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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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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亂彈 第一章 牙牌

琴亂彈

第一章 牙牌

展越夜此時卻早已忘了用那方素帕擦嘴,愕然看著對方,慢慢地,眼神中倒閃出一絲敬佩之色來。
杜老四面上更冷,說道:「莫非符老大一方豪傑,也想來個抵賴不認。」
「二四!」
出乎意料的是雙方並沒有動手。
「託福。」
「金盞菊。」
沒人會認為符言是個懦夫,任他喚的再慘。
「二四,四六,至尊?」黃衫女子似是愣了,向著符言甜甜一笑:「老符,你今天好手氣啊。」
性子急的年輕夥計們此時尚不敢衝到對面去打一場,不過擀麵杖之流已如雨點般亂飛起來,頓時將圍觀的看客唬地散遠了些,正在這時,幾個衙役黑著臉走了過來,一面走一面喝斥道:「大過年的,誰人敢在京城糾眾鬧事?」
天香樓的小廝與安康城中江一草主僕曾經遇著過的那個小廝同名,也叫小四,許是這名兒簡易的緣故吧。大清早他吃力地卸下門板,卻赫然見著街當中躺著一病斃的癩皮狗,想著一年伊始,便見黑犬斃于道,自然覺著很有些不吉利。趁著其時天尚蒙蒙亮,街上並無什麼行人,他悄悄地看了看對門的水雲居,露出一絲惡作劇的笑容,然後捂著鼻子,在廚間取了個燒火棍,偷偷把狗屍往那面戳了戳。
不料被那方的人瞧見了。
鍾淡言伸手捉住黑狗背後皮毛,提了起來,跟在他身後,嘴裏輕輕念叨著:「狗兒啊,你活著的時候雖然卑微,死了倒還是轟動一時。」
※※※
何樹言一面喝著天香居送上來的香茶,一面用餘光掃著人群,卻發現裏面很有幾個礙眼的人物,想來是京中一些大人物聞得此事,派來查看事態。此事本是小事,不過是街頭尋釁爭鬥而已,卻招來這多探子,自然是要藉此看看易家入京后究竟是仍如十年前那般守成,還是……還是欲待有所作為。
符言搖頭道:「你當是在西塞兵營?還一戰?直接說拿刀互砍得了,呸!」一口濃痰脫口而出。
※※※
符言轉頭對江一草輕聲說道:「這是我的私事,你先回房。」
轉身走到人群里一個不打眼人面前,輕聲道:「回去告訴你們杜爺,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鬧了。」想了想,忽地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記住了,打明天起,就不準鬧了。」
杜老四臉色煞白。
「這倒真是不知了。若說青皮,我這手下弟兄全是青皮,不知說的是哪幾個?小的們,把帽子揭了,給杜爺看看。」符言一聲喝,樓中那些荷官,小廝,護場齊地一聲,把頭上帽子揭了下來,露出整整齊齊十幾個青皮腦袋,更是齊聲叫了個彩:「請杜爺賞。」
此言一出,又讓天香樓和水雲居兩方緊張起來。
「長三。」
「一別近兩年,你和小愁過的可好?」
符言忽地嘎嘎笑了兩聲,連忙致歉道:「實在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這全怪我……」
這一場鬧可真是熱鬧,早已引得年初一本不多的行人駐足而賞。對峙的情形一直持續到連雙方的大師傅都耐不住寂寞,欲持手上屠雞鋼刃加入戰局時,雙方的掌柜才走了出來。
見著這人,他不由眉頭一皺。
符言手下一干青皮鼓噪起來:「那娘娘腔瞎說什麼,什麼可惜不可惜的。」
「虎頭一對。」
「杜爺是好漢,所以手下弟兄,也都是不怕死的好漢……而我符言。」他笑著看看四周,「本就是個無賴,手底下這些兄弟雖然在外人面前裝出副悍不畏死的模樣,但其實我深知,這些小王八蛋個個怕痛的要命。」
