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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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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落子 第十章 新市

松落子

第十章 新市

漩口鎮在新市南面,正在岷江之畔,燕山之北。出鎮口十里地便有一處分岔,向右是沿著岷江而行,向左沿山間官道行走,是往京城去。江一草一行人所乘坐的馬車此時正是在那岔路口上稍停。
卻見他將手指向岷江上游那群山中的某處,問道:「愁,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何樹言抬起頭來想了想應道:「還成吧,畢竟是成天呆在國史館里,被他在朝堂上罵的狗屎不如的六部官員即便恨他入骨,又能如何?如果把文武巷曬太陽的老頭惹煩了,去給太后說一聲,誰吃罪的起。」
「那人本是下層邊圍之吏,一向不打眼,能有多少過往記載,連著他在巡查司,巡城司這六七年間所有辦事經歷,加上與他相熟之人的記錄,也不過合著薄薄的三本。」何樹言搖搖頭道,「那人的來歷清楚的很,這些年來似乎也不過就是一小小官吏罷了,怎麼這次卻驚動了莫公?」
「今後數月內,按察院便是聖上的踏階石。」劉名眼光不移,靜靜道。
那馬車太過奢闊,奈何小鎮道路本就不寬,加之此時天時尚早,菜販仍沿著街道兩旁擺著,倒讓這奇大的馬車前行頗有些困難。只聽著馬車裡有人嚷道:「老龍你看見沒?俺就說了要八匹馬,八匹馬,酒桌上都是這般說的,這六匹馬怎麼帶的動?你偏不聽俺的……」咕噥個不停,頗為羅嗦。
皇帝將那冊子小心夾在書架上一個不起眼處,頭也不回道:「明年乃六年一期的諸王奉天大典,北丹國那四皇子還有左相要來觀禮。此乃三十年來頭一遭,如此大事,豈能馬虎。昨夜給太后說了七八個笑話,才得了意,方才已經將太后的意思吩咐給了莫言,著姬小野前去東都迎賓布防。這一去一回,想來也要數月吧。」
莫言隨口與他說著,走到了御書房門前,看著面前那朱漆木門,想著裏面那一年更比一年沉穩的少年,不知為何,卻有些惶惑。定了定神,恭敬道:「臣莫言請見。」
「新鮮瓜蔬自然是有的,剩下的不過是些家常菜了,牛肉濃湯,雞雜豬上板,鴨掌煨紅棗……」小二哥一口氣報了出來。那公子聽的一愣,訥訥半晌后道:「那隨便來幾個吧。」
「看俺春風裡得意,馬蹄兒疾啊!
若世人將羅嗦也歸入健談一類中,這位與江一草眾人不期而遇的公子倒的確算的上健談。飯桌之上,倒也沒見著他吃的比別人慢,只是話卻比眾人合起來說的還要多些。一頓飯下來,就聽著他在那裡自報家門。原來此人姓謝名曉峰,祖籍西涼,兩年前便回歸中土,現在京中閑居,此行乃是往西陵拜神,又因京中出了件極急迫的事,便要趕著回去,不料沿清江而上,卻是睡過了頭,過紅花渡而不下,直到了新市才急急往南邊趕。而他身旁中年漢子名字喚作天外飛龍,頗為怪異,不過他也只是老龍老龍的叫著,說是家中遣來照料自己的僕人。
「哪會這般簡單,你一向小意謹慎,今次怎麼瞧不出破綻?望江走鹽本就與她易家脫不了干係,之所以那叫江一草的小官會被牽扯進來,卻全是朕那張密旨所賜,而朕這旨意,卻是依她易家所請……若她真想保此人,何苦當初要把此人推出來?若她是想害此人,又何苦今番用這大代價保他一命?」年青皇帝皺眉凝思,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託福。」老者應道。
「蕭大人年事已高,長年告假在家……」未等他說完,皇帝又問道:「老師曾說道國史館乃吾朝的良心,卻不知此言何解?」
車內又是哄地一笑,其暖融融,半晌之後忽然有人提到任這一行如何改扮,可這五人走在一處,叫人看出身份來似乎也是太簡單之事,江一草側著耳聽會兒,露出白白的牙齒笑道:「誰說只有五人?」
屈指一算,這一趟路程竟只行了大半個月,實在是有些駭人,看著同行幾人都有了些疲態,他才將那盯著官道兩側青山秀林的目光收了回來,吩咐車把式老賀在這小鎮上暫歇一下。
後方車中歌聲嘎然而止,傳來西涼小謝咯咯笑聲。
劉名淡淡一笑道:「在你嘴裏,我朝堂堂的國史館館長蕭梁大人,就如那在街邊村旁曝日閑談的老叟一般。」何樹言亦是一笑道:「這卻怨不得我,京中四景人人皆知,誰也在說,又不止我一人。」
易風卻是眉頭一皺,心想去西陵拜神本是中原富戶常有之舉,只是漩口鎮本在京師之北,而西陵卻在京師之東,若此子乃是京中人家,卻不知如何回程中倒要經行此地?細細一想,生了幾分擔憂。他們一行從細柳鎮一役后,加緊趕路,安安生生過了好幾日,此時見這富家公子來路頗惹人疑,不自禁想到莫不是衝著自己這一行人來的吧?
