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一年來，扶蘇變的不止是略顯邋遢的鬍鬚，自從營嘯事件后，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大不同。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實墉實壑，實畝實藉。獻其貔皮，赤豹黃羆……」

「我曾聞，獻公時，軍中的確設有女閭，但商君曾下令，使軍市無有女子，如此監軍派商賈攜女子前來，公然誘使士卒淫樂，恐怕……」

「繼《韓奕》之志，控三韓之地，故曰韓城，有理有據，哪裡不好了？」

橫亘半島的單單大嶺在這一帶變得十分平緩，走了數日，翻過它后，商隊就到了「東濊（huì）」與「貊國」的地盤。

黑夫笑道：「不是別人，正是屢屢救駕的大功臣，中車府令，趙高！」

而馬韓人，雖然也從事一定狩獵活動，但卻更鍾情于種稻。而當地特產，也以一種特別大的栗子著稱，還有一種細尾雞，其尾皆長五尺余，可也用來裝飾冠帽。

……

而在周朝的東北邊，則封韓侯擴建韓城，驅逐滋擾燕國的貊人，那些貊人被燕韓聯軍所逐，遂東奔至遼東、朝鮮，與濊人合流，這才有了今日朝鮮周圍部族林立的局勢。

食髓知味，濊貊的獵人想要換一些帶回部落，與族人分享，但他們唯一能夠拿來與之交換的，只有手裡的皮革。

……

那就是紅糖！

要知道，這位公子最出名的，就是嫉惡如仇，古板而固執，而營妓，素來是朝中大臣們抨擊的對象。

足食則足兵，這話不假，但人，尤其是男人，還有種名為「色」的慾望，必須偶爾釋放一下。

賣不行，總能買吧？

四千秦軍被調到此處，伐木、夯土、築城，而在大工地和軍營附近，還有一座木柵欄的區域，這裡是軍市。這是尋常事，過去幾百年裡，列國征戰，只要不開到最前線箭矢捨得到和_圖_書的地方，駐地附近就必然會有軍市，熙熙攘攘，皆為利來。

朝鮮的皮貨價格，就比遼南便宜數倍！朝鮮的邑大夫很喜愛中原絲帛錦繡，十張皮換一匹布也願意。

葉子衿轉身，面帶憂慮：「父親來信說，陛下近來罷朝越來越多，過去他多勤勉啊，不批閱完奏疏就不休憩，眼下咸陽宮的燈，卻熄的越來越早，興許是懈怠了，可以皇帝的性情，怎可能怠政？父親猜測，或許是身體不適……」

可兵器，是海東商社是嚴禁出售的……

黑夫不言，蹲下身，拾起一片陶片，兩指捏住，放在自己和妻子雙目之間。

那個非黑即白的少年，似乎變成了一個眼裡能容下沙子的成年人了。

見扶蘇答應得如此輕易，陳平離開后，反倒有些憂慮。

反之，當船隊離開秦朝統治範圍，進入異邦蠻夷之地后，貂、狸之皮的價格便驟然猛降！

那是數百年前，周宣王力圖中興，搞了很多大動作，例如派尹吉甫壓服南淮夷，又北伐玁狁以御外侮，遷申侯于謝邑鎮守南方要衝，以秦人的祖先秦仲為大夫，命他征西戎。

帶著這種思慮，陳平離開了這片海域，而在工地上，伴隨著最後一堵牆垣夯好，這座新城寨也算基本完工。

妻子一句話，就殺死了話題，黑夫沒了說氣話的興頭：

言罷，陳平笑道：「如此看來，這治兵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啊。眼下遠征異域，動輒一年半載，將士空寂，雖然能吃飽穿暖，但飽暖之後，便要思淫慾了。與其讓其按捺不住，侵犯朝鮮女子，平白讓秦朝宗藩失和，不如使軍市復有女子，如此，也能避免再度發生營嘯……」