展越夜手中的素帕卻仍是被輕巧地拈在兩根修長的手指間。
朱掌柜與墨掌柜相對一笑,拱手而禮,看著都是極溫和的生意人。
於是,這成了大事。
老魏皺著眉指揮手下的兵士將一干嫌犯綁的綁,抬的抬,只是……只是看著街當中那條倒斃的黑狗,不由一哂道:「哪家快把這晦氣玩意撿去燒了,免得有大人們路過此地時,心中不喜。」
只有那展越夜似驚呆了,半晌沒有言語,倒吸一口涼氣,忽地長身一揖到地,恭謹道:「姑娘出手之快,賭藝之精,在下聞所未聞,請受我一拜。不知姑娘師從何人?不知可是胡大仙門下?」他自幼好賭,成年後更是沉溺難撥,此時見著高手,竟忘了己方已是輸了條人命,倒關心起這些事來。
取牌。
朱掌柜心知此人定是回府請示夫人去了,便連忙喚手下小廝搬出幾把椅子來,恭謹請何樹言坐下,笑道:「本是小事,不過這開店講究的便是個時運,命勢,這大年剛開頭,便看著門前黑犬暴斃,自然會有些火氣。大人教訓的也是,做生意自然是要和氣生財,但若一味和氣,只怕讓人欺在頭上,倒也是沒趣的很。」
只見天香樓與水雲居這六個大字在這大街上爭金斗亮,這才悟得原來卻是易家與抱負樓之間的爭執。誰人不知抱負樓乃是東都老王爺一手所建;易家更是千年不倒的天下第一商,據傳最近更是聖眷頗隆,哪方都不是自己這小人物能惹得起。
杜老四看了他兩眼,忽地靜靜道:「我也不想與你翻臉,只是院中下了死令,今後半年讓你我安分些,如不趁著今日定了位份,日後只怕磕碰仍是難免,若真惹著院里的怨氣,只怕誰也擔不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說今日白天之事,盡數落在別人眼裡,我若不出手,倒是服不了眾了。」
這位曾經贏光聖上所有銀錢的年青荷官笑道:「虎頭吃的便是假至尊。」
坊間的賭客大多是在市井間廝混的人,誰不知道他杜老四和符言是天生的死對頭,這兩年間連場廝殺,早已是街知巷聞,此時見著他親自來這符言西城的老巢,自然知道來者不善,只怕一場血拚難免。
忽地話風一轉,面色一冷道:「因為這是我給他們定的規矩,從世新十二年大年初一起,凡有人敢惹我易家產業,都要干他娘的!」
墨掌柜一笑道:「幾位官差來的正好。」於是將方才之事粗粗講了一遍。衙役一聽倒是樂了,心想這兩個老闆倒是心眼恁小,走到朱掌柜面前,想開解一番。
那人好生彪悍,竟是面不改色,忍痛不呼,一時後面的同伴將他一架,往後退去,卻仍是強自站立。而堂間對峙的雙方似乎對這血腥的一幕司空見慣,面上沉穩至極,無人多言。
可這狗死的不巧,不巧的很,以至於日後西城老大符言摸著大腿上痛處時,都要狠狠咒罵幾聲。這條符言口中該死的狗,就死在天香樓和水雲居的中間,距天香樓那百余斤的大門板十步,離水雲居的松黃匾牌也是十步。
接著又是一聲咒罵:「我操你媽的,誰定的這種爛規矩。」右腿又插了一刀。待把最後一刀自左臂慢慢插入后,符老大已是哀嘆連連,叫喚不停,那份慘意直讓聞者欲捂耳,如何讓人能信,這是馳騁京師黑道的老大?只是細心人早瞧見他的呼痛聲倒每每搶在刀戳之前便喊了出來。
符言正色道:「此言不妥,我本來就是京城一霸,西城老大,符言是也,粗魯正是我輩本色。」
如此思琢,卻是瞬間之事,符言一笑伸手取牌。只是此局將是五刀齊出的生死之局,加之他已自戕三刀,身上生生作痛,伸向牌垛的右手不由有些遲緩。展越夜瞧著他動作,唇角笑意微現,但在旁人眼中,西城老大全身浸血,卻仍然是止不住的威勢難擋,神情鎮定。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易府的一個知事。看著那手勢,朱掌柜心頭一激,想著莫非夫人準備與抱負樓翻臉?
只是若要另一張是四六,又是何其難?
