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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雙方怕的根本不在一個點上，本來把話說開了，是有可能取得彌合的。

顧驁的話，句句都勸在了點子上，一看就比喬英華這種不懂洋人評獎傾向的外行人高到哪裡去了。

貝托魯奇第一個答應：「是的，因為《我的前半生》並沒有提到這一部分，我覺得我可以合理藝術演繹，畢竟這屬於陛下的後半生。」

顧驁示意雙方都靜一靜：「那麼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你們對於劇情的故事主體、沿著自傳原著《我的前半生》演繹，沒有分歧？分歧只是在於最終的結局定性、是悲劇還是喜劇、主角是否悔改和救贖？」

不過《莎翁情史》的勝出，也第一次讓整個好萊塢震驚于哈維·韋恩斯坦和米拉麥克斯公司的Lobby拜票能力，史稱「莎翁血案」，直到20年後哈維被搞掉，當年這樁公案都始終被好萊塢人掛在嘴邊抨擊，說成是「好萊塢之恥」。

換句話說，你要營造一個人性的「無解」，你才能拿三大電影節大獎，人物和人性一下子就立起來了，無數學院派老爺為你鼓掌。

其實也不叫失業，畢竟都是央企員工，無非是不用幹活白拿工資罷了，說不定中視的編劇組聽到這個消息還會暗爽呢。

「嘿，小顧同志，你這是幫倒忙呢！」喬英華急了。

貝托魯奇終於有些意動。

想到這兒，顧驁突然意識到一種可能性：丫的不會是因為貝托魯奇提前了四年多來華，所以他自身的心路歷程還沒調整過來，所以還一心撲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上，和圖書而沒注意往奧斯卡發展吧？

「貝托魯奇先生，我看你剛才對劇本創作風格的糾結，主要集中在劇本的悲劇性結局方面，對吧？我想我的解讀應該沒有什麼誤會。」顧驁謀篇已定，終於開始發揮他的金玉良言。

中方怕的是劇本的歷史定性部分拍板權旁落。

就算他內心有點皇漢，他也知道大明的東西肯定是會被當成戲說、而非歷史紀錄的，那玩意兒一手資料太少。奔著拿獎去，溥儀的戲是很合適的。

他似乎提到了，不夠迎合歐洲三大電影節的評獎標準。

顧驁一臉無奈，只能先擺個基調：「貝托魯奇先生，今天這事兒，其實跟我沒什麼關係。只是王妃一行的行程，可以不必保密了，所以王妃托我來通知你一聲，讓你不要有顧慮。一切決策，您自己說了算。」

他知道CFCC的困難。

有解，有出路，就會被斃掉，被唾棄為「媚俗迎合觀眾」、「不虐主」。

因為八年前、上一位譽滿全球的義大利大導演安東尼奧尼的事兒，現在有關部門巨怕義大利人再抖出什麼不和諧、口徑不對的東西。那樣就文化推廣目的沒達到，反而惹了一身騷。

可為什麼如今這個貝托魯奇卻堅持不願意體現救贖主題呢？

首先，貝托魯奇對三大電影節的價值評判導向認識是非常準確的。

不過，在聽貝托魯奇跟喬英華的談判中，顧驁也琢磨出了點味兒。

只能讓中視那些編劇組的人失業一把了。

「小顧同志，你比較了解國內外的影視創作文化差和圖書異，要不你幫我們解釋解釋？我們也是沒辦法，上頭被當年的事情嚇怕了，不拿到劇本終審權是肯定不會允許合作的。」

雖然不能說「古代劇幹掉近代劇就是好萊塢之恥」，但由此做出「近代劇更有搏獎優勢」的結論，大致是沒問題的。人家喜歡的就是《國王的演講》這類年代題材。（中國人如果非要皇漢，並且拍出人性的複雜、掙扎的話，估計只能拍袁總統了，可惜那個會比末代皇帝更加404）

要到蘇聯解體后、美國贏得了對全球先進文化的意識形態定義權，情況才根本性改變。

喬英華跟貝托魯奇嗶嗶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注意到了頷首不語的顧驁，開始向他求救。

貝托魯奇直言不諱地說：「是的，我覺得如果你是奔著拿獎去，必須確保影片的絕對悲劇色彩——喬先生根本不懂三大電影節的評獎規則。如果一部電影不是徹底的悲情、而且是無解、無法救贖的那種，在評獎上會受到很大的劣勢！」

雙方各自害怕的東西，貌似不太一樣。

而貝托魯奇怕的是藝術調性的拍板權旁落。

貝托魯奇想了想，對喬英華攤牌：「看在顧先生和王妃的面子上，我接受這個條件。我們先弄出一個雙方都接受的劇本大剛來，然後劇本的具體創作，由我找人完成，我不要你們中視公司的編劇團隊。創作完之後你們拿去給有關部門審核一下，通過就拍，通不過就算了。」

……

這是很有可能的，畢竟他今年才剛拿戛納金棕櫚提名呢，熱m.hetubook.com.com血尚未冷卻，說不定一心就憋著一股勁兒，想真正拿一座金棕櫚或者金獅。歷史上要被蹉跎個四五年，發現無法登頂文藝的最高峰，才頹廢地去追求奧斯卡金像獎。