過去他學此詩時，不懂其意，如今這首《韓奕》念來，卻別有一番感觸。

於是扶蘇道：「吾等深入濊貊之地，也算繼承周時韓侯之任，而此地南和-圖-書控三韓，不如便叫『韓城』！」

「尉郡守當時只是屯長，聽聞此事後，自己出錢，讓手下五十人去鄉中女閭，遂無人冒犯本鄉女子。」

刀間並不認為他做的生意骯髒，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管子興女閭，勾踐設營妓，我只不過是承其遺志，有需就有求，男歡女愛，天經地義！」

遠征軍的將吏士卒敬愛扶蘇，敬愛他們的將軍，紛紛請扶蘇為這座城命名。

有的喜愛絲帛，有的則不愛，漆器也要因人而異，但有一種東西，從遼南到三韓，卻是無往不利的……

「這話說的。」

「君上多病，國無適嗣，朝野上下，都懸著顆心。眼下長公子扶蘇遠在海東，不得寵愛，卻又聽聞，陛下近來頗愛幼公子胡亥，常誇他律令學得好。良人知道，教授胡亥的律令夫子是誰么？」

「公子有所不知，律令雖嚴，卻終究勝不過人慾，軍中不設營妓后，秦軍外出征戰，多有侵犯當地女子之事發生，臣的家鄉陽武，縣城的駐軍便出過幾起，雖將行兇者按軍法處置，但秦軍的名聲，也就此大壞，聽聞秦卒至，女子如避虎狼。」

二人的目光，透過銳利的陶片邊緣，交織在一起，窗外是春意盎然，可那鋒芒之寒，甚於海東霜雪。

刀間不知道，扶蘇最初聽聞軍中要設女閭時，是皺了皺眉的，還問被黑夫派來押糧，馬上就要回膠東的陳平道：

作為統帥，扶蘇無疑是有這資格的。

但派出去的探險者陸續歸來，他們回報說，越是往南，貂、海狸就越少，皮毛質量也大不如北方。

這世上，再沒有像這首詩一般，符合他們處境的了。

這是無法避免的，畢竟動輒十萬數十萬人，良莠不齊，總有幾百個管不住自己鳥的傢伙。

得到回復后，管通露出了滿意的笑：

但類似的東西，中原有的是，運回去根本無法盈利和*圖*書。

刀間得到監軍特許，為遠征軍士兵提供個人所需：做衣裳的布匹、打牙祭的肉食，而軍市最深處，則是一個個神秘的小營帳，女子往來出入，晾晒衣裳——這都是刀間手下的姑娘們。

葉子衿挺少見黑夫如此氣急敗壞，還是為了這種小事，不免有些詫異：

「都說我取名不雅，你看看，扶蘇取的這什麼破名！」

當濊貊人在商賈邀請下嘗了第一口后，便瞪大了眼睛，野蜂蜜對他們而言是一年難得吃上一次的佳肴，可這些紅褐色的硬塊，卻有不亞於蜂蜜的甘甜！

「不好，就是不好！」

他甚至認為，這支遠離中原的軍隊能忍得住枯燥的駐紮，自己手下的女子們是有功勞的。

「若是扶蘇公子做了二世皇帝，他說的話，命的名，便是金科玉律，這城名，良人，你能改么？」

對刀間而言，扶蘇沒有臉一板，將他們轟走，就算難能可貴了。

的確，全軍上下，唯一一個沒進過軍市女閭的人，恐怕只剩公子扶蘇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多謝尉監軍的好意了！」

琅琊管氏乃管仲之後，在做生意前，總會做一番計較。

被黑夫嚇了嚇后，陳平不敢再自作主張了，一板一眼地回答扶蘇道：

閑暇時，也有幾個閱人無數的女子托著腮，遺憾地說道：「只可惜，公子將軍一次都沒來過。」

相比于管氏商隊跋山涉水，刀間就輕鬆多了，他只需要呆在帶水入海口處，這裏，一座嶄新的城寨，正在慢慢建成。

他又發狠道：「遲早有一天，我要將那城名給改了！」

與雖然有少許牛馬，卻壓根不會騎乘，只殺了吃肉，或者以其作為殉葬品的馬韓不同。商隊見到的濊貊人，多是會騎馬的，其人性格強勇，也熱情好客，見到全副武裝的商隊，竟過來主動要求交易。

