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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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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落子 第二章 邊城

松落子

第二章 邊城

話尤未盡,謝侍郎已是沉穩應道:「查鹽。」好一個亮堂堂的查鹽二字,竟是開門見山,毫無故作隱秘之態。他說完這二字,便緩緩轉身,卻將將瞧見那人面上的寒色一閃而逝。
同行的人對他頗為恭敬,其中一人低聲說道:「下官已然暗查數次,也曾向西營大帥提及此事,這城中的司兵簡直是一庸碌廢物,食君俸卻不為朝廷分憂,竟敢受賄放私,實在該拿下問罪。只是舒不屈一介武夫,竟視此行為無物,實在令人氣煞。」續道:「謝大人一心為國,不畏權勢,實在令人感佩。只是如今您已不是御史大夫,而是吏部侍郎,奈何以千金之身入此邊陲虎狼之地?」
眾人從酒鋪出來,行至邊城司兵衙門,卻見大門緊閉。謝侍郎眉頭一皺,心道這司兵不僅貪婪索賄,竟然還是這般荒疏政事,不由更加生氣。
「下官清楚。」
只聽得叮叮一陣碎響,他身周持劍之人手腕上皆冒出一個血點,一時拿捏不住,劍都落在了地上。旁人卻只覺眼前亮光一閃,倒沒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用的是何等招數。出劍之快,實在令人咋舌。
「這封信不是春風上個月來的嗎?怎麼還在看?還忍不住地笑?」阿愁實是有些怕他那番模樣,轉而問道。
「不知大人此行前來,有何事情?」江一草問道,接著向謝侍郎躬身行了一禮,恭謹道:「不知大人微服來此,下官實在惶恐。」言雖稱惶恐,語氣卻是莫名之淡。
四人分頭坐下,江一草與謝仲歌、林甫的品秩實在差的太多,只得請二人上座,然後搬了兩個小板凳,一個遞給那師爺,一個塞進自己屁股下面老老實實地坐在下方,只是棉襖太大,竟將身下矮凳也罩了進去。
「你可知朝廷明令禁止除抱負樓以外人士經營對西山的鹽市?」
聞得這名揚天下的曲中一句,按察院眾人此時方才知曉,原來自己面對著的這位左手持劍的漢子,就是望江三面旗之一,素有天下第一快劍之稱的左劍冷五!
江一草早已對此三人身份有所悟於心,不由看著冷五笑了笑。冷五卻不知這位小城司官為何對自己一臉熟識的模樣,心中雖然納悶,卻也沒有在意。倒是燕七在這茶鋪里坐了半日,早已是厭了,見按察院將己方堵在這處,卻是打也不打,不由好生無聊,調侃道:「莫非大家今日卻是來飲茶的?只是這多人馬加在一起,茶鋪老闆倒是招待不起。」
酒鋪中也是熱鬧異常,只是角落上有一桌頗為安靜,桌旁坐著三人,其中一位男子全身青布衣裳,腳蹬純黑踏雲靴,腰間扎著條錦帶,看著分外精神。只是此時已是冬日,邊城更是極寒之地,人們身上大多都穿著厚重的袍子,這人穿的如此單薄,自然有些惹人注目。
江一草無意間瞄了他一眼,見他面目端方肅然,暗自笑道:「為何但凡有名一些的清官都是這般黑著臉?」其後一大段腹誹之思還未來得及展開,卻聽著門外有人一面叫嚷著,一面沖了進來。
眾人大駭之餘,卻有些遺憾未曾仔細端詳方才他的出手。而有些識人卻在心中嘆著,這世上究竟又有幾人能瞧清他的出手?劍行蒼龍之態,一線而至,絕不稍屈,這等劍法毫無定勢,只在一個快字上下足了功夫,眼光所視之處,便為劍尖將至之方寸。
江一草捏著那已翻來覆去看過數遍的信箋,有些緊張地問著阿愁:「春風今年多大?」阿愁不知所謂地看了他一眼,道:「明年正月十四,就滿十七。」
他二人分頭入屋,似乎毫不在意方才從那紙條上得到的消息。卻不知在這沉沉黑夜之中,對著朝廷易家望江這幾方人馬,這小小的司兵與文書又能有何作為?
