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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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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小亭長 第六十四章 投書者

第一卷 小亭長

第六十四章 投書者

「豹!不要恐嚇他。」
破家的亭長,滅門的令吏。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去疾又咳嗽了起來,他喝了口小陶遞過來的熱水后,才苦笑著說道:「既然信都在亭長手中,你自己打開看不就行了,何必再讓我多言一遍呢?」
求盜東門豹早就送完犯人,從鄉上回來了,剛進門就聽說黑夫成功緝捕了投書者,不由大為興奮,他一貫認為,不該對嫌犯太客氣,聞言頓時怒了,拍案道:「你這廝!還敢嘴硬!」
黑夫走在朝陽里狹窄的小巷中,兩側是比戶相連的人家居所,一路上常有人進進出出,或提著水桶去打水,或去鄰居家串門,大冬天沒什麼農活要做,屋舍也修補得差不多了,里人們顯得悠閑了許多。
終於,黑夫割開了繩結,緩緩打開合在一起的木牘,上牘空白,下牘則密密麻麻寫滿了黑色篆字……
男子苦笑著伸出了手:「是我錯了,我不該心存僥倖,亭長,將我綁了罷。」
「去疾!」他抬起頭,嚴肅地喝令道:「你舉報之事,可是真的!?」
如今的劇情,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他似乎不必再故弄玄虛,嫌疑犯已經基本確定,但投書者也沒有乖乖扮演丑角的形象,在他面前驚慌失措。
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黑夫一和_圖_書看,樹的左邊是個雞塒,一個二十余歲、穿葛衣布裙的女子正捧著一個簸箕,一手將裏面的米糠、菜葉撒在院中,讓雞塒里的雞群出來啄食。當喂到那幾隻毛茸茸的嫩黃色小雞時,她還發出了開心的笑。
「啪嗒」一聲,黑夫合上了簡牘,心情激蕩,目光炯炯!
他緊握劍柄的手,鬆開了。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黑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麼冰冷。
包括他如何看到季嬰每隔三兩日就去朝陽里送信,從而生出了找機會匿名投信的打算。包括他如何在臘祭日當天,觀察里正、田典手裡的書信式樣,自己用院子里的黃梨木削了兩塊木牘,又在上面寫了內容,卻未書姓名……
黑夫注意到,那是一個木頭小人,已經雕刻大半,有鼻子有眼,而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似已有身孕……
屋內的男子聽到妻子的驚呼,便立刻出來了,此人身高七尺有餘,穿著厚實的冬衣,加上他們家能養得起這麼多雞,說明家境不錯。只可惜男主人看上去病怏怏的,面色消瘦,聲音中氣不足,還帶著點咳嗽。
這一剎那,黑夫突然有一絲後悔,後悔沒有聽利鹹的話,將那封匿名信燒毀,落得乾淨……
……
然而,這平靜怡然hetubook.com•com的時刻,卻被門外赤幘絳服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沿途遇到了不少人,一眼看到黑夫的赤幘絳服,都面色一凝,連忙向他行禮問好。
「不必了。」
這院子里種著一株高大的黃梨樹,如今只剩幾片枯葉,黑夫的眼睛不由眯了起來,那封匿名信牘,就是黃梨木做成的……
這時候,男主人也看到了黑夫,看到了他手裡的二尺木牘,腰間的繩索,以及放在劍柄上的手,頓時愣在了原地。
他看著那男子和妻子依依不捨地道別,有些猶豫,自己這時候掉頭離開的話,是否還來得及?
雖然夕陽里的鄉親們一度讓他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但並非人人如此,村社總體還是和睦友善的。若無人煽動,鄉親們都很單純,嫉妒也是單純的嫉妒,敬愛也是單純的敬愛,喜怒哀懼,皆發於心,很少掩飾。
不過黑夫發現,朝陽里的人還是挺怕他這亭長的。方才,有個四五歲的垂鬟孩童咬著大拇指的指甲,好奇地盯著他腰間的繩索和短劍看,便立刻被其母呵斥一聲,趕緊扯了扯孩子的手,讓其別過腦袋去!
黑夫朝他點頭:「我乃湖陽亭亭長,你可是朝陽里的公士去疾?」