兩人相視一眼,忽地一笑,向前堂走去。
江一草沒好氣道:「果真如此?那易夫人能放心我那小妹天天與你在一處飲酒?」接著嘆道:「虧你能天天裝出副流氓的樣子,真是服了你。」
朱掌柜見勢頭不對,連忙招呼眾人停手,卻不料此時夥計們已殺的性起,又不知身後有強人來襲,誰還顧得上聽他招呼,尤在呼打不休。朱掌柜情急之下,見著身旁的大師傅拿著菜刀和鍋蓋在發愣,便一手奪了過來,將刀一豎,用那刀尖在銅鍋蓋上使勁一劃,只聽得一聲極凄厲,極難聽的雜訊響起來,頓時引住了眾人的注意力。
杜老四又一手下上前拾起桌上兩把尖刀,左右大腿各插一刀,默然退下。
杜老四一嘆,心知這一場較量,不論最後輸贏,自己只敢讓手下接注,符言卻以龍頭之尊,親身赴險。若論及御下之巧、恤下之態,自己已是輸了。不過他並不在意,在他看來,只是活人,才有機會去用這些御下的技巧,而符言今天若一味扛著,又如何活命!
天香樓掌柜姓朱,朱衣,朱顏。
第四局又是展月夜輸。他卻輸的很是高興,拿起素帕掩住嘴,笑了起來。任那面上已有灰色的挨刀人四肢插刃,也掩不住他的得意。
江一草一笑,也不理他,抬頭看了看樓上一處窗戶,喊道:「愁,下來吃飯。」
於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著杜老四的一干手下,傷的傷,倒的倒,還有幾個駭地轉身就跑。
一副頗有古色的牙牌。
江一草對阿愁輕輕說道:「我不便出面,待會兒你動手,搶人。」頓了頓道:「把符言從他自己拿的刀下搶出來。」
一直蹲在街心的鍾淡言忽地回頭道:「說完了?」
甫至前院,符言便似換了個人般。隱去了那極深極靜的眼神,抹去了面容上掩之不住的蒔花之願,咧開大嘴,露出滿口黃牙含住那桿煙槍,巴答巴答地使勁撥著,一面挖著鼻孔,一面哼著幾句極穢的曲子往擺滿賭桌的大廳走去。
就在他這緩緩說話的當兒,手下的弟兄齊聲一喊:「老大,不要!」
不怕死的江湖人怕什麼?怕比他更不怕死的。
展越夜搖頭一笑道:「可惜符老大畢竟受傷在先,血流了些時,自然有些手指不定,眼神昏花,看漏了一垛牌。」指著桌上牌垛笑道:「這四六還是穩穩地沒有發出,卻不知這至尊如何能現出寶身來呢?」
只有在樓上窗角偷看的江一草知道,這人在京中熬了十年,雖是吃香喝辣,但終是煩了。只是他不知這京師道上的規矩,何為文斗?兩年前似乎還未曾聽說過這個名目。
正因為如此,易家在京中的商號與抱負樓爭鬥,一般都不會請符言的兄弟們動手。朱掌柜也總不知道本家這京中的待用流氓到底狠在何處,直到此時親眼見了這些人臉上彪悍的神情,自靴間抽出短刀時的順手,將刀子割斷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方臂上鮮肉時的漫不在乎,才知道……原來狠的意思就是不怕死!不怕把對方殺死!
