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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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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亂彈 第十三章 唾絨

琴亂彈

第十三章 唾絨

「罷罷,且依你。」皇帝看著他的雙眼緩緩問道:「那朕來問你,朕何時才不至於被一個反賊嚇得不敢出宮?」
文成國半晌后頹然放手道:「所謂同舟共濟,如今你我二人共室,雖說你不大情願,但想來也別無它法,安安穩穩坐個室友可好?」
忽然有人在粗木條做成的牢欄外說話:「我來往天牢辦差三年,確實不如你對此地熟悉,所以我白費了七天功夫。」
「我自然知道。更何況我根本不是玩火的那個人,我只是被人握在手中的火把而已。」文成國咧嘴笑了,「只是有時候難免會忍不住笑笑那些被火點著的人。」
來人是個中年漢子,身上穿著北地軍中常見的束腰棉衣,肩上扛著只粗鐵棒,只見他輕輕一揮,牢木便碎作了幾塊可憐模樣。他大步踏進陰森森的牢房,說道:「九月初九門下,楊不言見過文老先生。」
劉名低頭回道:「陰殺御史梁成一案停滯難前,望江那個江二把八里庄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文成國。」
白色棋子像是豆腐做的一般,從劍刃上一破為二,迅疾飛開……「喀喇」兩聲,園內兩株老梅從中折斷,頹然倒下。
絳雪盯著他的雙眼,過了會兒幽幽嘆道:「難道你的身份還是被宮裡知道了?」
皇帝搖頭嘆道:「奈何太后對故人仍有垂憐之情,若不是今次莫言私殺梁成,觸著太后的忌諱,只怕太后還不會對他動手。那案子你查的如何?若能找到人證,坐實莫言指使,太后恐怕也再難保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
皇帝微笑著道:「朕說的是天下太平以後,現今這天下能稱太平嗎?」輕輕一拍手掌,「罷罷,出不得遠門,你陪朕在京里逛逛。太傅稱病返邸,朕這個學生總要去看看。」
文成國一驚,手上凌空一抓,將彭御韜抓在手中,寒聲問道:「誰?」
「可朝廷上面太傅一方已然頹勢大作,王簿大人也稱病辭官,太后還留莫言何用?」劉名難得問的如此直接。
此時初春仍寒,御書房內卻是溫暖適意。少年天子眉頭一挑,對著坐在下面的劉名道:「偏此時又有個老傢伙居然要學古人撞柱,給朕來個死諫。這些天你沒進宮,大概不知道朝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國將亂,臣死諫,朕尚未親政,這便是要咒我昏聵?」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文成國頹立半晌后便束手就擒,甚至沒有用手上的彭御韜稍作威脅,全然忘了自己先前的一大堆話語,或許……只是或許,他只是害怕牢里的寂寞,所以拉著彭御韜來作個伴吧……文成國有些木然地被楊不言上了鐐銬……黑沉沉的牢房裡傳來陣陣鐵鏈拖地之聲和一兩聲凄慘笑聲。
「當然,這種機會不大。」文成國又笑了,「我來往天牢三十年,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裏。東條道里住的全部是被世間遺棄之人,我們便住個三年,待世人把你我淡忘后,再出去也不遲。只是……這裏伙食太差,份量太少,你方才胡亂糟賤饅頭,著實可惜。」
彭御韜想到這些過往,即傷友人之逝,更因自身遭逢而痛,胸腹中怒氣大升,雙手捏拳便胡亂向文成國身上捶去。