話雖如此說著,他卻想著這連著近兩年的走鹽只怕是被朝廷察覺了,轉頭看著燃燒殆盡,微亮將熄的燭火,不知怎地卻有了一絲憂慮。不是憂慮鹽船會被朝廷來人扣下,只是有些隱隱覺著事情似乎沒這麼簡單,易家執中土商界牛耳和_圖_書也有數百年,行事向來小心,斷不會被人抓住什麼把柄,大哥縱橫望江,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朝廷對走鹽一事,向來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這次出動了大批人手,想必是得了極確定的消息,那這消息又是從何傳開的?
「這麼大一筆?」
只見他端起一杯酒,淺嘗了一口,皺了皺眉頭,轉而淡淡向著同桌的二人說道:「這幾日看這小城模樣,那傳言所說的倒非虛假。」
謝仲歌瞧他神色,從袖中取出名牌遞于林甫,便轉過身去。林甫拿著名牌在那人面前晃了一晃。那人倒也眼尖,似乎瞧清楚了,不由臉上堆笑,恭敬道:「原來是侍郎大駕光臨,小城實在榮幸……說實在的,咱這小地方可還從沒來過這麼大的官。前些日子西營巡視,也只派了個副官過來看了兩眼……」正羅嗦不停,忽地瞧見那位侍郎大人正舉目望日,做孤耿狀,不由嘿嘿一樂,道:「這邊城天寒地凍的,大人怎有雅興……」
※※※
他聞言一笑,兩手交錯而疊,尋思了會兒,忽地長身而起,道:「天晚了,睡吧。明天一切照舊,任何事情都與我們無關便是。」阿愁嗯了一聲,從桌上拾起他方才看的紙條送到燭上點著,不一會兒功夫便化作灰燼,殘燭也在此時息了,屋內回復漆黑之中,倒是外面朗月當空,竟還分了些許清光進來。
只見城外這一道荒原上,沿著那車馬壓出來的模糊路轍,有兩方人馬正整整齊齊地排在兩側,人數雖多,卻是安靜異常,只偶爾聞得一兩聲馬鳴,眾人刀劍在腰不曾撥,但那股殺伐之氣早已是隨著馬兒噴出的霧氣漫天揮散開來。
那位斷臂青年向著他笑了笑,道:「這位兄台莫急,只待我們檢過這批貨物,自然放行,若一切無事,在下季恆,自會泡一壺佳茗以為陪罪。」
「下官在。」他仍是漫不在乎的隨口應著。
苦湖之下的邊城,居民本不足千數,而這兩年來走私鹽好生火紅,城中的司兵大人又是典型尸位素餐之輩,收收小袋鹽賄便已心滿意足,從不多問一言,多行一事,是以到了近些日子里,那些鹽販們倒有些正大光明的感覺。時常在邊城那唯一的街上,見著頭纏白布的私鹽販子與柱著長槍犯困的兵哥兒嘻嘻哈哈,好一副大同世界,其樂融融的景象。
江一草雖是憊懶,有時卻又頗有些流氓習氣,聽得這般,哪有不發飈的道理。於是阿愁喜食青菜的口味自那天起便有了保障,心情一好,原本只會將鮮魚燒成糊棒的廚藝亦是日見飛進,往往讓江一草覺著竟有些不期之喜了。
「嗯?呵……」江一草聞她發問,方醒過神來,揮了揮手中的紙,笑了笑。
正興緻勃勃地描繪著春風小丫于深夜之中獨自對著一小碟雞翅食慾大開的可愛表情,卻聽著阿愁嗔怪道:「你這人怎麼連自己妹妹也這般取笑!」
好在一直謹小慎微伴著他的阿愁,就住在他旁屋。二人同處一院,用的是司兵大人文書的名義。二人常在日子尚暖的時候搬兩把藤椅坐在院壩上,隨口談些什麼。有時在他的不斷哀求下,阿愁或許會輕輕哼兩段小詞給他聽聽。而那些攜醉歸營的兵士,也有好幾次聽見司兵大人院中隱隱傳出短笛之聲,其音清悅。
謝侍郎在一旁聽他二人對答,正自尋思,忽聽著這年青人竟也學著什麼告老歸隱之說,不由笑意浮上面來,又覺得不妥,立馬沉下臉。
「理這些事情做甚,你我不過司兵、文書罷了,明日一切照常就是。」
謝侍郎瞧他模樣滑稽,不由輕笑出來。江一草聞得笑聲,卻是面不改色,端坐于小矮凳上,故作正色而問:「不知侍郎大人前來,可是考核官員吏績?」像他這種小官,哪裡能輪到吏部主事大員親赴一地進行稽核,只是他刻意如此說著,倒讓謝侍郎有些不知如何起頭。