「小的小冬子,剛過來服侍皇上沒幾天,莫公爺好。」
「世人有所言:以初禪治心,以修道治身,以渡厄治世,便是此理了。廟中人亦常言道:不知渡厄,不能涉世;不精修道,不能忘世;不通初禪,不能出世。三者皆明,便近神道……」
一念及此,百感俱生,看這官道旁四周葉掩小徑,淡映夕暉;昏鴉數點,傍林而飛,好一派冬意漸褪景象,他心中忽地一松,哈哈笑道:「天將雨,潮將至,自然之事,由它去吧!」
眾人只聞歌聲清亮,每一句頭前一字都要彎上兩下,很是有趣,加之言辭直白,倒是山野之趣十足。
倪知府本是朝中一品大員太傅王簿的門生,根源既深,烏紗自然頗穩,只是年歲漸長,眼看著在官場上已無向上的餘地,是以向來自號以洒脫為妙趣。奈何今夜的他卻是如何也洒脫不起來,且不提前些日愕然發現自己府上倚為鐵壁的劍師不知何故竟暴斃偏巷,只余胸腹間一道奇形怪狀,歪歪扭扭的劍傷,更讓他頭痛的卻是眼前這年青人。
不,季恆不過是按察院從五品的正廳主簿,他有何懼?……他怕的是青簾轎中的神秘人物,卻不知是不是那位公爺,不!哪怕是公爺來了他也不怕,自己畢竟也是浮沉官場這久的人物,一點底氣還是有的,何況自己門師在朝中也不讓那莫公三分……他怕的其實只是站在轎那側的一隊人,那隊聽說過很久,但卻是第一次見著的人,那隊清一色青衣,穩絲不動的人。
「小生著實不知。」江一草學著那戲台上的腔調應道。
「良心者,判是非,定好惡之所在。一國便若一人,必有其是非好惡。國史館修史正道,但記原事,不加飾詞,便有若人于房中獨處反省其身。人若能每思過往一錯處便大汗涔然,且不以其為丑,便能改進增益。一國,若能不以過往陋處為恥,當能虛心受教,留待後日改進。是以國史館之所為于吾朝實在緊要,便有若室中之鏡,心中之尺。若人清晨面鏡,覺面目可憎,便怒而破鏡,或心中之尺量得所行有差,便將這直尺棄掉,那便是庸人之舉了……」
「又過了會兒,他問那老僕:『你可識字。』老僕應道:『不識。』蕭梁又長嘆一聲:『如此才是真快活……』」
皇帝又是一笑,忽地似想起某事,問道:「那位蕭大人現在還是國史館的館長吧?為何這幾年沒見著過人,倒還和圖書是小時候曾經在朝上見過幾次。」
太傅王簿緩緩站起,恭敬應道:「聖上天賦明才,必不會如那些庸君視直言之人如肉中之刺。此番言語,還望聖上多加體悟。天時不早,老臣先行告退。」說罷告辭出去。
他口中那位季大人一隻袖筒在這夜來寒風中不停搖擺著,似是空著的。而蔡家合菜館里那些夥計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卻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在這獨臂人面前恭敬無比的官吏正是他們的父母官,平日里威風赫赫,權傾新市的倪知府。
轎前那閉目老者苦笑搖頭,道:「既是如此,倒真是無話可說了。」說畢轉身,小廝為他掀開轎簾,牽著他的衣袖要服侍他入轎,正在此時,聽著那苗賀齡聲音漸冷:「季大人倒是在京中會過一面,只是閣下這位老兄陌生的很,方才我曾問了你一句,莫非竟是如此不給面子?」
於是兩方人便將桌子拼作了一處。貴公子點的菜尚未上來,卻也不客氣,拿起江一草等人要的饅頭啃了一口,伸出筷子夾了塊牛肉,在醬碟里點了點,便送入嘴裏一陣亂嚼,只是一時吃的急了,竟有些噎著。
莫愁那惡人仗勢壓,有俺!
「真希望某一日有人能問我這話。」他輕聲嘆著。
「我弟弟死了八年了,你卻還是過的好端端的……」苗賀齡眼中悲色一現即逝,「當年的文成國,現如今又換了什麼姓名?」
「為何我執意要回京師?」他自己發問卻自己應道:「雖則是心牽小妹,其實也是心有不甘……」阿愁聽他這心有不甘四字,肩頭微動,暗想莫非真要應了那句一草亂天下的譖語?
劉名一驚,問道:「皇上此言……」
「弩營?不是你前些日子說的那什麼伐府,又有什麼要緊。」皇帝畢竟深處大內,不知這按察院弩營在世間的威名,「這些小事,不要花太多心思。」
正當眾人覓了家小飯館點好飯菜,準備好生慰藉一下飽受顛簸之苦的胃腸時,卻聽著街上一陣喧嘩。燕七為人最好熱鬧,連忙衝到店門口看究竟發生了何事,只見一輛大的有些駭人的馬車緩緩行了過來,這車寬約七尺,紅木作板,雕花為窗,窗欞子處包著上好的羊毛絲絨,看著華麗無比,車前由六匹馬拉著。
強弩雖勁,弩營雖霸制天下,只是對上了在城門口處成疊浪型鋪開的八百西營鐵騎,又能如何?