彭御韜一時語結。他確實不懂官場經營,是以在朝廷上樹敵頗多,當年便因為祖母移墓,佔了神廟半分土地,便被索拿下獄……一想到此節,便想到自己因此事被按察院逮拿進京,路上又為瘋三少所劫,末了好不容易在北陽城騎了匹瘦驢回了京師,度過兩年黑獄歲月,去年末被聖上秘旨貶到國史館做了個終生不上名冊的編修,卻不料在看望難友梁成時,不知如何,被身邊這瞎子的手下打暈……再然後便是又被關在了天牢里。
沉默半晌,彭御韜亦嘆了口氣,道:「那你留我一條性命又是何意?」
「再也不能這般蠻幹。」絳雪王妃靜靜望著他。
文成國身有武功,自然不理會這文臣柔弱無力的拳腳,任他砰砰捶著,嘴裏還輕輕嚼著稻草,過了會兒輕聲說道:「彭老夫子,你每次打完我,自己手掌都要痛半天和_圖_書,這又何苦?」
莫言拈了枚黑子道:「我沒找到文成國。」
※※※
彭御韜退後數步,靠在黑獄監牢上,摸著自己咽喉喘息道:「這些天我數著小孔里的晝夜,應該是二月底了。呆了一個月,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何不敢殺我?」
「其實你懼的何止這些?」皇帝帶著絲奇怪的笑意看著劉名,「那反賊大概還有多少日能入京?」
彭御韜不死心,仍自問道:「以你按察院的能耐,難道還有人能脅迫於你?」
二月初九后,京里各方勢力對峙,時局動蕩不安,朝廷上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是齊刷刷分了三路,莫言門下和王簿門下兩邊爭的眼紅脖粗,哪還顧得半分大臣體面,只餘下出身昭文館的蕭氏舊人閉著嘴裝啞巴,直待太后震怒之下連黜數名大員,群臣方始股慄不敢多言。
「皇上,京里最近太不安靜,臣身邊並無太多得力高手,恐不能照顧周詳。」劉名惶然應道。
「臣當日輕狂。」劉名伏地應道,「不過太后若是肯早幾日下旨令莫言辭官,只怕事情比較妥當。」
……
不反抗,是因為心已死。心之所以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經死了。當他被人逼著殺掉御史梁成嫁禍莫言的那日起,就已經死了。可逼他的人又是誰呢?
「祭天禮后,我在蘭若寺外與一人有約。」易太極應道,「恕不能再助你尋那刀客。」
「望江郡果然出人才。」皇帝忽然一笑,「前日望江王妃入宮,陪太后很說了些望江山野逸事,朕在一旁聽著也是好生有趣,天下若是太平,朕倒想有機會可以去望江看看。」
「剛不能守。」易太極轉過身來,望著他靜靜道:「師尊讓我給你傳話,要你放手。」
莫言不應,半晌后道:「我在想,前日在蘭陵場上那使刀的高手是誰?你向來沉迷武道,何不幫我找出此人,我擔保他會是你平生未見的對手。」
「臣明白。前日曾公度領巡城司封街擾民,今日已經有好幾位御史遞摺子到內務省……」
彭御韜要害被挾,卻也並不害怕,蔑然道:「你殺了梁成,難道還怕多殺一個我?」
皇帝見他面色,知他所想,淡淡道:「現在就看莫言是願意拼著刀折也要為太后盡最後一份忠,還是看透世情,不再理會這些事情,安安穩穩坐在府里等著罷官的一日。」
「斬梅,斬梅。」莫言輕輕念著,「可憐梅子本無心。」捏著白子的手指一頓,嗤的一聲彈了出去。
劉名聽著這話頗重,一咬牙應道:「祭天禮前,臣當可侍候皇上微服游京。」
「區區一個反賊。」皇帝冷笑道:「難道他還敢帶著千軍萬馬前來不成?」
文成國道:「莫公?他先求自保吧。」
「非常人,自然非常執著。」江一草嘆道:「這天下英雄人物,若無一顆非常執著心,又如何成事?……不過我並非憂心於此,反而有些擔心皇上的想法。」
皇帝搖搖頭:「萬柳園裡那座庵堂你又不是不知,知秋先賢既然一直在宮裡靜修,神廟那面莫言借不了什麼力。」
江一草看著這女子英挺眉梢,微微一笑,心想這位當王妃這麼多年,卻還是脫不了當年在花嫁轎里灌烈酒的洒脫性子。
