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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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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亂彈 第五章 傻刀

琴亂彈

第五章 傻刀

正在給莫言倒茶的劉名聞言笑了笑,瞄了眼公爺手中的小冊子搖頭道:「那日公爺將這冊子拿了回來,便在後院書閣慢慢查著,我這幾日忙,沒顧得上理一下。」說罷回頭瞧了何樹言一眼。
莫言笑道:「那又如何?」
鍾淡言在他身後笑罵道:「你家又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豐兒,走這麼快乾嘛?」此言一出,連自剛才便顯得有些心事的何樹言險些沒忍住笑。
奪命一指將要觸及那人眼帘時,卻忽然頓住了。
易太極知道,自己身上的劍氣從未像今日這般澎湃過——青峰之上,松端又生一尺——他需要一個試劍之人,一個真正有資格試自己劍的人。
梧院眾人散去。
※※※
「其人性格不詳。從案卷中看,他在邊城釀酒為樂,似是一安天順命之徒。但當年又在茂縣犯下血案,實在令人不解。」
「其人心志不詳。」
想到此節,他不知為何嘆了口氣。這嘆氣卻被旁邊一人聽著去,那人見著他表情,冷冷哼了一聲。
「是。」劉名笑了笑,不再繼續。
外面的聲音停了會兒,「老先生說過,永遠不要低估映秀出來的人。」
他看看四周老樹掛枝,灰牆掩日,忽地下定決心離開京城這個是非地,不再理什麼神廟千秋大業,天下安危這些屎撅一般的字眼。當然,在走之前,他覺得應該用一碗加蔥加蒜的炸醬麵來犒勞一下自己此行的損失,於是往右進了一條幽靜小巷。出巷不遠,便是那家文子麵館了。
轎中又是沉寂許久。
「江一草,爾能敗我否?」
楊七玄穩住身子,舉目望去,只見小巷那頭,有個青衣廝役正用左手舉著樹枝漫然而歌,模樣好不滑稽。
自那日後,他就有些怕,倒不是怕那一拳廢了自己一臂的年輕人。而是怕自己身後的莫公爺會如何處置自己,先一刻下了逃離京城的決心,想到不用再擔心這些事情,眼中又見深巷中枝枝旁生,再無日光當頭,清風拂來,不由滿心安樂。
轎內一時沉寂,半晌後傳出聲音:「我自有打算。」
劉名一拍何樹言的肩膀,笑啐一口,接著壓低聲音道:「找一天你去和他喝喝酒。」
莫言將拳頭放到嘴邊輕輕咳了聲,看著堂間這些面色倦然的書吏,拿起手邊那薄薄兩本卷宗,對著身旁的季恆說道:「你可知這兩本小冊子,花了劉名和書閣多少時間和精力?」
述明二年時,易太極尚是長盛城中一翩翩少年郎,因與本家大小姐私相交通,被家主逐出長盛。其後在西陵山下遇見知秋一葉,獲傳劍法。述明五年時劍成下山,于蘭若寺中獲佩靜泉之劍。世新元年,他單身入長盛城祭舊人,破眾高手合圍脫困而出,其役生斬易家翠紅閣七位高手,聲名由此大作。后一年以傷余之身於蘭若寺靜修,又習寒枝技法,神廟劍道技法融於一身,至此武道大成。
出指如風,那三名漢子頹然倒地。
「他反正已事敗了,天天被易家的人盯著,公爺難道沒有什麼想法?」
「公爺不要忘了我另一個身份。楊七玄身為東都神官,卻擅自進京,我自然要小懲一番。」
※※※
劉名拾階入門,淡淡丟下一句話:「我們只需要準備應該準備的事情。」
正在這時,卻不知從何方傳來一陣連續的「篤篤」之聲,節拍清亮之極,令人頓生清明之感。易太極此時劍勢難抑,正是感應最強之時,這陣並不響亮的聲音入得耳來,卻如深夜立中庭,聞夜梟聒叫那般清晰。
「哎呀。」劉名將將在此時一個失手,一杯熱茶抽在了何樹言的身上,連忙去拂拭。院間眾人只有何樹言自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向以平實面目示人的劉名在看著自己時流露出的一絲寒光。何樹言心頭一噤,思量片刻,卻仍是咬牙強言道:「暮天掌這名字挺耳熟……」
