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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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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落子 第六章 秀劍

松落子

第六章 秀劍

城門處有兩個人。
龍天行定定了看了他半晌,方應道:「兩國和約?」
他冷哼一聲,也不敢對這小師姑口中的公子太過放肆,雖然心中仍是猜不透為何自家門中這尊貴無比的身份還要為人奴僕,仍是無奈向阿愁拱了拱手,翻身上馬,馬鞭一揮,在空中清脆一響:「回!」
※※※
龍天行聞言方鬆了兩口氣,心道若讓自己去給那小子行禮,這臉豈不是丟大了?他此行本是志得滿滿,準備和望江來人狠狠幹上一仗,好生風光一番,此時見著小師姑在此,不知為何卻有了想溜的打算,恭謹問道:「小師姐還有什麼吩咐沒?如果沒,我可得先走了,這巡邊可不敢馬虎的。」
雪漫沙原一道線,只是換了顏色。
此人究竟是誰?在望江三面旗環峙之中,竟是毫無懼色,掌拍秀劍似水,拳退快劍如風,險避殺意無雙的暗弩,要在這邊城遠地中斬京中名臣于掌下。
楊不言呵呵一笑,心道大帥這脾氣果然夠嗆,當著自己面兒也不說修一下言辭,輕聲道:「縱有人是那狡兔,大帥卻是好獵手。」頓了頓又道:「看姬堂官如此看重此行,只怕是和望江有關。」
那騎兵全然不知眼前這中土人是在做什麼,半張著嘴,傻傻地將那羽箭接過,卻發現手上沾了些鹽花。
邊城今日多事。
只聞破風之聲大作,青衣客不知為何身形在空中一個翻滾,露出幾分狼狽。篤地一聲,眾人才看著一支細弩將他大袖穿了個小洞,穿出去后釘在了這長鶴樓的舊梁之上。
西山眾騎見此子話語驕橫無狀,不由鼓噪起來,卻聽著他清揚語聲漸起:「將軍可還記得那個約定?」
謝侍郎卻未覺著江一草有何孤寒,因那牢牢引著自己目光的身影此時已走到了他的身旁……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知道,此行其實只是自家主帥那天性中尚戰成痴的癮又犯了。他們只知身為士卒,廝殺時便當奮勇當先,不論是何等人物擋在自己面前都要衝的一乾二淨,就如家鄉里那道細月沙一般的乾淨……
那人的穿著打扮,舉止神情象極了一個村氓,此時肩上扛著一個鹽袋,倒更像是那為禍鄉里的小賊。只是世上有哪種小賊,可以面對著這城門前五步如林槍戟,如山陣勢,群駿環峙,眾目逡巡,還能夠這般施施然走上前來?
眾人只見他嘴角緊閉,良久之後卻慢慢化作了一道淺笑,低聲說道:「我不知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既然知道這多事情,想來也不簡單。只是……只是閣下弄錯了一件事情。」他傲然伸出一隻手指。
趁著這一隙,青衣客側身一滑,便又到了謝仲歌面前。
眼瞧著眾人似有問詢之意,江一草卻不理會,靜道:「事情已了,諸位但請安心。」街風過樓,將他的聲音傳的遠遠的。
阿愁難得一笑,調侃道:「如果真的忙,怎麼卻帶兵殺到這處?」
楊不言應道:「誰也猜不準那人的心思,許是邊城那處又是什麼讓他動心的事物。」
「西北有雪。」
江一草一笑道:「今天出一大攤子事,哪有機會相認,只是好在看似風急浪險,卻也都盡化為無形,沒惹出什麼大亂來……」忽地住口不言,輕聲道:「聽見你的聲音,便知道不用擔心。」眉眼間透出一份謝意。
「不知道你們院里那姬堂官在這天氣到邊城去做什麼?」他淡淡問道,他知道楊不言與姬小野雖同屬按察院,卻是兩門有別,在莫公之下爭得很是起勁,是以說話也不忌諱。