終審權是絕對不可能放手的。

顧驁深思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問題所在了。

當然也不能把話說絕對，歷史上99年的奧斯卡，就給了古代劇《莎翁情史》，甚至是幹掉了同年斯皮爾伯格苦心孤詣搞的《拯救大兵瑞恩》上位的——

顧驁雖然不喜歡清宮戲，但他也知道奔著嚴肅拿獎去的歷史電影，肯定得是史料翔實的近代題材。

顧驁越俎代庖地建議道：「投資和拜票的事情，我相信你只要跟王妃好好懇求一下，會解決的。現在的關鍵，就是在編劇基調上取得雙方統一，至少要拿出一個雙方都接受的劇情範圍大綱。後續創作可以慢慢來，保證不超綱就行。」

「沒這回事兒，我只是不能欺騙自己的朋友，咱就事論事。」顧驁秉公把話圓了回來。

……

人都是這樣的，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容易珍惜，還沒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在當時的媒體眼裡，斯皮爾伯格符合了導演是猶大人、題材由真實厚重故事改編、體現美國精神和反納挺猶、少數族裔奮鬥、拍攝投入也大，怎麼也得拿個奧斯卡最佳影片才對。

顧驁聽了，微微有些納悶，因為他依稀記得，歷史上那部《末代皇帝》最後拍出來，貌似並不能算「處處透著無奈的悲劇」，最後溥儀確實是被改造救贖了。

喬英華想和圖書了想，對方都已經同意交出終審權了，想掌握創作過程，也是應該的。

何況，他是搞「藝術」的嘛，又不是搞「商業電影」的。1980年代的西方，藝術片導演對商業片的歧視是很明顯的，有點兒像21世紀的嚴肅作家歧視網文寫手。

貝托魯奇茫然一愣：「放棄三大電影節？就奔著奧斯卡去？我32歲就拿過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了，我現在盯著的就是金棕櫚獎盃！」

相比之下，奧斯卡就商業一點，也「庸俗」一點，你前期可以一樣苦逼深邃。但最後稍微救贖、靈魂升華一下、或者小團圓小確幸一下，評審團也能容忍。

顧驁便一針見血地指出：「貝托魯奇先生，我覺得你可不可以考慮換個推廣思路呢？如果你拍這部電影，一開始就不是奔著歐洲三大電影節去，而是拿到好萊塢，參選奧斯卡，那麼人性的救贖、有解之類的，就都不是問題了。好萊塢對藝術片的調性容忍性，可比三大電影節寬鬆一些，他們能忍受一個被救贖的主角的，甚至於他們就是主動希望看到救贖。」

另一邊，喬英華連忙訴苦：「可是您知道，溥儀先生最後是接受了我們偉大祖國的改造，成了一位好同志、好公民。他是得到了救贖的，你們無視這個結局，非要寫成悲劇，這不是抹黑了我們的偉大感化嗎！」

顧驁只能對症下藥繼續勸說：「你只是拿了最佳導演提名而已。在奧斯卡也不能算走到頭了，說不定這次還能拿到獲獎、甚至直接拿到最佳影片呢？美國人目前的意識形態ｈeｔｕｂｏok.ｃｏm•cｏｍ，也是傾向於對華友好、發掘歷史厚重的，做人要順勢而為。相比之下，倒是法國人和義大利人對於自身的文化優越感非常強烈，不怎麼看得上中國的歷史積淀。我覺得你只要肯投入，這部片子去奧斯卡肯定會有不錯的收穫。」

所以歷史上那種《末代皇帝》的拍法，充其量只能拿拿奧斯卡金像獎，但絕對拿不了歐洲三大電影節主單元大獎的。

既然不能阻止歷史，那就賣個人情吧。

你主角的悲慘遭遇必須死得透透的，不光肉身虐主，靈魂也不得救贖。

其實吧，奧斯卡的逼格也沒這麼低，但偏偏貝托魯奇9年前、剛剛32歲的時候，就少年得志拿過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了。所以在他心裏，始終偏執地覺得三大電影節比奧斯卡值錢。

「可是，這種電影註定票房是好不了的，一開始就讓人一眼看出無法去拿三大獎，投資人會猶豫的。中國的票房市場又那麼小。何況，我在好萊塢已經多年沒有合作愉快的發行商和宣傳商了，9年前合作過的朋友好幾個都退休了。」

雖然他還在解釋，但肯解釋就說明已經在想操作層面的事兒了，合作意向算是解決了。

那伙歐洲學院派老爺們眼光非常毒辣，人家不但喜歡悲劇，而且只喜歡那種絕望的、到電影最後一秒也看不到救贖和出路的悲劇。

《肖申克的救贖》如果想拿去歐洲評三大電影節，那它就應該在老囚犯出獄后絕望上弔自盡那兒戛然結尾。最後拖到救贖出來了，那對不起，你別來歐洲了，乖乖跟著美國人的奧斯卡庸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