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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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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海大魚 第五百七十章 我願世間少英雄!

第四卷 海大魚

第五百七十章 我願世間少英雄!

此時此刻,秦卒忙著砍頭,秦吏們則在秋後算賬,網羅造反者的過錯,給他們定罪,諸如謀逆、殺吏、搶劫、奸淫擄掠,但是在劉季看來……
雖然他們不識時務,在不該舉事時首義,孰為不智慧,劉季贊其志氣,卻不贊同他們的方略。
想到這,老劉有些后怕,他是個聰明人,若就這麼輕易死了,未免有些惋惜。
「我承認,田儋、田橫兄弟是諸田的英雄,是他們自己的英雄,但卻不是齊人,更非天下人的英雄!」
雙重的身份,讓他在這場仗里,很不好過。
若非這位郡守是有妻有子的,劉季還以為,他對自己有什麼特殊要求呢……
在劉季眼裡,天下蒼生,那是勝利之後考慮的,這之前,屠則屠之,殺則殺之,手段都不重要,只有結果才是唯一!
但另一方面,劉季也做過很長時間的秦吏,身為亭長,手持繩索和尺牘,在鄉間抓賊,對本地人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遇上外地跑來的亡命輕俠,犯了法,劉季也少不得帶人去捉,將其格殺當場,砍了頭顱,喜滋滋地報功。
但光是這小小的願望,也不行啊……
這種貓爪下老和圖書鼠般的日子可不舒服,劉季倒是想走,但膠東人生地不熟,更有黑夫的門客監視,苦於沒有機會,只能忍著。
滿口仁義道德,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這也不該那也不是。
輕俠為自己而戰,何錯之有?
興亡百姓皆苦,黑夫他從軍十年,統一戰爭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劉季說的正是自己!當初黑夫派人以萬錢賀他新婚時,他本有機會竄逃入野,可最終思慮再三,在蕭何提議下,選擇了最可能得活命的路——主動找上門,向黑夫請罪。
但在劉季看來,不平則鳴,奮起而戰,縱然失敗而死,卻轟轟烈烈,讓天下側目,也好過窩窩囊囊,終日惴惴如鼠!
有人腰上已掛了三四個頭,走動時相互碰撞,像是酤滿酒的酒囊,深色的血從斷頸往下流,沾滿鞋履。
一將成名萬骨枯,這世上出一個「英雄」,生出的野心,創建的事業,就足以讓生靈塗炭,何況短短十年內,要湧出來十幾二十個「英雄」?
諸田為家族而戰,何錯之有?
這天下人,誰不是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戰!?
但直到死,直到被斬了頭顱,田橫m.hetubook.com.com依然手持兵刃,秦兵試圖鬆開他的手,卻根本掰不開,只能作罷,此刻看去,他彷彿真是猛志常在的刑天……
高唐城的廝殺聲停了,殘垣斷壁安靜了下來,唯有高空聞到死人血肉味道,盤旋而至的鴉群發出難聽的叫聲。
自私自利?禍害齊地?連累百姓?
為了守住田儋的頭顱屍身,剩餘的數十名輕俠門客無不奮死而戰,最終全部覆滅,屍體倒伏處,是「靈姑」大旗,這是齊國執政的標誌,那上面畫著的兩條交龍,如今染了點點紅色,彷彿泣血。
邏輯就是這麼簡單明了,又不是墨者,哪來那麼多「為了天下蒼生」。
秦人老兵卻對此熟視無睹,相互說笑著幹活,對經歷過一統之戰的人而言,這一幕是司空見慣的,地上的不是頭,而是錢袋、地契,他們也像割莊稼一般,不斷彎腰,手起劍落……
