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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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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小亭長 第六十二章 七何

第一卷 小亭長

第六十二章 七何

黑夫前世可沒白在警官學院呆三年,還是學過點刑偵學手段的,眼前這件事,不能盲目地猜測,而要利用刑偵學里的「七何」來界定。
他指點二人道:「吾等先去問問里監門,昨日可有其他里的人來此。再去拜訪里正,查清楚里中究竟有多少人識字,會讀寫!」
第二天一大早,黑夫將亭中的人一分為三:求盜東門豹和亭卒魚梁押送那個在亭里關了一夜的士伍茅去鄉邑;小陶和亭父蒲丈留守亭舍;他自己則和季嬰、利咸一同出門,往南邊的朝陽里走去……
於是接下來的路上,黑夫開始細細詢問季嬰,昨日朝陽里內,與他接觸的人都有哪些,都在何時、何處。
季嬰搖頭道:「沒了。」
朝陽里,到了!
東門豹、魚梁、小陶眼中滿是佩服,蒲丈也頷首稱讚。
「亭長真是厲害!」
「再沒有,直到回了亭舍……」
「你最後一次打開背簍,是什麼時候?」
季嬰越說,黑夫心裏就越是確定無疑,他說道:「這下便清楚了,這匿名信,當是季嬰在朝陽里田典那裡,交付最後一封公文後,直到回到亭里的這段時間里,被人悄悄投進來的。」
眾人都點了點頭,只可能是這樣。
「作案時間地點已確定,那投書者,很可能就是朝陽里人,此時仍在里中!待到明日一早,我便帶著二三子,去朝陽里走一走,看一看,定要讓那投書者,露出原形來!」
正好,這封匿名信來的及時,正是他一展身手的機會。若能成功,不僅能得到賞錢,積累他這亭長的「勞績」,為日後升職鋪平道路,也能讓亭中眾人心服口服,對他唯https://m.hetubook.com.com命是從……
利咸接過食物,口中稱謝,季嬰則不客氣地嚼著東西,嘟嘟囔囔地問道:「黑夫兄弟,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黑夫拊掌道:「會削木牘,能夠寫信,知道如何封信,這已不是一般黔首了。就算不是里中小吏,也定是個能識字,會讀寫的……這樣一來,吾等要找的人,便少了許多。」
「否則,結論只有一個!」
對他這種有強迫症的人來說,收到信卻不能拆開,那是無法容忍的……怎麼著也得把投書者抓獲,然後當著他的面,將信拆開一看究竟吧。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個難以啟齒的原因。
所謂七何,便是七個問題: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由何人、基於何種目的、使用何種工具、對何種目標、造成了何種後果?簡稱為刑事案件的「七何要素」。
「然也!」
換了其他的里,識字率能到5%就很不錯了。
利咸看黑夫的樣子,知道他是故意在考自己,便咽下食物,說道:「我昨日好好看了看那信,用的木牘偏短,邊緣不甚整齊,和官府用來書寫公文的長短兩種標準簡牘都不一樣,應該是自己做的。加上還會寫信、封信,便不是普通士伍能做得出來的……」
「這雪一化,去朝陽里的路就更難走了,要從塗道繞過一座小丘,再沿著小路走幾里路,肯定一腳泥巴……」
「對啊!」季嬰一拊掌:「在朝陽里的時候,我的確感覺到有背後有動靜,但當時沒有在意,或許就是在那時被人投了匿名信!」
讓黑夫鬆了口氣的是,季和-圖-書嬰再三確認,他離開朝陽里后,沒有停下休息,背簍從未離身,路上雖然遇到了人,但也沒有交談,只是匆匆擦肩而過……
那投書者唯一留下的東西僅是一封木牘,換了外行,可能會一頭霧水無從下手,黑夫卻能從此物中,推斷出許多事實來。
季嬰一一回答,辦完公務后,他在朝陽里有個認識的人,去他家中小坐,喝了口水,聊了會天。期間那戶人家的鄰居生了個胖小子,季嬰又跟著過去湊熱鬧,那鄰居家裡道賀的人不少,當時人來人往,場面很混亂,季嬰忽然腹痛,還放下背簍去了趟茅廁……
「二十問全對……不想亭長竟如此了得。」這一下,利咸愕然,也對黑夫肅然起敬起來。
黑夫站起身,來到季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嬰,你說你今日去了三個裡?分別是哪幾個。」
「朝食就吃點魚乾和年糕餅子吧。」黑夫來的時候帶了點夕陽里的特產,臘祭的時候,衷把舂年糕的法子教會了鄰里們,不少人家裡都舂了年糕,又送給他們家不少。
季嬰道:「雖然你篤定,那投書者多半是朝陽里的人,但朝陽里是個大里,有七十戶人家,將近四百人。昨日與我接觸過、有機會投書的,也不下二三十,這麼多人,要如何從中找出那投書者?」
季嬰掰著手指頭道:「我先去了東面的小箐里,又跑到西面的平湖裡,最後到了南邊的朝陽里……」