木門吱地一聲,一個少女靜靜行了進來,穿著一件素色的衫子,底下卻是大紫淡花的長m.hetubook.com.com裙,一頭微濕長發隨意披在肩后,面若初雪,似久不見陽光,江一草只覺眼被晃了一下,忽然忘了言語。
雙方在這城外已僵持了半個時辰,守城官兵起始遠遠望著,還道是鹽販子聚在一處玩鬧,哪知那氣氛漸趨緊張,才知曉出了大事情。
他二人一連有十幾日未曾收到春風的片言隻語,不免覺著奇怪,阿愁更是有些擔心。好不容易前幾天信來了,卻不再復是往日那般情態,只是淡淡幾句描繪,再加上一些問侯之語罷了,倒是常于無意間提及近日常常與某人長宵共醉,迎風而歌,頗為痛快,只是對其人姓名,卻故作疏漏,掩飾之意可見一二。
茶鋪里一陣騷動,江一草正待開口說話,卻見幾個按察院里的人逼近董里州,腰間利劍半出鞘,竟是開始威嚇。
易風坐在桌側,心道殺人之劍終於成了制敵之劍,冷五的劍法倒又有了進益。
右手那位便服低帽,意態疏適,一瞧便是鎮定施令之人。中間坐著位青年,背負長弓,卻伏在桌邊,好生無聊地打著呵欠,一副憊懶模樣頗對江一草的胃口,只是額上一絡長發將將擋住了一隻眼睛,讓人覺著有些彆扭。左手邊是個劍客,一身黑衣,右手安靜地縮在袖中放在大腿上,左袖卻是極短,開口將將至肘彎,看他劍在身右,便知是位左手劍客。
「有兩三百人一下擠了進來,表面上雖裝著互不相識,只是為首的幾個查過了,身上都有這樣的東西……」阿愁一邊回著他的話,一邊從裡屋拿出個小木牌來。
江一草一眾人慢慢走近涼棚,兩方人馬也無人上前攔阻,只聞有人應著:「我易家買賣通關之時向來免驗,卻不知為何到了此處,便要換了規矩?」
而阿愁自來到邊城后,不知怎地便不再固執地罩住笠紗,雖然仍做男子打扮,可那柔和線條,卻明白無誤告訴了眾人自己的真實一面。正如長官不方便問下屬那些事情一樣,那些官兵雖也有些好奇司兵大人為何置軍中條例不顧,私自帶著個女人來此地,但也不敢當面發問,只是背後關於這男女二人的議論早已是百般不堪。
董里州聞言惴惴,卻不知應當如何應付,只得硬起脖項,強自阻攔著。那叫季恆的年青人卻不再理會他,向屬下冷冷道:「開車,驗貨。」
謝侍郎輕聲異道:「望江半窗月,青鋏何為用?」
再往他身後望去,只見一張陋桌之旁,坐著三人。
她此時方才明白這位似乎不怎麼稱職的兄長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神色,不由淡淡一笑,卻總有些疑惑那眉間的一絲憂色是何道理。
阿愁見他又這是般模樣,眼光直直盯著自己,不由一抹紅暈平空而生,淡淡轉過身去,碎步走進側房之中,婉怯之色掩之不住。不多時,她便收拾妥當走了出來。江一草見她如瀑秀髮又已扎了起來,學著男人的模樣挽了個髻,止不住搖搖頭。
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了江一草的推斷。不出三月,春風的來信已然開始嬉笑怒罵,京中趣事,朝堂醜聞,一一現於筆端,今日提起戶部侍郎嫁女,明天講到二道巷子上面又死了個刺客;憤怒時說說穿三響的沈老闆不知因何事開罪了按察院,眼看就要關門;高興時聊聊符言和杜老四爭地盤,結果一隻手摺了。信上偶爾也會提到,那個來自西涼州的小謝總是喜歡跟在她的左右,紙上是充滿了恚怒之意,語氣中卻有些帶少少羞意的欣喜。不過對於自家兄弟的好友莫磯大人,倒是著實沒什麼好話。信中提著似乎又陞官了。信中不無諷刺地笑道如果他老子死的早,只怕現在按察院的大老闆已經是他在坐,只是看來莫磯頗忠於友人之託,去看望的倒也殷勤。
江一草挪了挪身子,免得那小方凳坐久了有些不適,低頭應道:「大人說的是,既然早晚要出大事,還是趕緊換個清明之吏來這荒蕪之地,小人也好告老歸田。」
謝侍郎跟著江一草走進茶鋪,甫見那和_圖_書左手劍客便是一驚,心道此人竟連袖口這種柔軟之物也視作對出劍有所阻礙,足可想見此人劍法之迅疾。他看著這三人模樣,倒想起瞭望江郡赫赫有名的三位人物來。
江一草一愣,心道事實而已,何來取笑之說?
