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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關東煮，方馳跟孫問渠一塊兒溜達著走出了展廳，在側門的台階上坐下了。

「隨便，你別亂花就行啊，」方馳想想又說，「你爸居然知道你的錢都在我這兒！」

方馳說到一半停了停，看了一眼孫問渠他爸，感覺老頭兒沒有太大反應，才繼續說了下去：「我做好我自己的，不拖他後腿就行，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就行了，當然他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也不想走開。」

「嗯。」方馳應了一聲。

路程有點兒長，或者說是跟這人目光對上的時間太長, 方馳不得不把視線移向了別的地方, 以防自己由於過度緊張走路順拐了。

「晚上他們接客，」孫問渠說，「咱倆現在可以走了。」

「采，採訪呢，」馬亮指指展台，「沒聽聽？」

「野狗嘛。」方馳聽不出這話的意思，頓時有點兒緊張，都不知道自己說的這是什麼。

上車, 落鎖，老大坐在後座上叼著一支煙, 沉默之中刀光劍影。

「你爸坐車上吃桔子，」方馳抓抓頭，「他走的時候還讓我去給他挑了一兜桔子……」

「不知道，」方馳把之前在車上聊的大致給孫問渠說了說，「我本來想不想說話的，他老問，有幾句還挺不好聽的，我覺得我得出聲兒。」

「買桔子？」大姐夫有些吃驚地問。

「嗯？」孫問渠他爸大概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挑了挑眉，「就這樣？」

方馳轉過頭看著他，感覺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再有矛盾，這也是孫問渠他親爹，孫問渠那個大手大腳拿錢不當回事兒的作派就這老頭兒慣出來的，現在自己當面告訴人家你兒子現在被我扣著錢不給花了……

「在鄉下長大的嗎？」孫問渠他爸又問。

「放屁。」孫問渠他爸冷笑著說了一聲。

「有什麼不肯的，」方馳嘖了一聲，「掙多少花多少，一毛錢不掙的人還好意思吃一百塊的外賣嗎。」

「我爸走了？」孫問渠問。

「請問孫先生，這套作品的靈感來源是什麼呢？」記者問，「作品命名為《等待》是想表達什麼呢？」

「什麼……想法？」方馳看著他。

「不用你去？」方馳問。

「不是我挑的。」孫問渠他爸說。

「多少？」孫問渠他爸看著他。

「不知道，」孫問渠接了電話，「什麼事？」

「我就算，算了，」馬亮笑著也拿過一碗，邊吃邊說，「我要說，說了，今兒新聞得加，加時。」

一直走到距離就十來步了，這人才沖他抬了抬下巴：「上車。」

「你自己的錢？」孫問渠他爸繼續冷笑，「你供得起他的開銷？」

真有黑社會范兒。

「嗯？」孫問渠他爸看了他一眼。

方馳想說話，但又怕說出什麼過頭的話，於是壓著不爽沒有出聲。

「前邊兒都在跑題啊？」方馳只得重新坐好，這個笑m.hetubook.com.com容讓他稍微又放鬆了一些，「您要是去參加高考，作文估計不給分。」

「你想去哪兒？」孫問渠回頭問。

「眼高手低，」孫問渠他爸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屑，「覺得自己多有水平，做什麼都不行……」

也許是因為在這些人眼裡，這是孫正志的兒子，做陶有天分後來卻一直沒做出過什麼東西的那個兒子。

「情人眼裡出西施。」孫問渠他爸說。

「我覺得吧，你要是過年回家，跟你爸再聊聊吧，我覺得你倆就是之前頂得太狠了，他說什麼你都煩，你說什麼他都火，」方馳說，「其實你看我也沖了他好幾次了，他也沒怎麼發火，我覺得你倆也不是不能談的。」

