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映秀十年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青梅一爐火 開篇 風起三更響

青梅一爐火

開篇 風起三更響

似乎北丹貴族畏他手段,暗許其誓,面容大動。
至於里加恆為何會在兄長死後,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史官們一向頗有爭論,但考證到末了,都會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一個人物,那便是當時已有無恥的州守稱號的和曉峰身上。因為這場叛亂,使得中土國力大損,唯一受益的便是這些年來似未卜先知般地發狂建造牧場、開掘鐵礦的西涼州。
接著轉頭向同桌那位木然呆坐了許久的富貴年青人輕聲說道:「陛下以為可否?」
低聲對懷中的嬰孩說道:我給你打來了一個兄長,卻多了個比自己大的兒郎……
那兩個老兵以為自己眼花,只見北面的原野上,有兩個身影緩緩走近。
「劉名,劉大人,天已寒,不妨進來坐坐。」
我們來到了這裏,來分享你們的榮光!
乾英后隨即班師回都,都中權臣猶密謀另立新主,於是一夜間遭二十萬效死鐵甲踏平,當夜北丹國都大火,房屋毀壞無數,乾英后遂于飲馬川上新建都城,原都賜名定雲,取名定於流雲之意,盡遣家財二千萬以上之戶入新都,唯留祖廟,神殿諸地。
那史官懍然道:「閣下一介平民,偶邀天幸,才得見天顏,如今犯下天大罪過,自當痛心慚悔,實不知要我等在這樓中,聽閣下講古,卻是何意?如今兩天時日,一晃而過,卻不知閣下如何打算?」
數年後,在京師老講古藝人的口中,是這樣以那位老兵的口吻描述當時的情景的:「帝師大人和他的夥伴來到我們的面前,渾身籠罩著聖潔的光輝,他的肩上扛著一把青布包裹的長劍,很多年後,有人猜測,難道就是這把劍揮去了我們中土最大的夢靨?
某一日里顏陛下批完奏摺,忽地想到和曉峰這些年做事很是漂亮,不由對御弟親王里加恆當年的提議大為欣賞,興緻一起,便令人傳親王入殿一同賞月,共享天倫之樂。不料過不多時,傳令者回話,親王殿下新抱得外孫,所以去女兒家看望去了。
其後里多多推行新政,邀神廟主事知秋先生至朝廷,以教義定人罪否。又內修政事,外強兵甲,變市易均輸之法,增稅實庫,意欲有所作為。
二年,中土突出奇兵,新科狀元領望江郡二萬民兵,假襲西涼州府,實攻西山國暗中囤積糧草之安康城,燒盡城內糧草輜重,借夜遁,于城外借山勢,結連營,斷西山鹽糧。西山國被迫北遷四百余里。
此時他聞著這新一任北丹國主遇刺,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起那場很多年前發生的流雲之役,他覺得一股寒自胸腹間湧起,暗自忖道:「不會又有第二個乾英后吧?」
第二日,乾英后抱著幼小的北丹國主來到河衛公國。
事發之後,里顏大怒,卻又顧忌天朝臉面,不好將明發詔書收回,又一想這西涼地方,黃沙滿天,月照蒼原,實乃貧乏之地,即便賞給這邊蠻小族,想來也無大礙。
又道:「自己惹出來的禍事,又怎能苦了旁人呢?」
一族人寬言道:「聽說現在的北丹太后已經是老人了,族長無需多慮。倒是這中土朝廷肯定會趁此機會將我們族人推至前線,這倒如何是好?如去,碰著那北丹鐵騎,如何善了?如果不去,豈不是違詔?這可不是兒戲,這可給了里多多這個小皇帝削爵收地的借口。」
帝師單身赴西山藍旗軍大營,殺藍旗軍自營佐以上軍官直至旗主,共計三百二十四名,無一遺漏。藍旗軍,即屠汶川城之部隊。
映秀鎮中。
待心情平伏下來后,大家都在心裏會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是誰殺了他?」
北丹國中那位有喪子之痛的太后早已魂歸天國,而繼任的,便是那位被刺殺的,可能會是,也只永遠只是可能的最偉大的北丹國主的堂弟。
又五年,朝局已定,卓四明自削佑國親王之爵,送還調兵虎符,令蕭梁入宮為皇子太傅,自己煢然一身躲入映秀鎮中的小院,不復問世事。
這個消息馬上傳遍了大陸每個角落。每個聽到的人,第一個反應是:「說這話的人瘋了!」。待得知消息地確實后,卻很奇怪地都有些傷感,似乎都為一個本來應該是明天光耀四野的太陽,卻在一個夜晚悄悄沉沒了,而有些遺憾,只是沒人會想到,如果此人不死,日後降臨在自己家人,族人,國人身上的命運會是多麼的凄慘……
堂上的族人更是面面相覷,世人皆知,北丹國居於嶺外,半年風雪半年晴美,國人尚武,以戰功為榮,軍力之強,宇內無二,建國之初,便從千年古國中土的手中奪取了嶺外大片土地,中土朝意欲有所作為,但終是奈何不了對方強盛,只有作罷。從此兩國交惡,邊境線上數百年來血不曾干。
于西涼州設天寶寨,對西山國用兵,互有勝負。
這位有些糊塗的皇帝這句話倒真的是半分也沒料錯。他駕崩之後第三個月,一向為人溫厚的親王里加恆殿下,不知為何居然起兵謀反,要搶自家侄子的王位。這一場內戰,來的迅疾,去的也快,不到三個月便了結。里加恆兵敗,自河北通廊向北遁去,從此便不知所蹤。