如今扶蘇東征至此，也算是「其追其貊」，和*圖*書而建立此城，目的是「實墉實壑」，商賈們則四處尋找皮貨，讓蠻夷「獻其貔皮」。

管氏向馬韓人展示了一些中原絲帛，但不解風情的馬韓蠻夷對這些不夠實用的布料，卻興緻缺缺，當地風俗，不以金銀錦繡為珍，反倒對秦軍手裡的銅鐵兵器很感興趣。

當半個月後，扶蘇給新城邑命名為「韓城」的消息傳到膠東時，黑夫郡守在家裡發了好大的火，摔了個杯盞，還罵道：

黑夫搖頭，氣鼓鼓地說道：「取什麼都行，就是不能是『韓』！」

濊貊是來自燕國周邊的遊牧民，數百年前進入半島后，漸漸融合為一。

「公子，給此地取個名罷！」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皇帝想考驗扶蘇，莫非，主君也想？」

「總算不是空手而歸，管氏要經營的地域，找到了！」

通過對行情的分析，管氏認為，距離膠東越近的地方，貂、狸皮革就越貴。比如旅順，必須按照官府給出的價格，從當地縣邑採購，雖然路程短，可實際上，掙不到太多差價。

隨著秦朝在塞北、河西走廊、西南夷、百越皆有新開闢的疆土，命名成了屢見不鮮的事，而每逢設立新地，郡級別的名，比如「朔方」「張掖」，要奏稟皇帝，可縣、鄉、邑之類，因為太多，則可由前線將領代勞。

「我自然知道。」

這次帶水上游之旅，證實了管氏的猜測，距離膠東越遠的地方，皮毛越賤！而大致以帶水為分界，其南則較為溫暖舒適，更適合種地而非打獵。其北天寒地凍，多有貂皮。

但管氏並未在朝鮮停留，七八個同行在那競爭，已經足夠了，他們繼續往南，希望在朝鮮之南，名為「三韓」的土地上發現商機。

可在抵達此地一個月後，管通卻很是失望，當地的馬韓人，部落眾多，生產水平大概相當於中原的堯舜時代。他們各有長帥，大者名為臣智，有和圖書數千戶之眾，次者名為邑借，幾十到上百戶不等，散在山海間，沒有建立城郭，普通人住的是草屋土室，看上去很像中原的墳冢。

接觸過馬韓后，管氏發現，這裏既沒有能夠開打的市場，也沒有他們需要的貨物，商隊不得不改變計劃，停止向南探索，轉而沿著帶水（北漢江），向東北部進發。

這是一場讓商隊驚詫的交易，濊貊人不僅把所有手上的皮草都交換了，連身上所穿的毛皮衣物也都脫了下來換糖，以至於一群人光著身子回家，他們還示意：

最先完工的是碼頭，相比于海道狹窄多礁石的滄海城，這裡是一個天然的深水良港，來自列口的糧船源源不斷送來衣食。

都不需要特別招攬，每逢下午時分，就會有休沐的兵卒三五成群，往軍市深處跑，一手交錢，便會有人引他們進入那些小帳篷，接著，便會響起男歡女愛之聲，這靡靡之音越是響亮，銅錢入瓮的叮噹聲，也越頻繁，每逢有軍官也來放鬆，刀間便會堆著笑，親自帶著去專門為官員提供服務的高級隸妾……

那個一味追求過程的公子，似乎變成了一個只要達到結果，就能無視齷齪的將軍……

這些女子，不僅可以接縫補、洗衣之類的活，只要價錢足夠，她們還很樂意提供特殊服務。

「此言何意？」

「韓城？」

眾情難卻，扶蘇思索片刻后，想起了一首詩。

葉子衿蹲下身子，收拾被黑夫撥到地上的杯盞，光潔的手一點點拾起碎片，似是無意地說道：

「明天會拿更多毛皮回來……」

扶蘇最後還是聽了陳平的意見，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加強了對軍市的管束。

刀間笑她們：「公子乃皇室貴胄，豈會自降身份？若想要女人，只要說一聲，朝鮮侯父子，還不得巴巴地尋處|子之身的貴女送來？豈會垂憐于汝等，還是快些梳洗一番，繼續伺候軍漢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