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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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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荷 第二章

血荷

第二章

江一草皺皺眉頭道:「小皇帝要做什麼?」
劉名也是笑笑道:「至於什麼時候見你,聖上也沒有定,只是要我來知會你們望江一聲,免得到時你們過於失措吧。」
劉名忽然問道:「若走不了又如何?」
劉名閉目良久,薄唇緊抿,緩緩道:「要走就走,無需顧念太多。」
劉名嘴角扯動了一下,勉強笑道:「隨遇而安,那是文人習性,你我是沒福享用的。」
悶也只好悶著,左右輸銀子的是東家。東家不是杜老四,杜老四也禁不住這每天幾百兩銀子的虧空。東家在東邊,就是這時候坐在二樓面無表情的鮑大掌柜。
江一草看著他單薄身子,心頭一陣惘然。
江一草自嘲笑道:「從鎮上出來后,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瞻前顧後,不知如何是好。虧我自詡靈台清明,不料事情臨到自己頭上,仍是一頭霧水。前一刻還想著與你一道在京里殺出個亮堂堂的光景來,下一刻卻又懦怯怯地急著逃離。」他一掌輕輕拍在椅背上,「這京里的空氣好象較別處要粘稠許多,讓我呼吸不暢,糊塗不堪。」
劉名將籠在袖中的雙手抽出,微笑看著臉色怪異的江一草,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道:「江兄面色似乎不大好。」
江一草搖搖頭道:「當年在清江上也和這位廢太子謀過面,一副落魄秀才,潦倒西席的模樣,天下人人說他是個殺神,我卻瞧不出來。」
江一草笑笑,無所謂的把雙手攤開,道:「上月二十九的夜裡,我就去和她攤牌了。我留在京中又有何用?蘭若寺裏面的那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我,而卓先生的名字這天下還有幾個人能記得?師姨總想從故紙堆里黑石柱上找到對付太后的辦法,但你我都明白,這根本是徒勞之事。」
劉名低頭撫摩著半人高的灌木青枝,從唇角擠出極低的聲音:「真的清靜了?」江一草笑道:「燕七目力極好,他在樓閣上看著,除非葉知秋或是空幽然親來,不虞有人在旁窺視。」
眾人一下安靜了。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劍氣破空之聲,嘶嘶作響,好不威風。跟在鮑安身邊的人卻是趕緊加快了腳步,面色煞白,渾似不認識身後正在舞劍的古靈子,轉眼間溜的老遠。
像他一樣無聊的,還有西涼小謝的那位跟班中年僕人,潛入京師的西山大帥龍天行。謝曉峰此時正眉開眼笑地跟在易春風身邊,眼睛盯著賭桌,間或瞟瞟身邊的清麗姑娘,或者偷偷抽動鼻翼,極小心地嗅嗅這女子身上的清香,快活不二。龍帥並沒有這等福氣,只能看著賭局發獃,可想當年他又是何許人物?沙場上來回也不皺眉,這並不顯著驚心動魄的賭局更是入不得他的法眼,於是無聊。
「大掌柜,那人有古怪吧?」古靈子看見他莫名神色,卻是嘎嘎笑著,「要不要我去試試?」
好在春風小丫跟著江一草行遍天下,也不是個只會委屈度日的深閨女子,洒脫氣也不略遜鬚眉。她想了數日想不通暢,乾脆不再瞎想,領著自己身邊的幾個跟班成日里逛街、買吃食、抽空把自己那間綢緞莊出了手,然後便賴在了一家賭坊裏面,日出而至,日沒而歸,過起了晨骰暮牌的生活。用她的話來說,坐聽鐘聲遠足以清心,但若耳畔多聽聽象牙骰子在漆筒里骨碌碌的響聲,也是件極美好的事情啊。更何況如今那位哥哥天天愁著殺人或是被殺的無趣事情,也沒閑禁她的賭趣,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噢?」江一草眼觀鼻,鼻觀心,打唇角擠出極低的一句話來,「且慢。」接著轉身向阿愁囑咐道:「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阿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他接著四處看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遭,忽然放大聲音喚道:「燕七呢?把四處都照著。」正在廳后石階上無聊曬著太陽的燕羊兒應了聲,轉身便不知到了何處。