兩方殺氣騰騰的江湖人。
江一草失笑道:「如果真是一味粗魯,易家在京城的生意怎的都讓你管著?」
阿愁搖搖頭,嫣然一笑道:「不用了。」面容如花,似看見什麼讓自己頗為高興的人或事。江一草循著她目光轉頭向樓下看去,只見一個黃衫女子背著個小包裹從樓外走了進來,不由衣袖微顫。
符言入京十年,確實是逢三不出門,逢五沐浴,只是……只是每逢三數之日時,他其實是在後院里打掃媳婦最寶貝的牌房,而初五、十五、二十五這三日確實是要洗洗身子,只是那是房中人之命,不然不準上床。這事關懼內大事,他堂堂西城老大豈肯讓人知道,自然是弄得神秘的很。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這有些讓自己頭痛的日子落在道上的有心人眼中,卻有了這樣一個神神道道的理由。
他心想展越夜為亂己心神倒確實下了番功夫,只不過既然這三五之數對自己而言只是每月必有的河東獅哮日,又豈能在這牌局中嚇到自己。一面想著,一面卻止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十五把明晃晃,森氣逼人的解腕小尖刀安靜地擱在梨花大木桌上,桌子被擦的烏亮烏亮。
符言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有幾分羞怯的後生。江湖傳言,全天下只有這位叫展越夜的後生敢贏當今聖上的銀子。雖然那位少年天子玩起牙牌來,肯定不是什麼好手。但有贏天下第一人的膽量,便可知此人,絕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羞怯。
杜老四帶著一干人馬煞氣十足地走入樓中,他看著符言,忽地一笑,搬了個圓凳坐到對面,湊近身子笑道:「符老大,咱倆人玩了這麼多年,可還沒真傷過和氣吧?」
那方帶頭的人惡狠狠道:「居然敢動水雲居,不想活了不是?這可是我們杜爺奉命看著的地方……知道杜爺是誰嗎?劉名大人的換帖兄弟!」
展越夜卻輕呼了聲,似是不信眼見所見。他本是京城有名的荷官,自然知道符言在賭術上的造詣。他雖自負,卻也不敢稱必勝,只憑著這些年的直覺而行,而這一局他本是打算再讓己方繼續輸,卻不料對方也是執意要輸,最終搶先拿到了那張黑梅,再配著紅四六……於是他忍不住輕呼了一聲,看著對面那中年人面色不變,眼角卻有些抖動,心下稍安,想著許是符老大終究是年歲大了吧。
「不過……」杜老四眼中閃過一道光芒,「我也並非單為自己而來,須知這是院中的意思。」
※※※
「這京師里的人,誰不知道今兒早間,你手上那幾個青皮在天香樓門口吵什麼來著?」
於是京城市井間常見的吵罵登場。這一吵便從清晨吵到近午,待小四與對面的那個小廝將彼此的祖宗十八代兼旁系親戚問候清楚,任是翻著族譜也再找不出可罵之人後,兩店的夥計們紛紛拿出擀麵杖和掃帚前來助威,立於鬧街兩側作雄糾糾狀。
只是……
朱掌柜自然知道這些人是東城杜老四的手下。雖然不大信什麼杜老四與劉大人換帖之類的場面話,但心知對方都是出名心狠手辣的角色,在京中頗有勢力,不由有些後悔,沒有早些知會西城那邊派些人來。
展越夜一笑,面上赧色一現,也不翻牌,轉身道:「杜爺,這局我們輸了。」
符言頓了頓,也不繼續問下去,轉而言道:「昨晚睡的可好?」
都是精壯的漢子,都是做苦力的小廝,誰也不比誰打人或是挨打的本事稍差,一時間只見白面亂飛,茶水四濺,眾人以擀麵杖作槍,以長凳為戟,揮臟抹布冒大旗,舉臭掃帚為令,拿這長街為戲台,便在這京師最繁華熱鬧的所在鬧將起來。
憶起十年裡的刻意退讓,對門那水雲居一干人氣焰薰天的可惡嘴臉,明知道自己姓朱,便找了個姓墨的老頭兒當掌柜,這不是欺人又是如何?今日終於有了發泄一下的機會,不由血氣上涌,將那張大紅臉染地更加紅光滿面。
朱雀大道旁有一道刻著夜叉鬼神的景陽門,當朝紅人,按察院的劉名大堂官,親自監斬的最後一個案子,便是在這門下臨時搭置的紅台上。此時正值年關,自然不會處決死囚,只是景陽門下仍然有一物匍伏于地,仔細看著,原來是條僵卧的黑犬。
待雙方再立陣勢后,他看著對方那墨掌柜頜下鐵青一塊,許是混亂中挨了幾拳,不由一陣快意上胸,但見己方有幾個夥計被後來的那群人劈的血流一片,更是心驚,指著那些人怒道:「下的好狠的手!」
「兩年不見,膽子大了不少,居然敢打我。說正經話,跟你一起來的那個三個人是誰?」
「這呢?」
按察院大堂官劉名門下,九月初九的二位主簿,何樹言,鍾淡言。
展越夜先手翻牌,卻是別十。
念及此節,衙役們不由愣了,嚅嚅半晌,竟是悄悄退了出去。
「杜爺真是稀客啊。」符言拱手草草一禮,便自覓了張太師椅坐下,接過身後兄弟遞過來的茶,咕嘟灌了一口,神態竟是冷淡的狠,似根本不把來人放在眼裡。
朱掌柜見他如此客氣,一時嚅嚅不知如hetubook.com.com何才好,只好轉眼向人群里望去。人群中那名易府管事亦是一臉莫名,愣了愣后忽然轉身而走,倒引得正在欣賞狗屍的鍾淡言留神盯了此人幾眼。
朱掌柜忙不迭地應了聲。
於是朱掌柜再一笑,說道:「您別生這麼大氣,一條死狗也能把墨老頭氣出病來,傳出去,可要成了京城一大笑話。」接著面色一冷道:「誰是死狗,就撿死狗。」
江一草見他故作此態,不由一笑道:「好倒好,就是那個澡堂子太舒服,今天那三人又去泡去了。」符言傲然道:「那是,我這處大宅,前面開賭坊,樓中乃食肆,後面有園子,旁間有澡堂,走兩步便是逍遙窟,人生極樂,吃喝嫖賭,全在一處。任誰來了,也要陷於此間不可自撥。」
見著這幾人,朱掌柜面上不知為何浮出喜意。卻等不及他開口,那幾個青皮見著對面站著東城的人馬,已是兩眼放光,發一聲怪叫:「干杜老四他娘的!」沖了過去!