只拋下了這兩個早已看淡了生死的老兵,守著北門,無聊地喝著燒酒,時不時往北丹的方向瞄上兩眼,卻是死寂一片,只見飛鳥掠過,落在城外枯枝之上。
中土史載:「吾皇加宗帝,率師親征,歷二十余日,將士同心,三軍用命,強攻磨磯山流雲城,克城在即,酋后攜幼子領大軍自城后緩至。兩軍對峙,死傷頗重,吾皇稟心仁厚,實不願此等殺戮永續,及聞北丹國主新亡,皇長嘆:伐喪之師,不義也。隨簽約議和,憫北丹新主年幼,其國內民生凋敝,即認其為弟,約為友好,以無息貸款及年禮若干,助其施政,皇恩浩蕩及於域外,斯是美哉。是為流雲之盟。」
街面上所有的燈都熄了,只剩下孤伶伶的客棧中,孤伶伶地燈火。
於是中土、北丹兩軍對峙之際,便是和曉峰大過官癮之時。
五萬大軍過都城而不進,直接發往南方,丟下兵刃,拾起農具,轉而事農。時人譏言:「五萬將士齊卸甲,不為敵強為農忙。」
新皇所下的第一道明詔如下:「今封卓四明為佑國親王,令掌樞密院,制天下兵馬,進朝不拜,亦不拘何時進朝,亦可於映秀鎮上視事……」
後世之人將這位乾英后稱為史上第一賢后,說起這著名的首道敕令,更是為其中的聰慧讚嘆不已。短短二十余字,言明親征,不僅鼓舞全軍士氣,更重要的是從北丹國都那風雲變幻的權場爭鬥中輕身一躍,便脫身出來,身側更有二十萬兵甲傍身。
※※※
西山國無恥之名,亦由此確立其千年不倒之名。
西山族在建國前的數百年間,本是天之西頭,窮山惡水間一個窮困潦倒的游牧民族,天性善良,寬厚待人,雖然族人勇猛無比,卻因其本身不擅心計,而被那群山間的諸多族群視為最可口的美肉。在經歷了一次次掩藏在黑夜之中的詭計襲擊后,西山族人往往會用最熾烈,最光明正大地方式進行回擊。
紅葉漫天時,他佇立在著名的白鹿洞書院外聆聽著學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夜雨敲打梧桐之際,他在荷香院的小閣樓里,為身旁慵懶的女子吹著簫;江風如刀,他和望江郡里那m•hetubook•com.com些穿著破爛的船夫們對灌著烈酒……
眼裡看得見堅毅,還有那淡淡的哀傷。
從當日起,直至北丹中土兩國議和,一年多的時間里,卓四明和那個影子一般的少年,踏遍了中土每一塊土地,他總是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周遭的景色,以無比感恩的心情融入到四周的生活。
那國主皆一一含笑審視,某日,策馬山野,揮鞭南向,似有所指……
「誰殺了他?」
引發事端的那位寧王也在惴惴不安中回到了京師那座小小的府邸,只是身邊卻多出來了一位清秀美女。
「你真是個孩子,北丹國主被刺,不管如何想,那些北面的蠻子都不會以為和咱們中土能脫了干係,眼看北丹軍不日即至,還提什麼農忙不農忙的?」
來年春,風勁。
里顏帝以手撫額,愧然道:「朕終日忙於政事,竟然連自家的家事都不大清楚,還不知我那乖侄女何時出嫁的。御弟的親家是哪位大臣啊?」
「當年事敗,叛平,身死。」
第二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喝酒,他一口飲下杯中的稻花香,對身邊的文書說道:「我中毒了,可能是北丹國殺手下在酒里的。」然後繼續開懷大飲。
里多多的第四道詔書已經失去了耐性,令人驚訝地用粗話責問道:「爾一州守,竟數抗皇命,諸多推脫,其心可誅,其行當罰,令速速前來,領受聖諭。月內如不成行,置汝狗頭于木案之上則可!」
像是回應一般,客棧外街上也傳來一陣咳聲。
紹明三年,與西山國議和,西山稱臣,進貢。
紹明十一年,體弱多病的明宗崩,享壽三十有六。
熊涼麵色忽然一冷,一道細細地聲音自他喉中擠了出來,卻直將這四周里的寒氣都比了下去。
三十余年的時間,足夠讓少年白頭,紅顏老去,生者化為白骨,死者湮去不名。卻不知流雲城外,磨磯山上的樹可曾多了幾棵。
乾英后當即率北丹大軍圍城。
熊涼定了定神,倦然道:「我乃京師東城說書先生,生平講究的便是在人世過往裡尋那有趣故事,這一行雖名為講古,實則多為野史稗談,供人茶餘飯後稍遺無聊時光罷。」忽地眼光自座間的數人面上掃過,冷冷道:「只怕這些粗語劣詞倒會礙著諸位的耳!」
加宗晚年回憶起那一戰,嘆道:「本以為他們皇帝新喪,軍心定亂,哪料那八萬人……不,那八萬野獸,竟生生地守住了流雲城,那修羅場啊……」
寧王當年九月登基,改號紹明,為中土第五十七任皇帝,是為明宗。皇后宋氏,為東都勞親王長女,亦即當年寧王落難時在映秀鎮中所逢之女。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里顏帝,掐指一算,里加恆與和曉峰結為兒女親家,正是改詔事發那一段日子,此中內情不想亦知。一念及此,里顏帝冷汗直出,哀嘆一聲:「朕死後,這江山……」
中土諸臣得曉此事,不由大罵此人卑鄙無恥,暗底下更問侯了許多遍此人的父母親友。罵完后,速遣特使送國書至西山營中,封其為定國公,令其從旁攻襲。
西山族的親兵總是會看見族長大人會一手拿著中土授的官印,一手拿著北丹封的官印,在兩方催其出兵的詔書上蓋來蓋去。奇怪的是,詔書來的如此之勤,官印也是越變級別越高,而這位族長大人卻是從未蓋錯過。
