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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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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王畢 第一百三十章 軍醫

第二卷 六王畢

第一百三十章 軍醫

「但戰場上的及時救護,不僅是救回受傷士卒性命那麼簡單,也能讓未受傷的士卒安心,讓彼輩覺得,自己就算儘力作戰受傷,也不會被丟下不管!」
春秋戰國時代,列國軍隊里,已經有了軍醫的雛形,在齊軍里,便有「方士二人,主百葯,以治金瘡,以痊萬病」。秦國亦然,陳無咎便是這支部隊里,掌管醫藥的專人,據說他是咸陽人,說著一口濃重的關中口音,與楊熊的家族交情莫逆。
再說了,好的金瘡葯,價格堪比黃金,哪能普及到每個傷員頭上?
所以,陳無咎手裡肯定有師徒相傳的秘方!雖然此物不可能跟後世的特效藥相比,但或許能讓東門豹活下來的幾率,大大增加。
然而,在九十年前,最後一任醫扁鵲被秦國太醫嫉賢妒能刺殺于咸陽后,醫家便失去了傳承。大多數名醫進入宮廷,依附於權貴,僅剩一些堅持醫扁鵲理想的徒子徒孫流散各國,繼續在民間問疾治病。
黑夫加重了語氣:「但在戰場上救或不救,卻是人事!」
「黑夫屯長,你說得好,待你將這裹傷包紮之法教給我后,我便立刻寫信回咸陽。」
然而黑夫接下來一席話,卻讓陳無咎嘆為觀止。
不同於普通人幾天訓練,就能掌握的裹傷包紮。針砭、用藥、刮殺,這些專業的技術,非得經過數年甚至十多年的醫學訓練不可。而且治療效率很低很慢,秦國的醫學雖然是同時代頂尖的,但也找不出來那麼多醫生來當軍醫啊!
普通士兵?一個沒有。
金瘡葯,是治療刀劍創口的特製中藥,後世常見的雲南白藥,就是金瘡葯的一種,但僅能做到止血鎮痛,遠沒有一些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神奇。
而根據軍吏級別的高低,醫者對其看護程度也大不相同,黑夫能猜出來,對楊熊、張齮(yǐ),陳無咎肯定會細心照顧,用上最好的金瘡葯;對百將、屯長,則用一般的葯;至於東門豹這樣的什長伍長?舍不捨得用藥還得另說……
他堅持要先看望一下東門豹。
某位醫扁鵲說過:「人之所病,病疾多;醫之所病,病道少。」意思就是,普通人所憂慮的是疾病的種類太多,而醫生所憂慮的,卻是治病的方法太少。
「我的夫子,可是秦國的太醫!」
所以陳無咎和圖書猜想,若是黑夫所述屬實,那位老者,或許還真是世上不多見的醫家傳人呢。
所以陳無咎看那傷口包紮的第一眼,就入迷了,這時代已經有「裹傷再戰」的說法,處理傷口時會用布料包裹起來,但都很粗糙隨意,不管是三角巾,還是八字形,亦或是絞棒,他哪裡見過如此完美的處理方式?
在發現東門豹的確未死,且已經半睡半醒了,只是皺著眉喊疼,試了試皮膚,隱隱有發燒的跡象。
後世已經意識到了,保持旺盛戰鬥力的關鍵,不僅僅在於軍隊的武力水平,還需要軍隊後勤衛生保障。軍隊在戰鬥中,需要足夠的醫療保障為傷病員服務,就像那部電影《血戰鋼鋸嶺》一樣,一個活躍在前線救人的醫護兵,能極大地提升士氣。
救人,比之殺人,難了豈止十倍。
黑夫朝滿臉驚喜的陳無咎拱手:「黑夫願意將此法演示給陳醫師看,但卻有兩個條件……」
「還有條件?」
他只是想笑,笑黑夫的天真。
黑夫頓時一驚,雖然聽說這位陳醫師是有背景的,但也沒想到,他的老師,還能直接給秦王上書?到底是何許人也?
