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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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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王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好頭顱,誰當斫之?

第二卷 六王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好頭顱,誰當斫之?

救命如救火,片刻都容不得遲疑,情急之下,黑夫不得不親自上陣,用前世在學校里學到,但已經忘得差不多的戰場救護,對東門豹進行急救。
軍法官也登上了城頭,開始清點攻城時的斬首數量。
「或許這老漢也上城抵抗,或許這少年再過幾年,會成為反叛的遊俠兒!」
這老頭和少年,在秦人眼裡,是外國人。但在黑夫看來,大家都是華夏百姓,何分秦魏?在入伍前,自己的手下們,也在各自的家鄉,過著同樣辛苦卻平靜的生活。
然而,如此分配下來,眾人卻沒辦法皆大歡喜。因為除了先登屯計算首級的方式特殊,從屯長到兵卒所有人都能升一級外,其他幾個屯,都得按照軍爵律來計算。
「這下你也有斬首了。」黑夫對利咸笑了笑,讓他砍斷死人的頸項。
隨後,黑夫又把那面魏旗撕下來的帛條當成繃帶,包紮東門豹其他大小不一的傷口。有的地方用三角巾包紮,有的地方用螺旋包紮。
隨著秦軍登上城頭,外黃令張耳「抵抗一陣再跑」的打算也落空了,他不得不帶著城內眾人,往城北撤退,跟隨他的除了縣卒、門客外,還有不少城內丁壯,怕有千餘人。
但這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若能將血止住,一切都好說,先保住東門豹的命,讓他活到軍營里交給專業的金瘡醫就行。
黑夫看向屋內二人,老漢不斷重重磕頭,涕淚滿面,口中的魏國話,黑夫能聽懂一點,大概就是要殺就殺他,放過小孫兒。那小少年才十一二歲,靠著牆壁,害怕得瑟瑟發抖。
那麼,距離他有朝一日,化作沒有底線的惡徒,對著滿城庶民,下達屠城的命令,縱容手下奸淫擄掠,也就不遠了!
隨即,黑夫又用一根腰帶在襯墊上加壓,繞腿部一周,兩端向前拉緊,打一個活結。
黑夫眼前頓時一亮:「去,將魏人的旗拿過來!」
橡膠止血帶?更不可能有,黑夫只能就地取材,讓眾人解下腰帶,再用有些生疏的手法,為東門豹開始包紮。
他們漸去漸遠,但黑夫懸起來的心依然不能放和*圖*書下。
「真虎狼也!」
「綁止血帶的部位要正確,下肢在大腿的中上部,要有襯墊,鬆緊適度……襯墊……」
「屯長,吾等莫不如……」利咸回過頭,面露兇相!
「多謝。」
然而,他們卻驚訝的發現,那些殺紅了眼的秦人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然興奮地衝上來,一矛戳死了遊俠兒,然後在屯長的指派下,專門有人負責蹲下來割人頭……
這就是由軍功爵決定的秦軍作戰方式,就算戰鬥結束了,只要各個屯沒有達到「盈論」,不管對方有沒有投降打算,秦卒都會繼續殺戮。
黑夫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索性故作神秘。接下來的一刻時間里,他又充當了醫務兵的角色,為受傷不重的數人包紮了傷口。很遺憾,先登屯那幾個斷了手,胸腹中了劍的重傷者,早就在戰鬥結束前死去了。
「終於能升公士了。」
黑夫手邊有什麼?碘酒?消毒水?統統沒有。
這時候,裏面的老漢也意識到了這些秦人的打算,連忙讓孫兒躲在身後,他朝著門口稽首,用魏國口音求饒。
清脆的撕帛聲響起,帛絹做成的魏國絳色旗幟,上面有張牙舞爪的瑞獸圖畫,此刻卻被撕成一塊塊,成了東門豹大腿中上段的襯墊。
這麼算起來,一百人要斬三十三首才算盈論,五十人,要斬首至少要達到一半,17顆首級才算做盈論。
「得三十三首以上,盈論,百將、屯長賜爵一級。」
「就只能看大司命、少司命收不收他了!」
「箭桿!」
要知道,秦人上首功,為此「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擎人頭,右挾生虜。」在六國人眼中是十分可怕的。
血液是維持生命的重要物質,像東門豹這種身被數創的情況,血管破損,會導致急性出血,流血量很大。如不及時止血,往往會引起休克和心跳停止,最終造成死亡。
利咸指著二人面露凶光:「殺了他們,殺了隨便一個,屯長就能成為不更!」
……
「屯長,大事不好了!」
蹶張材士、弓手的兩個屯,各自認領5個首hetubook•com.com級,這是他們應得的,尤其是蹶張材士,射死的魏人可不止這個數。
在一個裡巷中,黑夫和利咸追上了一個遊俠兒,黑夫舉起手弩射中了那人,利咸則過去將此人一劍刺死!