「不種，我們旁邊隔倆村子有個蜜桔種植示範基地，我小時候總上那兒偷……不，」方馳說，「摘桔子。」

方馳能感覺孫問渠對於被人認出來有些不太舒服，跟人打招呼的時候如果對方是他爸那輩兒的，他會很禮貌地微笑，年紀差不多的，他都有些懶洋洋的。

「哎，」方馳嘆了口氣，「是不是讓你回展位啊？」

「……我以為是你爸的保鏢呢，還說這保鏢不會挑桔子。」方馳說。

「現在是皮卡丘……」方馳說完直接伸手想去開車門，得了，自己下車吧，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等等，」孫問渠他爸叫住了他，「說說正題吧。」

「您可以等我做完了再問的，」方馳說，「現在問，我只能這麼說。」

「聽了一耳朵，」方馳笑著說，「真官方。」

「床上。」方馳想也沒想。

「嗯。」方馳繼續應著。

「他說是全部，」方馳說，「我沒看，不知道有多少。」

馬亮正坐後頭抱著筆記本跟幾個工作室的人忙活著，看到他過來，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多說，只是問了一句：「怎，么樣？」

「肯定不去啊，這用問么。」孫問渠笑了。

方馳本來想一直沉默，但又有點兒難受，掃了一眼他手邊的一小兜桔子：「肯定不甜。」

方馳愣了愣。

「……哦，」方馳愣了愣，這人居然是大姐夫，「長得像打手。」

「行，你要買么？」孫問渠笑了，正往外走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看，「亮子。」

「您保鏢太不會挑了。」方馳說。

孫問渠他爸沒了聲音。

「正題？」方馳愣了，回過頭，說了這麼半天居然都還不是正題？

「什麼挺好的？」方馳也看著他。

孫問渠愣了愣樂了：「怎麼還扯桔子上去了？」

方馳覺得這老頭兒有神經病，在這種詭異的氣氛里突然要拉著自己去買桔子，但他還只能跟著。

這個問題讓方馳心裏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地疼了一下，他輕輕皺了皺眉：「我會處理好，我不會一時衝動幹什麼，也不會磨磨蹭蹭什麼ｍ•ｈetuｂoｏｋ•cｏm•cｏm也不做。」

方馳沖他笑了笑，從旁邊繞到了展台後面。

「哎，」方馳沉默了一會兒，用胳膊碰了碰孫問渠，「我跟你說，你不能總這樣，跟家裡……還是能緩和點兒就緩和點兒吧。」

方馳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這一上午沒地兒讓你團著靠著可把你累死了吧。」方馳看了他一眼。

「管他呢，我信就行了。」孫問渠往他身上靠了靠，打了個呵欠。

「按他一頓外賣要一百塊來算肯定供不起，」方馳說，「按我這樣的開銷就沒問題。」

「嗯，正題。」孫問渠他爸點點頭，然後笑了笑。

「晚上我去你那兒住，」方馳說，「明天下午我就得回學校了，星期一得上課。」

「嗯，」孫問渠他爸點點頭，「等我一會兒。」

「還成，」方馳把關東煮放到桌上，「沒打起來。」

「忘了，」孫問渠嘖了一聲，「我挺煩他的，他也不樂意搭理我，過年前推他兩把估計現在還記著呢。」

「他用錢的時候我拿的是自己的錢。」方馳說。

「沒錯。」孫問渠他爸點頭。

「怎麼？」方馳看著他。

「沒錯，」孫問渠他爸突然說了一句，「沒錯，這輩子就沒自己掙過一毛錢！」

「哦。」方馳應了一聲。

方馳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只能也跟著沉默，在最後被看得實在受不了想著自己下車得了的時候，孫問渠他爸突然笑了：「嘿。」

「那也得他是西施啊，總得有一樣好的，要不誰願意看啊。」方馳說。

「嗯，」方馳點點頭，「你怎麼沒告訴我跟他一塊兒來的那男的是你大姐夫啊？」

方馳說完這句就做好了被趕下車去的準備，但孫問渠他爸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孫問渠他爸轉回頭看著他。