「何必講笑?本人還有這個自覺,我可抗不動誰。」彭御韜自嘲道。
莫言輕輕將黑子放下,道:「山雨已來,寒意撲面……易家準備十年,這一次出手又得望江之助,果然動靜不小。」
※※※
中土朝刑部天牢東條四號房,就在東條三號房的旁邊。御史梁成死在東三房裡,殺了他的按察院文成國在東四房裡被千里趕回京城的楊不言拿住。
「易家?」皇帝搖搖頭,沉著臉道:「雖說朕要用她,但那婦人實在是太過放肆。這些天在京里名氣大的很的江一草,好象也是易家的人?」
莫言看著那兩株梅樹白生生的斷口,靜立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
「正是。」楊不言應道:「下官奉大堂官之令,正月十五便往京里趕,暗中察訪老先生去向已有一旬,黃天不m.hetubook.com•com負所望,今日終於得見尊顏。」
劉名微笑應道:「莫公是本朝有數的高手,能當著他的面殺了兩個凶名在外的厲害人物,這種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望江半窗里的高手那日全都被堵在八里庄,出手的應該是易家翠紅閣里的長老。」
不料今時與往日不同,文成國沒有聽到彭御韜握拳呼痛之聲,卻聽到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夾著快意無比的話語:「你個老賊瞎子,我剛才把嚼過的饅頭吐在手掌上,這時候你身上全部是我的口水痰液……沒想到吧?哈!哈!哈!……辱你這狗才,真是痛快!」文成國面色上沉,掌化鷹爪扼住彭御韜咽喉,不知為何卻沒有發力。
他摸摸自己日見消瘦的臉頰,以指為梳胡亂理了兩下頭上長發,輕輕拍拍自己身邊一人,沙著嗓子道:「彭老夫子,飯來了。」
彭御韜狠狠地呸了一口。
御書房裡安靜下來,少年天子輕聲說道:「不要看莫言眼下被打的似毫無還手之力,你在京中還是小心些,再也莫像前日那般,一個人在梧院里對著刺客,你是朕的近臣,當惜命……惜命與朕一道做些事情。」
負手於後的易太極頭也未回,雙眼看著花園內的事物,應道:「刑部已經發了海捕文書,只是若對方有心,你恐怕是找不到了。」
「嗆啷」一聲,易太極收劍而退。
劉名急急應道:「聖上一身安危系天下蒼生,萬不可稍有輕忽。」
文成國在自己背後捅了一刀,皇甫平暗中投了長盛,自己的門人走的走,散的散,吉祥如意就死在自己面前,胡秀才滿門皆喪,剛才易太極斬梅而去……只留下了自己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孤伶伶地對著這個園子發獃。
他輕輕拍上劉名肩頭,劉名趕緊微微低了低身子。
文成國搖搖頭,笑而不答,只是嘴唇微抖,笑容便多了分凄慘之意。
「朕乃天子,何人敢犯?」
文成國面色劇變,反手一個耳光將彭御韜打翻在地。
「嗯?」皇帝皺眉看著有些失態的臣子。
式微式微胡不歸?
南城大街上莫府的後花園里分外清靜,一條石子路從尚未新生的枯黃草葉里現了出來,直通向水池旁的一方小榭,水池邊種著些樹,水面上飄著幾片葉子。亭上瓦片有些殘破,亭下有一個棋子散布的棋盤,棋盤旁坐著一人,亭邊站著一人。
丰台來信,他接過看了一眼,眼角止不住又抽搐了幾下,京營不知為何退出河西,轉而沿牛山布陣,自己掌控下的弩營終於活泛了起來。
彭御韜唇角流血,兀自大笑道:「看樣子是說中你這老賊瞎子的痛處了。真要感激那脅迫你的人物,也真想知道對你這種無情無義之亡命之徒,究竟世上何人何事可以脅迫到你。」
「我殺了梁成……」文成國說道。
楊不言小心駕著馬車向北城梧院去。馬車從朱雀大道下端扎進那些密密民宅里,然後從二道巷子里打橫穿出,碾過鹽市口的黃爛菜葉,挨著西城出了名的領街低檐慢慢向外走著,然後突然一揚馬鞭,叱著馬兒拚命加速。正要衝過前面那段狹窄路口時,他雙眼忽然一陣刺痛。