「不知屯長竟會金瘡醫術!」
他們必須追亡逐北,殺到斬首足夠為止!
此戰之後,外黃輕俠、民夫的心裏,對這熱衷於砍人頭的狂熱秦軍,只剩下一個評價。
「不行!」
黑夫他們的屯也在其中,沒辦法,為了剩下的那五顆首級,他們縱使已經疲憊,也得繼續作戰。
但殺良冒功,用無辜者的人頭墊腳,那便是黑夫極度厭惡的了。
豁出去性命拼殺了這麼久,黑夫自然不甘心一無所獲,於是在短暫休整,讓傷員留下后,黑夫又帶著剩餘的四十人,開始朝城內進發。
軍法吏手持兩塊大木板,一塊記錄逃兵,是論罪用的。一塊記錄斬首數,是用來論功的。說起來,秦軍登城的傷亡雖然比較大,但當場殺死的敵人卻不多,這四十二級首級,還得由幾個屯,按照攻城出力的多寡來瓜分。
不過黑夫也沒有怪眾人,整個外黃縣,都已被秦軍拿下,戰鬥接近尾聲,敵人死的死,走的走,已經很難再有斬獲了。
這時候,屯卒們也從各個裡巷匯攏過來,將各自的斬首交上。不多時,四顆腦袋的頭髮扎到一起,擺在黑夫面前,看上去十分駭人。
先登屯得十個首級,好讓他們達到「盈論」,讓戰死的人都能有爵位,這個眾人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眾人紛紛過來,七手八腳地幫忙,卸去東門豹礙事的甲胄。黑夫發現,他的主要傷口是腿上被戈割開的那一處,傷到了動脈,血液不斷浸出,好在,傷口處沒有箭簇、木片等異物存留。
不多時,東門豹身上,便全是絳色的旗條,乍一看,彷彿是裹著旗幟的烈士遺體……
這時候,西城門已經被打開了,黑夫立刻喊季嬰和幾個人,扛著一塊攻城時填溝壑用的門板,將東門豹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匆匆往軍營方向抬去。
那個當著黑夫面逃走和_圖_書的濃髯輕俠,此刻或許真的已經跑到張耳身邊,跟著他一起離開了吧?很不幸,黑夫對張耳並不熟悉,只感覺自己前世聽過名字,但卻想不起此人事迹成就,大概只是個秦末楚漢的小名人吧。
言罷,黑夫便轉過頭,不再考慮這件事,再回到城頭時,見那面魏旗還剩下一些,便好人做到底,幫手掌被箭矢射穿的先登屯屯長也包紮了一番。
黑夫寧可晚點升爵,也不願意被這個紛亂的時代徹底同化,變成自己憎惡的模樣!
對屯長的決定,利咸等人眼中有些不解,都在為他可惜,但就在這時候,里閭之外,卜乘卻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此外,填溝壑的屯,扛竹梯的屯,也各得了5級,他們在城下時,也有不小傷亡,總不能讓他們因為沒有斬獲而受責罰吧。
那屯長總算睜開了眼,看著手上打個個八字結的帛條,朝黑夫頷首致謝,眼中滿是感激。
黑夫將眾人趕出了這戶人家,朝那驚恐萬分的魏人老丈作揖后,關上了門。
對此,主將也樂見其成,不會制止。因為攻城戰里,數萬人的大軍,要達到八千斬首,主將才能升級,數千人的攻城,則需要達到八百級,楊熊可在心裏細細算著呢,等到斬首足夠時,他才會讓秦軍封刀。
這也就意味著,雖然手下的兵卒,譬如東門豹,可以通過斬首升爵。但作為屯長的黑夫,卻沒辦法達成盈論,立下「集體功」。
「包紮鬆緊要適宜,打結時要避開傷口和不宜壓迫的部位……」
總的來說,這種軍法吏按照作戰貢獻,為各屯分配首級,比起誰先砍下腦袋誰得,更為公平。
此時此刻,城西已經完全被秦人佔領,大批秦卒一擁而入,多達數百人,開始朝城南等地進發,掃清城內負隅頑抗的殘敵。
包紮結束后,卜乘試過東門豹的脈搏的氣息,雖然虛弱但還算平穩,總算是活下一條命來,但黑夫最擔心的,還是後續的傷口感染。
所以他更沒法猜出,那個濃髯輕俠門客,竟是歷史上的大漢高皇帝……
他是和共敖一起行動的,如今卻一個人和-圖-書跑回來,黑夫頓感不妙,問道:「出了何事?」
卜乘滿臉焦急地說道:「共敖和另一個屯的人爭首級!被軍法吏抓起來了!」
「竟陵與安陸不過兩日路程,你我乃是鄉黨,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一氣呵成做完這些后,眼看東門豹腿上的出血算是止住了,黑夫這才擦了擦額頭的汗。還好,在這救命的關頭,他居然將大部分戰場急救的操作都記起來了,沒有掉鏈子。
黑夫所在的屯出力甚多,東門豹更是以一敵眾,守住了城垛,於是他們屯便認領了12個首級。他們這個屯戰死了五人,如今斬獲數超過戰損數,黑夫好歹是逃過被問責的危險了。
他有自己的底線。
利咸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黑夫有言在先,在屯的內部,首級的分配,以殺敵為準。比如東門豹,黑夫便為他算了兩級,好讓這傢伙能一次性升兩級,也算對得起他的死戰。
城內剩下的輕俠丁壯發現投降依然必死,比起俘虜,秦人似乎對他們的大好頭顱更感興趣,於是便繼續倉皇而逃,而在里巷中追殺他們的秦卒到處都是!