劉名將雙手復又籠入袖中,身子微佝,竟透出几絲晦氣來,嘆道:「那你何必回來?」
劉名伸出根食指放在眼前細細看著,隨意說道:「你是望江半窗江二,又是長盛易家螟蛉,使的偏是神廟內堂武功,在京里玩的是風生水起……這樣的人,也難怪少年人會對你生出好奇……皇帝要見你。」
江一草沉默良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園裡的蟲兒輕輕鳴叫著,四月的微風拂弄著牆上的蔓枝嫩芽,靜謐之中,他回頭望了一眼樓上,微笑著說道:「我想出京。」
「那便不走好了。」江一草伸了個懶腰。
劉名默然,雙手的食指輕輕碰觸著,良久后眉梢順了下去,微笑道:「如此也好,只是不知道易夫人會不會罷手。」
「他?他是神仙,到哪處,哪處便是映秀。」劉名與江一草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說完這番話,兩個人同時向後躺去,倚在微微冰涼的竹躺椅上,眼瞼微垂,看著面前那一堵平常無奇的綠牆,似在看著什麼有意思的畫卷。
正痴痴看著晚霞下皇城的李漁拔刀,碧水洗長空,廣濟河上空的紅紅霞光一瞬之間被洗的清清透透,而他並不認識的長發劍客的劍聲也在此時嘎然而止,劍客的屍身變作了五六團肉塊砰地摔在河畔堤上,血滴四濺,染上了堤上青青柳葉,別樣凄艷。
展越夜不停地擦著額頭的汗珠,若說大年初一碰見這位女煞星,不,應該說是女賭仙,是時運不濟,可這連著幾天受此等煎熬,又是什麼道理?走下樓來的鮑大掌柜略帶厭惡地看著他手邊濕涔涔的汗巾,輕輕咒罵了一聲,又隨口安慰了幾句,讓這可憐的青年荷官晚上加勁收錢。
……
江一草將手一領,把劉名領進了後院。劉名看著滿院青青,朗聲笑道:「今日才知望江別館居然有這般好的園子。」江一草也終於笑出聲來:「這處清靜了,劉大人有何指教,但請吩咐。」
「紅石瘋三少!」
劉名道:「太后一直不動聲色,卻不知她何時動你,既然你還要在京里留些日子,就要多加小心才是。」
「那刀哥呢?」江一草問道。
這還未完,又有一上聯:「煙鎖池塘柳」。聯中五字偏旁含著金木水火土五行,頗為難對,江一草偶在書上見過,古人對的下聯是:「炮鎮海城樓」或「燈垂錦檻波」,這是以五行對五行;又有人對:「冀粟陳獻忠」,此乃五方對五行。江一草滿含興趣看著春風秀氣的眉尖緊緊蹙著,暗中猜忖她會選哪個,不料春風小丫咬著手指頭想了半日,一句下聯脫口而出,卻令身旁眾人盡皆絕倒。直到日後多年,江一草還仍然記得那句不大合韻,卻大合小丫心意的絕對——
「瘋三少已經進了京師。」劉名無頭無尾地抖出一件大事來。
劉名用食指指尖輕輕揉著自己的額角,那份輕柔,便像是在輕撫某件世間最寶貴的事物,薄唇微翕:「那便是皇上。」
劉名很沒來由地說了一句:「看見沒有?每當不需要你做抉擇時,你總是機敏過人……望江有今日之盛,我相信有你的功勞。而且你對望江分外用心,我也能猜出些原由來。」
「坂城燒鍋酒!」
江一草雙眼微眯,似乎嫌自己面前纖凈無塵的空氣太過明亮:「知秋又不常在萬柳園,找他太難……」
「沒有。」劉名似乎不欲多談此事,「什麼時候走?」
劉名眉梢輕聳,似乎要從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飛起:「不hetubook.com.com管他因何而來,為大事計,也不能讓他回去。」江一草皺眉道:「你要設局殺他?」劉名將食指蘸了些茶水點在唇角,笑著應道:「紅石郡里集了天下三山五嶽的草莽高手,若不想法子除了去,皇上的龍椅會坐的不大舒坦。」