「你應該在安康舒不屈帳中,怎麼忽然回了京師?」文成國側著臉,小心翼翼地將目瞪口呆的彭老夫子挪在自己身前,半晌后顫抖著聲音問道:「現在院里是劉名掌事?」
這笑話自然很不好笑,但劉名也只得陪笑數聲,然後轉個話頭問道:「刑部尚書出缺,還需聖上點選人才補上。」
「你憂心何事?」
易太極走下台階,伸出手指輕輕拂著樹間新生的嫩芽,淡淡道:「當年我被易家翠紅閣追殺,你救我一命,我自然感恩。但這些年裡我為你殺人不少,這債,也應該是還清了。」
「不可。」劉名急急阻道。
「那該如何辦?莫言眼看著便要倒了,他若倒了,宮裡自然不會再留你。」絳雪眉尖微蹙。
黃昏了。
黑暗的牢房裡有一人悉悉索索地坐起身來,坐了會兒,走到牢門前取回一缽清水和一個饅頭,https://m.hetubook.com.com又走迴文成國身邊,將饅頭一撕為二,遞了一半給那瞎子,嘴裏咒罵道:「不得好死的死瞎子……爛眼瞎子!」
劉名知道這是大前日里,太傅王簿稱病辭官被太后允了后,一個明宗年間的老臣子在朝上的癲狂舉動。他小心問道:「那位老大人沒事吧?」
江一草搖搖頭:「明宗皇帝的孫子怎會是庸鈍之輩,最近京里這些事情雖說都是在太后的掌控之下,但他小小年紀便鋒芒漸露,怎看也不是個善主兒。」
劉名低著頭應道:「年末時候,聖上保了那個江司兵,不曾想果然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此人似乎只是易家的乾親,真實身份前些日子才露出來,原來他便是望江半窗里的江二。」
沒人能想到按察院當年七名筆,莫公爺手下第一師爺,盲叟文成國就躲在這裏,就躲在一心為映秀翻案的御史梁成住了十年的監牢旁邊。沒人能想到,正月二十二日文成國用黃紙悶死梁成后,便在這黑獄里住了下來。
路口坐著一個老頭,正在初春的寒意中叮叮亂彈著膝上的琴。
「你不明白那邊宮裡的心思。」皇帝幽幽嘆道:「莫言是太后的一把刀,即便此時已鈍,太后還是恨不得用這把刀再殺幾個人。於她而言,此事最好的結局大概便是人死刀斷,如此而已。」
刑部天牢,東條四號房。
「三品京兆尹,不好隨意動他,不過京官三年考績馬上要到了,讓吏部重重記上一筆,到時再論。戶部的主事楊安恆公忠體國,可堪一用。」皇帝淡淡說道,「你在刑部的事情,太后很是欣賞。」
「嗯。」江一草仍然滿面笑意,似並不在意,「兩年前出京時露了一小臉,便沒指望能瞞著天下人一世,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劉名卻不這般想,腦子裡盤算著旁的事情,脫口而出:「伐府京中一門已除,弩營被困在丰台,莫言還有何力可恃?莫非他要動用神廟之力?」
劉名忽然心頭一震,想到弩營之所以被困,全是因為羅瑞行領了太后的密旨暗調京營,若太后再頒一道密旨……想到此節,他額上細汗漸出。
※※※
「去年他做的七十歲大壽,朕還給寫了個壽字。」皇帝喝了口茶,「如此老朽,哪有什麼氣力,只不過在柱子上擦破了些油頭皮。」頓了頓笑道:「待朕親政后,得把正殿上的柱子都用牛皮包好,免得清洗費時。」
江一草看著絳雪,過了會兒輕聲說道:「蘭若寺。」
絳雪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敢置信的神色,低頭喃喃道:「那豈不是要反天了。」忽地神色一懍,道:「京城畢竟不是安樂所,我們再如何也不能佔著主導。待莫言的事情一了,我們馬上回望江,到那時我還不信天下有誰敢如何!」
莫言斜乜著眼望著北面皇城的所在。隨便你怎麼整吧,當年的壯志早就消磨在官場上的來往裡,末道頹涼的慘淡也早被這最後一封信化作了歇斯底里的絕望……隨便吧,誰叫我這一生都是那個對著月亮狂吠的狗兒呢?