「一會兒要跟那個劉老闆吃飯，」那邊傳來胡媛媛的聲音，「你是不是不去？」

老太太的桔子挺好的，方馳挑桔子的時候突然就有點兒想家了，雖然家裡沒種桔子，但小時候偷桔子的那種感覺讓他突然很想家。

「你這小孩兒還真是沒規矩。」孫問渠他爸說。

「是不是挺好的？晚上新聞會有了吧？」方馳從兜里摸出個桔子，剝了遞到他嘴邊，「我看就你們這兒人最多了，好像簽不少單子？」

挑完桔子之後孫問渠他爸沒有攔著方馳付錢，拿了個桔子一邊剝著一邊問了一句：「你是怎麼受得了他的。」

千萬不能再頂。

回到展廳的時候，方馳在展廳門口買了幾碗關東煮，拎進了展廳。

「不然呢，」方馳拿了個桔子在手裡輕輕捏著，「展望未來，我會怎麼怎麼對他，會怎麼怎麼努力讓他過得好？我覺得他沒我也能過得很好，你可能覺得他沒用，但我覺得他很有本事，只要他願意，他能把事做得很好……」

方www.hetubook.com.com馳猶豫了一下，手在兜里扒拉了幾下，拿出一個來：「這種普通小蜜桔，長得漂亮的也有很甜的，但是一般這種丑點兒的，看著像沒洗臉一樣的，甜的更多，這種長在背陽面兒，比較甜。」

孫問渠他爸像是要證明高考作文他能得滿分似地突然說了一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孫問渠他爸冷笑了一聲：「他要用錢的時候得問你要，你沒看？」

「不用，這種事兒他倆拿手，」孫問渠笑著伸了個懶腰，「走。」

「說得簡單。」孫問渠他爸似乎不太滿意。

「去哪兒？」方馳跟著他蹦了蹦。

孫問渠他爸嘖了一聲，方馳頓了頓，想閉嘴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您肯定不會說狗屎，您是大家，但您除了自己的東西什麼也不接受，這樣子可真不是大家風範……再說了，您敢說孫問渠的東西做得不好嗎？他那套什麼什麼的瓶子……我一緊張忘了那套瓶子叫什麼名兒了，你也看了，你真的覺得不好嗎？」

「我覺得你爸還是挺在意你的，專門跑來看你們的展覽。」方馳說。

「後來就慢慢覺得他挺好了，接觸深了就覺得他全身都在閃光，」方馳拎著桔子往停車場走，「欻欻的。」

方馳覺得多虧了自己現在太緊張, 要不就孫問渠這大庭廣眾之下給他來這麼一下子, 他肯定沒法像現在這樣挺直了背往外走，怎麼也得彎腰偷幾分鐘地雷的了。

「什麼樣的甜？」孫問渠他爸問了一句。

「沒有確切的來源，只要有心，你身邊就會有無數靈感，沒有哪個作品會只有一個靈感，都是很多的想法揉合的過程，」孫問渠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了他臉上，「等待可以是等待任何東西，等待某種改變，等待某種成長，這種感受每一個人都有。」

「出去走走吧，」方馳說，「我看廣場上有土特產展銷。」

工作室的展位上擠著不少人，方馳拎著袋子過去的時候看到了電視台的人正舉著話筒對著孫問渠。

出來的時候忘了問一下孫問渠這人是誰, 保鏢還是助理之類的？

「總不，不能說，」馬亮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靈感來，來源是我兒，兒子。」

他上車之後孫問渠他爸還沒吃完, 也沒說話。

「以後的想法，」孫問渠他爸再一次盯著他，眼神很犀利，像是帶著火，「問渠再讓家裡人傷心，也還是我兒子，我想知道能讓他……這樣的人，你的想法。」

「我就說不用問，直接讓你倆走人就行了，亮子非讓我問一句，說萬一你吃壞肚子神經了想去呢，」胡媛媛說，「那你倆自己玩去吧，不過晚上還是得打擾你們，他們急著簽合同，亮子要跟你敲細節。」