半晌后,江一草將身子向後欠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嘆道:「若真是如此,方才是真快活……」
易風正在車中搖頭晃腦打著拍子,聽著此句,不由大訝嘆道:「何其雅緻。」
「不知細柳鎮那邊現在如何了?」他靜靜想著,雖說易太極已經出馬,但始終有些放心不下,因為兩年前他曾經在那使劍的女子手下送了一條胳膊,自然深知那主僕二人的能耐,當然不能像這青簾轎中人那般視若無睹。只是他也知道轎中這人雖然在院中的資歷比自己要老上許多,卻著實也奈何不了城門處的一大隊人。
易風見燕七笑的格外大聲,不由丟了個眼色過去,生怕他又惹著什麼事。不料那貴公子行事點菜中頗見豪奢,性子倒是極隨和,瞧見江一草這桌人正看著自己,哈哈笑了聲,起身相邀:「諸位想來也是旅途中人吧,不妨過來共坐。」
阿愁姑娘一笑,心想前些日子在邊城小院中隨口輕輕哼的兩句,卻不知怎地讓這人記住了。
王簿恭敬應道:「近百年之新史,皆是蕭梁大人及其門人三十年來用心編撰,一字一言,皆為心血所書,不為尊者諱,但求警後世。聖上能瞧出此中異同,自然也不是難事。不過新史舊史,不外是記述前人所行之事,為後人之鑒,聖上若能勤讀史書,定有大益。」
「有一日點燭夜書直至天明,便行出房去活動一下身子,卻見門房處一老僕躺在竹椅之上曬著太陽。蕭梁不由心生艷羡之意,嘆道:『真是快活。』」
江一草無奈搖搖頭,見眾人似乎沒有要立馬動身的念頭,便趁著個空,輕輕拉了拉阿愁的衣袖,悄悄溜下車去。
倪知府聞得這按察院正廳主簿對自己稍贊一句,卻想把自己拖進這等亂戲場中,而這苗將軍也往自己身上賴賬,自然不肯答應,訥訥一笑也不言語,乾脆來個裝聾作啞。
※※※
轎中傳出那老者聲音:「在這世上,其實你我都不過是小角色罷了,身家性命還不是他人之器,老天縱是睜眼,卻也瞧不到你我身上……」聲音漸低。
……
「姬堂官倒是回京了,不過季恆卻沒回來,弩營一支又沒了蹤影兒,大人你瞧這陣勢,只怕是準備在路途上便要除了那人……」
西涼小謝趕了上來,便掀開車窗,對著鄰車裡江一草一行人好一頓埋怨,說道既然同路,怎好丟下自己主僕二人先行走了。易風只好打著哈哈虛應一番,燕七卻是又和他爭起嘴來,一時間官道之上,只見著兩輛馬車并行而佇,車上人聲喧嘩,好不熱鬧。
他定下身子,緩緩轉了半面應道:「原來是莫公,是要面聖?聖上今日聽課許久,已有些辛苦,再說聖上還未親政,有何政務,去慈壽宮也是一樣的。」枯唇一翹,不期然帶了幾分譏諷之意。
劉名啜了口熱茶,對著身旁正埋身於如山案宗的何樹言問道:「這些天去國史館看過沒有?彭御韜過的如何?」
燕七忽地記起今日便是年關,生生把調子一轉:「東來氣紫,且畫個福字。白雲散盡松落子,無甚飯錢酒資……」
燕七輕呸一口,吼道:「這也叫調兒?聽俺的!」說著站到車前,嘴一張,竟是唱了起來。
劉名擺擺手笑道:「不談這個了。」面色微凝道:「姬師兄回來了沒有?」正在坐在火盆旁發獃的鍾淡言接道:「前天就回來了,不過季恆卻沒跟著,蓬台駐著的弩營一隊卻忽然沒了跡象。」
阿愁靜靜看著江一草,聽著他滿是倦意地說道:「一往邊城近兩年,卻不料終究還是得回來。當日由東門出,今日當從東門入。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這將軍聲音並不大,那老者卻似有些詫異,呆立半晌后問道:「不知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苗將軍竟然率兵封城。要知這可不是小事,況且新市乃晴川、明珠二郡相鄰之處,無論如何也不會是遠在數百里之外安康西營帥帳所轄範圍。我中土朝向來嚴禁兵甲擾民,此事若是驚動了朝廷……」
不過他並不操心這些事情,十年間練就的憊懶性子在此時終於起了作用,任它前路如何,也不能礙了他旅途賞景的興緻。他一行人自邊城回來,繞河北走廊,殺出細柳鎮,夜間繞過新市,在渡上尋著易家的分站換了馬匹,極少歇息,連夜渡江往南面的京師而來。
「……其時某年,天降災星,昭待天子暴斃無後,其後天下大亂,各路豪傑揭竿而起,便欲在昭待天子死後奪這世上好處。只是人皆秉持此念,自然不肯相讓,連年廝殺,血流成河,勞力盡毀,直讓民生凋蔽,無以為生。其後十年,又連逢大旱,世人更是難堪此天怨,所謂餓殍伏于道,白骨現諸鼎。我祖龍里氏趁此大勢而起……」
阿愁無語,卻想著這等險惡的風景還是莫要看的好。
城門m•hetubook.com.com此時已閉,沿著巡城石階及內牆,兩邊齊刷刷地擺著五重騎隊,一人輕拉韁繩,馬蹄嗒嗒作響,走上前來應道:「本將苗賀齡,不知方才發話的又是哪位?」
小冬子清脆應道:「謝公爺教訓。」
他將身前衣襟一整,肅言道:「果然。」
眾人見他高興勁兒,也是隨著一樂,江一草輕輕說道:「既然如此,將弓弦卸了吧。」
京師皇宮中的御書房裡,一位老夫子正滿臉肅然地給面前那位少年上著課。