「這是什麼花?」
血染鬧市,事情終於鬧大。
這第三局,符言終於輸了。
溫和的墨掌柜很不溫和地開口。
老魏卻是奇怪,為何自己隨口說了句話,街上就忽然變得這般安靜。
第二局。
江一草見他這副模樣,不由稍露厭惡,無奈笑罵道:「這是何苦來的。」
符言作驚疑狀:「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怪怪一笑道:「可不好瞎說,我只是幫著夫人看場子而已。外間誰都知道。」
「扯蛋!」符言啞然笑道。
又是一笑認輸。
這位西城老大方才隨口而出退出京城,此時方有一絲擔憂,莫非真的要退?雖己願如此,只是家主又如何能允自己擅作主張?想著夫人那裡不好交差,手指有些冰涼。他定了定神,看著那年青人滿是靦腆笑容的臉,伸出手去,在那三十二扇牙牌里取出屬於自己的兩張。
噗的一聲,將刀狠狠扎進大腿,鮮血四濺。
※※※
水雲居掌柜姓墨,墨靴,墨眉。
也不知誰作了一聲喊,賭客們轟的一聲散了開去,那些輸了錢還未交帳的跑的尤其快,只有幾個贏家看著堆在桌上的籌碼面露不舍,只是終究還是抗不住內心的恐懼,戀戀不捨而去。
為了這條黑狗,雙方已是大打出手,還讓道上的兄弟都攙了進來,任誰也不肯在這種時候低頭。
江一草一笑,他也不願初回京便太惹人注目,遂依其言上樓。
何樹言一時失笑,頓了頓對他輕聲道:「大人有吩咐,最近朝中將有事情,京中道上絕不能亂。待會兒你去給杜老四點句話,壓他一壓,逼他動手,就看符言和杜老四誰能壓住誰吧。」
溫和的朱掌柜看著四周人群笑著搖搖頭,心想作戲與人看,這是何苦來哉?正準備開口告歉,忽見人群中一人向他打了個手勢。
「還沒弄上手?」
梨花桌極硬,無法做印,牌是自家的,無法做暗記。
眾人緊張盯著他伸手取回牌來,輕輕翻開一張,赫然是:
杜老四應了一聲,似並不在意。自他身後走上一個屬下,向他行了一禮,然後自桌了取了把尖刀,一聲吼:「一局終。」
幾個衙役一愣,正待出言教訓一番,忽地看見兩方的匾牌。
好奇怪的賭局,輸家倒顯得要比贏家來的快活一些。
「東城杜爺,前來拜門。」
於是只有比眼力,比記性。
「我操你媽,這死狗你們拿不拿回去?」
兩個穿著便服的人此時走了進來,一人走到老魏面前說了幾句什麼,便見巡城司的人退了下去,另一人卻饒有興緻地蹲到地上看著狗屍。
干他娘的!