「齊將軍司馬穰苴,也是對兵卒問疾醫藥,身自背負之。」
陳無咎這次是真的驚到了,如果是楊端和,或者是楊熊對他說這番話,他還不會太過驚訝。
「傳授我的老者囑咐說,此法可謹記於心,用於自救,但切不可外傳……」
然而,剛才探望東門豹時,黑夫便明白了,這一千多人的軍隊里,僅有陳無咎和他小學徒兩個醫生,必然照應不過來數十上百的傷患,他們只負責為將軍、軍吏治傷。至於其他人,隨便應付一下就行。
但也有例外。
「陳醫師要我演示包裹傷口的手法,但下吏卻有些難辦,因為我這技藝是少時一次奇遇,偶然所得……」
但,黑夫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屯長啊!不僅知道勾踐、司馬穰苴、吳起的事迹,還能說出如此精妙的道理來。
古代對於抗感染和破傷風沒有什麼辦法,傷口一旦感染,那就只能靠傷員自身的抵抗力來熬過感染期,所謂的「疽發身亡」,其實就是傷口感染引起併發症導致的死亡。因此,在冷兵器時代,傷員死亡率非常高,重傷基本上就是等死,hetubook.com.com輕傷也只能聽天由命,倒霉起來誰都救不了。
陳無咎背著手思索片刻,才道:「此事並無不可,我可以給那公士用藥,保他活命,但是,我還想聽聽屯長第二個條件!」
陳無咎十分自豪,朝著西方拱手道:「其姓夏氏,諱無且!」
「魏大將吳起,與士卒分勞瘁,有士卒患疽,則親為吮膿血。」
有食醫,相當於後世的營養師,宮廷或者大貴族家裡才有,負責為諸侯貴族調整食譜,順便治療他們大魚大肉吃多后的消化不良、腸胃疾病。
「那麼,醫護裹傷之士,則是專門為普通兵卒而設!免除士卒受傷則必死的恐懼,使其更加勇於作戰!此事於國,于軍,于個人,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還望陳醫師思之!」
「這三位都是一時豪傑,名將,他們難道不明白,僅靠一人之力,僅靠不多的醫藥,不可能救助所有士卒的道理?」
「醫師說的沒錯,救回來后,軍醫無法全部照應,可能最終還是會死去,這或許,就是天數……」
想法的確不錯,但陳無咎既沒有拊掌大讚,也沒有大呼天才。
他露出了笑:「我會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包括黑夫屯長的名,你的建言,統統書于木牘之上,讓教我醫術的夫子過目,並請他向大王上書,推行此事!」
「這哪叫性命無憂,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頭呢!」
陳無咎皺起眉來,上下打量黑夫,還以為他是想用此法換取些利益、錢帛,心中遂有些看輕黑夫,但還是點了點頭:「你且先說來聽聽。」
有疾醫,這是最常見的,治療頭疼腦熱疾病。
這是行業規矩,陳無咎也不欲強求。
東門豹躺在一個營帳中的榻上,這裏條件還算好,至少清掃乾淨,沒有污水橫流,沒有遍地是膿血和污物。但只要仔細看看躺在這裏的傷病員,就不難發現,左右都是些百將、屯長,先登屯的屯長槐木也在此,但卻只有東門豹一個什長……
有獸醫,顧名思義,就是專門掌療牲畜疾病的。
陳無咎默然長久,才緩緩說道:「醫不貴于能愈人金瘡性命,而貴于能愈其心中憂患恐懼!」
黑夫在安陸縣時就知道,這時代的醫生,已經分出了好幾個專業種類。
所以黑夫有點擔心,東門豹雖然血止住活下來和圖書了,但他的傷並不輕,指不定哪天就疽發身亡!
黑夫立刻就明白了,這裏並不收納一切傷病員,而是優先給有爵者和軍官療傷,季嬰剛才就悄悄和他說過,先前他帶人抬著東門豹到此,若非陳無咎看到東門豹身上包紮的手法眼前一亮,恐怕都不會讓他們進來。
然而就在陳無咎越發被提起興趣時,黑夫接下來的話,卻潑了他一瓢冷水。
黑夫則胡編亂造,為他勾勒出了一位路過安陸,仙風道骨的老者形象。還說當時自己年少砍柴傷了腿腳,是那位老者救治了自己,同時還傳授了包紮傷口的手法……
能多知道一種裹傷之法,對於醫生陳無咎而言,當是巨大的收穫。
陳無咎嘖嘖稱奇:「這莫不是位在民間遊走行醫的醫家?」
黑夫今天為本屯和其他屯的人包紮,贏得了他們敬仰感激的目光,不少人甚至朝他稽首,感謝救命之恩。經過此事,黑夫突然想到,若是能將後世的醫護兵制度搬到秦國來,是不是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讓每百、每屯都有人學會裹傷包紮之法,及時為傷員止血?」
「就算在戰場上將傷卒救回來,那又如何?」
陳無咎拗不過這個固執的屯長,只得帶他前去。
「不知陳醫師的夫子是……」
「果然如此……」
黑夫繼續道:「醫師方才說,軍中醫者之設,是專為將官而設,是為了保住邦國將帥性命。」
陳無咎有些愣神,若說黑夫的第一個條件,他還能猜測出來,那麼,第二個條件,卻是他壓根沒想到的。
有小兒醫、帶下醫,分別對應兒科和婦科。
還有瘍(yáng)醫,掌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之祝葯刮殺之齊也……說白了就是古代的外科醫生。瘍醫里專門治療金瘍,也就是刀劍傷的人,又稱之為金瘡醫,眼前的陳無咎便是其中一員。
尤其是秘方,更是絕不外傳!