車前轅上坐著個中年人,戴著頂草帽,身形魁梧,滿面滄桑,此時正小心地駕著馬車在菜簍瓜籃間行進,好不容易將馬車穩在了飯館門口,聽著車內的那人聒噪個不停,不由悶聲道:「知道啦,公子。」原來卻是個僕人。
此時天將入夜,正是用膳時候,新市城內近北門處的蔡家合菜館自然是香氣四溢,只是不知為何,館中卻是空無一客,只有些夥計畏畏縮縮地半躲在樓梯後面。
老賀正待由北門而入,卻聽著江一草輕聲道:「走東門吧。」他雖不解何意,仍是老實沿著京城外石道繞向東去。
「災星?有趣,有趣……居上位者不謀其事,以至大亂紛至,在這史書上卻賴作災星了。」少年笑了笑又道:「上天行事自然是鬼神莫測,只是學生一向不解,西陵神廟乃我朝奉神之所,廟中僧人神官皆為奉神之徒,為何卻要分了三宗,莫非這其間還有什麼考究?」
「山枝乃是死在山中老人遣出的殺手劍下,將軍何必總是念念不忘?」老者回了一聲,便不再看他,坐回轎中。
「大約七八年吧。」劉名想了想應道。
堂間又是一陣輕聲鬨笑。
※※※
江一草側過臉來,對著他二人笑道:「既然要喬裝打扮一下,咱們此間其實倒是有兩個高手,為何不請教一下?」
就在燕七斷斷續續的哼唱中,車兒搖搖晃晃近了京城。天色已暗,城中的燈火早已點了起來,直映的半天夜空一片昏黃之色。
良久無語。
西營將士在城門處已站了好幾個時辰,本就又疲又累,對眼前這群按察院的人好生惱怒,此時聞得主將語有怒意,不由一陣鼓噪,槍鐃盪擊之聲零碎響起。
「嗯。」何樹言應了一聲,又笑道:「只怕嫂子做的羊肉你又是吃不成了。」
話尤未完,苗賀齡已是朗聲一笑截道:「這卻不須你操心,本將奉西營帥府之令,領新征之卒往河北走廊接防,途經新市,聽聞城中有賊,這才滯留於此。須知我這麾下男兒,皆是為國盡忠之輩,一聞得賊氣味兒,那便是再也不肯走了,非得把那老賊、小賊抓個乾淨才方肯作罷。」
出了御書房,往西折了幾步,就到了納折門,卻見門口站著一位官員,只是他年歲大了,也不大認得出究竟是誰,點了點頭,便準備向前行去,卻聽著那官員呵呵一笑道:「太傅辛苦。」
「反正那處還沒消息傳回來,也不知道皇上要保的這人有沒有命回到京師,不過若真如楊不言所言,有安康西營舒不屈之助,問題倒也不大。」
「那倒不會。」劉名擺了擺手,「他當年犯過事,這已經是明面上的污漬,最易被釘死,聖上斷不會用這種人。只是似乎與望江長盛兩方有些扯不清楚的關係。不過這次姬師兄已盯上了他,他也只好自求多福了,縱使聖上看在易家的面上能護得住他一時,奈何他當年犯下的案子著實冷血了些,只怕摁不住多久。」
劉名伏首于地,不敢出聲。
季恆聽他言語毫不客氣,再看面前那軍紀嚴整的騎隊怎也不可能像是些新手,不由眉間一皺,應道:「本院實是身負要務,日間已向貴屬言明。再說這聖太后治下,天下清明一片,新市又乃大邑,倪知府治理得方,又有何方賊人竟敢如此囂張,留在城中不走。倪知府您看可是這道理?」
「當年卓先生曾經講過一段趣事,現如今成天在文武巷曬太陽的那老頭兒,在述明年間不止任著國史館的館長,還兼大內編修、翰林學士,整日價忙於書詔之事,費思苦多。」
「哪是這般吃的。」江一草也是個貪吃之人,見此人性急,便拿起個饅頭,細細地撕了條縫,將牛肉片小心塞了進去,直到饅頭縫邊只留著道亮筋,然後拿起小調羹,在碟中舀了些醬汁,刮在饅頭縫上。然後夾了片蒜片,往嘴裏一送,咀嚼兩下,用舌尖品足了那辛辣之意,方才將兩眼一閉,慢條斯理地將饅頭夾肉送至嘴旁,咬了一口,半晌後方嘆道:「若是東都城裡的甜醬,那就更妙了……」
皇帝聽的出神,沉默半晌,忽地拿起手中書卷問道:「老師,這應該是國史館編修的始祖本紀吧?為何卻與近百年來的史書瞧著不大相像?」不知為何轉了話題。
那貴公子目瞪口呆地看著江一草面上漸漸浮現的滿足神情,不由喉間咕地一聲,想來是吞了口口水下肚,嘆道:「兄台實乃妙人啊……小二,上酒來!」一面也學著江一草模樣,照貓畫虎行事一番,覺得果然要如此吃法方得其趣,松綿面下裹著勁道牛肉,口中肉筋竟似換了番味道,再加之先前所食蒜瓣辛辣,更顯著其後入口的牛肉上所沾醬汁竟是甜美異常……
江一草淡淡說出這句話后,便覓了塊石頭喚她坐了下來。
「那我們……」
他身旁的何樹言、鍾淡言二人卻是不知他此刻心中正遠遠系著城南蘭若廟裡的某位人物。只是那人物實在來頭太大,大的他這堂堂按察院大堂官也只有佯裝不知,全當世間本無這麼一人。
……
弩營眾人此番無功而返,卻無人言語,長街兩側的行人見著這殺氣十足的隊伍,早已嚇的噤聲,新市北門街上一片靜謐,只聽著那青簾小轎在幾個小廝的腳步中微微搖晃著,嗯呀輕響,倒有一份說不出的韻味。
「進來吧。」話語溫柔,但不知為何,在小冬子耳中聽來,卻遠不如方才御書房裡與太傅侃侃而談的那聲音來的悅耳。
此次院中頗為看重此行的目標,才會遣了轎中人帶著弩營從京師疾至新市,而自己接應了后,按道理本應是清晨出城,然後直撲細柳鎮與藍衣社會合,將邊城司兵主僕及望江三旗悄無聲息地除去。只是奈何……奈何卻被人在這新市北門整整堵了一日!