「嗨。」江一草嘆口氣道:「看樣子中午這頓飯又沒得吃,走吧,上長鶴樓,我讓人請客。老三,老五,老七他們哥仨來了。」
不料江一草卻不理他,將鹽袋往牆角下一扔,「越此線者殺。」
監軍楊不言,按察院中人。此人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氣的人物,當今朝中紅人按察院大堂官劉名便是他的上司。劉名身為按察院首席堂官,為人向來低調,只是手下何樹言、楊不言、鍾淡言這「三言」,卻是他門下九月初九里響噹噹的人物。尤其是前兩人在這官場之上,實是大大有名,不說心思深刻,卻也是手腕出眾。
他手下的那些衛戌士卒慢慢從牆角處走了出來,愣愣看著自己那平日里慵懶無比的長官,心道此人怎地今日忽然轉了性子,竟化作了勇武之人?只是沒幾人像謝仲歌般注意到有個清削身https://m.hetubook.com.com影也向著那處行去。
楊不言雖是安康監軍,但畢竟份屬按察院,眼見他對著院中人大發脾氣,也不好介面,只好訥訥一笑,轉而問道:「新市乃西塞回京必經大城,不論是沿苦湖清江一線,或是自河北走廊南下,都繞不過那間,是極緊要的一處關口,不知大帥口中所言的棘手人物是什麼人?」
待謝仲歌醒過神來,指風已將觸喉間,好在旁道里一抹凄艷劍光將青衣客來勢緩了一緩,才讓他趁暇退後兩步。這一急退,將將避開這一抓,只是脖項間肌膚卻是隱隱作痛,驚魂未定之餘,不由將手扶在在桌側喘息不已。他身旁那林甫並師爺二人,更是駭的哎喲連連,癱軟在地。
「我和舒帥之約?」當年龍帥和舒不屈連番苦戰之後,確是定了互不侵邊的協議。他只道此人要拿此來說話,心想這小兵如此迂腐,也不知如何能在這沙場上過活的,不由言語中透出些輕蔑之意。
眾人不知這青衣客是何來路,易風卻覺在此當口,此人的存在很有些彆扭,與二位兄弟對望一眼,也跟著坐了過去。青衣客瞧了三人一眼,苦笑著搖搖頭道:「雖不嫌不期之客,只是這小小方桌,又如何坐得下這多人?」
那青衣客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道:「又沒打起來,卻不知弄得什麼玄虛,今日真是無趣啊……」
眾人見他立於堂間,青襖破鞋,卻掩不住眉眼間一閃即逝的那股英氣,倒覺著與先前那憊懶司兵模樣對不上號,在這當兒,眾人聞得那青衣客笑道:「當言則言,這才是為人囂張本性,敬你一杯。」
江一草忽地驚嘆道:「哎呀,昨天打的豆腐不會壞了吧?」阿愁聞言亦是一驚,道:「倒忘了這事,不過天氣這麼冷,應該不會吧?」這二人實在是有趣,方才還身處這大危局中,誰知腦中念念不忘的卻是豆腐青菜之流……
在安康城裡呆了十一年的舒不屈,坐在營帳中,對著身邊的監軍說道。
城外西山兵將坐在馬背上,看著眼前這破矮城牆,城中畏縮兵士,不由心中昂然。他們皆知這座邊城,便是二十余年前藍旗軍的前輩踏望江,屠汶川之行的頭一座城。
舒不屈呵呵一笑,道:「那廝純一武人,從不知天下何為忌憚,這兩年如此安靜,只怕早已憋得要吐血了。」他與西山龍帥對峙十年,自然深曉此人跋扈的性子。
只有望江三面旗仍自愣愣地站在長街正中,看著四周在雪花中面泛喜色的人們,一時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們三人在荒原戰場上也是威震一方的名將,大小戰事也經歷過不少,卻是未見過這種情況——來敵一箭不發,便這般灰灰退去。
謝仲歌在欄邊看著樓下出神,心想這江一草究竟是何等人物?他身旁那清削身影又是何等人物?這二人與那西山國龍帥又是何關係?那似自黃泉中來,帶著無比死寂之意的一劍……他瞧著江一草身旁的那男裝女子,忽又想起方才她從大雪紛飛中靜靜走過長街的情態,雖是無言,卻自神思恍然。