「這些輕俠,過去彼輩不事生產,任氣一方是無賴,因不是轄區,我管不著。後來隨諸田舉事,讓齊地糜爛是叛賊,我奉陛下之命討定。近日連遭敗績,舉步維艱,也開始作姦犯科擄掠百姓,成了惡徒,我身為秦吏https://www.hetubook.com•com,必繩之以法。」
「故我只願,這世上,少一些這些所謂的『英雄!』」
當然,他現在身在黑夫爪中,自己都不得自由,也就只能扶著旗杆,心裏想想罷了。
回想那悲壯的一幕,劉季不由暗贊:「田氏兄弟能得士,有高節,賓客輕俠慕義而從死,豈非至賢!皆英雄也!」
至於這場動亂的發起者田儋,他也死了,死於亂箭之下。
「但現在,他們直面死亡不喪膽,雖螳臂當車,但我看在眼裡,亦要道一聲勇士……」
「劉季啊,你想做英雄么?」
覺得群雄逐鹿壯麗好玩的,多是坐在書齋、戲樓、電視機前的閑人罷了,至於現世之人?
方才毅然高歌赴死的眾人,此刻卻只剩下遍地屍骸,了無生氣,人若有魂魄,他們或許正在上空集合,聽田氏兄弟號令,一起趕往齊人的「黃泉」蒿里吧……
「若那時我死於外黃,便是與這些被殺的齊地輕俠,一個下場,沒了頭顱,無葬身之地。」
十多年前,劉季也是鄉間的無賴輕俠,偷雞摸狗,任氣好義,崇拜信陵君,也會為了酒肉之恩,為張耳打仗,還在外黃之戰里,hetubook.com•com殺過一個秦兵……
「呸!」
誰不是自私自利!
田橫雖然廢了一條腿,但十分悍勇,又有一身武藝,奮勇而戰,在斷壁殘垣里遊走,躲避箭矢,連殺數人,最終才被同樣勇猛的曹參近身刺死。他的頭顱已經被斬,獻到黑夫面前,屍身留在原地。
擎旗的人,便是正在重新蓄鬚的劉季,作為黑夫親自指定的擎旗官,他沒有參与戰鬥,看向戰死輕俠的目光,十分複雜。
「你莫非在想,田氏兄弟是英雄?」
但比起一般秦吏秦卒「殺賊立功」的心態,劉季更多的,卻是對田氏兄弟的敬佩惋惜……
劉季不敢說話,心裏狂跳,這黑夫,彷彿會讀心術,每每能看透他的想法。
可怕的聲音在旁響起,劉季頓時頭皮發麻,握緊了旗杆,站直了身子!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於我有利者對,於我有害者錯,我喜者便是正義,我厭者便是邪惡。
黑夫背對劉季,劉季看不見他表情,只能垂首聽其話語。
大家說話,都只是看屁股不看腦子而已。
田氏兄弟,做了他想做卻沒做的事,所以劉季才會心生佩服,贊一聲「英雄」!
「有位做警……嗯,做亭長的前輩和我和圖書說過,這人吶,一撇一捺,兩條腿,一條行善,一條作惡,而歸於一頭。誰也不是純白,誰也難能純黑。」
老劉對秦吏們的批判,心裏不屑一顧。
身披黑甲絳衣的秦人老兵,也像是在死屍間覓食的烏鴉,走在倒地的輕俠、海寇之中,對未死者補刀,手腳麻利地割下他們的頭顱,將頭髮打結,拴到腰間。
是黑夫,他帶著兩個親信衛士,縱馬從劉季旁邊經過,停在了他前方一步處,親衛持刃,分立左右,黑夫則看著滿是屍骸的內城,笑道:
到底是諸田虛偽,還是你們虛偽?
來自東郡、河內的新卒就有些接受不能,他們已經在旁邊吐過一遭,戰戰兢兢地站在寫有「膠東守尉」的大旗下干看著。
按照劉季的設想,換了一般人,自己這種小人物既然請罪,大人物很大可能會釋而不咎。但黑夫卻有些不同,雖然饒了劉季不死,卻也不放他回家,而是留在膠東,指使他做這做那,要麼是馬前卒,要麼是擎旗官,總之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
他們寧為太平犬!
黑夫回過頭,看著為自己牽過馬,擎過旗的劉季,這個歷史上「總擥(lǎn)英雄,以誅秦項」的大英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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