那公子面上一窘,呵呵乾笑兩聲,耳中卻聞著館中竊笑之聲不斷,只得一拱手笑道:「丟人了,丟人了。」見小二仍是滿臉笑意地站在身旁看著自己,不由笑罵道:「本公子的螃蟹點錯了,別的菜總還是得上吧?」
皇帝隨手翻了翻了冊子,似是有些驚疑,壓低了聲音道:「朝中居然有這多的大臣收受她易家賄賂?」竟是沒聽著劉名的話,待了會兒又道:「卻不知那易家為何肯出這大本錢,這豈不是將朝中一干臣子的腦袋送到了朕的手上?」語氣漸漸興奮起來:「不止如此,這樣一來,待朕親政之後,她易家豈不也要對朕服服貼貼……」忽又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面上所見的如此簡單。
阿愁在他身側靜靜地看著他,聞他關心,搖了搖頭。忽地又想起在漩口鎮上他吃牛肉饅頭的情態,心道一草這人雖是知天順命頗喜閑適之輩,但如此沉hetubook.com.com醉於生活小趣之中,卻不似他往日模樣,只是不知他是覺著回京后這些樂趣再難保留,還是乾脆放寬心胸……
劉名一笑應道:「那卻不會,今兒是臘月二十五,明日就是封刀日,再怎麼也要趕回去吃這最後一口鮮。」一面說著,一面走了出去。
劉名恭聲應是,又趁機將方才皇帝沒有聽清的那句話講了一遍。
冷五聞言淡淡一笑道:「我當年雖然也做過殺手這行,不過喬裝打扮卻不是很在行。依我看,如果老七肯把那一絡頭髮梳上去,只怕就沒人能認出來了。」
只見道旁山丘漸矮,行人漸多,燕七耐不住性子,站到車廂前面,看著車把式老賀趕車,忽瞧著遠處一道清澈好水,正在日頭下粼粼閃光,便隨口問了聲。老賀應道:「那就是發於燕山間的離水了,再過會兒到了京師地界,便被喚作檀溪……嘿嘿……其實是個耍風流的好地方。」
※※※
「若說城中無賊,卻叫人如何能信?聽聞前天連倪知府宅上一名武藝高強的劍師也被賊人所殺,想來那賊人定是十分了得,所謂藝高人膽大,此刻他定還在這城中。倪知府,本將所言可是屬實?」
坐在門口長凳上的一位官員似有些禁不住這冬夜寒氣,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向著外面行了幾步,走近街中一輛青布小轎,對著轎旁的一青年人滿臉堆笑說道:「既然出不得城了,季大人還是請轎里這位大人下轎,進蔡家館子吃點熱乎飯吧。」
劉名已是汗然自椅上站起,請罪道:「臣顧慮不周,竟沒瞧出這其中的玄虛。皇上方才一點醒,臣才想起一事,坊間傳聞,長盛易家似乎將與莫公爺聯姻,若她只是想保那江一草性命,何須驚動聖聽,只須私下裡與莫公交易便是。」
阿愁知他心中所思,輕聲問道:「公子可知映秀鎮如何行走?」
阿愁順著他所指望去,只見斜陽之下,岷江深處隱有人家,只是地勢不平,錯落而置,再往裡望去,礙於目力不及,瞧不清楚,便搖了搖頭。
眾人這才看清楚他的面目,只見那老者額上皺紋頗深,兩眼微凹,卻是垂瞼閉目,不肯睜開。
「生意成了?」皇帝瞧著劉名問道,聲音卻有些清亢,畢竟少年心性未脫,縱是日間用沉穩面容遮掩,但此時對著自己心腹也是難掩興奮之意。
行了數日,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駛出了燕山。
「小冬子?呵呵,既然近的皇上身邊,可得死命巴結著,斷不能把差使砸了。差使砸了倒在其次,皇上身邊,一杯茶溫涼熱,四向門窗通風閉合,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聽清楚了沒有?」
劉名小心應道:「聽聞那江一草雖然不是什麼顯貴人物,卻是易夫人二女兒的義兄,估計是有這層關係,加上此次牽扯到望江郡王走鹽事中,被按察院迫的急了,才請皇上保他一條小命……」
難得旅途之上逢著這繁華大城,行商們自然要稍作盤整,是以新市城中的酒樓客棧均是裝飾頗費,此時年關將近,沿街的商家們沿著樓廊整整齊齊掛著一排小紅燈籠,遠遠瞧去倒與三河郡春日里沿河岸盛開的紅花有幾分相似。
常侍廟的簡單灰朴,卻將廟旁十幾丈外那處小院子的風景顯了出來,劉名有些愜意地看著院中的老竹,牆外的冬樹,閉著眼深了口氣,看著神態頗為享受。
※※※
江一草一笑應道:「應該不會。」接著似想起件極重要的事情,問道:「天候有些冷,這路途之上又是不方便覓熱水,卻不知你那膝……」
二人對視良久,皇帝忽地嘆道:「太后其實對朕很是不錯。只是蘭若寺里那人……」
劉名恭恭敬敬將懷裡的布包遞了上去,道:「易家倒是將帳子送了過來,只是姬師兄已將弩營調了出去,倒不知皇上要保的那人能不能平安抵京。」
※※※
莫言伸手扶著他,卻是親熱的很,在他耳邊柔聲道:「皇上傳我來的,不知是有什麼交待……聽說太傅最近些天有些氣喘,我拿了枝老參交給下人正在宮外侯著,待會兒喊他送到您老府上,只是聽陳御醫講,倒是要切片煎才好。」
莫言瞧著他那老耿模樣,笑著搖搖頭,往園裡行去,見著一個小太監上前迎著自己,問道:「以往不是得祿嗎?你是?」
謝曉峰卻沒聽出他的調侃意味,哈哈道:「那是那是,京師五公子聽過沒?俺就是那……」
阿愁聞言亦是一驚,唇角泛笑,心想果然有趣,只是猶自納悶一件事情。公子在邊城中接著春風信時便曾提到離京時曾在城門處與這小謝匆匆一會,看著面熟倒也罷了,為何自己瞧著這小謝的僕人老龍也是這般面善,倒似多年前見過一般。
這公子自顧口若懸河的說著,卻覺著身旁那中年漢子輕輕拉了拉自己衣袖,不由一笑道:「老龍你跟公子俺客氣啥?這趟出來你也辛苦,吃點好的也不為過……」卻聽著那龍姓中年漢子輕咳兩聲,湊到他耳旁說道:「公子爺,螃蟹可不是這天時的菜式……」
※※※
「那你店裡有些什麼?」
燕七鄙意十足地瞧著這二人神態,心道填個肚子又哪裡需要這般麻煩,隨手掰了塊饅頭送入嘴裏,牛肉也不點醬,胡亂塞到嘴裏,嚼了兩下卻忽地想到,學他二人吃法,只怕還真要好吃些,卻又不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惺惺作態,心中一煩,將桌子一拍喊道:「小二,這公子爺要的酒呢?……」
何樹言有所悟於心,道:「難道此人也是皇上放的一枚棋子?」
劉名應道:「那是斷然不能。只是莫公在院中門生頗多,而姬師兄更是……」話尤未完,皇帝一揮手道:「那個叫姬小野的明日就將出京了。」
京北梧院。
「至於易三哥……」
將身子縮回車廂中,興奮說道:「京城要到了。」
皇帝轉過身來靜靜地盯著他的眼睛,道:「從明天起,按察院在數月之內,便是你的了……」
季恆看著身邊這位知府大人,不知為何有些噁心,只是這份情緒卻露不得,因為此時他的精神全都集中在前方城門處。
皇帝聞著這番話若有所思,長身而起,躬身道:「學生受教。」
又過了些時,馬車進了東門,燕七正自興奮,卻聽著一聲巨響,不由唬了一跳。眾人愕然中掀起車簾向外望去,只見京城上空一道道煙火沖向夜空,划著優美的弧線,最終綻成絢爛的花影。道上行人驚嘆之聲大起,半空中金菊乍開,銀梅怒放,須臾而現,須臾而沒,說不出的光彩奪目,亂人心思。
皇帝搖了搖頭,青春的臉上卻矇著一層思慮太過而致的愁容,「朕是有些想不清楚了,也罷,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倒是那江一草回京后,你得盯緊一些。」
凹目老者忽地停步轉身,將牽著自己衣袖的小廝的手撥開,倦然道:「何必知我姓名,尤其是你。」
……
燕七聽著他將江二擺了出來,方才悻悻作罷。
春風過青山,處處招人醉呀!