「宋王爺手下這幾個人不錯。」劉名淡淡道:「不過東城一直是杜老四在看,易家小姐去踩抱負樓的地盤,只怕東都那面會氣血不暢,雖然太后一直壓著宋離,但你也不要逼得太緊。」
鮑安氣的快瘋了,低聲罵道:「蠢貨!給我快走!」
江一草在茂縣當捕快時,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有一年元宵節縣衙門口猜花燈,她拉著江一草的袖子在各處花燈前逡巡不肯去。待猜完謎子后又開始對對聯,其中有一上聯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下聯應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江一草含笑看著她,心想這對倒也簡單,不料小丫頭眼珠子一轉,竟對了句:「大賭場小賭場,大小賭場賭大小。」教江一草是瞠目結舌,窘極而笑。
「你我三人,眼看著映秀小鎮被天下人抹去,怨恨難平之下,在幾人心中,各想重修一映秀。」劉名看著他,微笑道:「如今你之映秀,便在望江。而我之映秀……卻在天下。」
※※※
只是如今這一抹暖色也已消褪,且是自己母親做的,叫她情何以堪?母親雖不大親近,十幾年也沒見過幾面,恨她無情,恨她狠心,但終究血連精系,扯脫不開這層親情。而哥哥……她知道他恨,雖然面上一直還是憊懶的笑容掛著,淡淡的語氣說著,還會時不時拍拍自己額頭……但她也知道,江一草心裏寒意更甚,誰知天下之大,竟無一人真心對他?
「正是尋你。」
劉名笑笑道:「當時在傻刀的肉鋪里便與你講過,此人你一定會感興趣。」江一草也是笑笑,轉而問道:「刀哥最近可有找過你?」
「七月七就是老人家六十二的壽辰,可嘆我不能去看她。」
「……在賭坊裏面,那些禿驢大概顧著身份,不會去鬧事吧。」江一草沒有說明白,謝曉峰和那個龍天行也在一路,更沒有把這兩個人物的真實身份說出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年過的很快,快到連對著劉名,對著自己的西哥,自己也學會了遮掩,想到此節,他反有些淡淡的惆悵,轉而言道:「你來見我,定是打著拜謁王妃的幌子,只是絳雪不在府里,你又出來的久了,難免會有人疑你,還是走吧。」
「瘋三少瘋三少,那人真的瘋了。」江一草側臉看著他道:「宮裡想殺他多少年了,他居然還敢往京師來?」
「兩百宮中帶刀侍衛,城中禁軍八千,童山之外京營十萬,差的太遠太遠。」劉名緊鎖著眉頭,也沒說什麼差的太遠,「至於她身邊那幾個老太監,小鋪中你讓我留神,我卻始終瞧不出深淺來。」
劉名笑道:「熊涼是淡水先生教出來的,易夫人敢利用你這孤子,卻不敢得罪高唐。」
江一草也笑了:「他找的是那個小皇帝。」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刀風劍雨相逼,只是今日卻是他們逼我。」劉名冷冷看著他,「深宮重重難測,眼下我只想輔佐皇上順順噹噹地親政,他們此時既然要來摸龍鱗,就別怪我下狠手。」
江一草笑著搖搖頭,道:「機關算盡。對了,我今日去了舒府。」
鮑安一行從東城賭坊出來,向北行過安遠門,離了開寶寺,這便來到了京師北面的廣濟河旁,離東都王府在京中的府邸近了。他回頭看看暮色下的京師,千屋萬舍被籠在紅紅的晚霞之中,美極艷極。這一剎心中滑過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艷字,他卻是打了個激凌,不祥之兆無由而生。
劉名抿唇笑笑:「來便來罷,總不過是我腦門子上的一把刀,你又急甚?」
鮑大掌柜看著樓下那個眉目清秀的女子一面打著呵欠,一面把銀票往身後人的手上遞去,牙根便開始習慣性地發癢,心尖肉開始習慣性地發抖。他是有錢,背後靠著東都勞親王這梁大山,行商諸郡無事不順,幾千兩銀子還不會放在眼裡,只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去,輸誰都成,怎麼能輸給易家那個古靈精怪的二小姐?可是也沒法子。樓里也就展越夜還能支撐一二了,至少輸的不會太快……動手?他狠狠回頭瞪了一眼那位面容古奇的劍客。心想這人真是只會動刀動槍,怎麼就沒點兒腦子?