北丹太后沉吟不語,三日後,退兵。
※※※
此段說書當年在京中大受歡迎,流傳天下頗遠,加之書中隱約提到不可提之事,險又釀大戰,令得當時的明宗皇后遣東都勞親王親赴北丹國都,面見北丹國主,以做解釋,故後日此段說書被查禁至今。
『我叫卓四明,明天,明地,明人,明己的意思。』還很謙虛地加上一句:『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一代名相,親王里加恆更於此時進言,說此舉割小利,卻換來外族共心,彰顯天朝煌煌氣象,實為大利。里顏帝聞得此言,又不好在朝會上拗自家兄弟的面子,只得鬱郁做罷。只是苦了那名被和曉峰偷偷抖出來的太監及同班的宮女雜役之流,共計四十七名,男者流,女者入籍,不男不女者殺。
和曉峰奸奸地一笑道:「去,為什麼不去。我會最快地趕去……只怕我去了,他們又要後悔了。」
真宗志得意滿,只道立馬便可踏破北疆,一統天下。可誰知……誰知在磨磯山一地,四十萬大軍竟被區區八萬人的北丹第二軍團整整堵了二十天,而這八萬人中居然沒有一位上將,更談不上什麼有效的指揮,之所以能守住,似乎只能認為是憑著這些戰士天生的勇猛還有那股打娘胎裡帶來的北丹之心。
為嬰孩兒穿上了黃金打造的戰甲,將睡夢中的他舉到半空之上。
佑天八年,中土宮中爆巫蠱事,里多多大怒,追查甚廣,牽連死者八千餘人。一遠親王族亦在追查之列,該王自幼多病,生性淡然,與世無爭,是以向來沒沒無名。被人追殺之際,慌不擇路,至映秀鎮,于鎮中小桃園包子鋪逢卓四明。其時,桌側尚有一娟秀女子。
中土大軍寸土未進,前鋒軍二十八萬人死傷慘重。
是夜,乾英后至。
橫批:「千古一帝。」
王在他即位的第三個月,被人刺殺!
是日,帝師和他的夥伴來到了中土。
客棧中的眾人,似乎還沉浸在這數十年前,當時天下的奇妙過往中,半晌沒有人出聲。雖然熊涼講述這些史實時,語詞佻脫,不雅之極,不恭不敬。但這些故作洒脫的話語之下所淡淡提到的事情,卻又是如此地讓人洒脫不起來。似要鼓起聞者心中熱血,卻反讓人直覺空蕩蕩的,平白生出一股無措之感……
「三月二十二,先皇里顏冥壽之日,大試之期也。向來祖制二科同考,是以人皆料卓四明定取一門。是日卓四明赴文試所在地,國史館,略一觀題,凝神少許,提筆一揮而就。旋即奔至武試所在地,下川武學堂,輕身上台,一腳……只是一腳,便將早已盛名在外,無人敢上台搦戰的望江舉子舒無戲踢下台來。注:此舒無戲即住在京師南巷,現為王朝兵馬大元帥的舒老頭。」
以其散漫無狀,獲大不敬之罪,並因其在東都城外矯皇命,當族,后念其為國立下殊勛,免其一死,削去爵秩,貶為庶民。
可惜沒人料對,在明宗短暫但卻深得史家頌揚的一生中,始終對卓四明以師事之,恭謹無二,其中緣由,頗令人回味。
於是卓四明就這樣成了中土有史以來第一個雙料狀元。同日,那名他的影子般的少年離去,自此二人未曾再見。
他轉臉望去,只見門外街正中一青衣中年男子正靜靜看著自己。
能涼呵呵一笑道:「不怪大家太無趣,實在是講的無趣,呀呀呀個呸!」忽地哼了一段小調:「這大好頭顱,誰人斫之,古今梟雄,誰稱第一,且聽俺天下第一講古人,城東老熊為諸位看官一一道來,正所謂:龍虎風雲寫春秋,興廢風燈若傳郵……」
北丹由此定。
「大人的婢女偷懶忘了燒水,於是洗了個冷水澡,偶感風寒,三月不能成行……」
至於元老會為何會突然空出來這十四席,原任元老去了何處?抄略中一字未提,只是平實照敘,留給後人揣摩罷了,所謂和圖書春秋筆法,當如是也。
夕陽映照著流雲城的石牆;微風輕拂著磨磯山的青嵐。
北丹國主被刺,已有三十四年。
帝師卓四明,也就是在那一年裡,踏入了中土。
「父親大人,這可能是一個永遠也沒有答案的問題。也不用費神去想了,倒是最近南邊田莊農忙,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城外落馬川上各個城池裡的守軍下令回召了。」
明宗初立,西山國欲發兵中土望江郡,以雪當年被兩萬民兵驅遠之恥,西山國第二任國君和曉峰之子和曉得不允。不料該國元老會趁其北游狩獵之機,擅發軍令,命右路軍繞道南下,直撲望江郡,初戰告捷,得汶川城。元老會驕縱之時,下令屠城,百姓死二萬九千餘人。
第二日,舒無戲領命返回北疆,先鋒軍轉后軍,卻遲到四日後方撤;京師騷亂亦止,只有少許頑劣學生仍在不停亂竄,伺機偷偷占路上少女便宜;帝都守備師亦遑遑歸城。
於是在北丹國主被刺后的十天里,河衛公國以最快的速度,將在落馬川上所有的重兵,全部召回。下屬軍官問原因,上峰答曰:「不問原因,速退。」
也正是如此,後來北丹軍才能那般一路勢破竹地殺了過來。想來這一點也頗讓那位北丹太后意外才是。
他老人家親切地回答我作為一個忠於職守的戰士的詢問。
他一面慨然而談,一面卻緊盯著和這熊涼同桌的一位年青人,面上時不時現出幾分強抑而不能止的緊張。
某日,卓四明正在一處茶館內飲著廉價的花茶,聽到了西山族立國的消息,不由輕聲一嘆,柔聲道:「這下東都那面可就沒什麼緩衝的了。」
正是風起三更響,聲聲斷人腸。
北丹國主被刺!