他說這個摁字時,將手伸出在空中虛按了兩下,又將掌心攤開,細細地瞧著掌上紋路,忽覺其間交叉莫辯,倒似極了如今朝中局面,半晌后靜靜道:「聖上明年冬便要親政,眼下雖瞧著太后已有放權的意思,但二人間夾hetubook•com•com著蘭……那人,只怕終究難以太平收場。而長盛易家偏在此時將那小城司兵推向前台,不知存的什麼心思。紅石那方倒是安靜的很,只是這連著四五年,卻也顯著過於安靜了些。皇上若是親政,東都勞親王,莫公爺又待如何自處?神廟自空大神官入荒原后,卻現出了散意,但分佈在各郡的神官又豈是好相與的角色。更莫說名震天下的望江王爺,還有那世人皆以為昏庸,實則高深莫測的高唐……」
又聽著苗賀齡道:「想按察院弩營盡出,並由季大人親自帶隊,如此看重,想必也是為了撫民安境剿賊而來,本將既食君祿,豈敢不分君憂,這才將這新市城幾處出路堵住,倒是想與貴院攜手而戰,閣下倒不好會錯意的。」不知何故,他對季恆倒還客氣,偏生對那瞧著顯是季恆上峰的老者出言冷淡。
易風微笑浮上面龐,正待婉言相拒,不料江一草淡淡一笑道:「既然兄台相請,自然不好拒絕。」他本就是隨性洒脫之人,見得有人相邀,卻也不疑有它,而且看這貴公子有幾分面善,倒是起了結交之心。
倪知府盯著這隊人看了良久,額上冷汗漸出,不見那隊人有一絲動作,即便是衣角都沒有振動一下,只是腰間鼓囊囊的,似裝著什麼機括,而傳說中這隊人的袖間也藏著暗弩,試問這樣一幫殺氣騰騰的傢伙在自己轄下的新市城中從清早站到深夜,叫他這父母官如何不懼?
燕七鼻子一哼道:「還有好幾百里地,這麼急著當先生幹啥?雖然我是鄉里人,沒到過京城這種大地方,也不用提前這早就把殺威棒打下來。」易風無奈一笑道:「王爺在朝中樹敵頗多,而你我三人這些年也是闖出了些名氣,若是被人知曉了身份,只怕行事有些不方便,對於二哥此行倒是沒什麼助益。」
皇帝揮了揮手中的冊子,道:「這是何物?這是朕親政后系在這些大臣脖頸上的一根線,這是朕從她富可敵國的易家庫中提錢的條據。她憑何這般輕易就交到了朕的手上?雖則這一年來,她替朕辦了不少事,在各郡置了不少糧草,但卻讓朕如何信得過她……」
王簿一笑道:「煩公爺費心了,聖上既然傳召,想來也是有要事,莫公莫送。」說罷搖搖袖子,老態龍鍾地行出門去。
青簾轎旁的那隊青衣人卻是面容肅然,無一絲動作,竟似全無畏懼。只有正將一顆懸心小意放入腹中的倪知府又緊張起來。
江一草瞧著女子眼中擔憂神色,無來由哈哈一陣大笑,道:「切莫誤會了我的意思。只是我常在想,自鎮中逃出來已有十年,雖是極力抗拒老天壓在自己身上的過往,奈何卻是無力擺脫,只是一味地遠離而已……」眼神漸趨柔和,「事到如今,似乎忽然間想的開了,既然世人不許我遠離,我又何必強求。倒不是說此次回京后便要一頭扎進無窮名利苦海,只是既然旁人要拖我下水,我也不妨試著坐在水畔看看風景……」
他嘆了口氣,看著面前熱氣漸散,又習慣性地將雙手籠入袖中,轉頭輕輕問道:「公爺府上來人取了多少卷?」
「依莫公的性情,你說他會不會為了一個江一草便抹去做了七八年的樣子,走到前台來做戲給眾官員看?」皇帝面上帶笑。
他頓了頓又道:「奇計詭謀非為我喜,殺伐決斷亦非我所長。只是不拘那城中是如何的陰風苦雨,想來總有片刻陽光灑身……你知我這人,平日里但以靜思為樂,又以飽口腹之慾為樂,只是如此樂事,卻似乎得來不易啊!」他猶自感嘆,卻不知阿愁倒聽出些不忿的味道來。
燕七咧嘴一笑,道:「京師還遠吧?」正說著這話,眼光循著離水向遠方看去,卻見極遠處天穹之下,一座城廓隱隱顯出模樣來,不由張大了嘴嘆道:「好大一個傢伙!」
只聞車外官道之上轟隆作響,自封京城第五公子的西涼小謝,謝曉峰已並那龍姓僕人趕了上來。
江一草笑述著這段京中舊事,阿愁也是眉眼一舒。
皇帝下座禮送幾步,王簿恭敬請回,心中卻想著:「聖上雖然年青,但禮數篤誠,又肯聽人言語,倒真有幾分當年明宗陛下的風采。」一想著當年將流落寓館的自己親簡收入朝中的明宗皇帝,再看著他這孫兒也是這般大了,不禁胸間一陣激動,老眼也有些昏花。
劉名這才知道事情始末,笑道:「聖上高明。」
新市乃大邑,自然不比細柳鎮只是行商乏客饑渴時歇腳之地,卻是那些有錢的主兒在跋涉后急待快意一番的所在。這些年裡望江郡好生興旺,天下諸多商旅紛紛向那間奔去,新市便是他們必經之地,此處南向過清江便有官道,若順清江而下,則只需數天功夫便可直抵紅花渡。
末章 歸途
燕七聽著解釋,心知京城乃首善之地,綱禁森嚴,自然無法推諉。只是這把長弓隨他日久,已是感情頗深,一想著來日在京城裡不得時常摩娑,倒有些氣悶了。雖是如此,他還是細細地將細麻絲繩做的弓弦小心取了下來。