莫言食中二指輕輕夾著一枚白子,手懸在棋盤上方,始終未能放下,「我身邊已經沒人了,你真的不肯留下?」
絳雪搖搖頭笑道:「這是宋別的主意,我自然不好說什麼。你在半窗行二,如果他們肯聽你的,我自然願意帶回望江。好端端三員大將,卻跟著你在京城裡幹些殺人放火的勾當,傳回郡里,只怕王府里的娘兒們要笑作一堆了。」語笑嫣然,卻是將江一草所求盡數擋了回去。
絳雪搖搖頭。
莫言眼角微動,道:「我決定把莫磯送到東都時,便知道必須要放手了。只是知秋師讓我如此安靜下台,未免慘淡了些吧。」
皇帝忽然眉頭一皺:「那件事情是誰做的?雖說朕讓你放手做事,但竟敢在皇宮正門殺人,實在是目無君長。日後事情定了,你給朕好生查一查。」
江一草唇角微翹,望著面前淡若菊花的麗人,忽地撐頜笑道:「如果不算東都,與莫言翻臉,畢竟是我自己的私事,何況日後不知我還會和朝https://www.hetubook.com.com廷里哪位對上,讓郡里跟著我下水,實在好沒道理。」
「我眼睛早就爛了。」文成國眨眨深凹的雙眼,縱在黑暗之中似乎也能感覺到眼皮下的慘白,「如果是死瞎子,你管我是好死還是歹死。」
「不畏刀槍,但懼流矢。」劉名小心翼翼接道:「莫言雖然已經是沒牙的老虎,易家自然也會小心侍侯聖駕,但望江和東都雙方現今都有大批好手聚在京里,兩方勢若水火,萬一起了衝突,驚了聖駕,臣萬死不能贖。」
「……而我是莫公的師爺,這下京里就熱鬧了,皇上尋著由頭對付莫公,太后估計也要順著勢頭踹莫公一腳。連映秀出來的那個叫江一草的災星,也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大砍大殺的破借口。」文成國嘴角譏意大作,「不過再破的借口終究也是借口,梁成一死,京城火勢必起。」
劉名應道:「伐府在京中的一門已除,剩下京外的祁連山人和守在文武巷的圍田造海。那日宮門口處,莫公身邊最得力的兩個高手……」
「哦。」皇帝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絳雪輕輕閉上眼,嘆道:「世上總有些人太過執著。」
「你先求保著自己的命吧,你叛了莫公,以他的手段怎能容你?」彭御韜說的有些幸災樂禍。
「皇上的想法?」絳雪隨口應道:「前天夜裡進宮,陪太後用餐時也見著那少年天子,倒沒覺哪裡出奇。」
江一草忽然頗有意頭地問道:「可有興趣知道我的身份是被哪方抖出來的?」
「值此微妙時局,君臣之間,無信何以成事?」皇帝緩緩道:「太后意思漸漸明朗,她已經不想留莫言了,只是不知這是在向朕示好,還是另有打算。」
彭御韜沉默良久,緩緩道:「蕭大人不問朝事已久,你若想以我來要脅他,只怕是錯了。我即便自剄,也不願蕭大人名節稍有所虧。」
只是……這隻是她讓自己,讓已將孤立無援的自己再抓根救命稻草吧……一草焉能救己?你心裏的打算……難道跟在你身邊十六年的我會不知道?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兩眼:「你莫不是想學人來個曲諫?諫朕勞民傷財?哈哈哈……」笑聲當中,劉名面有窘意。
……
※※※
「望江,易家,這兩邊活的過於滋潤,只怕會讓老人家看著不舒服。」皇帝笑著應道:「不過只要不動心思到你身上,倒也無所謂。」
「這是廟裡的決定。」易太極看著他道:「我答應替你最後殺一個人,抱歉沒有做到,知秋師令我不得再出手。」
「易家和望江的事情做的如何?」他望著劉名。
八里庄一役后,江一草沒有回桐尾巷。他和冷五被春風和阿愁合力綁成了白布木偶,分躺在望江會館的大炕兩頭,可憐地遙遙對望。二人白日里數窗外春樹新枝,夜裡對星燭口中念念有詞,以粥碗互敬,高聲痛罵在窗外大嚼豬蹄的燕七,好生無趣,好無生趣。總算三日已過,王妃鬆了口風,准他二人起床,這才有了機會舒展下腿腳,犒勞番腹腸。
家山歸不得,那便不歸。什麼狗屎神廟,什麼狗屎知秋,什麼狗屎易家,不理你是望江氣盛郡王還是東都老辣賊子……哪怕你是當年映秀鎮上一言天下驚的那人,管你們如何炫目,如何熱鬧,就如那煙火……終將散去,而煙火散去后的夜空,永遠懸在上面的,是月亮,是那月亮呀。
蕭梁,不問朝事十年的當朝大儒,文昭閣大夫,當年帝師卓四明的知交好友,明宗皇帝股肱之臣,映秀之變的始作俑者。隨便哪個名頭,都可以震住一方。