符言洒然一笑。
啪的一聲,符言打開伸向那幾株看著並不起眼花草的黑手。
堂間一片死寂。
只是水雲居的人見這平日里老實無比的對門今日忽然變得無比兇悍,心氣卻是自減了三分。而天香樓眾人則是趁機將平日里的鬱悶一發而光,下手更是不舍氣力。如此一較,戰不多時,便只見著這方圓數十丈的地方內,天香樓的夥計們已是佔得上風,各種物什拚命向對方身上砸去,手下毫不留情,眼看著便要攻入對方樓口……
卻不料朱掌柜見他們近身,竟是鼻子一哼,說了句:「官爺,這件事情你們扛不動,暫退吧。」
「不瞞你,大人物。」
符言的額間已有些細汗。
杜老四搓搓手,心想何大人日間那話說的也不是太清楚,始終摸不準院里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藉此事把京師道上都交給自己,但見符言如此囂張,又想起坊間那傳言來,聽聞易家將與莫公爺聯姻……心思一轉,哈哈道:「老符啊,何苦呢?大家雖然明面兒上都是吃得開的大哥,其實也都是別人的狗腿,何苦為了那些大人物的事兒弄得你我不自在?」
「展越夜?」
「文斗還是武鬥?」符言閉眼,打了個呵欠。
那女子一笑,容顏清麗,笑容初綻,更將那一抹清眉顯得俏皮之極。
二樓的江一草主僕,正暗自看著樓下這場不賭金銀,卻顯得分外驚心的賭局。他屈起手指算了算,不由驚嘆道:「頭一局一刀,以此類推,十五把尖刀,便是五局,這最末一局卻是五刀齊出,難道竟是生死局?」
符言嘆口氣道:「非得這樣賭嗎?那好,若是我方輸了,我立馬撤出京師。」
江一www•hetubook•com.com草笑了笑,道:「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別人弄起這些營生來了?」
此言一出,僵局便定。
※※※
圍觀的行人一陣騷動,接著聞得踢嗒亂響,數十位巡城司兵士手持長槍,將眾人圍了起來。巡城司新升任的魏長官騎著馬過來,見著杜老四的手下躺在地上哎喲不斷,兩家店的夥計們也是身上帶傷,灰一塊白一塊的,不由面色一黑,喝道:「誰敢作亂,通通給我拿下。」手下兵士一聲應,上前拿著繩子將一干行兇之人捆了個結實。
將那兩張光滑無比,古色生香的牙牌拿在手中不停摩娑著,他忽然說道:「符老大,對不住。」
※※※
符言拍掉手上的土,汗顏笑道:「現在這年月,當老大的都得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前些日子聽說杜老四整了幾個先生教他書法,我也只得整點高雅脫俗的事情做做。」
雙方又僵持了良久,墨掌柜見一向退讓的對方,今日不知為何竟是如此強硬,不自覺地倒有了幾分心虛,掌中汗意漸上,急忙在腿側揩了揩,指著朱掌柜的鼻子罵道:「明明是死在你們家門口的病狗,憑什麼推到我家門前來?簡直是欺人太甚。」
接著伸出細長手指輕輕將自己的牌底亮了出來。
杜老四忽地一怔,這本是個由頭,加之那句「干杜老四娘的」又如何能夠再次出口?但見符言面色真誠,倒不似作偽,心中想著,莫非符言果然不知此事,不由壓低了聲音,將那天香樓與水雲居之間的爭鬥輕輕講了一遍。
「哦,杜爺為何如此發怒?莫非有人傷了您的面?」
堂間一陣輕呼,詫異驚嘆之聲四作,之所以眾人驚訝,全因這二四本是小牌,配上任一張牌都是輸面居大,可若配上四六,卻成了全局通殺的至尊。
此時天色尚未全暗,廳內四壁掛著的八角燈已是大亮,將樓間照的是分外白耀,感受不到半絲樓外冬日的寒意,只見雙眼通紅的賭客高聲地呦來喝去,打扮俊俏的姑娘們在各桌間調笑遊走,未至飯時,已有酒香撲鼻,不能真箇銷魂,卻止不住庭間眼波流動,真是好一派熱鬧景象。
卻不料何樹言慢慢踱到自己面前,笑了笑道:「朱掌柜,生意可好?」