江一草仰著頭,半閉著眼,坐在藤椅上養神。
看著微弱燭光淡淡打在手指的鹽粒上,倒有些粼粼的意思,不知為何,他心中一陣壓抑,倒覺著似乎是有什麼事情正衝著自己而來。轉念一想,天下間知曉自己身份的,也不過三四人而已,且皆為可信之輩,只有那空幽然雖身居神廟,但似乎也不是食言而肥的角色,這兩年來時常聽說著他在荒原上的功跡,定不是他。他撓撓頭,轉而對阿愁言道:「這十幾天里,城裡來了不少行商,身份都弄清了沒有?」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你……」林甫見他語中輕蔑,竟是對朝廷大為不恭,不由喝道:「朝廷正是有你這等小人在,才會綱紀大亂。本人卻要取你官職,不然日後定出大事不可。」
滿心期待以本朝律法整治一渾噩度日、腦滿腸肥無恥官吏的三人一愣,實在未曾料到這貌不驚人的青年人,便是此行想要質問的對象。
待江一草集合兵士趕至城北二裡外的那間茶鋪時,才發現事情真的很大。一路跟他行來的那三人瞧見那陣勢,也不由心神為之一震,心道這藉藉無名的邊城莫非成了戰場?
林甫見那人半天不動,不由更生怒氣,急言相催:「還不去喚城中司兵來見我。」
日自東方起,阿愁便去溪邊洗衣裳,再挑些水回來,這時江一草才會懶懶地從自己的屋子裡強打精神爬起來,去十丈外的破爛衙門點個卯,便又邁著八仙睡步回家,伏在桌上養神。日頭正中時,他才會靠在廚房的門口,百無聊賴地瞧著阿愁極不順手地切著牛羊之肉,還不忘口頭上指點一番。
阿愁往往捧著信紙愁眉不展,唏噓道:「春風又哭了。」
江一草起始也有些奇怪,為何自己都吃不上的東西,他們卻能搞到手。直至一日,阿愁瞧見一個私鹽販子笑眯眯地從鹽袋子里拿出一包青菜遞給守城的小兵時,方才明了是何道理。
謝侍郎笑了一笑,回禮應道:「江司兵何須多禮,謝某倒來的有些唐突了。」他在京中也是大有聲名之人,此時對著小小邊城司兵,卻不擺官威,頗見篤誠之風。
屈指算來,他和阿愁二人來到邊城已有一年零六月,看厭了眼前黃沙,乏了青梅酒的滋味,那條開滿野花的溪澗也早是眼熟的提不起几絲興緻。他忽然有些懷疑,當年自己溜到此間的決定是如何做出來的。
※※※
「你身為一方長官,對於下面這等大事,難道分毫不知?」那林甫見此人散漫,加之在安康城中被西營軍方壓的有些厲害,此時對著這小司兵,當然要出上幾口惡氣,連忙厲聲逼問道。
阿愁吹的曲調頗有些怪異,拍拍歇歇,間隔頗有出人意料處,竟和中土一般所聞絲弦之調大相徑庭。江一草心道她本在西山長大,倒也不以為異。
茶鋪之中董里州正極力分辯著什麼,和他交涉的是個面容拙樸的年青人,只是左袖空空,竟是少了一臂。江一草在鋪外瞧了一眼,便認出正是兩年前在清江舟上挾持自己,又自稱姬小野的按察院主事。他轉頭在這小小茶鋪里瞄了一圈,卻沒瞧見那位正牌姬大人的身影,只見著一個老闆模樣的人正在滿嘴唾沫星子飛濺地爭辯著什麼,江一草雖不識得他,但也知定是易家望江那面重要角色。
「城北那間茶鋪。」
江一草霍然身起,竟不理會身後數人,道:「在哪兒?」
二人這秋風冬雪春乏夏燥的日子,便在春風一日勤於一日的來信中慢慢地過去。一眨眼間,邊城又是冬日。
路頭前不遠處,有一茅草搭就的涼棚,一個聲音傳了出來:「董老闆,只是看看而已,何須如此緊張,莫非車中果然是些犯禁之物?」
江一草自然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何想法,只是每當遠遠看著那些兵痞子們消失於娼館大門處時,便會無來由地痛罵幾句,再嘆一聲:「惜乎哉……只可遠觀,不可近玩……」也不知他意中所指是那妓寨或是旁的什麼人。
他看了看四周熟悉無比的事物,無奈道:「邊城駐軍的費用倒是西營按月支取,可這衙門畢竟不是軍中事務,吏部又以為沒有部屬官吏駐在此處,從來沒撥過銀子,自然有些破落了。」
