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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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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小亭長 第一百零八章 張子房

第一卷 小亭長

第一百零八章 張子房

在張良看來,只有承認秦國的強大,才能清楚,什麼事現在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張良看著池塘里波紋陣陣的湖水,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公孫信,你乃韓襄王之孫,所以念念不忘復國報仇。難道我張良,就將國讎家恨統統忘了不成?」
「張良!」
公孫信憤怒地直呼其名:「這暴秦的統治,你還沒受夠么?山東六國,韓國先亡,大王被擄囚禁,宮室王孫盡數遷到咸陽,做了秦王的奴婢,簡直是奇恥大辱!」
「怎麼忘得了?」
潁川郡,乃是韓國故地。而新鄭,更是座歷史悠久的古都,從祝融氏之墟到鄭韓都城,一直是中原地區最富裕的城市,與洛陽、大樑並列,人口超過了十萬。
公孫信已經有些動搖了:「不在此時,那在何時?」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而楚國,雖然與秦仇恨最深,但兩年前才發生了動亂。公子負芻弒楚哀王,自立為王。楚國內部還沒有結束動蕩,雖有將軍項燕在淮南練兵備戰,並往秦國各地派了不少間諜打探消息,但楚王一直以為,秦國要先破魏,所以不甚警惕。」
「齊相后勝受秦賄賂,讓齊王建緊閉國門,對諸國被破無動於衷,是指望不上了。」
他指著外面的那些僮僕道:「我記得小時候來張宅時,還是滿園的麗美奢華之和*圖*書婢、衣紈履絲之奴,可如今呢?破落成什麼樣子了!我就不信,這種日子,你還能忍下去。」
「而僥倖留下來的人,要麼為秦人的鷹犬,助其荼毒韓地。要麼被日漸侵吞家產,我看,你張氏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客人雖樣貌雄壯勇武,舉止間還有點貴族氣派,卻是個不懂詩、書的莽夫。他被老僕攔著不讓進亭,早就不耐煩了,哪還顧得上聽這琴音里的內涵,眼看一曲彈完,便大聲喊道:
公孫信大步走入亭中,無禮地撥弄琴弦,數落道:「子房啊子房,全城的公卿子弟都聚在一起商議大事,就你在家裡坐得住,還彈起琴來了!你知不知道,秦國派王賁發兵擊楚,如今已破上蔡,進圍陳郢了!」
「秦王政二十一年,九月,秦王使王翦子王賁為將,率師十萬攻楚。」
清朗的琴音,登時就停了,青年按住琴弦,看向不速之客,面色平靜,那雙眼睛,更如同古井中的水,黝黑深沉。
四年前,新鄭在秦國南陽郡守騰逼迫下不戰而降,除韓王安被擄走囚禁外,滿城的公卿貴戚,卻並未受到太大刁難。
公孫信不解:「那此番橫陽君舉事,你為何不參加?只要明日各家派出僮僕,奪取武庫,殺盡秦吏,便能發動全城韓人,一起去營救大王!」
「我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和-圖-書猛士一人,為了什麼?還不是想效仿太子丹荊軻之事。我苦心尋找兵法,暗地裡訓練家中三百僮僕,又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舉事復韓,為國報仇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值此非常時刻,吾等韓人,又能做些什麼!」
白衣君子卻搖了搖頭:「公孫,你的來意我明白,但還請回復橫陽君,此戰不會持續太久,時機未到,這次舉事,張氏不會參加。」
公孫信怒道:「子房,你怎能對大王如此不敬?」
位於新鄭城東的張氏,便是在這微妙局勢中,僥倖保留了富貴的人家之一。
「我已經勸過橫陽君,奈何他一意孤行。所以我不會讓張氏捲入此事,那三百僮僕,明日也不會持刃出現在新鄭街頭!信,我勸你也速速離開新鄭,這場舉事,絕不可能成功!留著有用之身,等待反擊秦國的真正時機!」
張氏曾經出了兩位韓相,財大氣粗,望山式的院門修得極高,一看就有宰相門楣的氣派。粉牆朱瓦內,隱隱可見亭園樓閣錯落有致。花園小徑上,頭髮花白的老僕恭恭敬敬,帶著一個客人,快步朝水邊小亭走去。