兩年前她將梁成的大哥一家接進京來,兩年裡她一直暗中照顧著那個孤耿老頭兒,如此費神思大逆自己疏朗心性,全因為她知道這人對於江一草來說意味著什麼。映秀鎮被屠,天下噤言,只有那個性子不討人喜的御史梁成敢說話,這話一說,便在天下人的心裏定了調子,自然,在江一草的心裏,這便是濃濃夜墨里的一抹暖色了。
「北丹人要來了,你應該記的清楚,當年在鎮上出手的有不少北丹高手。」劉名似是隨口提到,唇角不期然閃過一絲怪異表情。
「明白。」
出得樓來,便看見易二小姐一行人被等在遠處的符言接著走了。鮑安看著漸行漸遠的眾人,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向對麵茶樓上坐著以防雙方鬧事的何樹言點點頭,便帶著身後的古靈子一干高手往北城而去。
李漁收刀入鞘,再看了一眼相隔十八年的宮牆檐宇,有些顛狂地啞啞笑了兩聲,轉身離開。
猛一轉頭,卻看見河畔道上站著一人,那人身形瘦高,雙肩相較體形卻出奇地寬闊,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一身布衣被漿洗的硬縐縐的,稜角十足,站在河畔柳萌之下,面朝著籠罩四野的霞光,竟似生硬的線條夾進了天地間的柔美,突兀之極。
「都是江湖落魄人,何苦相逼?」
一陣沉默后。
劉名似舒了口氣,將身子站直,卻是一側身把自己的後背晾給了燕七所在的樓閣,輕聲道:「如今莫言已經垮了,你如何打算?那日提過舒府之事,我如今協理著內務省,若真要做,你需得與我通氣。」接著搖搖頭嘆道:「只是此事太過行險,成數不大,我看還是罷了吧,何況莫言一倒,宮裡再沒看著你在京里風光的道理……」
小姑娘上望著長盛易家這片天,旁攜著友愛兄長一袂袖,不知如何是好,雖明知與己無涉,可看著江一草笑臉背後的那一絲冷漠,小姑娘心頭便是輕輕一搐,尷尬倒沒有幾分,只是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絲歉疚之意湧上心頭。
「師姨為什麼不把涼哥推到台前?雖說涼哥很早就離開鎮子了。」
這便是春風了,水酒能飲,江河可磬;骰子在手,天下我有的可愛女子——可惜如今這幾日她卻快活不起來,誰讓自己的兄長這幾日不痛快?