正在此時聽得院外輕輕篤地一聲,阿愁行了出去,回來時手上卻拿著一個鹽袋。江一草接過鹽袋,皺了皺眉,從桌下取出一個大瓦缸,將袋中之鹽盡數抽倒其中,再自鹽中摸了半晌,摸出個小紙條來。
一往邊城十數月,他二人似乎還頗能適應此地的生活,此處左右無事,江一草每日里也不過是在廖廖可數的幾個通關文書上籤個名兒罷了,過關的大頭倒是那些走私鹽的,只是他也懶怠理會。一大把多餘的時間,只好用來商討一下每天的三餐安排,以及青梅的若干做法。後山那一地梅林,早已儼然成了他這位邊城最高長官的私家園地。
江一草淡淡一笑應道:「若果真是出了大事,難道朝廷會不知曉?怎地一經兩年,卻無公文發至此處,令下官嚴加勘察?」
冷五身子略側,左手小指微動,劍已出鞘。
棚中大亂,冷五靜靜道:「誰人出手?」
將油燈調亮了些,他拿起有些皺了的信紙,湊近細細看著,時不時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拈了兩枚鹽漬的乾梅,送到嘴中慢慢地抿著。他初時極不喜這酸酸甜甜的味道,只是見阿愁做的辛苦,才礙不過面子吃著,不料這十幾月下來,竟是吃上癮了,一刻也不能離身。
徒一快字罷了,全不玄奧,倒有些簡單的難入方家之眼。
「只有這一職責?」謝侍郎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向上空望了一眼,只見屋內檐破梁斜,蛛網密布,灰塵滿地,不由呵責道:「瞧瞧你這辦事衙門,怎的如此骯髒不堪,由此可見你是如何荒廢政事!」
出了會兒神,又自我開解道:「走了兩年的鹽,風聲透了也是正常,卻不見著與你我有什麼關係。」阿愁明目輕輕眨了一下,問道:「有什麼變故?」
「你可知這兩年裡有多少私鹽經由你地,流入西山?」
他定定地看著紙上字跡,忽地眉間憂色一閃而逝,出神道:「倒著實有些奇怪。」阿愁也不問他,靜靜地坐在一旁。
江一草忽覺著這位不在預料之中的侍郎大人有些可愛,一曬應道:「邊城不過千餘人,雖者司兵亦代行民政之事,可實在談不上什麼政事如何。至於這衙門……」
在這乏味中亦有真趣的日子里,二人最大的快樂,倒是接著春風小丫來自京城的信件。最初的幾封信中,所言無非是表達著對二人將她孤伶伶地扔在京師十二分的不滿,再學著一班閨中怨婦的口吻描繪著自己日復一日窮極無聊的生活,自然也不會忘了在每封信的收尾處極凄怨的問著:「窗外皎月穿雲,叫睹者思緒亂飛,西塞離人觀此銀光可生思家之念?京師梧尾巷中,小妹牽挂尤甚。卻不知千里之外兄並愁姐可有一樣心思?」潔白素箋上還殘著幾滴淚跡,將那娟秀小楷寫就的文字染的水暈一片……
邊城雖然獨懸世外,無瑣事之煩心,頗合二人胃口,只是這一連十數月的朝起暮歸,著實有些讓人難受。駐守邊城的那百把名官兵,倒是一到晚間便似野獸一般的來了興緻,飲酒作樂,流連娼館,好不快活。江一草雖有些好奇為何這不足千人的小城也會有這等營生,但身為長官,總不方便和下屬一同前去探幽問徑。
應聲之人正是易家望江主事董里州,他們一行百余輛車趁著天色微白之際,繞遠路掩過邊城,到了交貨所在的城北茶鋪。不料迎著他們的卻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馬,把他們堵在此處。瞧那些人穿著各異,不像是同一幫派,但行動間趨退如一,卻較諸天下那些知名的幫派氣勢更為駭人。www•hetubook.com.com自己一行人押著這將近千袋井鹽,自然不敢胡亂動手,只得先在這兒待著,不料來人報明身份竟是按察院中人,要開車驗貨,卻是難住了商會中人。