西山龍家,其實姓里,便是數十年前中土親王里佳恆之後。當年不知何故,里多多即位之初,他那素來為人親厚的叔父里佳恆竟然起兵造反,事敗之後沿河北走廊遁往西山國,族人在西山居住至今,生息數十年,早已為國內有名大族,只是憤恨于當年之禍,便改了姓氏,這才有了如今的西山龍家。
舒不屈搖搖頭,手指在衣襟上綴著的水滑皮毛上一撫而過,道:「這安康所轄千里地方,好不容易太平了兩年,別又讓他整出什麼來了。」
只見雪花已漸漸掩住了那道鹽線,龍天行嘴角笑意正上,卻見不知為何,覆在那道鹽線上的雪花竟較別處化的更為迅疾,不一會兒竟現出了下方的泥土,在這白雪如氈的大地上劃出一道黑線來。
江一草將箭遞過去后,提起鹽袋。鹽袋方才中了一箭,破了個小口,他將袋子倒提,沿著城門外半步緩緩地灑了一道。此時雪雖已頗大,地上卻還沒有積著,只見井鹽白中泛黃,在地上畫出淺淺的一道線來。
想到此節,龍天行不由笑了起來,對那小司兵嘲笑道:「灑鹽為線,固然行事瀟洒,奈何天降大雪,大地眼看白茫一片,這鹽線又如何能看的清楚。」此時雪沒有停歇的意思m•hetubook.com•com,眼見著地上已積了些。
他面色一肅,暴喝一聲,不顧來劍,平平正正一拳向冷五胸前擊出,竟是兩敗俱傷的作法。這一拳來的太快,冷五不及思索,回劍當胸,只聽砰地一響,腳下吃力不住,退了數步。
阿愁淡淡應道:「他們家被迫遠走西山,雖然與西山皇室也是表親,終究還是外人,掌兵權后頗受人忌,加之中土又是故國,總不好真的領著西山軍倒戈相攻,也是頗為鬱悶。老三雖不是老大那樣的厲害人物,你也莫要被他那嘻嘻哈哈的外在給騙了。」
和曉峰仔細看著卓四明的筆跡,半晌之後忽地哈哈大笑,與那青年長談一夜,第二日親送出城外,贈金二千,划國之西端小東山歸其所有。歸城后,他集全族長者于殿前,目視眾人,一言未發,溘然而逝。
龍天行將右手一擺,示意部下稍安勿燥。
燕七獃獃地看著城門口那兩人,出神道:「三哥,出啥子事兒羅?還有城門口那兩人究竟是哪個啊?」
江一草此時正背著鹽袋站在城門處。
「嘿嘿……」龍天行一陣低笑,不無揶揄之意道:「你家公子?原來卻是為人奴僕之人。難怪不肯抬起頭來,想來也是覺得無顏見人吧?卻不知無顏之人手中劍,又如何能阻我西山勇士?」他身後的軍士聞言一陣鼓噪,譏刺之語四起。
馬上的龍天行頗有興緻地看著眼前這人慢慢地走到城門口,看著他緩緩地將身上的鹽袋放了下來,將手伸入袋中費力地抽出一根黑桿箭,靜靜地遞給身前最近的一位西山騎兵。
他被燕七細弩阻了一阻,眾人道只怕能將謝侍郎搶回來了,不料此人身法著實怪異,身子猶在半空,卻是左腿一屈,長衫一擺,頗出人意料地又向前進了幾步,以背面靠近謝仲歌身旁。
「苗賀齡來消息說,兵部的人八天前已經出了河北走廊,新市那處傳來消息,似乎也來了位棘手人物。還有……藍衣社的人已經到了苦湖渡,究竟想做什麼?」舒不屈眯著眼,笑著看了看他兩眼。
江一草亦是一笑道:「那倒未必。」
龍天行拍馬上前幾步,示意身旁的親兵讓開,靜靜地看著面前這二人,半晌后開口問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青衣客聞言卻是嘿嘿兩聲乾笑,哼道:「好囂張的京狗。」忽地面色一肅,也沒見他如何動作,便已離凳而起,瞬忽間欺到謝仲歌身旁,右手五指一張,便向他咽喉扼去。
聞者雖隱覺有理,但一想那山中老人本為嗜血好殺之徒,怎會有這等胸襟,不免一笑了之,當作是說書人的杜撰罷了。
「剛剛在廚房裡淘米,底下有人來說出了些事,我便跟來瞧瞧。」阿愁應道。