劉名長嘆一口氣,面色回復正常,微笑道:「不怕。我今日是奉了皇命來見你,不然你當我敢消消停停和你靠在這長椅上閑聊?」
江一草勉強笑了笑,應道:「不瞞大堂官,外頭太陽有些大,哂的有些暈。」
「你手下呢?楊不言死了,門下還有一顆釘子,準備什麼時候拔?」
鮑安臉都不敢轉一下,嘆了一聲,疾步前行。身後諸人雖覺著不可理喻,也還是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遠,才有人小聲問道:「大掌柜,那是誰?」鮑安眼中怨毒之色一閃而過,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殘缺的左耳,寒寒道:「李漁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也沒那麼不怕死。」
江一草看著他,靜靜聽著。
「那人見到了嗎?」
江一草眉尖舒展開,笑道:「太后怎麼可能准我進宮,看來少年人只好失望了。」
鮑安雙瞳倏地一縮。一瞬間,腦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是他?他怎麼入京來了?他看見自己了嗎?他……要殺誰?不知經過多少風浪的抱負樓大掌柜,此時卻是惴然難抑,餘光里看見那戴著草帽的大人物似乎只是痴痴地向西南方向看著,趕緊一擺手,招呼眾人安安靜靜地快步走過。
望江會館的後園里擺著兩張竹躺椅,還是前些日子江二和冷五療傷時備著的,此時便是被他二人舒舒服服地靠著。劉名長長吐了口氣,道:「好多年沒這般輕鬆了,平日里總是防著,防著身前,防著身後,能這般輕鬆地和你坐在一處說說話,真是要感謝吾皇洪恩。」笑了笑。
不料古靈子長居東都,向來驕縱,前些日子刺了江一草一劍,更是覺著天下哪有自己惹不起的人物?略帶譏誚看了鮑安一眼,便轉身向河畔柳蔭下的那人走去。
江一草應道:「你也一樣,你在皇帝身邊的時間多,瘋三少想來不會介意順手除了你這個大堂官。」
確實如此,任誰都不會相信,當按察院的劉大堂官和這位望江半窗的掌門人坐在一起時,卻會是這樣一幅午後小憩的景象,不會相信事情就像表面上這樣簡單。但其實,簡單的事情往往才是真實的……簡單的人才幸福。
「老人家身子可好?」
江一草微皺了皺眉道:「王妃上了誠王府,不知大人前來有何見教。」
「見著了,阿愁或許有些疑心我從何處得知圍田造海就是她的魏無名師兄。」
「不知外面風景如何,如今本官來往憑轎,雖然省力,卻是少了與春日風光親近的良緣,實在可惜。」劉名笑道。
「院子里挺安靜的。」
江一草卻忽地想到另外一人,欲言又止。
……卻不能走。
入座,看茶。
劉名搖搖頭,臉上浮出一絲莫名之色,說道:「快了。你呢?難道不怕神廟找冷五麻煩?」
……
江一草先是一愣,接著便是頭皮一炸,嗡地一聲,就像是一大堆常常穿行於邊城上空的行天大雁齊齊把翅膀一揮,給自己發了招集體式驚濤掌……他哀嘆一聲:「又不是嫁娶生子的大喜事,怎麼人人都來湊熱鬧?」
江一草沉默一陣,似有些意動,忽又道:「那你又如何找到瘋三少?」
好在此時,易二小姐已經拍拍手站了起來,右手輕輕捏著一疊銀票,三根細長手指夾著遞給了冷五,對著賭桌對面的荷官說了句:「此處是牛行街,望春門下,風水屬我,想開些吧。」然後極溫柔極爽利地說了聲:「走。」
江一草笑道:「你在朝中謀划日久,可有什麼成算沒?」
「再等些日子吧。」江一草應道,「沒我停在明處,你做起事來,或許有些不方便。」他不看劉名的臉,微微轉頭望向右前方,那處望江會館後院的院牆上布滿了爬山虎,濃濃綠色中有朵淡黃小花正在綻放。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這可不是在八里庄那次!莫言已經倒了,檯面上就剩了我們兩家,如今她易家正順風順水,太后一直沒有說話,你我這種角色憑什麼敢先動手?難道讓世子爺再去挨頓板子?」他面無表情,唇里吐出來的話語卻是連串珠子一樣,還有句話他給這位劍客面子沒有明言:「你也不看看易二小姐身後站的什麼人!就憑你也想占些便宜?」
眾人愕然,心想這是誰?