然而,他正打算放棄時,黑夫卻又故作猶豫地說道:「話雖如此,但快十年過去了,那位長者也不知是否還活在世上。我思來想去,這裹傷之法,僅我一人知道是無用的,還是要流傳開來,尤其是讓醫者知曉,才能讓更多的人受益。」
……
陳無咎大失所望,但心裏卻能夠理解,因為醫者這一行當,最為講究師門傳承,在最後一位醫扁m.hetubook.com•com鵲死於秦太醫的嫉賢妒能后,醫家四散名存實亡,不同流派之間更是相互提防,敝帚自珍。
黑夫也沒辦法,他又不是專業的醫務人員,就是個學過幾天戰場救護的半吊子,科普點後世的消毒常識還差不多,讓他穿上白大褂動手術治病救人?讓傷員們起死回生,活蹦亂跳?別開玩笑了。
「我聽人說,昔日越王勾踐,士有疾病不能隨軍從兵者,吾予其醫藥,給其糜粥,與之同食。」
所以那位「老者」會要求黑夫保密,也情有可原。
聽了黑夫的「條件」,陳無咎頓時愣住了,而後笑道:「原來如此,黑夫屯長,你說了半天,原來是在打我手裡那『千金良藥』的主意啊!」
楊端和曾隨王翦攻魏伐趙,拔取鄴城,戰功赫赫。但在幾年前,楊端和與趙國大將李牧作戰,曾經受過傷,「身中大創十余,適有千金良藥,故得無死」。而為楊端和治療,為他使用「千金良藥」的,就是眼前這位來自咸陽的醫者陳無咎……
雖然陳無咎一直在催促黑夫,速速將為東門豹包紮的手法再演示給他看一遍,但黑夫卻沒有馬上應諾聽從。
「其一,作為我演示裹傷之術的交換,還望陳醫師能給公士豹,使用最好的金瘡葯!確保他活下來,何如?」
因為黑夫為東門豹包紮的手法,放在後世,是司空見慣的戰場救護。但這卻是近代以來,無數醫護人員在數不清的戰爭中,總結出來的精華,已經極為成熟。放到醫術還在孩童時期的古代,還不得讓這時代的醫生驚為天人?
就算給他一個百度系統,他也辦不到,在進入現代之前,擁有各種特效藥之前,傷病員的生死,真的只能說是天數,消毒包紮,然後撐不撐得過去,得看運氣。
這也不能怪陳無咎本人,因為他雖是隨軍的醫者,但主要是給將吏治病的,並沒有義務救助所有士兵,畢竟一兩千人的部隊里,僅有陳無咎和他的小學徒,兩個醫者而已……
要知道,傳說第一代醫扁鵲,在拜長桑君為師時,也經過了十余年考驗,然後長桑君才願意傳授,且對其囑咐說:「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君,君毋泄!」
他拱手道:「黑夫學得的裹傷包紮之法,其實並不難,若能讓每個屯,或者每百人里,有一位兵卒習得此法。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一來,在戰場之上,他便能及時為傷卒止血,或許就能救回他們一條性命!」
黑夫已經在心裏思索多時了,立刻道:「黑夫雖然是第一次上戰場,但眼看攻地拔城,士卒多有受傷,但營中軍醫稀缺,千人之率,僅有兩人為醫,難以及時趕到戰場救治傷卒,故黑夫有個想法。」
醫家裡最著名的人物,當數扁鵲。然而扁鵲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稱號,和墨家的「巨子」一樣,乃是醫家領袖的名頭。
裹傷、針砭、用藥、刮殺,是金瘡醫的四種療傷手法,但黑夫卻只會一點戰場救護,包紮傷口止血,這僅能讓東門豹不要失血過多而死。若想讓他痊癒,還得靠金瘡醫陳無咎的治療。
一番話下來,在咸陽為無數貴人看過病,施過葯的陳無咎,站在這個初次謀面的年輕屯長面前,竟有些慚愧,甚至覺得自己都有些配不上「醫者」的名號了。
「黑夫人微言輕,但卻聽人說,陳醫師乃是咸陽名醫,世代都作為醫官,或許能將此法連同黑夫的想法,遞交咸陽,以達上聞……」
黑夫說完自己的條件后,定定地看著陳無咎,他希望陳無咎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人,能接受這個條件。用後世止血包紮方法,換他對一個什長公士悉心照料,使用貴重的金瘡葯保其性命,這筆買賣,一點都不虧。
黑夫心裏嘆了口氣,出到外面后,對陳無咎拱手道。
黑夫說的神秘,頓時勾起了陳無咎的興趣,他開始追問傳授黑夫包紮手法的究竟是何人。
醫家,亦是春秋戰國之世,諸子百家中的一支,專門鑽研醫術,治病救人。
言罷,黑夫對陳無咎深深一揖:「這便是黑夫的不情之請!」
陳無咎無奈地攤開手道:「營中的金瘡醫者,依舊只有一兩人,上百傷病,豈能個個都能照應過來?吾等只能儘力保住軍吏性命,至於大多數人,依然會不治而亡,此乃天數,如何改變?」
這些人冠著「醫扁鵲」之名,代代相傳,所以事迹從春秋早期的虢國,春秋末期的趙襄子,戰國早年的田齊桓侯,一直延續到了秦武王時代,時間跨度長達四百多年,「醫扁鵲」的足跡遍布三晉、秦、齊、蔡、楚。
黑夫和軍隊里楊熊的老部下閑聊時,聽他們說,楊熊是將門子弟,他的父親,乃是大名鼎鼎的左庶長楊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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