季恆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為何?聽著姬大野冷冷續道:「還記得兩年前那次清江之旅嗎?我本以為是再為姬小野大人出面……」這大人二字說的分外有力,「懲凶擒賊,不料這卻是一個笑話!直到被人打的半死,才hetubook.com.com知道自己在這局中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忽地牙關緊咬,恨恨道:「什麼兄弟?在這破院子里,這兩個字比狗屎都不如……我就是他手上的一條魚,專供在那清江里釣王八用!」
「二道巷子口上有個文子麵館。」
「嗆啷」一聲,靜泉劍出鞘。
話尤未完,二人間的距離已被拉近至數尺。
只聞得「砰」的一聲,楊七玄頹然摔在巷中的石板上,左手兀自不甘地向前伸著,喉間赫然插著一根極柔弱的樹枝。
菜市之上有家肉鋪,攤主是位皮膚黝黑,身子精壯的漢子。此時尚是初春,天還有些寒,他卻是敞著胸襟,露出那橫條條的肉來。一條粗麻布圍在腰間將將作個系帶,上面插了一把三角剔骨尖刀,手中正拿著鉤子在給一婦人掛肉。這副身板打扮,加之身上四處黏著的紅白夾雜的肉屑骨渣,讓人瞧著便平白生出幾分害怕。
轎中人顧左右而言它:「那夜為何擅自出手?」
青衣廝役緩步走近,慢慢說道:「你身為東都神官,卻徑聽莫言號令,入京殺人,意圖嫁禍勞親王,卻不想想宋家是何等樣人,豈能容你?這便是你必死之因;明知莫公欲以此事亂京中之局,無論事情成敗你都躲不過一死,在事敗之後,不思逃遁,卻依其言留滯此地,愚不可及,該死;你欲殺易家春風,而皇上正欲拉攏易家,為平其怨氣,天顏雷霆一怒,你又哪裡可能不死?」
何樹言年將而立,自劉名接了按察院大堂官后,他便一直守著書閣。此時對著這按察院的大老闆還有大堂官,他沒有半句廢話,開口便道:「與該人相關記載,共四百八十六款。起於高唐郡邊茂縣城內的一次街頭鬥毆之事,最後一椿記錄,是在三日之前的天香樓外。」
劉名亦是一笑道:「公爺想必心有成竹了。」
劉名不解何意,心頭一沉,面上仍自掛著笑意回道:「是。」
※※※
「方才莫公之話,大人有何判斷?」何樹言低聲問道。
季恆小心應道:「未見江一草出手,只知那僕人劍法高明,屬下萬不是對手。」生怕公爺震怒,不由好生惴然。
何樹言看著這二位大人有商有量,好不融洽的模樣,心中卻是愈發地緊了。他深知自己是如何也習不來這般陰柔的本事,習慣性地嘆口氣,卻忽地覺著不妥,只好強生生將頭扭向上方,盯著那乾淨喜人的天空極古怪地說了一句:「春意肅殺。」
「不須在我面前忌諱些什麼。」姬大野忽地長長一嘆,苦笑道:「這些年在院里獃著,真是什麼都看白了,心也寒了。」
季恆轉頭見著姬大野正看著自己,心中一驚,連忙岔開問道:「大人大約什麼時候能回來?」
「進巡察司,是因為當時宋別孤身至望江,根基不深,需要有人在院內為其打探;在茂縣犯案,只是因為那案子與高唐方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如此一來,高唐方面定會承他望江的情;離京往邊城更是明晰,就是為了給望江郡走私鹽掌那方便之門,以保證望江的歲入;這位江司兵八面玲瓏,與諸方都有所交結,正好證其長袖善舞,心有長志。」
他靜靜站了會兒,然後轉身離去,卻是和桐尾巷相反的方向。
劉名回過身來,笑著應道:「是。」
拍聲三變。卻仍是篤篤而響,只是每一拍間要隔上許久,總在人等待那聲音已不耐時,才緩緩響起,就如那南郊蘭若寺里的鐘聲一樣,漸響漸遠,令人漸覺安樂,莫不快慰。易太極閉目靜聞,腳下向著那聲音響處行去,聽著那拍聲漸漸湮去不聞……
「放我一條小道以行。」楊七玄額頭冒汗,顫慄著聲音道。