「我就是去疾。」男子點了點頭,勉強露出了笑:hetubook.com.com「不知亭長來找我,有何事?」
「事情就是這樣,我當時也在那名得子的公士家,將木牘藏在懷裡,一直在等機會。乘著這位郵人將背簍放在溷旁去如廁時,我就跟了過去,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將信投了進去。」
黑夫讓利咸在一旁用木牘記錄下自己的詢問過程,他自己則指著案上的那封信牘問道:「去疾,你苦心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投一封匿名信,你為何要這麼做?這信中寫的,又是何事?干係到何人?」
他萬萬沒想到,一封小小的匿名信,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樁大案!
當然,前提是,此人在信中,沒有惡意誣告……
「良……良人……」
黑夫看了一眼獃獃立在雞塒邊的女子,當著人家妻子的面緝捕,不太好,便道:「還是出來說話罷。」
男子的妻還在籬笆里垂淚而望,黑夫走到去疾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別緊張,我只是找你去亭里問個話!如此而已!」
黑夫暗暗嘆了口氣,此時男子已經出了院子,細心地合上了門,又瞧了妻子一眼,然後朝著黑夫重重一揖!
到這一步,黑夫再收手已經遲了,且不說他在亭眾面前誇下了海口,只說在秦律里,不知道投書者是一回事,知道是誰卻故意縱容,又是另一回事和圖書。若黑夫心軟,恐怕這頭頂的赤幘,就保不住了。
匿名舉報雖有罪,但罪只至罰三甲,相當於四千多錢,並不算很嚴重,以這人家的財力,應該能交得起。
男子似也明白了什麼,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他將右手的刀削扔在地上,走近他的妻子,將左手裡的東西塞到了她手裡,然後又溫情脈脈地將手放在了女子小腹上,柔和地說道:
除了被打發在外面看門的魚梁外,室內的東門豹、利咸、季嬰、蒲丈、小陶五人,都不由得伸直了身子,跽坐而望,好奇信裏面的內容。
黑夫也沒有多問,保持著和藹的微笑,一路向里人門點著頭。
黑夫主動讓他們先過去,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怕不是我的前任太過蠻橫,讓朝陽里的人有了不好印象吧?」
來不及了。
女子一抬頭,剛好看到黑夫立在門前,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手中的簸箕一時不慎掉在地上,米糠撒滿一地!
在與黑夫擦肩而過時,那婦人也是訥訥諾諾,將孩子護在懷裡,連聲抱歉。
兩個時辰后,湖陽亭內,當著黑夫和利咸等人的面,公士去疾已經將事情交待完畢……
去疾的身體不大好,路上來的時候又受了寒,一邊說一邊咳嗽。黑夫讓人將自己的冬衣給他披上,又讓蒲丈燒熱了火盆,擺在他旁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去疾才好受些,斷斷續續地說完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其實哪怕是後世,普通人見了警察,也是有點唯唯諾諾的,畢竟是暴力執法單位。而黑夫現在,已經是大秦的「天狗」,後人所謂的「朝廷鷹犬」了。秦法嚴苛,在時人眼裡,亭長登門,一般都沒什麼好事,說不準就有破家滅門之災。
「好好在家,我去去便回。」
黑夫來此,的確是要拿人的。
這是一家典型的公士宅院,院子不大,前後兩進,院門沒鎖,也未修牆垣,只用半人高的籬笆圍著,透過籬笆,黑夫還能看到裏面的情形。
「怎麼了!?」
去疾在草席上有力無氣地說道:「字字屬實,千真萬確……」
「知道……」
走了小半刻,走到朝陽里東一戶人家外,他停下了腳步。
黑夫見他右手裡捏著一把刀削,左手還捏著一樣東西,不由警惕起來,手放到了劍柄上。
黑夫喝止了東門豹,將木牘捏在手中,左手持刀削,開始慢慢割那打得緊緊的繩結……
掃了一眼后,黑夫的面色立刻就變了。
雞群立刻扇著翅膀擁了過來,在她腳邊拚命啄食,尖銳的喙甚至啄到了女子的布履上,她卻無動於衷,只是嘴唇微微顫抖,朝屋內喊了一聲。
但一回頭,遠處已經出現了利咸和季嬰的身影,在朝這邊快步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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