龍天行被這熟悉劍意一驚,細細看著面前這清秀面容,覺著有些眼熟,再看見那挽發秀手上赫然戴著枚黑石指環,忽地想起一人來,嘴角不期然抖動了兩下,急忙翻身下馬,站到了雪地之上。
他越想越覺著面前的二人是不知從何處聽得了山中老人以暗殺阻兩國交戰的事情,便藉此故弄玄虛,哈哈一笑道:「二位若是無事,請不要阻路。」執轡欲進。
「若是那些言語落在父親大人耳中,只怕今年回京后,可沒好日子過……」他正想著,忽覺自己穿著馬靴,比小師姑竟是高了兩個頭,若是對話,倒有些居高臨下的感覺,連忙彎了彎膝蓋,將身子縮低些,兩眼帶著討好笑意看著阿愁。
城門口馬群如侵山之雨雲,而那司兵帶著些倦意的背影孤伶伶地站在前方,半低著頭看著身旁那個裝鹽的麻袋。雪過城門,繞其身而行,竟像是他有生以來骨子裡就帶著那份倦怠似的。
無人知曉那位年青人和他說了些什麼。
易風面色一凜,冷然道:「原來是北陽城的高人,莫非以為憑閣下一人,便能橫行無忌?」望江三面旗雖沒有什麼官場習氣,但畢竟份屬藩郡官員,對著紅石反賊瘋三少的屬下,自然不會客氣。
兩人面前雪花亂舞,大雪中西山千騎牽韁以待。
龍天行訥訥不知如何言語,聞得身旁有人笑道:「今日雪大,小城不便留客,鄙人邊城司兵江一草恭送貴軍。」他側臉一看,卻是那小師姑口中所稱的公子在說著話。
※※※
易風含笑看了他一眼,自搬了個凳子坐在江一草身後,燕七嘻嘻一笑,卻是坐在了欄上,唯有快劍冷m.hetubook.com.com五大咧咧地坐到了桌邊,將重劍往桌上一放,砰地一聲,竟將桌上的菜肴震地彈了起來。
※※※
※※※
龍天行仰首向天哈哈一笑,忽地嘴唇一合,銀面具下雙眼泛著幽幽的光,盯著江一草,迸出幾個字來:「誰人執刀?」
來勢洶洶的西山鐵騎竟然真的就這樣老老實實地退了。
※※※
龍天行戴著銀面具,旁人也瞧不見他聽到江一草這句話后是什麼神情,只是他對這句話隱伏的這些事情再清楚不過。當年山中老人黃泉送至和曉峰面前那副輓聯,直至今日還在西山皇宮的書房裡掛著。前兩年太子還在宮中時,曾偷偷帶他去瞧過,自己亦曾被那位帝師大人清雋字跡、霸氣難折深深折服……
他之不懼,倒不是他對於山中老人那鬼神莫測的手段毫不在意,只是他的確有那份篤定。
「小師姐,你怎麼在這兒?」
舒不屈呸地一聲,將嚼成血紅的辣椒殘渣吐到火盆里,罵咧咧道:「朝中這幫子廢物,就知道逮下面的短,居然想動望江那個祖宗,我看他姬小野這次要碰個頭破血流。」接著鼻子一哼道:「他不惹我便罷了,若想動我的人,看我不給他好看。」
青衣客面色一凜,忽地一笑道:「其實不必對在下多有疑慮,我只是個生意人。」靜了少許,又言道:「我自紅石來,欲購四十車鹽。」
小小官吏,指間輕操朝中風雲,雖易遭人忌,奈何按察院在朝中權焰衝天,莫公爺一人定朝堂,劉大堂官又新得聖青目,一時也無人敢有太多言語。
留在城中的眾人愕然看著那位江司兵就這樣走上前去,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做著這些事情,無不驚異於此人的膽大。燕七靜靜地看著城門處江一草的背影,輕輕問著易風:「三哥,他究竟是什麼人,我看你方才老在看他。」
「我用劍的……」雪花漫天中,已走到城門口江一草身旁的阿愁輕聲應道。
世人不知,當年帝師大人之仆,後來的山中老人黃泉,便是里佳恆的幼子,如今西山龍家背後的大人物。當年龍家凄惶北逃,死傷慘重,家中所傳祖學消失殆盡,直至佑天七年黃泉重入西山,方才重新拾起。如今龍家掌族之人的武功,其實都是由小叔黃泉一手教會,那老人在龍家的地位自然與眾不同。雖然他長年呆在山上以教人殺人為生,但每年團年時卻還是要下山來聚上一聚,還要考較一番他兄弟的武功。
江一草含笑搖頭。