※※※
眾人皆以為必將在偉大的國主的帶領下以氣吞山河之勢,南下滅中土,收南蠻,直抵海濱,君臨天下。更有甚者,開始盤算日後攻打天之盡頭的荒原雪域時,應該帶些什麼裝備。就在這樣一個群情沸騰的時候……
此言一出,只聽客棧里一應諾聲。
其時東都城急,北丹鐵甲環峙。
映秀鎮里的那位說書先生講到此處,終於是長舒了一口氣,搖搖頭,不知是在為著何事何情而傷感,靜靜續道:「當江一草從國史館后牆的狗洞中爬出來時,那年正是我朝世新十年,北丹鷹翔二十三年,西山第三任國君執政的第七個年頭。
熊涼靜靜地聽著,他知道,此時黑夜之中,雖沒有呼喝,沒有打殺之聲,卻隱藏著他自己所不能控制,也無法控制的騷動。
轉頭卻見那位傳令兵把盛了鵝黃緞子包著的詔書的木盤高舉過頂,並不收回,並且不斷顫抖。
第一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吃飯,聞得詔書內容笑了笑,對身旁的文書道:「就說我吃了隔夜飯,正在拉肚子,要緩些時日……對了,別忘了署名最忠的僕人。」
直至某日,和曉峰在新建的王府中笑眯眯地聽完手下族人彙報,忽聞得那讓人生煩的詔書又來了,不由一嘆:「沒想到這個年青的皇帝居然還有耐心寫……」轉而臉色一肅,自問道:「方才聞得兵甲已盛,民生已足,我還用寫回表嗎?」
客棧前的迴廊里,如水般的刀光四處亂閃,卻見不到一個人影。
由於正史從無記載,所以向來無人得知和曉峰族長是如何獲得當時權力極大的元老會地支持。只是在《西山稗史抄略》中,淡淡帶過一筆:「至中原胡關處,王令全族暫歇,待另勘賢能以補元老會缺數后,再行定奪。是夜,以青年俊傑補元老會十四席。注:元老會共二十七席。」
「當年冬,雪疾。
西山國人一如既往的勇敢且無心機。只有他們的連續兩任國君始終恪守著那位卑鄙的開國者:和曉峰的教誨,在北丹和中土之間,做著那似乎是永動的來回擺動。
事後西山族元老會上,有人問和曉峰,為何將如此大價錢買來的內線給抖了出去。和曉峰冷哼一聲,不作回答。
事實上,當乾英后抱著懷中的當任北丹皇帝,驕傲地走到流雲城下時,這場戰役就已經結束了。北丹國的戰士無被為當時一片血戈之色暮光中的一對母子所感染,誓死之心或許便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中土史載:「其時,為抗北丹,懲西山,吾皇下詔開加春闈恩科,並試六藝,文武通進。有東都青年才子卓四明兩科兼報,似貪心之輩,無一肯舍,為時人所笑。」
「之所以如此,皆因為西山國民很不幸地擁有一個名為和曉峰的開國始祖,那是一個被稱為有文字記載以來最奸險的小人,最熱衷於權術的無恥之徒。雖然他將一個奄奄一息的族落引領至大陸三強的地位,但同時也留給這個國家不盡的恥辱,以至於在西山國本史上,關於這位偉大的王,和曉峰的傳記《曉峰本紀》,居然只有薄薄的三層紙。西山國第三代皇帝曾經對此頗為不滿,責詢修史官,為何自己那可親可愛的爺爺沒有得到和他偉大功績相匹配的榮耀記錄時,那位可憐的修史官,也就是你們三個在異鄉的同行……戰戰兢兢說道:若刨去那些實在是不能現諸于紙面上的事迹,我們偉大的祖王,實在是只有這麼多記載了。」
堂上眾人相視一眼,齊聲道:「讓他吃屁!」
於是回書上寫著:「和曉峰大人于昨夜遵皇命啃了一狗頭,時為夏日,實不宜進補,是以夜流鼻血,身體甚虛……」
西山族定居於西涼之後,和曉峰用心經營,收北方散落小族二十有三,于中土朝中廣結朋黨,西涼本州亦多有建設,年年上貢,也讓中土皇帝頗為滿意。
那異族的尊者啊!