阿愁一時不從何說起,抬頭望去,只見原野晚晴,極目無垢。江裹葉轉,無遠不到。二人拂草而坐,意似甚適,實則不然。
只聽著咯吱一聲,馬車右廂門打了開來,一個年青公子哥蹦下地,嘿嘿一笑道:「鄉親們莫受驚擾,俺們是去西陵神廟拜神歸來,今日在此歇息,如有不便,還望擔待一二。」此人身材不高,偏穿著件極闊的袍子,顯得臃腫不堪,加之面容不俊,說話又是極為羅嗦,四周圍觀的人瞧著便心生不喜,只是看著這做派,怕是有錢人家,也無人敢上前說些什麼,看了陣,便散了開去。
轎子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季恆快步上前,低頭在簾畔良久,又輕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見青簾微動,一個老者低頭佝著身子走了出來。右手顫顫巍巍地扶著橋欄,前後摩娑了兩下,才緩緩抬起頭來問道:「前面不知是哪位將軍?」
(第二卷終)
苗賀齡靜靜地盯著他,忽地說道:「這些年來還過的好吧?」
「那位謝公子可是認出我們來了?」
劉名笑著應道:「你卻是有所不知,那人兩年前往西陲從軍時,便已驚了莫公。當年我還曾在天香居外見過他一面,好象是莫大少的朋友,早年間曾經在高唐邊上犯了事,院里要辦他,結果被莫大少私放出城,很是惹得公爺不喜。只是萬沒料到,兩年時辰一晃即過,此人卻惹出這多事來。」
阿愁不通箭法,見這漆木長弓之上竟用的這種隨處可見的細麻繩做的弦,不由暗自納悶邊城之中、細柳鎮里,那拉弓必斃一人的驚天之箭,竟是用這等陋物射出的。正暗自訝異之時,聞著車后那輛大的有些恐怖的馬車中傳出一個沙啞嗓子唱出的歌聲:
「當真?」阿愁卻是忍不住笑了。
易三連忙擺擺手:「你們莫要笑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這樣人物,只要丟到人堆兒里,準保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嘿嘿,看來這人生的平常倒也還是有些好處。」
他正自心煩,卻見面前遞過來一饅頭,一片連筋牛肉將將俏皮地從那冒著騰騰熱氣的雪白面上口子里冒出頭來,一抹頗能誘人食慾的醬汁勻勻地抹在那道口旁。m.hetubook.com•com他一愣轉頭,見阿愁姑娘正拿著饅頭靜靜地看著自己,不由憨憨一笑,樂滋滋地接了過來。
馬車中眾人聞得那怪腔怪調,聽出是西涼小謝的聲音,心想這人實在是爽朗的有些過頭,竟是毫不飾鄙,不由身上發冷,面面相覷,江一草聽著春風二字不絕於耳,只是搖頭苦笑。燕七卻將頭探出側窗罵道:「喂,那小子,唱啥呢?」
「快活塞……來日春風拂樓台,奈何此時懷抱盡無奈。翻山去,人不在。下水喲,歸去來。推開半窗望大江,嘆這冬日袍空,凍煞身子無處藏。待來日,我笑春風,春風笑我……」
……」
謝曉峰打了酒嗝,在燕七肩上重重一拍,「那是!俺這人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是錢多,金多,銀多這三多,兄弟,日後手頭上有什麼問題,給哥哥言語一聲就是……俺這人天性豪爽,什麼什麼的……」燕七打了個冷顫,將他手從自己肩頭撥開,調笑道:「喔?看你如此作派,想來在京師里也是極有名的人物?」
易風忽地想到一事:「你我這幾人實在是太過扎眼,尤其是老五和你這身行頭,任誰人也能猜出你我身份,倒是要改裝一下的好。」接著搖搖頭笑道:「京中高人太多,識破我們身份自然不是什麼難事,改裝一事,也不過聊且安慰自己一下。」燕七此時卻來了興緻,笑道:「以往只是在荒原上打仗,也沒弄過這些江湖上的玩意,管他有用沒用,試一下總是好的。」
就在這世新十二年的最後一日,滿天煙花中,江一草回到了京師。
易風聞言一驚,心想此人難道是那四位當朝俊彥中的某位?燕七卻沒想得這多,只是不知怎地總想調笑一番這人,笑道:「這倒巧,前兩天剛聽三哥提過,不過……不過好象世人所言應是京城四公子?靜泉公子以劍名,公子謝乃吏部侍郎,還有兩位分別是滯留京中的東都世子,還有領兵下南詔的莫磯公子。卻不知閣下這五公子的說法從何而來?閣下又是……」
小二嘿嘿一笑道:「客官自然是高貴人,只是小鎮陋店,後面點的這幾樣菜,本店一時卻做不出來。」
「聖上萬不可如此想,所謂天人相應,人間萬物之行皆有天相所示,切不可輕忽。」老夫子肅然道。原來卻是太傅王簿正在給中土少年天子上課。
謝曉峰聞言面上赧色一現,擺手道:「俺是自封的,自封的。不過俺西涼小謝的名頭確實不小啊……」燕七哈哈大笑,自然不肯放過這取笑機會,哄地謝曉峰面色泛紅,連連擺手求饒。