那婦人笑著說道:「傻刀噢,你怎麼又給忘了?前幾日才買的一隻羊腿,還沒吃完咧。」指著正和攤主告別的那人手上提著的紙包道:「就照這樣給我剁半斤肉餡好了,晚上回去給孩子包餃子。」
抬眼望四周,只見攤販亂陳,人聲嘈雜,卻是一處菜市。
此時四周行人已察覺不到他身上流露的劍意,面色如常地四散走開m.hetubook.com.com,似未覺這聲音有何奇異之處。只有這位絕代劍客立於街上,聞這拍聲,無法移步。
「生年不詳,生平不詳,武功不詳,性格不詳,心志不詳……好一個五不詳之人!」莫言掃了一眼院中肅立的眾人,「試問如此之人,又怎會輕易出手,自破其秘。」
「……」
此地僻靜,卻還有三個漢子遠遠地綴著,很是奇怪。微風拂身令人清爽,這位神官卻覺著有些負重不堪——只是想吃碗面罷了,怎也如此艱難?——他垂下眼帘,在遠地停了會兒,似在想什麼問題,忽地轉身而回,走到那三人面前,笑眯眯道:「易夫人可還安好?」
「江一草此人,既然十年間都和那易家小姐同行同住,想來和長盛易家關係匪淺,但觀年前邊城之事,易夫人對其似乎是利用居多,因此除去他乃易家之人的可能;在邊城,他曾經私贈紅石鹽車,但不足以判定此人乃北陽之人;而細細推算,江一草十五歲至茂縣,易家小姐只得九歲模樣,據院中舊卷,長盛易家小姐離家之時,應是世新元年間的事情。這中間的三年半時間,這二人身在何處?」拿起几上一冊翻至一頁,道:「大年初一,符言曾經在天香樓叫了個席面至桐尾巷,菜單當中有四盤海味,而且均是清蒸作法,與高唐三河兩地殊不相同,卻是東都口味。」
季恆強笑道:「哪裡來的這道理?」
「啃了三天燒餅了,莫大人對屬下倒是摳的很。」他心裏笑想著。
劉名皺眉道:「只怕會對我院不利。」
「是。細析江一草和宋別王爺自世新三年以後的軌跡,發現二人從未見過面,試問兩個本不相識的人,如何在這以後的歲月里互為助力?由此可見,在那三年半當中,江一草和易家小姐是在東都城內,也正是在這幾年裡,他和宋別王爺結下了交情。世新三年春,如今的望江郡王,當年的東都世子大鬧王府,逃往望江后,江一草也便離開了東都。這些巧合的時間足可斷定,今日江一草與宋別王爺的林林總總,其源頭便是東都城內的某次相遇,只是具體何事,那已是無法考證。」
他今天在朱雀道上不顧前後,逼著莫言吐出楊七玄下落,正是想藉此絕決之態,破那俗務縛梅而出,靜己心思。待再在深巷裡,以手中一截樹枝點殺神廟內堂高手楊七玄后,更是將己身造詣發揮到了極至,胸中鬱結早已消散在那劍心收發的快意之中。就如同一大片留白之上,將將點上一點殷紅,頓時化為雪地獨梅,那種無措觀感,亦輕鬆化為令觀者動容的美麗。
「該人於世新七年,進巡察司茂縣外圍。第二年因犯下命案,遁回京城,入巡城司。世新十年春,因茂縣命案事發,持兵部路引,往安康西營,任邊城司兵。世新十二年初,回京城。任職的記錄並無蹊蹺,只可說本分而已。」
「楊七玄的人如今在何處?」
楊七玄這幾日過的頗有些不順,折了一臂,又被莫公令著不得擅離京城。只好整日待在居處,較諸平日在東都里的生活要乏味太多,心中早已生厭。偏生這幾日天氣頗好,很是引動他出門走走的心思。加之二道巷子口的文子麵館里的大碗炸醬麵時時在召喚著他,因此今日他也顧不得那多,出門而去。
按察院情司之責一向由劉名管著,他怎會不知這梧院後方那些書閣之中的老吏們的毒眼鐵手?心知經過這些院中老吏的連夜篩選,今日這兩冊與當日那兩冊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只是今日莫公坐鎮梧院,他自然不肯多言一句,但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卻不禁對他與莫公之間的關係生了几絲疑惑。
深巷之中,楊七玄單膝跪地,腋下夾著那柄令世人寒心的劍,鮮血滲透半片衣衫,但顯然受傷不重,卻不知為何頓住了。
季恆異道:「大野兄此言何意?姬大人如今正得莫公賞識……」話尤未盡,便被姬大野搶先截道:「他是他,我是我,日後莫要一處提起。」