謝仲歌一面聽他應答,一面在這衙中巡視一圈,見這處果然是破爛不堪,不由心生疑惑,心想若是貪婪成性之徒,必須好奢趨侈,斷不會天天坐在這等模樣的屋子裡處理公事。待見著他最後繞了個彎子,居然說到自己吏部頭上來,不由又氣又笑,轉而問道:「江一草……」
江一草一把將信紙扯過來,看了兩眼,安慰道:「你別難過,我知道咱家小妹,一貫感情充沛卻廣施天下,斷不會僅僅為了你我二人便如此。誰知道此刻正在哪個酒館里痛宰符言呢?至於這淚痕嘛……我知道了。」作恍然大悟狀。「小妹為了確保情真意切,飲酒助興,不料受不了酥皮鳳尖的誘惑,小嘴難掩,一道清流……」
江一草又匆匆過了一遍信,忽地長嘆一聲,面上泛起几絲古怪想笑的神情,只是眉間忽又閃過一絲憂色,無奈嘆道:「終究還是長大了,只盼不是如我想那般才好。」阿愁也不作聲,聽他輕輕說道:「時近年關,想來京師也還是寒冷,卻沒料著小妹的春風拂柳時辰,竟是來的早了數月。」
此時有一人穿著件極厚的棉襖,搖搖晃晃地行了過來,臉上睡意未去。林甫只道此人乃是開衙小兵,攔住那人去路,冷冷道:「吏部侍郎謝仲歌前來公幹,速速去將你們大人喚來。」
呆了半晌,謝侍郎方冷冷問道:「江一草,你身為一城之守,所司何職?」
「下官對此毫不知情。」江一草又擺出一副惶惑神情。
可他就是這樣簡單。
「沒什麼大事。」江一草淡淡道:「二十三船鹽,明晨出關。」眉尖卻不期然擰了擰。
那人竟是若無所聞,靜靜走上前去,從身邊取出長鑰,將司兵衙門年久失修的木門緩緩拉開,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低頭沉聲說道:「西營帳下左騎軍駐邊城司兵江一草恭迎大人。」
「回大人的話,下官為邊城司兵,平日里操練行伍,時刻以備敵患來襲。」江一草恭敬應道。
好在還有阿愁,還有身旁木桌上這些遠方來的紙。
謝侍郎面上一笑,道:「我自世新五年中舉以來,便得太傅大人提點,實在是仲歌之幸。」桌旁二人呵呵一笑,暗道你的後台如此硬實,這倒是句實話。
「本官不知何為虎狼之地?若我天朝所轄卻不能以律法治之,那豈非成了化外之土?諸君對此事已暗中調察良久,若不能將這些犯禁之徒一網成擒,實在難以甘心。」
那人一臉迷惑,獃獃地看著他,訥訥道:「怎麼又來了個侍郎?」
塞外之地,新鮮瓜蔬運輸不易,自然有些貴,於是二人初來此地的數月里,每日里的口福便只能是那些肥的流油的肉骨之流,卻是苦了阿愁那嫩唇細胃。好在下屬們頗喜這位長官行事——既不得罪人,還可以平空得些鹽賄以補家中虧空——是以紛紛巴結,時不時送些青瓜細菜到他屋中。
冷五站了起來,慢慢走上前去。
江一草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只見木牌四方,中間鏤空作無尾龍狀,頂上系著根黑金絡子,倒頗為中看,不由笑道:「按察院的腰牌倒是越來越精緻了。」接著問道:「他們發現了沒?」阿愁淡淡應著:「腰牌不見了自然知道,不過現在按察院里有姬小野主掌,那人性情陰鶩,只怕這些屬下不敢聲張,倒是在回程上要想法尋個技藝極高的手工師傅。」
天下第一快劍的出手,原本就是這樣簡單。
其中一人喝道:「老實點兒,坐下去。」說出欲撥劍出鞘,卻只見來人踏前半步,手如疾電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生生送回鞘中。按察院眾人一驚,嗆嗆數聲,劍光滿棚。
坐這位謝姓侍郎身邊的二人乃是安康州丞林甫及師爺,此時紛紛恭維道:「大人實在是令我等敬佩,只是這朝中官場互為絆連。莫看這小城司兵乃無品之職,你若想拿他,只怕還會費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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