龍家原本便是中土王族,加之里佳恆與西山始祖和曉峰乃是姻親,西山連著兩位皇后皆是龍家女子,是以在西山國內地位尊崇。而這帶兵侵城的龍家銀面大帥與西山當朝太子交厚,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唯獨怕死了長年住在小東山上的那人。
他自然知道江一草說的那份和約是什麼意思,這份和約不存於典籍,不現於文字,只是山中老人用手中魅劍和無窮殺意強加于兩國軍中大將心中的陰影,是那份用暗殺手段勉強維持的西塞之太平。
江一草走上前去,和阿愁站作一排,瞧著西山眾騎漸遠,見拖在陣后的龍天行仍不時回頭向阿愁拱手,不由笑道:「這人是龍家老三?倒還有趣。」
「小東山又如何?要知自己雖是西山大將,但另一個身份卻是龍家小三,而這個世上根本沒幾人知曉小東山上那老人和自己龍家究竟是什麼關係……」
易風一笑道:「江司兵,負責本城防衛,難道你不知道?」此時數十步外,便是西山鐵甲,他二人卻還有心情說這些話。
長鶴樓中的青衣客看了城門處的江一草背影一眼,輕聲異道:「灑鹽?這又是什麼路數?鎮上出來的人也信驅邪那套?」董里州湊到他身旁,抹著汗想著:「這趟買賣看來是要虧了,那小司兵是個傻子,西山人卻是群強盜,居然帶兵來硬搶……」
他站在阿愁面前囁嚅半天,方輕聲喚道:
下聯:恬不知恥。
一想著能夠重溫當年父執輩的榮光,眾人便有些渾身發熱。只是此時已沒幾個人記得,當年西山國為那一役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價,更不知道那種代價讓西山國連著兩任皇帝從此放棄了在此間的進取,讓邊城這二十年來幾乎如座不設防的城市一般。
江一草拍拍手上的鹽花,抬首看了看天,不料一粒雪粒落入眼中,連忙用手揉了揉。西山軍士見他在這等情況下,還故作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鬆之態,不由轟地一聲,幾個性急之人,更是腰間長刀半出鞘,腳跟輕打馬腹,便待殺將進城去。
楊不言卻忽地直覺帳外寒氣襲來,半晌沒有言語。
兩國的史料上分別記載著:紹明五年,西山出兵,一路勢如破竹,直抵中土河北走廊口前五十里,駐營當夜,左軍統領,大將冒焉被人發現死於馬桶之上,屍上咽喉一個血口,眼中驚駭之色久久不散。世新四年,按察院駐安康大監軍,正廳主簿文成國勸唆大將苗山枝冒進,中土軍過天脈,直入西山境內三百里,直低涼州城下。舒無戲聞訊遣手下親兵十三快馬相追,卻仍是來不及發大帥將令命其收兵,只來得及為苗山枝收屍……
是年春,西山國開國始祖和曉峰病逝,而其時的山中老人尚為一青年。和曉峰逝前二日,這位青年人攜日後的那位帝師大人親筆所書的輓聯飄然而至。
方才只是見著那江司兵走上前去,然後那龍天行下馬與他身邊那人言語了數聲,只是隔的遠,二人說話的聲音又輕,是以誰也不知說的是些什麼。只是誰也未曾料到,來勢洶洶的西山鐵騎就這般無聲無息地退走了!眾人大驚之餘,自然便是大喜。大喜之餘,雖然有些不明所已,卻也沒有追究原由的興緻。
江一草卻是似無所聞,又似是有些畏懼天寒侵體,慢慢走到城門旁,靠在木門上,避起雪來,將中間七八步寬的地方讓出,只留下阿愁一人靜靜地站在龍天行馬頭之前。
「易太極。」舒不屈似是無意間說出那人姓名。
此言一出,樓中又是大驚。
楊不言亦是一笑道:「大帥心中清楚的很,何必要下官說出來。」
劍氣逼人,青衣客卻似視若無睹,當頭一掌劈下,其勁無比。來劍一格,劍光沿著來人掌緣畫了個小圓,鋒寒無比。眼見青衣客有斷掌之厄,卻不料他亦是反著沿著劍光劃了一個圈,只是更是迅疾。
而每逢西山與中土間有大戰事,兩方營賬之中,便會不明不白地死了大將,這暗中奪命之人也並不偏幫哪方,只是一方勢弱,若另一方仍是執意進取,直突百里以外,其首領便會暴斃帳中!