二人分立巷之兩端,一人沉默,一人輕歌。
莫言輕輕敲了敲椅手,示意何樹言https://www.hetubook.com.com繼續。
「噢?」轎中聲音微詫,「伐府首劍能說出這樣二字,看來此子果然不一般。」
易太極胸中一震,閉目側耳,右手三指拈著劍柄輕輕摩動。
「公爺您看我們對此人如何處置?」劉名見莫公手旁杯茶已涼,仍是滿至沿口,急忙潑了,喊下人喚杯新的。
他木然站在這京中的大街之上,看著身旁行人面色如常的行走,心有所悟,舉頭望天,任腰間靜泉劍在鞘中滲出厲殺之意。殺意瀰漫在這街市之上,竟讓一干百姓忽然覺著四周的空氣忽然有些怪異。
「再則,他與莫大少同僚數年,交情匪淺,兩年前遁出京師,便是借大少之力。觀其接觸之人,皆非等閑之輩。」
「你繼續講。」
在京師北城常侍廟旁,有一個院子,牆外梧影,牆內竹風,木門留痕淡,石階生苔綠,說不出的清幽可意。今日這清幽梧院中與往常有些別樣,院后書閣里那些長年不見陽光的老吏們都走到了前院,帶著幾分敬畏地瞧著當中太師椅上的莫公爺。
「很強。」
他乃神官,本是天下有數的人物,自不會怕些什麼,但畢竟前些天得罪的乃是易家之人——誰知道那些商賈小人會使出什麼招數?再說這京中藏龍卧虎,誰知市井之中又有何等樣能人?更是不知那按察院的莫公……想到此節,他愈發的小心,出門后緩緩行著,舉袖遮日,扮作無意向後望去,看見一個正拿著燒餅在啃的中年人。
莫言一面聽著,雙眼卻覺有些澀,不由攥緊袖中雙手,讓那保養的極好的指尖刺入掌內,打起精神道:「不用念了。」胸中卻有些悶,抬頭看看這梧院初春之景,樹上嫩綠漸生,回頭見劉名雙手貼著衣襟,恭恭謹謹地站著,那一生如常的平凡面孔帶著自己以往未曾留意的生氣,心中湧起莫名怒意。
同年起,明掌神廟內堂肅罰之權,暗為按察院伐府首劍。
楊七玄大駭之下,醒過神來,搶先出手,左手指尖挾著勁氣向來人腕上點去。他知道這人劍法實在太過玄妙,無法力敵,只求能稍阻其出劍,覓機而退。
刀鋒隔著肉塊斫在案板上的聲音,清脆綿勁,倒有些好聽。
季恆回頭看看正在梧院門口的劉名和那二言,心中不知為何生出絲絲的艷羡之情。他這一門由姬堂官領著,向來講究的是門禁森嚴。姬小野雖對他頗為看重,但向來是一副公事面孔,溫言極少,似方才那般劉名與自己門下人的笑語無羈更是從未有過。
「東都?」莫公聞言一笑。
何樹言小心問道:「我們要不要準備一下?」
「大年初一,江一草在符言樓中,逢著杜老四前去鬧場。初二,江一草往城南易府,停留半日。初三,江一草往西城荷花池進布,午時回布莊,停留至晚。……十一,江一草與莫大少在天香樓同飲,遇東都宋世子及禮部謝侍郎,當夜遇襲。十二日,為布莊換新招牌,舉宴飲酒。十三日,沒去布莊,在桐尾巷整一日,據探子傳回的消息,斧聲鑿鑿,估計是在做木工……」
不料隨清風而起的,卻有幾聲吟唱,聲聲侵心。
「啪」的一聲,轎中人震怒之下拍了什麼,「三番幾次說過,這些日子要安分一些,何況老先生明明在皇宮裡獃著好好的,他宋離哪能見到面。」
※※※
不料青衣廝役腳下一滑,竟是不與他接觸,繞著他的身子,依指風而行。楊七玄狂吼一聲,功力不遺一分疾出,五指嗤嗤作響,胡亂向四周彈去——卻又哪裡能挨到那人半分,疏枝漏光之下,清幽短巷之中,竟如鬼似魅,說不盡的詭異之意。
莫言看了看季恆,冷冷道:「你這一臂便是斷在那主僕手上,你說說。」
此時天上的日頭變得有些灰濛濛的,街上行人的面目都似籠上一層輕紗般的不清楚。他看著身後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趁其疑諤時雙袖一揮,融入人群之中,遠遠地望著那面露惶色的盯梢之人,趁那個一不留神,轉入旁邊一間店鋪,從後門出去。
季恆恭謹道:「大堂官行事,卑職向來敬佩。」