正是這二十天內,北丹國內各派勢力角逐之下,互成牽絆,便隨意奉先皇之妻乾英氏為太后,抱幼子攝政。
世人皆知西山族善戰,現今又有一個心腸浸了毒藥的人領導,這就像是一把開山巨斧上面加持了黑暗禁咒,又有誰敢輕視這種力量呢?於是西山大軍初抵東都城外,北丹便通書,封其為安西侯,令其從旁助攻。
西山國元老會一制,自此消失。」
女人輕輕的點頭,轉身抹去那七彩的淚。
有子五人,其中四人早夭,餘一子為天生痴獃,於是皇位空懸,朝中諸臣不知如何是好,中書令蔡確進言,寧王血統純正,天性純良,實可托以大寶。
詔命下達之日,舒無戲,蕭梁辭官,未獲准。
那便是:和曉峰根本就不來。
和曉峰一笑道:「很好,我的族人啊,你們雖然一直學不會我的計謀(陰謀?),但總算學會了我的一點趣味(無賴?)。」
世人皆知,此玉如意正是宋太后產下麟兒時,那位當朝極品大員,手握天下兵馬,受封為佑國親王,先皇太傅,談笑間滅了以驍勇著稱的西山軍藍旗大營,似無意便毀了該國元老會的一個中年人所送的禮物。
二十天後,北丹第二軍團餘三萬四千人。
攜此東征(徵婚?)偉績,是年,西山國立,和曉峰四十六歲,為西山國首任國王。
和曉峰接過來使送來的北丹國官印,大笑而納。
歸城,集全族長者于殿前,目視眾人,一言未發,溘然而逝。
映秀鎮上唯一的客棧里,一個潦倒的中年男子,緊緊抓住袍子的襟邊,似乎毫不在意袍上的那些小洞,因他分外m.hetubook.com.com用力的手指而顯得加倍的圓闊了,一面以鼻子地抽動表達著對嚴寒天氣的不滿,一面對著面前的人們不停咕噥著。
※※※
帝師又至西山國都城,日內,滅該國元老會,元老二十七名,死。
同年臘月初三,宋皇後為卓四明祝生辰,命聞名大陸的百嬈會歌舞團晉京演出,于蘭陵廣場演出,京城百姓齊觀之。
然變法過疾,思想禁錮又嚴,民不堪其苦,郡不堪其索,頗有抗爭。中土朝局風雨不斷。
其實要問此計為何行不通的道理很簡單。
此時當年北丹南下時最後留守的那個小城的老兵也恰恰於此時榮休,于廣場高台上見著這位聲名遠震天下的帝師竟赫然是當年那位自北丹來的青年,不由大駭。
待其即位,北丹國民無不雀躍,軍方更是躍然欲試,日上奏章四十五份,請戰表亦不下百份。
被刺殺的這位北丹國主據傳天資聰穎,更是千年未見的武學天才,軍事才能亦多被人稱道,尚為太子之時,北丹國右宰相高遠靜便推其為北丹建國三百年來,歷代帝王中驚才絕艷第一人,更為北丹一統天下最佳領袖。
講史人熊涼又飲了一口茶,笑道:「接下來其實只是傳說……」
但落馬川上總還有數十座小城,是城就有城門,有城門自然就得有人負責開關城門,於是每個城中最後就留下了幾十位城門管事兵。
里顏帝長子里多多即位,改元佑天,執政之初,春秋正盛,少年心性,對這西涼州守大人自然是恨之入骨,只是偏無實據,若用兵,又懼天下武力第一強國北丹會趁勢入侵,加之這些年來在和曉峰的用心經營下,西山族再非當年那個在雪域高原上被諸多狂犬四周圍趕的耗牛,已有數萬擅戰的勇士做為堅強的牛身,牛頭雙角上也早已浸滿了和曉峰那黑色的汁水……
三十余年間,天下三國平穩地各自運行著。中土故去了三個皇帝,而宋太后又開始了她的第二次臨政。
同年,神廟上表,為其請尊號,朝議三月,定為:「帝師」。
於是中土史上耗資最巨,密謀最久,軍力最強的一次北伐,便被這個女人的幾句話打退了,反倒落了個割地賠款的下場。流雲城外數百里平川自此役后,便歸了北丹國,這一片平川,放馬而馳,數天即過,實為兩國間進退之樞扭,至此大陸第一強國的稱號易主。
於是眾人躬身噤言。
和曉峰對這個新小皇帝倒也是畢恭畢敬,上表時不稱臣,令人作嘔地自稱忠僕,也不稱里多多為皇,而稱最可敬愛的主人。雖里多多因這些奏章常常影響食慾,而導致日漸消瘦,但總不至於因為這個發兵征討。一時間,這西涼州,和曉峰的名字竟成了中土朝廷擺在案上最難下咽的一塊硬饃。
新皇里多多倒還算得上正直之輩,不免有些猶豫,夜間輾轉反側,此時侍寢的類妃在枕邊輕聲道:「奴家家鄉,遇著用石頭殺人者,便用石擊斃之;用兵刃者,以兵刃者戮之;使人溺死者,編一竹籠,下置碎石,緩緩放入江中;陛下今應對以玩弄陰謀詭計為樂者……」
中土何以看破西山根基所在,不為人知。
是的,兩個人,一把劍,在暮色之中踏上了中土。
講古人熊涼此時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講述,似乎是想記起些什麼,臉上忽地悲色大現,伸出食指輕輕地揉著自己眉間,仿似那處有著無窮悲涼壓著自己。
映秀本已近北地,此時正是初冬,夜已漸深,寒氣更甚。
「卓四明負手立於台上,當時青衫飄飄,英神外透,衣角處有一墨漬,陽光映照下,形若浸染法手繪荷花。只見他四周一揖,露齒笑道:文試太過匆忙,沾了些墨汁。當時情狀,雖不曾親見,但觀述者,多有神醉之態也。」
說到此節,這位自得其樂的講史人,卻停了下來,饒有興緻地看了看身邊那位身著明黃的年輕人。客棧里卻顯得益發的靜了。靜謐之中,他一拍木桌,眾人一驚,他身邊的年青人更是面露驚恐之色。
於是西山族十萬大軍毫髮未損,施施然地在城上城下的兩方戰士鄙視的目光中回到了西涼,只是隊伍中反而多了勇猛的戰士們在當地找的萬余名媳婦兒。
北丹有一出說史話本,提及此役,是如此描述的:
北丹國主遇刺后第二十三天。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喚道:「蘿蔔燒羊腿肉,多姜不要蔥。」
「回父親大人的話,皇帝陛下真知遠見,定會料到會有一戰,想來中央軍不日即到,南方各郡的援軍也會在兩個月後開至。倒是我們河衛公國,總是處在對抗北丹的第一線,也是時候讓兵士們歇息,歇息了……」
此時距乾英后抱著幼小的北丹國主席捲中土,已有近兩百年。