他放目望去,但見張宅內的三百多名僮僕都是男子,他們各司其職,不用人吩咐,所有人都安靜地做著各自的事情。或修剪花木,或清掃落葉,沒有竊竊私語,m.hetubook.com•com也沒有嬉笑打鬧。
「傳聞果然不虛,張氏這三百名僮僕,都是用兵法訓練約束過的,這些人若能為橫陽君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曲調最初平平淡淡,彷彿在娓娓敘談這個國家悠久的歷史,又似是潺潺流逝的小溪,在曆數這個家族昔日的輝煌。
張良有些憤怒又無奈地斥責道:「此時舉事,只是用韓人好不容易積蓄下來的力量,抱薪救火而已!復國當緩,不可急躁,不要想著一蹴而就,而需要長期籌劃,務必一擊不成,還能保全自身,以備日後重新積蓄力量。豈能如賭徒一般,將所有人的性命壓在孤注一擲上?橫陽君是六博玩多了罷!」
當這個消息傳入南郡安陸縣,被小亭長黑夫知曉同時,也傳入了千里之外的潁川郡新鄭縣,擺在了某位未來大人物的案頭。
「子房,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衣君子朝他作了一揖,輕聲道:「這一切,不都如我所料么?在攻破趙燕之後,秦王下一步就是滅魏。但在滅魏之前,得先敲打敲打楚國,以掃除圍攻大樑時的後顧之憂。這些事,我都與橫陽君說過,不必再重複一遍。」
「實話實話而已。」張良眼的睿智,再度壓倒了憤怒,他淡淡地說道:「還是那句話,時機未到,貿然舉事,非但不能對局勢有什麼裨益,只會害死那些有志復國https://m.hetubook•com.com的韓人。」
張良一通分析句句在理,公孫信連忙道:「所以橫陽君也說了,吾等韓人,絕不能再等!若是坐視秦國擊破荊楚,再回頭滅了魏,將韓地與齊、楚隔斷,韓國就再復不了國了!」
「不然,恐怕到時候,等來的卻是秦軍的鎮壓,還有大王之首級。」
「魏國自從信陵君死後,脊梁骨就斷了,魏王整日歌舞酒樂,只知道一味地事秦討好,過一天算一天,也信不過。」
若是懂《詩》的人在此,便能聽出,白衣君子彈奏的,是新鄭本地的《檜風·隰有萇楚》,暗喻國家垂亡,而君主不悟,亡國不知自謀……
「我知道,這兩年間,橫陽君奔波列國之間,用韓國的慘痛教訓,試圖聯絡魏、楚、齊一起抗秦。這是好事,可惜卻不得其法。」
白衣君子起身,淡淡地說道:「原來是子誠來了,快請坐,備熱湯。」
客人不由暗暗點頭。
亭子是四角攢頂,四周有花卉修竹圍繞。如今是深秋,花朵凋零,竹子也稀稀疏疏的,大多已經泛黃,在琴聲中微微發顫……
可慢慢地,這一切卻化作一聲嘆息,曲調夾雜了彈奏者的情緒,開始迸裂,琴音尖銳,夾雜著憤怒,變成了劇烈的質問:
公孫信目光炯炯:「子房,秦國可能會同時與魏楚開戰,此戰定是長年累月,你我復國報仇的時機,到了!」
畢竟秦和_圖_書國在中原的統治未穩,秦吏短時間內無法在韓地建立像關中、南郡那樣嚴密的制度。暫時只能借舊韓貴族之手,在新鄭收取巨額的市稅,想方設法將韓國豐富的人力資源、百工商賈為己所用。
正因如此,碩大一個家宅,幾百號人生活在裏面,卻極其安靜,唯獨他們越走越近的小亭處,傳來一曲響亮的琴音……
張良眼神堅定:「當在秦國欲一戰滅楚之時!那才是韓國,是六國,是天下人最後的機會!」
「錯,大錯特錯!」
「還有,你大父,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汝父,相釐王、悼惠王。你雖然年少未仕,但張氏五世相韓,難道就全忘了么?」
「君子。」老僕伏地拜道:「公孫信來訪。」
「不必了!」
彈琴的是位寬衣博袖的白衣青年,他坐在竹席上,一頭烏髮披散在肩上,顯得不拘小節,此人十指修長纖細,相貌秀美,雙目微閉,表情很專註。
「此番楚國遭到秦國王賁突襲,半月之內,上蔡便淪陷了,眼看陳郢也要不保,如此人心惶惶,也許很快就會與秦議和割地,何談反擊久戰?楚國人一貫如此,鬆散慣了,不被逼到絕境,便無法齊心協力。等秦軍得了陳郢,便切斷了楚國援魏的鴻溝,到時候東南北三路大軍合圍大樑,魏國明年之內,必亡!」
客人十八九歲年紀,穿劍士服、高八尺五寸,不管到哪都鶴立雞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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