西山眾騎聞言愕然,全不知此行為何而來,又是因何而退。只是軍紀森嚴,雖在這大雪中無謂跋涉百余里地,也無人敢有言語,默默中掉轉馬頭,鴉雀無聲地向沙原深處馳去,只不知日後龍天行如何安撫手下這一干悍將。
而阿愁手中的凄艷劍光此時卻不知何故斂去了肅殺之意,似是手下留情,正反二圓一交,劍未破掌,反被那奇大手掌拍了開去。
西山眾騎聞言一驚。
但當他們看到一個穿著厚襖子,還不時用手抹著鼻子的人,從街上扛了個鹽包,慢慢地走到城門口時,卻一時愕然,不知應如何動作。
聽得一陣腳步響,江一草主僕二人已上了二樓,眾人紛紛站起,董里州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司兵大人辛苦了。」易風望著江一草一笑道:「費心了。」
青衣客這一拳已是使了全力,加之拳劍相較,本就吃虧,手上血花一綻,已在這黑劍之下受傷。但此人著實悍勇,向左錯了兩步,行了個險,將將避開不知如何重遞至自己面門前的黑劍鋒芒,看也不看身後的謝仲歌,便是長臂一振,挾著風雷之聲擊下,顯見是要取此人性命。
家中人都知道,山上的小叔最疼這個小女徒,簡直是捧在掌心一般。而自己的武功名義上是小叔所傳,實際上卻是小叔首徒所授,若真論起來,面前這人倒是小師姑才對。一想到自己方才滿嘴胡唚,對師姑無禮,不由汗然,暗罵自己簡直是在找死。
只見城門處一道極清麗的劍光泛起,其幻美處較這西塞雪景更是冷上三分,一股似自地下千丈黃泉中泛起的寒意瀰漫四周。西山駿馬受驚,齊聲長嘶,任憑騎手拉韁以控,仍是強自向後退去,但聽得喀喇一聲,城門偏左十步的一株胡揚緩緩倒了下來。
江一草一笑道:「這些人都是世間了不得的人物,我又不想與他們打什麼交道……」忽地轉而溫聲問道:「倒是你怎麼來了?今天一大早便被那侍郎大人堵在衙門口,想偷懶不成,反惹出一大堆事來。」
江一草搖了搖頭,低首言道:「中土佑天七年初春,曾有一位少年入貴國祖王帳中,一夜長談……」
阿愁卻還在思琢著方才從他口中聽得的那消息,https://www.hetubook.com.com聞得他說話,方醒過神來,淡淡道:「那是我家公子,不過反正你也識不得。」
安康距邊城數百里地,中間還要由苦湖折行。若由河北走廊過去,卻又要順清江而下,從新市那處往北,兩地之間交通頗不方便。此時身在帥營中的舒不屈,自然無法知曉他口中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蠻夫武將,此時已率著鐵騎至了他轄下的邊城,正和那小城司兵主僕二人對峙著……
只知道那位年青人日後被稱作山中老人,門下弟子專司殺人。
其中一人看著龍天行靜靜道。
龍天行愕愕看著面前的阿愁,一時呆了。
烏蹄刨泥,鐵騎便將闖城。
謝仲歌拍案而起,喝道:「來人啊,將此反賊拿下。」此時樓中不過八九人,邊城官兵還在街中站著,他這一聲喊卻是無人相應。江一草一愣,心道若以職責論,倒是該自己出手拿人才對。
董里州雖在發船前便料到此行定然有頗多險阻,卻著實沒料著這小城中竟是風雲激蕩,好不容易送走了按察院的瘟神,西山那些莽撞武夫也不知何故退去,不料紅石中人又來了!心中一緊,冷汗大作,直覺喉中發澀,緊忙端了杯冷茶灌了下去。