那日他雖以斬梅三式傷了江一hetubook.com.com草腰腹,但自己劍刃未出,凌意反噬卻令內腑受傷,兩相比較,實在難論勝負。而且此戰未曾全終,給劍道修行留下一大片抹白,實是害處頗大,是以那夜在天香樓外對著冷五受屈后的搏殺之態,他腦中竟想到了暫避二字。雖則是情形使然,這純正劍心又何堪此負。
「我為什麼要死?」楊七玄面色黯然,喃喃自語,忽地勃然大怒吼道:「大家同為神廟出力,我又哪裡有行差踏錯?憑什麼我就一定要死?」
劉名將右手套在左腕上用力轉了兩下,道:「如果所料不差,三天之內,莫公便要對那個江一草動手。聖上終究是低估了此人決斷之力。」
莫言伸出手指在那冊子邊上來回摩娑一番,看著面前那些神情委頓,眼中帶血的書吏,微笑道:「連著十數日不眠不休,倒是辛苦大家了。」那些人聞得此言,立馬隱去面上委頓之色,應道:「為朝廷出力,屬下理所應當。」只是這十來日趕著將那兩本小冊子拆開、補實、重分、歸攏,實在繁瑣難當,眾人身子都有些虛,回應之聲也是顯得有些無力。
莫言雙眼微閉點點頭。
「必死之人,何需多言?」那青衣廝役停住身形,笑著應道。
側耳一聽,那拍聲一變,直如風雨疾打,曲折處仿似風吹落紅無數,隱含勸誡之意。可他易太極是何許人?仗劍天下無禁處,又豈會被這拍聲所擾!他呵呵一笑便欲離去,卻不料身後那拍聲又變,聲聲斷續拔高,直摧地春殘松卷。
那被叫做傻刀的攤主當然不傻,只是性情極為忠厚老實,在這四鄰八里頗有人緣,人們都愛喚他作傻刀以示親昵。這時聞得那婦人要求,他急忙依言從案板下拿了塊肥肉相夾的前胛肉,隨手從案板旁取了把厚背油刀,啪啪兩聲將那肉塊拍松,刀鋒一立,便剁了起來。
「他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何來此言?」
何樹言續道:「其人武功不詳。只知大年初一曾以單拳破楊七玄驚濤一掌。前日天香樓外一場廝殺,也只見得其身法。細柳鎮殺局,因為我院出手之人全數喪命,因此不得細節,不作判斷。」
京師初春仍有寒意。此時正是風季,當朝一品大員莫公的官轎行走在空曠的朱雀大道上,青布轎簾被吹的時時拂起,露出那位權重天下老人的滄桑面目來。只見他嘴角微翕,似在和誰說著話,只是這轎旁都是些面目恭謹的護衛僕人之流,卻不知與他對話之人何在。
「而一人的口味往往是在幼時養成,由此有七成的把握……」劉名看了看莫公,輕聲道:「此人一定是在東都長大。」
「而以望江郡府半窗的規矩來看,不論年之長幼,只論入門先後。是以偏弓燕七當年十七歲居七,而那早在多年前便有大惡名的商澈卻只能排在第九。現如今半窗中排行最高的,是郡王府總管易風,但一直無人知曉,半窗行二的究竟是何人。」他頓了頓道:「如果江一草此人是望江郡府的那位最神秘的二兄,那麼他這些年來的行事就可以有一個最合邏輯的解釋。」
說罷洒然而去。
「篤篤……篤篤……」
臨走之際,莫公笑著拍拍劉名的肩頭道:「明日進宮之時,留意一下趨退。」
莫言饒有興緻地看了劉名兩眼,忽地擺手道:「你不用說了,請劉大人歸總一下吧。」
目送莫公一行走遠后,他發現季恆還在一旁立著,不由笑道:「怎麼?剛趕回來,今天晚上沒地方去開心?要不要我做東請你一頓?」
「似乎不大妥當,現如今他的身份秘而不宣,又刻意扮出這副悠閑模樣,只怕想必要在這京中惹出不少事來。」劉名的神情好生憂心。
「你曾與江一草交過手,你看那人手段如何?」
何樹言續道:「卑職再將江一草此次回京后的行蹤給公爺報一下。」
而這位劍中國手,終於在去歲冬末那細柳鎮外的楊林旁,遇著堪敵之人了。
官轎一行走到了朱雀大道南面。春風拂街,輕塵漸彌,無人留意到有個青衣廝役輕身離開轎隊,轉向右面那不起眼的巷口。
「世子扛出老先生的大旗,我為人弟子自然不好推託。」https://m.hetubook•com•com
劉名說到此節,頓了頓,斟酌稍許方道:「種種互證,這位江司兵諱一草,有八成的可能便是那望江郡王隱在暗處的左右手,半窗江二。」言罷轉頭望向莫公,卻見他面上沉靜,端起茶杯虛飲了一口,不示喜怒疑驚,不置可否。
轎中譏笑道:「小懲?」