於是此詔書一下,有心人便開始暗自琢磨起來,以為這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老把戲,只怕一場兔死狗烹的戲劇又要上演了。而西山國和北丹國亦是朝議紛紛,料那卓四明終究難逃此劫。
據傳舒無戲大元帥看到這段記錄后,要找這個修史官拚命。只可惜這個命怎麼也拼不成,因為這位修史官正是當年文試第二名,帝師卓四明軍中參謀,與舒無戲並稱帝師之箸的國史館館長,蕭梁蕭大人。在帝師來到中土以前,他們二人分別是國史館和下川學武堂的招牌人物,文武分修,世稱天才,但卻是互不服氣。直待見到卓四明后,便誓死追隨,雖然……雖然不是至死不變,但終究成了一對莫逆。
又自身後取出三箭,第一箭斷北丹軍旗;第二箭中北丹第二軍團團長盔頂;手執第三箭,緩至北丹軍陣前,于萬眾怒吼聲中,折箭為誓:「在下有生之年,定會找出殺害北丹國主真兇,親手縛至北丹國都。若不能,願身中萬箭而死,並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並令中土國從此滅亡……」
同日,京師內商人罷市,民眾上街,打一橫幅上書八個大字:吾皇聖明審慎查明。據稱其中最得力者,皆為國史館學生,國史館學生多為豪貴子弟,人脈深廣,京中守備無可奈何,其時國史館館長,蕭梁也。
一向談笑視事的和曉峰,也不由一愣。
這個結論查無實據,也不能解釋為何當初親王殿下會肯將女兒下嫁給當時無一池、無一地的西山族人,又有為自家朝廷親王脫罪的嫌疑,但不知為何到了末了,竟成了最權威的說法。
熊涼盯著左手一桌的三個強自鎮定的年輕人,再看看右手方還在發抖的那幾個傢伙,定了定神,說道:「本不該請大家來,只是心有不甘,總想說說。」轉向左手桌道:「你們三人既然是國史館的修史官,想那蕭老頭以前肯定天天在你們耳朵旁邊嘀咕什麼天下良心之所在的話。」
世間處在平靜之中,似乎歷史就這樣隨隨便便又翻過了一頁。」
西山建國之時,北丹與中土仍在對戰之中,中土南方各郡全力運送糧草,發送軍士,也只勉強守住了東都這一防線。而尤為奇怪之處,便是這次北丹之軍全無當年作戰時輾滅萬物之態,只是緩慢推進。而太后親征前線,更是嚴令以防冒進,對東都也是圍多攻少,不似作戰,倒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浮萍寄半生,由來皆無味,尚未轉頭看,已是萬事空……咳咳……見笑了諸位,爛句爛詞https://m.hetubook•com•com爛嗓子。還得勞煩大傢伙兒在這凄冷秋日聽我一人講書,實在是有些對不住。」
下聯:「恬不知恥。」
此時便有權臣建議將和曉峰詔至京城述職,再隨便羅織些罪名,將他就地正法,西涼從此可以安矣。
在勇士們的進攻下終於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匍匐在那偉大女人的腳下親吻著泥土。
「當今天下大定……」這位說書先生臉上不自覺地現出一絲譏誚之意,「除卻望江郡之外那萬里窮山惡水,三而分之。我朝地控中樞,北接北丹,西北邊陲之外,便是草原沙地之上的西山國。西山族人累有美譽,頗為世人信賴。其堅貞,義勇處,尤為世人所稱許。而令人不解的卻是我朝子民及北丹人,都送西山國以無恥之國的美稱。他立鼎六十余年,卻從未曾獲得過其它力量的真心信任,以至於一些最重要的諸如議和,地界之類的契書,當事其他方往往會要求西山國除了在契書上印上國璽,還要特加西山國任一國民的私人印信。似乎一個西山國私人的名譽倒比國家的臉面更受人信賴。」
女人的話傳至城上城下:這是我的孩子你們的王!
此役后,第二軍團一躍成為大陸最強軍團,而當時流雲城中最大的官,區區一個負責守城調度的成捷佐領,也忽然間成了天下第一名將。
而他的那位夥伴也一定不是平凡人,因為他還只個瘦弱的少年,但每當他看我的時候,我的心便會無故顫抖幾下,心中說不出的害怕。但一想,能幹出這樣驚天動地大事的人,自然會有這份威勢了……帝師他老人家進城時,笑著說了句:『其實,我是一名旅行者。』所謂虛懷若谷,有容乃大……」
不帶任何表情地說完這段話,熊涼的臉色更見疲憊,眉頭緊皺,細細地喘著氣,喘地十分認真。
餘下的問題,便是這位賢后如何獲得軍心了。
女人啊!
也不待眾人回答,便自顧自地介紹道:「映秀鎮月明,人少,星稀,空氣也不是頂好,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肥嫩的盤山羊和水靈靈的蘿蔔,最適合放在一起紅燜,這就讓老闆來一缽?」
卓四明更假託皇命,以里多多代身身份,于北丹太後面前,匍匐于地,以臉吻泥,行大陸最誠懇的事母之禮。
七天後,加宗率殘軍退入河衛公國境內。
京師西北三百八十里地,映秀鎮。
而中土軍早已是強弩之末,待看著本是疲憊不堪的城中第二軍團守軍忽然就在這女人的感召下,發出了野獸一般地嚎叫,再看那女人身後森森軍旗和漫山遍野滿目死志的兵士,無不驚惶莫名,哪還有戰力可言。
和曉峰還真是來者不拒,照收不誤,卻是按兵不動,全力防禦。
寂靜的映秀鎮,就因這個稱呼,似乎一下騷動起來。
加宗領殘軍十八萬人疾入東都城。
又一年,和曉峰病逝,死前二日,有一少年攜那位狀元郎親寫的輓聯來到西涼城,面見。
成捷笑道:「第二軍團向來用感性|愛國,用理性護國,僅此一條足矣!」
中土皇帝和眾臣也無可奈何,眼看西涼勢大,也只好用上史上最穩妥,實則也是最窩囊,最無用的一招:「懷柔」。於是整日周旋于京城西面檀溪畔的風月場中的諸位達官,用來形容這位和大人的名號,也從無恥的州守,慢慢變成了無恥的散秩大夫,無恥的招撫使,無恥的……郡王大人!