「京中勢力大亂,不論我若落在哪一方手裡,都是一個死字。」文成國道:「但恰好你不屬於任一方勢力。」
「果然不愧名臣風範。」文成國淡淡應道:「不過我身在重重黑獄中,哪裡可能要脅他老人家?只是若有人找來的話,我想試著用你的性命要脅一下他們而已。」
劉名暗生嘆服,心道司雲王妃不過入宮聊些家常話,便讓皇帝對望江大生好感,如此手腕著實了得,轉念道:「自空幽然大神官赴荒原傳道,望和-圖-書江便與荒原蠻族休了戰,這兩年裡休養生息,自然繁華熱鬧。只是皇上若要巡幸下郡,那便是國之大事,奈何路途遙遠,路途不便,惟恐龍體……」
二人傷勢好了大半,最喜了春風小丫,口中誦神不已,卻是愁煞了幾日里趁二人行動不便在屋外搗亂不止的燕七。大廳里人聲喧嘩。江一草在廳內略一巡視,發現少了易三,便知他按自己吩咐做事去了,側頭向阿愁交待了兩句,便進了內室。
文成國應道:「但你在國史館里當編修,好象很得蕭梁大人賞識。」
他跨步坐到椅上,嘆道:「不蠻幹又能如何?畢竟是一己私事,不好動用郡里太多人手,這次大哥遣了三旗過來助我,我就覺得有些不妥。春祭后,你還是把他們三個帶回去。」
「臣惶恐。」劉名知道此時必須要分說些什麼,定了定神緩緩應道:「此次京中安排,慈壽宮裡用力頗巧,兩面勢力都被削去不少。二月初九太傅方面上書彈劾莫言,易家和望江同時在京里動手,事情進行的太順。若一時不謹,讓這兩家坐大,惹得太后猜疑反倒不妙。臣當日未及通報……」
文成國把饅頭小心收在懷裡,伸出手掌慢慢在地上摸索著,摸到一根稻草,送到嘴裏輕輕嚼著,說道:「官場上的事情,你不懂的。」
「老賊瞎子,要知道玩火者必自焚。」彭御韜狠狠道。
這兩個老頭子已經頗為奇特地在這牢房裡共存了許多天。不知為何,文成國留了彭御韜一命。而彭御韜也始終拿不出殺身之勇,當著他的面向獄卒求救……彭老夫子一生耿介,這些日子里恨不能發,只好污言穢語的損著文成國的雙耳,整日老賊瞎子的喊著。但罵了這多天,彭御韜也漸漸憊懶下來,提不起几絲罵人的興緻。他一邊往嘴裏塞著饅頭,一邊含糊不清道:「我說那老賊瞎子,你準備把我和你自己關到什麼時候?」
「我?莫說我現在沒品沒秩的,即便我還是當年那個布政使,你此次犯了天條,難道我就能保住你?」彭御韜呵斥道。
「不是不敢。」文成國抬頭用白眼仁極怪異地瞧著牢房頂部,「只是我想活命,能多一個你當護身符,總是好的。」
劉名微微一驚,伏地奏道:「臣無能,瘋三少剛過晴川郡,院里的探子就丟了他的行蹤,依時間算,頂多還有十天,此人便能入京。」
「紅石瘋三少。」江一草輕笑道:「當年的廢太子如今也是奔著不惑去的中年人了,年華漸盡,自然急著起事,眼看著朝廷一日穩勝一日,自然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變因全拋出來。」
「究竟何方神聖如此厲害,竟能逼你叛了莫公?」彭御韜扮作無意間問道。
「雖然如今天天上朝看折,但畢竟朕尚未親政,這些事情你莫理會。」皇帝語氣一頓,「你現在操心的應該是京里的事情。」
易太極劍出鞘口三分,三分寒光便足以映照小榭。
……
彭御韜大怒,一口把饅頭吐到手掌上,罵道:「本官當年官居雍州布政使,正二品,你一個小小按察院五品主簿居然說我不懂官場上的事情!」
……
劉名縮在袖中的手掌輕握成拳:「二月初九朝中清流上的那些摺子若是落在實處,莫公只怕難以保全性命。」
……
文成國忽地深深嘆了口氣,半晌后道:「猛虎亦有舐犢情,我又如何脫得了這天理人常?只是像我這種干陰晦事兒的惡鬼,沒有照顧妥家人,反被那陰人所趁,也是自己的罪過……彭老夫子,住嘴吧。」
皇帝不耐地擺擺手:「不用疑懼什麼。」離開書案走到廳前,劉名趕緊站起身來,聽著少年天子緩緩道:「朕與卿非一般君臣……朕,是信得過你的。慈壽宮此次出面助朕,本就有些讓人疑惑,若說那邊宮裡隱著什麼手段,倒也不出奇。」
文成國冷冷應道:「如果你懂的話,也不會因為修了座破墳就被逮到京城來了。」
彭御韜一聽這瞎子竟是準備再住三年,想到自己也要跟這瘋子在黑黑牢獄里無人知曉地再呆三年,不由一道涼意沿背梁直竄後腦,整個人都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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