「如何打算?」那人譏笑道:「你使他出手殺人,自是想讓這京中亂作一團,卻不知若他真的得手,你又打算如何收攏這亂局。」
※※※
只見他將包好的精肉餡遞給旁邊一人,連說了幾聲走好。轉過頭來對著攤前那婦人呵呵傻笑道:「今天的羊腿不錯,蘿蔔燉羊腿肉,最好不過。大姐要不要來點兒?」
但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這青衣小廝此時哼唱的,正是神廟內堂正宗寒枝劍訣。他知道來人是誰,而這人若是以這副模樣出現在人前,往往是來殺人的。
「你說我那個堂官弟弟?」姬大野渾沒好氣道,「這次去東都接人,鬼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莫言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其人生平不詳。雖有不少記載,但卻限於世新十年之後。其年前此人的種種作為,頗為隱秘,縱有些許記錄,但都有些古怪,似刻意隱藏什麼。其人嗜酒,口味偏辣,與茂縣常見口味並不相同,估計是自別處遷來,只是又喜食海味,與長盛食俗大相徑庭。」
楊七玄胸中一陣絕望冰涼,怪叫一聲,不知用了何種招式,竟用自己那尚未傷愈的右臂將那三尺青鋒死死夾住,緊接著左手大指一翹,向那人面門上按去。
莫言看了他一眼,下意識里摸了摸自己下頜處的贅皮,道:「此人若真是望江宋別之人,那就先不動他。」
※※※
「江一草。」他低頭看著自己白衣領口繪的那株蘭草,心有所定,劍氣歸寧,抬頭便欲往桐尾巷行去。
那個應答的聲音冷冷應道:「如此說來,楊七玄的出手就更沒道理了。」
轎中人笑了:「既然世人處心積慮要掩藏他的身份,本公自然得配合一下。」
季恆見他神色有異,刻意拖慢了步子,與他二人落後眾人少許,悄聲問道:「大野兄,聽你這口氣?」
青衣廝役從他腋下抽出長劍,湊到他耳旁說道:「你不該偏偏對她動手,這是你最該死的地方。」
劉名笑著打岔道:「若一個小人物結識的都是這般人物,倒也有些駭人了。」
姬大野冷冷道:「小季,是不是覺著九月九那邊比我們門裡熱鬧多了?」
從深巷出來,某人青衫已褪。
唯有那張臉,生的是老實的有些過分,濃眉將連,厚唇圓腮,讓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了幾分信任之感,頓時將凶煞氣勢削了八分。
季恆似在想著什麼事情出神,被他一問醒過神來,笑著應道:「怎也不敢勞動堂官大人。」單手行了一禮,便隨著在院后守著的藍衣社人走了。劉名知道他忌諱什麼,也就不再強留。
「其人姓江名一草,生年不詳,約摸在二十三四歲左右;有一義妹易春風,即長盛易夫人之女;有一仆名阿愁,左手指上有一枚黑指環,據察,與小東山中那老人門下標記相吻合;與他同行入京的有三人,應是望江郡王麾下的三面旗;楊不言傳回的消息,安康西營大帥舒不屈也識得此人,當日新市封城,便是西營密發給苗賀齡的帥令;另據姬堂官所言,此人與紅石賊人前任晴川郡州守泰焱,曾在邊城某房內密談半個時辰;另外,他曾經與空大神官在清江上見過面;再則……」說到此處,何樹言忽地看了一眼莫公。
「你待如何?」
交待完畢,何樹言有些口渴,劉名笑著遞杯茶過去,他伸手去接,忽地似想起什麼,道:「說到武功,在邊城長鶴樓上,江一草曾經被泰焱叫破,似乎是暮天掌。」
他撣撣身上的一襲白衣,整整腰間劍帶的位置,這就成了京中赫赫有名的靜泉公子,神廟內堂操生殺之權的肅罰使——此時他抬頭望天,卻忽地想起那個叫江一草的人來,左掌下意識一松,讓那已碎成屑狀的半截樹枝簌簌落下。
從此白衣飄于廟堂江湖之上,用劍十二載,未嘗一敗,世稱天下第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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