眼下,黑夫的屯卻只分到了12個首級……
「呸!」黑夫連忙將這晦氣的想法趕走,他堅信,東門豹是個命硬的人,一定不會死。
現如今,東門豹已經休克暈死過去,不省人事,所以黑夫首先要做的,便是為他止血!
「我叫槐木,與屯中眾人,皆是南郡竟陵縣人。」
「屯長,只……只有四級。」
……
但實際上,作戰過程中,秦卒並不會每殺一個人,就蹲下來割腦袋拴到腰帶上。百余年來,秦軍早已形成了一個規矩,斬首的事,要在戰鬥結束后再做,而且得在軍法官眼皮底下進行,這樣才不會因為兵卒們忙於爭搶首級,導致戰鬥被逆轉。
小陶有些羞愧,雖然他們已經追殺殘敵小半個時辰,但只得到了四個斬首,依然沒辦法達標,所以感覺很對不起屯長。
考慮到攻城的人數較少,害怕城內的人一旦無路可逃,會作困獸之鬥,於是楊熊也沒有將城圍死,而是圍三闕一,這就使得張耳帶著https://m•hetubook.com•com不少人從城北逃竄。
黑夫喃喃念著這些忘得差不多的訣竅,他左看右看,眾人的衣物都十分骯髒,沾滿血污,唯一乾淨點的,便是那面被眾人扯下箭樓的魏國旗幟,倒是十分嶄新。
陣戰殺敵,追亡逐北,斬獲首級,他雖然談不上喜歡這種生活,但卻能接受,甚至連殺俘,黑夫也能捏著鼻子去做,畢竟俘虜曾反抗過秦軍,甚至還殺過他們的袍澤。
至此,東門豹腿上的主要傷口,便處理完畢了。
隨著他的大喊,小陶立刻撿起一根地上的長箭矢,除去箭羽和簇頭,遞給了黑夫。
黑夫將這根箭桿當做絞棒,插在帶狀的外圈內,提起膠棒絞緊,將絞緊后的棒的另一端,插入活結小圈內固定……
但也有沒跑掉的,一些輕俠被湧入城內的秦軍困住,在發現自己難以逃脫后,便扔下了武器,準備投降。
眾人的腰帶或是粗糙的布帶子,或就是一根麻繩。在後世,用這些材料止血,僅限於在沒有止血帶的緊急情況時臨時使用。因布料麻繩不同於橡膠,沒有彈性,很難真正達到止血目的,如果捆紮過緊,甚至會造成肢體損傷,缺血壞死!
黑夫當然知道利咸打算做什麼,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整個包紮過程,沒有任何消毒處理,使用的包紮布料也沒辦法保證乾淨,所以接下來,東門豹的生死……
這時候,利咸卻有了主意,他狠狠地盯著里閭旁邊的一戶人家,隨即一腳踹開了門,卻見裏面有個頭髮花白的魏人老漢,還有一個十余歲的小少年,滿眼驚恐地看向破門而入的秦人!
「可是屯長只差一個首級,便能盈論啊!」眾人都開始勸黑夫,在經歷一場廝殺后,損失袍澤兄弟后,他們都有些痛恨魏人。
雖說,戰爭中並沒有無辜者,但倘若黑夫今日為了自己的升爵,對著手無寸鐵的庶民舉起屠刀,砍下他們的頭顱……
「我意已決!」
「外黃城西,共斬敵首四十二級。」
黑夫笑了笑,再回頭時,發現不止是自己屯的卜乘、利咸、共敖、小陶等人,連先登屯剩下的那十餘人,都在用敬佩的眼神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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