……
「易三去辦事。春風去東城玩,我讓冷五陪著她。」
劉名笑笑,眼神寧靜看不出是失望還是喜悅,輕聲道:「易夫人把和*圖*書你從邊城逼回來,打算是極好的,總以為你入得京來,太后自然會不惜一切對你動手,這樣映秀傳人的身份不問而顯,而你為了自保,便只有按著她的安排,將映秀一夜的真相揭出來,從而坐實太后貪戀皇位而囚禁自己親子的罪名,讓天下側目,讓小皇帝和她祖孫倆再無和好的機會……只是,這一切確實徒勞,太后含而不發,坐在宮裡看她鬧騰,你又不肯全聽她安排。」
那劍客面相怪異,髮際極高,正是當日在八里庄外刺了江一草一劍的高手,打東都王府來的古靈子,此時他正掇著鮑大掌柜動手。
像木樁子一樣百無聊賴站在春風身後的,是左劍冷五大人。明巷說書先生已經不時興了,現在輪到一個羅胖子成日里唾沫四濺,剛回京時,冷五倒也被春風拖著去聽過兩場,光怪陸離的故事沒記住多少,倒是那句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名句」不曾忘記。這些天冷五跟著春風賭錢,真真正正地享受了一下這種待遇,銀票像落葉一樣就往他袖裡飛著,可惜卻沒覺出這種生活的好來,只是覺得無聊至極。他寧可在荒原上殺些野狼,生堆火烤來吃,哪怕狼肉粗礪的難以下咽,或者陪江二喝點小酒,聽那有意思的傢伙隨便扯些什麼,也比站在這地方要強。
劉名略帶憐惜之色看了他兩眼,嘆道:「罷了罷了。」
誰叫這二位馳騁沙場的大人物,在深如東海的京師里是做起了桌前那對男女的保鏢呢?保鏢的應有之義往往就包括著無聊二字,當別人正興沖沖地玩著什麼的時候,保鏢除了踢踢小紙團,發發獃,靠著門框假裝看看街外風景,還能做什麼?冷五和龍天行很有默契地將眼光從那對男女處收了回來,同時打了個呵欠,對視一眼而笑。
聽到樓下傳來的陣陣笑聲,站在閣樓上的燕七輕輕撥開擋著自己那隻瞎眼的髮絲,面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自嘲地翹起唇角,旋又揶揄想著:「二哥對上朝廷里的大堂官,真是奸人對上滑鬼,般配的狠亞。兩個人面上笑呵呵的,卻不知道肚子里想的什麼齷齪伎倆。」
劉名鼻子里輕輕哼了聲,卻聽不出是贊同還是譏誚。江一草忽地盯住他雙眼道:「你門下叫九月初九,這些年紅石方向被按察院堵的凄涼,他會不會一心前來殺你?」
只是有些令人頭痛的是,她天天呆的賭坊不是符言開的逍遙窟,而是東城杜老四的寒月殿。用她的話來說,既然是想靠賭錢出悶氣,贏自家銀子又算什麼本事?
劉名又將那根被自己端詳良久的食指搖了搖:「我沒有被他追殺的資格。」
只是這樣一來卻苦了杜老四手底下那位當紅荷官展越夜先生。他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水價地從自己手指縫裡溜走,以賭藝聞名京師、頗得皇上意趣的自己,在這位大小姐面前卻成了孔夫子門前的哂書匠,魯班鋪里的鑿眼工。易二小姐的悶氣是出了,展越夜先生的悶氣卻起來了。
易春風是個很容易感受到幸福的小姑娘。愉悅的源頭總有許多種,對於她而言,快樂的理由卻總是那樣簡單——從長盛城裡跟著阿草出來后,這源頭便只是幾樣有意思的人或事。一是兄長,二是美酒,三是賭錢。
※※※
「康健的很,就是頭髮已經白完了。」
斜陽照舊城,河畔生新柳。
「我不會等著他來動手。」
「京中四十二萬三千七百余戶,即便他露出身形,憑他的本事往人堆里一紮,誰能找出他來?」劉名笑了,「還是要他來找我比較簡單些。」
……
江一草眼角微微跳了一下,緩緩道:「究竟應該如何做?蘭若寺里那人的安危由不得你我不謹慎,梁成為我映秀坐黑獄十載,他又何嘗不是以帝王之尊被生生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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