而在最北邊,距北丹國最近的一座小城裡,更是跑得只剩下了兩個老兵。只是這些天大陸上的情勢太過危急,兩國的邊境上,甚至連空氣中都飄著詭秘的氣息。此時哪怕是與兩國王室關係交好,實力最強,行事作風最為大胆的長盛易家也不敢在這兩國間做生意。更遑論那些形單影隻的旅者了。
啪地又一聲,只是這一次屋裡眾人已不再驚慌。
此言日後成為第二軍團銘言。
中土史載:
破嗓子傳來的開場詞,是其時天下最時興的講古藝人都會的,客棧里他的一些同行臉上也不禁有了些反應,而熊涼更是旁若無人地一個勁哼唱著,只是有些沙啞的聲音,在秋風穿街聲中更是顯得有幾分無力為繼的模樣。
女人從這一天有了另一個名字那便是無上的尊者。
其中一名史官一愣,自桌旁站起,肅然道:「修史評春秋,學生本分,不敢稍有錯失。」熊涼笑道:「既然要當天下的良心,自然就要做好必須付出大代價的準備。」怪聲怪氣地接道:「爾能持否?」
二十余萬叫囂著太后萬歲的北丹軍,如發狂的野馬一般,衝進了流雲城下的平原上。他們的對面是將近四十萬面如土色的中土將士,還有那坐在明黃大車中不住嘆氣的加宗皇帝。
半月後,加宗上降表,自稱兒皇帝,以母事北丹乾英后。乾英后發書勸慰,代懷中的北丹國主稱加宗為兄。雙方約定結為兄弟之邦,永不再戰。中土國自此每年輸貢錢二百萬,割河衛公國外大片土地。
至此,一個驚人的推論便在中土、西山兩國的民間傳了開來……
十年後,天下聞名的殺手組織誕生,世人皆傳,該組織在天之西頭某處高山中,其首領自號山中人。隨著年月流逝,人稱其為「山中老人」。
「大家都餓了吧?吃點飯菜可好?」
只是歷史早已證明,陰謀永遠比勇氣更有力量。於是被傷害的,或者說是被騷擾的不厭其煩,也心有餘悸的西山族人,終於在中土紀年裡顏皇公喬三年,在新任族長和曉峰的帶領下,做出了東遷平原的決定。這個決定對於向來習慣在高原上生活的西山族而言,無疑意義重大。而但凡意義重大的決定,毫無疑問絕對會遭到極強烈地反對。
和曉峰帶著族人踏入中原,馬上投靠中土,以三百匹牛羊、若干美姬換得西涼州守之職,又以大代價賄賂宮中宦官,趁著當時的中土皇帝里顏帝飲的酩酊大醉,偷偷在詔書上加了世襲二字。從此佔了西涼州方圓五百里地,直至當世。
天色漸暗,映秀鎮中寂靜無聲,只有那間客棧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卓四明邀其至自家小院中稍歇,未幾,數百官兵將小院團團圍住。待得知此間主人身份后,第二日,帝師守備軍八千餘人,將小鎮團團圍住,卻無人敢於發出進攻之令。第五日,已為北面軍統領的舒無戲,從與西山國的戰線上突然回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掠過京師,直撲映秀,先鋒軍兩萬餘人于當夜包圍映秀鎮外帝師守備軍,同日,身處中軍大營,身負皇命,司監察之責的文職監軍離奇失蹤。
懷中的王,還在香甜地睡著,小手無力地抓著她的衣裳。
一番話說完,端起身邊的茶杯,向著同桌的年青人虛敬一下,慢慢咽了下去,回味半響,吐了口熱氣,似乎頗為享受。「天下三國,我朝及北丹的由來已經講完,相信你們也聽得生厭,今日就從那個叫和曉峰的人講起吧。」忽而神色已興奮起來,笑道:「大家不要愁眉苦臉,我盡量講的有趣些。」
東都城主有些詫異地看著面前這個畢恭畢敬的少年,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涼意。
一個孤伶伶的講書人。
待到中土蘭元二十五年,一代明主加宗陛下發下偌大願心,蓄十年之功,舉全國之力,趁北丹上任國主新喪之際,親征北伐,意欲奪回失地m•hetubook.com•com。大軍直突流雲城,同時在北丹國都,也有不少被加宗早年買通的機樞大臣不時興風作浪,調回各軍團高級將領,使得邊防軍左右失控,詔無明令,陷入混亂之中。
「報陛下,正是年前欽命的新任西涼太守。」
小鎮名映秀。
她騎著黑馬而來,身上披著綉著丁香花的大敞。
如此殊榮,在中土的歷史上從沒有人得到過,縱有,也是一些名流千古的人物,在死後追賜的尊榮罷了。
一群聽書的人。
「西涼?……是和曉峰那混俅?」
只是可能因為此計太過陰戾,有違天和,自誕生之日起便被束諸高閣,厚達兩尺半的作戰案卷被放在了皇城內某間禪房內,不見天日。
佑天七年春,大軍回到京師,皇命于蘭陵廣場閱兵,封賞。里多多至閱兵台,十萬將士齊聲下跪,烏壓壓一片背影中,唯一身青衣的卓四明昂然而立,此情此景,駭煞四周諸人。
那位被罵為狗頭的和曉峰大人,看了一眼老老實實地呆在一旁的文書,長嘆一聲道:「您就這樣一點創造力都沒有?如此簡單的工作還需要我口述?」
諸臣一聽寧王之名,不由想起三年前那件震驚朝野之事,頓覺可行。於是一干大臣騎高頭大馬,或八抬大轎,至城西一不起眼巷中,一不起眼府中,親迎寧王入宮。是日神職人員退回神殿。
接下來:「大人參加晚會時,一時興起跳起了竹排舞,慘被夾腳,腫痛不堪……」
客棧似乎很久沒人住,四周漏著風,牆上糊著的紙幅被帶起在灰壁上胡亂刮著,塵土漸欲迷人眼。中年男子眯著眼,使勁地握著拳頭,堵在自己有些發乾的嘴唇邊,似要極力把咳聲壓回去,只是咳聲在他喉嚨里打個轉,又迸了出來,聽著倒有些打鼓的意思。
舒無戲發兵急援,一月內盡驅敵兵。
這一段歷史,大陸上無人不知。西山族長和曉峰親王大人雖然生長於窮山惡原,卻也是知之甚詳,讀史書至此,常是慨嘆不已。
和曉峰哈哈大笑,淚流滿面,與那少年徹夜長談,第二日親送至城外,贈金兩千,划國土最西處鄰雪域之東山,歸其所有。
佑天十一年,里多多崩,年二十九歲,未有遺詔。
而北丹國主之死更成了個迷團,是誰殺的他?或者說誰殺的了他?更準確的提問應該是:「誰敢殺他?」
經此一役,卓四明名震天下,班師回朝,途中受封為中軍統領,兼右相職,時年二十有二。舒無戲升上將,蕭梁受封為吏部副官,后依其願改任國史館編修。
當日,卓四明單人走至平原,一聲長嘯,已為北丹先鋒一百年余的大陸最強軍團:第二軍團中,數千戰馬齊嘶相應,屈前膝,似行禮。
「據報,新任北丹國主于日前離奇被刺,當場身亡,舉國震怒,萬民披素。現今太后攝政,于殿前割指為誓,定要滅掉中土,為子復讎。北丹大軍二十余萬人,已於冬月十八南下,三日間突進一百二十里,正逼近中土東都。」
這種蓋印的日子大概過了半年,和曉峰終於厭煩了,大手一揮,朗聲道:「孩兒們,咱們不玩啦,回去了。」
王死了!