青衣客衣袖一卷,將那柄快劍捲入其中,但那劍竟似活物一般,嘶啦啦一陣響,青布亂飛中,已是殺到了他的面前。
阿愁收秀劍歸鞘,緩緩抬起頭來,伸出左手捋了捋了鬢邊散發。
「越此線者殺。」
※※※
阿愁看了看他臉上的銀色面具,忽地疑惑道:「三爺?怎麼別人喚你龍帥?臉上戴這麼個東西幹嘛?」
佑天七年,尚是中土皇帝里多多執政中。
此時冷五快劍已到。
西山眾騎面露愕色,奇怪地看著自家主帥不知怎地忽然下馬,老老實實站在那瘦削的中土人身前,大氣都不敢放一個,不由嘩然。然則西山軍紀森嚴,見主帥無令,也無人敢動。
但自從一年前楊不言來到安康后,處事說話卻是極有分寸,對舒大帥也是恭敬的很。正是看在此點上,舒不屈雖貴為一方之帥,與按察院更是有那十年前的一段舊仇,對他一直還算客氣。
那份安靜沉穩,便如雪夜歸人一般。
「我家公子說了,越此線者殺。」阿愁低頭斂眉,靜靜道。
橫批:千古一帝。
「是啊,只是不知翻年後,西山那龍天行會不會又來搗亂……」楊不言低眉應道。
先是朝中吏部侍郎私訪此地,然後是望江走鹽事發,被按察院人生生地堵在小城之外。待回到小城后,雙方僵持不下之時,按察院大堂官姬小野卻攜旨而至,眼見望江諸人只有束手待擒,那出乎眾人意料的旨意,倒將邊城中那小小司兵江一草推至風口浪尖處。
阿愁定定地瞧著他,忽見眉心處粘了片雪花,伸手替他拂了下來。江一草看了看她的眼,空中雪花自二人間緩緩墜下。
眼見這位名臣命將不保,望江眾人哪敢怠慢,急忙上前援手,只是相距尚有幾步,瞬息之間卻也來不及……只有燕七坐在桌旁沒有起身,只是舉起左手輕輕一揚。
西山與中土議和,一方面是因天下大勢所趨,也不能不說是這種勝了卻要掉腦袋的仗打起來實在是很沒有意思。常有人猜測,這位山中老人究竟意欲何為?猜測良久,卻沒個定論,而按京師城東第一說書人熊涼的說法是:「所謂以殺止殺,只是在這兩國間求個均勢而已……」
「不清楚……不清楚。」舒不屈只管顧著搖頭,自身旁的碟子中取了個紅椒送到嘴裏嚼了,「誰清楚誰就是按察院那幫成精的兔子。」
龍天行輕輕吐了口氣,嘴角線條漸趨硬朗,聞得沉聲道:「讓開道路便罷。」
「用小東山的名號嚇任何人都可以,可惜今日來的卻是我!」
江一草一笑,向謝仲歌拱了拱手,和阿愁二人向著欄邊那桌行了過去。
此時城中早已是炸開了鍋。
今日之邊城究竟是如何了?竟是一波未曾平歇,一波又起……
※※※
上聯:麻木不仁。
「就是王爺信裏面常提的那三面旗?原來你們已見過了。」阿愁嫣然一笑道:
無人知曉他為何死了。
龍天行赧然地摸了摸銀色面具,愣愣道:「沒辦法……」湊上前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忽地轉眼瞧見江一草正倚在城門上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不由無名火起,狠狠地瞪了他兩眼。轉頭輕聲問道:「小師姑……師姐,那傢伙是什麼人?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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