

「我要一座空城做什麼？」寧抱關住進北城的一座營地，當初守衛東都時，這裏就是他的地盤。

「第一仍是狠名。」

寧抱關大步向外走去，郭時風悄悄向徐礎拱手，小聲道：「只有徐先生能勸動寧王，他現在至少不想懲罰逃亡者了。」

「徐先生的朋友，想必也是謀士，我倒要見見。」

徐礎拱手道：「我要向萬人之上的寧王報仇，不與匹夫之勇的寧抱關鬥狠。」

郭時風急於去見徐礎與寧王，叮囑之後出城，以為有宗明義坐鎮，不會再出意外。

宗明義百口莫辯，只得下令收兵，任憑東都兵民逃亡和-圖-書。

「他是與我同行的朋友，不是隨從。」

「我派兵了，可是……可是情形更亂，所有人都說寧軍要將東都兵民殺光……」宗明義跪在地上，努力辯解。

「但還不夠。」

回到房間里，沒有外人在場，昌言之道：「公子見到寧王了，以為如何？有資格爭鼎嗎？」

寧抱關臉色一變，隨即傲然道：「我平生不缺仇人，多一個無妨，我就坐在這裏，你來報仇吧，我給你一次機會，與你單打獨鬥，不讓衛兵插手。」

東都城裡生變，城外軍心大亂，許多人混在冀州兵當中逃亡，仍剩餘六七千人，進退兩難：留下，害怕遭到殺害；逃走，擔心城中的家人。

直到天黑以後，見寧軍並無殺人之意，逃亡大潮才逐漸止住，潘楷查點兵員，重新封閉城門，回到住處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

梁王曾派兵一萬隨徐礎前往襄陽，大多駐紮在東都城外，前些天押送糧草時離開千餘人。

郭時風也不敢再說，退後一步，向宗明義使個眼色，宗明義雙手被縛在身後，磕頭道：「末將有罪，請寧王處罰。」

寧王語氣不善，宗明義卻大大鬆了口氣，磕頭告退。

「不夠？」

可他低估了寧王的「威名」。

「嘿，我說你勸人如罵人，你還變本加厲了，來，再說說我需要何名？」

寧抱關只帶三十餘人前往王府軍營，潘楷所剩部下不多，但也有近千人，單是軍營里就有四五百人，而且對他極忠誠，可說是一呼百應。

聽說第一撥寧軍趕來，又有千餘人逃hetubook.com.com走，郭時風向潘楷建議道：「寧軍已至，潘將軍靠山穩固，可將城外的梁軍召進城來，厚加撫慰，撫慰不成，需以軍法繩之。」

徐礎上前半步，拱手道：「眼下寧王有三名：一是狠名，燒殺吳兵，手段之毒聞于天下；二是色名，拋舍髮妻，強娶天成皇后，自古好色之徒，無出寧王之右者；三是威名，奪江東、攻荊州、佔東都，已成龍興之勢。」

「放走東都兵民，你犯下的是死罪，但是念你此前功高，功過相抵，貶為兵卒，重新立功自效，滾下去吧。」

宗明義擅長帶兵打仗，卻不擅長應對這樣的混亂局面，情急之下，派兵前去接管城門，結果寧軍剛一上街，就帶來更大的混亂，流言像飛一樣，迅速傳遍全城，都說寧軍準備動手清城，連潘楷也聽說了，特意派人前來詢問真相。

寧抱關目光冰冷，「我殺了那麼多吳兵，你不想替他們報仇？」

不到半個時辰，潘家上下全被折服，連潘楷也除去心中最後一點悔意，再不留戀梁王。

寧抱關仍未解氣，痛恨的不是自家部將，而是東都兵民，「一群不識好歹的傢伙，見我就逃，嘿，我要讓他們無路可逃。」

寧王親臨東都的消息不脛而走，城內城外皆已聽聞，越來越多的人恐懼萬分，郭時風剛剛離開不久，城外梁軍開始大規模逃散，將領們無力阻止，自己也跟著跑了。

「想。」

昌言之嘆了口氣，無話可說，心中萬分不願。

寧抱關臉色漸漸冷酷，郭時風笑而不語。

宗明義面紅耳赤，https://ｍ.ｈｅtuｂoｏk•ｃom.cｏｍ再不敢爭辯。

寧抱關大笑道：「不愧是我的軍師。徐先生還有話說嗎？」

「郭先生之勸，令人如沐春風，過後卻是越品越苦，徐先生恰好相反，勸人如罵人，非得細品之後，才能明白其中味道。」

徐礎笑道：「若是人人皆有寧王的悟性，謀士就都輕鬆多了。」

「這一條先不用說，我聽著頭痛，說第三條，肯定還是威名，而且是威名不足，對不對？」

宗明義連連點頭。

「潘楷頗生疑心，但是已無退路，絕不敢對寧王動武，所以寧王該去見他，安慰其心，也讓城中剩餘的兵民勿生恐懼。」

「遠遠不夠，吳兵本為俘虜，身受束縛、手無寸鐵，殺之容易，寧王之狠名，乃是心狠、手狠，卻不是人狠，因此東都兵民寧願逃亡，不肯歸附，若是人狠，則吳州郡縣早已馴服，荊州奚家亦當獻城歸降。」

寧抱關絲毫不懼，直入大門，見到潘楷之後，遠遠地大笑，張臂迎上前，給他一個擁抱，大聲道：「東都相別，東都再見，潘將軍雄姿不減，令人欣慰。」

郭時風道：「叫昌言之，是徐先生的隨從。」

寧抱關又冷笑一聲，卻沒說什麼。

郭時風暗嘆一聲，徐礎之勸居然又要成功。

「我有一位朋友，似乎被潘將軍囚禁，他不是東都人，也不是梁王部下，希望寧王能將他釋放。」

潘楷點頭，「總之我不插手就是。」

郭時風察言觀色，乖乖地站在一邊不吱聲，卻扭頭瞥一眼徐礎。

寧抱關向郭時風道：「這道題留給你，徐先生要如何說我『威名』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