那為何里加恆會受這個小人的唆擺?史官們最後的意見是,和曉峰一定是用自己的兒媳婦,也就是親王大人最疼愛的女兒做人質,逼迫得他不得不反。
其實當時的場景很像京城另一位著名的說書人在某長篇說書的開頭一段話:「一個人,一口箱子,在暮色之中走進了長安城……」
那熊涼愣了一愣,復又開顏一笑:「不理那俗人,咱們繼續開講。」打了個噴嚏,急忙將身上那間千絲萬洞大棉襖裹地更緊了些。
里多多恍然大悟,急召群臣,定下削峰之計。
於是西山族十萬大軍,便在那位陰謀家的帶領下用最「快」的速度,踏沙原,穿天脈,經河北走廊,共歷半年之後,殺到了中土東都城下。
收拾包袱,往京城奔去。
上聯:「麻木不仁。」
青衣人眼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也不說話,轉過頭去,進了對面的一座小院。只是進院之時說道:「熊涼先生,現在束手,留你全屍。」語氣冰冷之極。
在新任西山國皇帝的有力推動下,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北丹。有人上書太后,應南下擒凶。太后立斬此人。自此,北丹再無人言。
此計由五個大套,二十八個小環組成,堪稱自古未有之惡毒計謀,耗盡了京師國史館那些精研史上謀略的老學究畢生所學,終於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周五的夜晚成形……
距西山族從雪域上退至中原,已有五十四年。
第三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如廁?蹲茅坑?反正回書到京城時,上面寫著:「您最最忠誠的無比低下的僕人和曉峰,近日食得油腥太多,患了痔瘡,不宜遠行……」
里多多佑天六年,新科狀元卓四明不待朝廷授職,攜兩科榜眼舒無戲、蕭梁,西赴望江,召民兵,擊退西山,同年,卓四明於率軍赴東都抗北丹途中,獲皇命,封為右軍統領,領兵部侍郎銜。
這位講古人雖說要說的有趣些,言辭也是一味滑稽誇張,但客棧里的氣氛卻不知為何壓抑地令人難以呼吸。
明宗身後遺下一子,年未及冠,即日後的景宗皇帝。宋太后隱於龍椅之後,垂珠簾視朝事。史載:每逢諸大臣及公國國主在朝會之上稍有不敬之心或怨懟之念時,太后便會輕撫身前案上的一柄玉如意。
日後又有人問成捷,當時憑何八萬人守了二十余天?
東都城主,中土唯一的公國,河衛公國勞親王大人也在想著這個問題。他下意識地問著身邊那個看著去有些虛弱的少年。
「大人的……痔瘡又發了……」
「在下似乎還遺漏了一點。就在這隨隨便便翻書的過程中,先皇太傅,受封佑國親王,曾任兵部侍郎,獨取兩科狀元的卓四明,卓大人,在朝廷敕封帝師之稱后一年,述明六年間,于隱退之時,忽起謀逆之心,刺先皇景宗于這映秀鎮中。」
卓四明於京師西北二百裡外一小鎮定居。
兩天後,加宗退至東都城北二十里地。
熊涼眯起了眼,緊了緊腳上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根小紅繩,對著自己同桌的年青人笑了笑,半晌后道:「這天下間,任它風起雲湧,萬種不堪,終究只是談資罷了。」同桌的年青人臉色煞白,似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身淡明黃的袍子前襟染著一大塊的茶漬,想必是潑灑所至。
明宗生性純良,十一年間內修德政,外結善行,施與民休息之政,簡樸深居,與皇後夫妻恩愛,終其一生,無另立嬪妃。雖于山河疆域版圖無尺寸之功,實為千古難見的好皇帝。死後廟號「仁文」。
六日後,里多多下詔責問舒無戲,罰俸半年;蕭梁有管教不力之責,口頭警告;另雲:據查某王天性敦厚,定不會行出巫蠱如此惡毒之舉,令其自歸府第,念其體弱膽心,是以懼命而走,皇無怪也。
「其實大家都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出身,我不是史官,也不是學人。我只是個說書人而已,說書,說書,自然不是書了,言詞疏陋自然肯定,信口雌黃也不敢保證沒有。反正我逼著大家陪我玩,自然也要講出些興緻來!」
誰也未料乾英后初即位,其首道敕令便為:「每戶一丁,即行入伍,皇家軍團守都,餘下四大軍團隨鑾駕親征。」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