江一草一行六人共乘一車,那馬車已是極大的了,董里洲又著意巴結,車內也是鋪設頗費,但眾人瞧著緩緩行到店前的這車仍是一驚,心想居然還有這大的馬車。江一草瞧著這車有些眼熟,卻一時記不起來是在何地見過。
「那便是我小時住的鎮子。」
正在他思琢之時,富家公子也帶著那中年漢子走進飯鋪來,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小二招呼,便高聲吩咐道:「泡一壺芽頭白,再整兩個小菜,不拘什麼,只圖個新鮮,一碟香芋泥,一碟子蜜汁粉丸,一碟子香麻魚子……對了,至緊要的揀這鎮上有名的蟹柳扒小瓜來一份……這名兒可聽的久了,只是去年在京中嘗過一回,畢竟不是原產地界兒,不那麼地道……」
皇帝靜靜問道:「莫言已多久沒有審過案子了?」
而微醺的江一草聞得西涼小謝四字,忽地想起兩年前離京時遇著的那人,想著世間遭逢之巧,不由呵呵笑了數聲,湊到阿愁耳旁輕聲笑道:「老天爺的安排真是有意思,這人便是春風小丫信中常提起的那個西涼小謝了。」
易風含笑看了他兩眼,搖了搖頭,低頭喝粥去了。而冷五早已是吃了三個饅頭,喝了兩碗粥,進了半盤牛肉,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桌旁抱著黑劍閉目養神。
「入得京城,可得將自己那佻脫性子收起來。」易風正在細細地叮囑燕七。
他聞言一愕,摸了摸懷間的布包,心想著昨夜才做成的這宗交易不知是否已是冬日問瓜熟之舉,靜了會道:「我入宮去,你們莫跟著,回知書巷后給豐兒說一聲。」
看俺抓一把亂雲,穿空中飛呀!
燕七聞言一愣,眼睛向上看了一眼自己額前那絡油發,嘿嘿一笑道:「這本就是用來遮醜的,梳上去也無妨。……那五哥你呢?」
看著弩營隨著那頂青簾小轎緩緩退回城中,苗賀齡忽地厲聲道:「你這一輩子大概是睜不開眼了,你當老天也永遠不睜眼的嗎?」
話尤未完,已被劉名抬手止住,嘆道:「無妨袖手看吧……那人既是長盛易家的乾親,自然有易家的人為他煩心。他若不礙著聖上的事倒罷了,若有所礙……」言語嘎然而止,倒比那冬日院中枯黃細竹葉還要冷上幾分。
「神廟分三宗,自有其來歷。相傳最初之時,西陵宗義講究的只是渡化世人,奈何廟中大德見傳法多年,這世上仍是不平難鋤,不義而天承富貴的,仍是享著錦衣玉食;虔誠而終生困厄的,仍是不得溫飽。疑慮紛爭漸起,廟中修行之人所循之途自然漸遠。其後一派專求凈心,所謂樂陶陶,且盡天真,只欲往生之初問道,是為初禪宗;一派講求修身祈福,求得助世人延年益壽,身體康健,也是造福,是為修道宗;剩下那一派,卻講求勤勉入世,掃不平,佐皇定天下,明德治國,是為度厄宗;只是數百年下來,三宗交繁,也沒有什麼太明確的界限。」
「介是俺們西山土調兒,怎麼樣?聽著還成吧?」
江一草一行人此時正在漩口鎮客棧里歇息。他自然不知兩年前自己千辛萬苦逃了出去,如今又被某人使盡了各種手段逼自己回去的京師,東面那扇大門似乎已經頗為安全地為自己打開了。縱他如何能掐指算命,也無法了解這扇門后究竟有何等樣的事物正在等待著自己,更不會知道按察院中那位不顯山露水的劉大堂官也在為他的命途把著脈。
「這是為何?」
冷五還未答話,聽著阿愁姑娘已淡淡接道:「只需多笑笑便好。」他聞言一愕,車中其餘數人已是笑了出來。
江一草笑著解釋道:「京城之中禁用強弩,而除了巡城司允許佩弓外,弓箭也是屬於禁物。」
劉名瞧著他如玉面上疑色漸露,急忙問道:「皇上是否覺得易家此舉太不尋常?」
江一草聽得他自稱謝曉峰又是一愣,總覺著自己似乎應該在某處見過此人,但喝了些酒後,頭有些暈,怎的也想不起來。燕七在一旁揶揄道:「喂,我說姓謝的小子,看你模樣,大概還有幾個錢吧。」
劉名哭笑不得,面上卻是顏色不改,應道:「皇上說的是,只是此人助望江王爺走鹽至西山,又是觸了刑律,裡通外國罪名可是不小,卻不知回京后又如何保全此人?」
春風過樓台,聲聲喚人歸呀!
京師中有兩座大廟香火最盛,一處乃是城南的蘭若寺,一處便是北城按察院旁的常侍廟。蘭若寺行春禮,是以廟宇屋檐多沿流水之態,圓轉如意,檁頭上還刻著些奇花異草的圖案。而常侍廟是秋實之祭的所在,秋主肅殺,是以偌大一處廟卻無一絲的修飾,灰撲撲的幾面大牆一攏,再頂著個方正硌目的瓦蓋,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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