朱掌柜知道符言手下的弟兄狠,就憑著這個狠字,符言才能在全無官府助力的情況下,在這京師道上與東城的杜老四相抗多年。朱掌柜更是清楚,符言之所以沒有官府背景,是因為他那幫派的背後便是自己供事的長盛易家,而易家自從映秀那件事情后,一直在守勢以待,自是不敢在明面上給符言太多支持。
堂上仍是愕然的眾人聽著她輕輕說道:「我不認識什麼胡大仙,不過從東都到京師,一路上我和我哥缺錢花的時候,都是靠我去賭場贏回來的。」
「院中的意思?」符言一句話頂了回去:「什麼院?麗春院?」
死便死罷,並不算大事,甚至不算個事,想當今天下雖稱盛世,卻也掩不住那漸漸顯出的頹涼來,各地斃於野地的乞丐又有多少?何況是條狗而已。再者這京師雖乃首善之地,將流丐倒是禁絕了,可任按察院,巡城司,各部衙門綱禁再嚴,也止不住這麼一條流浪狗倒在大街上,也止不住它嘴角惡涎浸透了街面的青石板。
符言面露詫色,誠懇道:「莫非真有此事?」停了晌又問道:「卻不知我那幾個手下說了什麼狗狼日的屁話,杜爺您說,我去教訓他們。」
也不待朱掌柜說話,他長身而起,笑道:「既然兩家誰都不願收拾這殘局,就讓咱家來收拾吧。」
趁著這當兒,他舉臂一揮:「夥計們都回來。」
杜老四自賭局開后始自一笑,輕聲道:「符老大承讓了。」
「今天居然有心情玩牌?」黃衫女子淡淡笑著走到梨花大桌前,似沒發現符言全身帶血,待瞧見桌上牙牌,不禁紅暈生兩頰,目中放光,好似在暗自責怪自己見獵心喜般。這女子待見著符言面前兩張牌還有一張沒翻,似是好奇心起,輕輕翻了過來。
他心知劉名此人正是朝中當紅,擋不住的權勢,加之傳言對東城杜老四頗為照看,此時見著這二人了,心道只怕要糟。
朱掌柜見官府只把杜老四和符言的手下拿了,並沒朝自傢伙計下手,不由心下稍寬,卻又擔心待會兒怎麼和符老大交待。正在擔憂之時,卻見一個青皮被綁著行過自己身前時,咧著嘴笑了笑,說道:「朱爺,咱兄弟去牢里吃幾天飯,還煩請告訴我們老大一聲。」笑的是分外快意,卻沒在意自己挨了一刀的下巴正血淋淋地滴著血。
「杜爺好忠心的手下。」符言看著荷官洗牌慢慢嘆道。接著看向那個正用一方素帕擦拭嘴角的俊俏後生,心道這展越夜究竟在想些什麼?
只見面容俊俏的展越夜緩緩站起身來,輕輕鬆手,讓那方素帕落於梨花桌上,輕笑道:「符老大果然老而彌堅,這最後一鋪居然也敢賭至尊,只是……」微頓嘆道:「可惜啊可惜。」語意不盡,似乎頗為憐惜。
符言一笑。卻見他身後衝上來幾個小青皮,都去桌上搶刀,竟是爭著這趟差使,似乎那三把刀插在身上,倒會是極大的榮耀。
眾人嘩然。
正在這時,卻見著一群人凶神惡煞地打東頭跑了過來。這些人好生冷血,和_圖_書見著外圍天香樓的夥計,便取出刀來一陣瞎砍,頓時傷了好幾人。
杜老四坐直身子,兩眼望天,冷冷道:「符老大,俗話說與人斗,寧傷其身,不傷其面,這道理您不會不知。咱們兩方爭鬥,傷人奪命都是常事,也不至於全盤翻臉,而我今日來,便是要我這張老臉來了。」
他正自瞎想著,卻發現身後擠出幾個人來,側目一看,是幾個頭上剃了一半青皮的小夥子,臉上煞氣十足。
只見他眉頭都擠作了一堆,咧嘴痛呼:「真他媽的疼啊。」語音落地,一把解腕小尖刀方才貫穿大腿,血自刀尖而落,滴在地板之上。
何樹言拍拍袖子,笑道:「生意人嘛,和氣生財,何苦把事情弄的這麼大了?先前看了下,倒是貴方理虧在先,不若給在下一個薄面,就由貴店將這晦物給料理了,您看如何?」
「若我輸了,從今以後不入西城半步。若你輸了……」
這時卻見符言伸手在桌上一拍,不知為何桌上剩下的十二把刀齊齊地豎了起來,倒把手下那些奮勇爭死的兄弟駭了一跳。他再伸手出袖在空中一勾,不多不少,三把明晃晃的尖刀唰的一聲飛到他手中。
江一草坐在石階上笑道:「得了吧你,看你剛剛培土植花,一看就是老手,何苦整天要冒充那種粗魯漢子。」
好輕易的一句承諾。
「百日草。」
符言眯著眼看著他,慢慢道:「可不是裝,你知道我本來就是夫人放在京城裡的一個大流氓呀。」
誰願承認自己是死狗?