季嬰也是個神人,他本就是這個鄉的人,平日里喜歡交朋友,所以認識的人很多。當了郵人後,又頻繁在各個裡之間跑,結識的人就更多了。昨天那些接觸過的人,竟有m.hetubook.com.com大半能叫出名來,即便想不起名,也能回憶起他們是誰家的親戚、家人,順藤摸瓜總能找出來。
雖然秦國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算是七國里識字率較高的,但也只是矮子里拔高個。
就連方才提出問題的利咸,也不得不服:「亭長思緒縝密,言語之中,好似縣中的令吏斷案……」
俗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居然是個太陽天,昨日鋪滿安陸縣的降雪已經化了大半,使得周圍格外寒冷。剛出門,黑夫就吸了一口涼絲絲的空氣到肺里,天氣既冷又濕,季嬰凍得打了個哆嗦……
之後,他又在朝陽里里監門處站著攀談了幾句,有幾個打獵的人從裡外回來,也停下和他打了招呼……
「當時背簍里沒信了罷?」
按照季嬰的說法,等他們走到朝陽里時,估計快到中午了。
說話間,小路到了盡頭,被一堵矮矮的牆垣截斷,茂密的山林之間,一個寧靜的里聚冒著裊裊炊煙,出現在他們面前……
「如此甚好!」黑夫很是驚喜,能確定那些人名的話,他的那個計策,就可以實施了。
夕陽里10%的識字率,在鄉裡間已經算很高了,這還是因為里中有個退休老吏呂嬰老爺子,教出來不少人。隔壁的匾里也一樣,閻諍一家教會了不少鄉親識字。
「若此事就是里吏所為呢?」利咸突然問道。
黑夫謙虛地笑了笑,要說他一個警校畢業生有多少破案本領,那是吹牛,可案例卷宗見多了,對思維邏輯也是有鍛煉的。
東門豹當即大笑道:「黑夫可是法律答問二十問全對的人!就算做令吏也夠了!」這事他是回縣城休沐時聽來和圖書的,其他人都不住縣城,所以還不知道。
聽黑夫言之鑿鑿,似乎已有計策,利咸便揚起了眉毛:「看來亭長已有謀斷,咸願聞其詳!」
黑夫篤定地說道:「那投書者,只可能是在朝陽里內動的手腳!」
要知道,刑事偵查,本就是一種從事後去追溯事前,由結果去發現原因,由事件發掘出嫌疑人的一個過程。其推理模式是回溯式的,其方法是不斷逼近真相的假說驗證排除法。
黑夫卻先不答,看向了利咸,說道:「利咸覺得呢?應該如何縮小查找範圍?」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我聞了聞,那木牘的材料,應是黃梨木。」
於是三人加快了腳步,等走了半個時辰后,終於出了大道,他們就在岔路口一塊大石頭上坐著歇息片刻,順便吃點東西。秦國可不允許公務員去里聚民戶家裡蹭飯,又殺雞又殺鴨,大一點的官吏出差,可以在亭舍吃公糧,像黑夫他們這些升斗小吏,就只能自帶乾糧。
季嬰一聽黑夫的計策,拊掌稱讚,利咸也嘖嘖稱奇,覺得可行。
「你送完鄉中發往平湖裡的公文後,背簍里還剩下幾封信?」
黑夫又開始盤問起季嬰來:「你投完公文後,還在朝陽里停留了多長時間?去了哪些地方?和什麼人攀談過,離開朝陽里后,又在何處歇息過,中途可曾將背簍放在一邊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何人?可有接觸?」
季嬰想了想:「一封,是鄉上的田佐吏寫給朝陽里田典的文書。」
但這還不夠,刑偵的難點,在於如何從紛繁蕪雜的表象下,發現事物的內在聯繫,在於如何將一個個支離破碎、真假難辨的線索去偽存真,去https://m.hetubook•com.com粗存精。
打個比方,黑夫他家在的夕陽里,五十多戶人家,三百口人,識字的也只有二三十人,主要是里吏們,還有那七八戶有爵者的子弟。有了爵位,就有了一定的田地和財力,還有人幫忙幹活,這樣才能讓子弟抽出點時間去學識字,知律令。
……
「但若是界定好投書人所在的範圍,何時作案,這樣不就好找了?」
黑夫甚至能猜出那人的作案地點:一定是季嬰不甚防備,而四下又無人的時候……
「待會到了朝陽里,吾等就裝作無事,只是新亭長上任,來例行巡查。」
所以首先,他要確定作案的時間、地點。
這樣一來,那投書者作案的時間地點就基本確定了,黑夫看了看其他幾人,問道:「二三子,可還有異議?」
「除非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在路途中央,在季嬰快步行走時,能在距離數步之外,將書信投入有蓋子的背簍里。」
黑夫頷首:「你說。」
「都是運氣,運氣。」
這樣一來,黑夫他們需要排查的人,就減少到了個位數,投書者應該也知道這種事情是違法的,但還是心存僥倖,在他動手腳時,絕不能讓別人看到,所以應該是本人投遞。
唉,人民警察是沒機會做了,只能在這古代的派出所里,過過乾癮了。
如此想著,黑夫便收斂了笑容,肅然道:
「之後再未打開背簍?」
「是拿這封公文交給朝陽里田典的時候……」
黑夫看出來他的不服,便道:「若是漫山遍野,盲目地去找,那便如同大海撈針,根本不可能找到。」
黑夫略一沉吟:「那在吾等詢問時,他便會露出馬腳了,然後,汝等便如此這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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