就這般等著,方才還是鬧場,此時卻是安靜異常,水雲居的墨掌柜見著按察院的人在此,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口中仍是小聲罵罵咧咧不停。
符言蹺起二郎腿,道:「這話倒也在理。」
可惜當他二人剛進大廳,這片熱鬧便被打散了。
樓門處一連八扇門齊齊被人推開,隨著寒風湧入,出現了十數個黑衣漢子冷冷地瞧著樓中的眾人,黑衣漢子身前立著一個戴著氈帽的中年漢子,他正眯著眼盯著面露警色的符言。
西城符言手下的那幾個青皮倒也有趣,並不耍渾,老老實實地將短刀往地上一扔,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待縛,只是有一兩個受了些傷的被綁之時,輕輕叫喚了一聲。
他細細想著此中的學問,卻是有些生厭。在外人眼中,何樹言是按察院中頗為沉穩之人,卻不知他看著各方勢力試探來試探去,早已等的不耐了,待他終於等到易府管事悄悄地擠回人群中向朱掌柜搖了搖頭,不知怎地,忽地胸中一暢。
何樹言應了聲,然後向人群外行去。
符言把眼一閉,將面前兩張牌翻開。
符言靜靜坐到桌的一側,然後看見一個頗俊俏的後生自杜老四身後閃了出來,有些羞澀地在自己的對面坐了下去。
說不清是哪方先動的手,反正是動手了。
江一草覺著有人拉了拉自己衣袖,轉頭見著阿愁明亮的眼,似有幫手之意。但他心知這江湖紛爭,講的便是個信字,這一場賭局,又如何能容外人插手?再者依符言外冷內熱的性子,又如何能容己等助手?
呵呵笑聲中,杜老四長身而起,道:「看模樣,今日非得一戰了。」
朱掌柜見著這二人,心中有些不安。
那人一愣,面上一窘,訥訥道:「何大人,小的一定告知杜……告知杜老大。」心中卻是暗自琢磨何樹言這最末加的一句究竟有何指。
堂間一陣驚呼。
「那是,那是!」符言似是一驚,眯著笑道:「都是道上混的兄弟,和氣是不能傷的。」
※※※
朱掌柜這番話暗有所指,何樹言自然清楚,他本是無意管這抱負樓與易家的爛帳,而且也無從管起。按說杜老四一向是掛在院里的勢力,應該稍偏一些。但他心裏清楚,自家那位劉大堂官最近奉著上意在和易家做著買賣,自然不好在這當口讓她易家的天香樓在自己手上吃癟。
「欺人太甚?」聽著這四字,朱掌柜倒快意地笑了起來,對呀,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自己欺負欺負人。
※※※
他不知此人何意,虛虛應道:「托何大人的福。」
「啪!」的一響。
狗死的那天是世新十一年與十二年之交。
接著道:「到了你我這種地步,也無須奢談什麼賭技,要的便是無非是一個勢字。我本意是輸你四局,示君以弱,再搏你之命,便有如那弱水漸積,終成暴雨之勢!只是料不到閣下了得,竟強自輸了一局,破我運勢。」語調漸高:「不過您卻算錯了一著,牙牌最忌三五之數,此乃尊者大忌,您入京十年,逢三不出門,逢五沐浴,便是想脫此命數,卻不料今日卻是應著此局,可嘆,可悲。」
京師,大年初一。
杜老四到了西城!
這女子便這樣輕輕鬆鬆把一張可定人生死的牌翻了。
杜老四一笑道:「雖說你我乃是世仇,但如果坊間那傳聞落到實處,只怕過些日子你也要成院中之人,到那時你我之爭,倒是內部之爭了,依前人言,當然是要文斗,不要武鬥。」
天香樓是長盛易家在京城的老字號,而水雲居的東家卻是抱負樓,兩家鬥了十年,而朱掌柜升台已有十年。這十年裡易家一向刻意低調度日,倒也把他的性子磨的差不多了,加上此次本來便是己方理虧,便有了退讓的意思,不料卻見著那人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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