「他啊？」孫問渠他爸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他是孫問渠的大姐夫。」

「我沒什麼想法，」方馳m.hetubook.com.com想了想，如實回答，「他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他在一起，他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就……你這麼說，」孫問渠抬手在他臉上輕輕勾了一下，「挺好的，我要是我爸，應該沒什麼可說的了。」

「你家裡呢？」孫問渠他爸很平靜地問了一句。

「難怪這麼……」孫問渠他爸笑了笑，「問渠會跟你在一起，我還挺意外的。」

「行。」孫問渠說。

「我說完了。」方馳提醒他。

「嗯，知道了。」孫問渠說了幾句掛掉了電話。

「哦，」孫問渠他爸拿過這個剝開嘗了一口，「是甜，你家種桔子？」

「我早上上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放不出屁來，」方馳轉臉瞅著他，「其實我也挺奇怪，您自己的兒子，看著他三十年，愣是沒看出好來？」

不過跟方馳想像的不太一樣, 他上車坐到後座上時，同樣坐在後座的孫問渠他爸正在吃桔子。

「……哦。」方馳有些吃驚地應了一聲。

「他就是太在意了，」孫問渠嘆了口氣，「我倒是希望他像對孫嘉月那麼對我呢，孫嘉月過得多自在，從小跟瘋子似的也沒人說她。」

「你跟你媳婦兒得勻勻，你說完得加時，她說完不加字幕你都聽不清她說什麼，」孫問渠笑著說，「那語速一聽就是為了跟你互補的。」

會展中心旁邊的小街上有很多水果店，各種水果都有。

「我送你回學校吧？」孫問渠說。

「是么？」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玩哪出呢這是。」

孫問渠對於採訪沒有什麼興趣，幾個問題之後就把記者扔給了胡媛媛，躲到了展台後面。

「幼稚，」方馳斜了他一眼，「我說我不知道你那兒有多少錢，你爸還不信呢，最後信沒信也不知道。」

「我去買點兒桔子，」孫問渠他爸跟大姐夫說，然後轉身看了方馳一眼，「你去幫我挑吧。」

「你要收走嗎？」孫問渠笑著問。

方馳倒是覺得還挺好，反正他只要能跟孫問渠待在一塊就可以，是坐著發獃還是到處溜達都沒區別。

「……他肯干？」孫問渠他爸聲音揚了揚。

「挺好的，」孫問渠看著他，「挺好的。」

不過這人對他肯定沒什麼好印象，就這一路瞪著，不知道的以為他倆再走幾步就該拔刀了。

「有吃的？」他過來坐到桌子旁邊就往袋子里看了看。

展會對於孫問渠來說可能是挺無聊的，方馳看他一直懶洋洋地躲在展台後面，要不就是出去轉悠。

「嗯，」孫問渠張嘴吃了桔子，「你亮子叔叔他們工作室本來就挺有名的，之前就做得很好……你還拿了桔子啊？」

「買完順手拿了幾個給你，」方馳又剝了一個自己吃了，「這次你能拿不少錢了吧？」

「要保安不管，我就直接躺下了，」孫問渠笑笑，「我說過你不用管別人態度，hｔtps://m•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com留神我的心情就可以了。」

方馳的視線老遠就跟他對上了，就這麼對視著往那邊走過去, 這人不動也沒表情, 不知道是在發獃還是在跟自己拼氣場。

方馳愣了愣，趕緊也跟著下了車。

「是么，」孫問渠他爸眯縫著眼睛看著他，「他從小到大就沒做出過什麼像樣的東西。」

「也不能這麼說，」方馳一聽孫問渠他爸這麼說又不爽了，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孫問渠做陶的時候有多認真他實在是太有體會，「他做自己想做的東西很認真的，也做得很好。」

不能再頂。

孫問渠他爸沒說話，沉默了挺長時間，突然打開車門下了車。

孫問渠他爸會問這個問題，是方馳沒有預料到的，當然，說什麼都是他沒預料的。

「你還挺會說。」孫問渠嘖了一聲。

孫問渠他爸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你挺有意思。」

「她不會做陶啊，」方馳說，「你要不是做陶這麼有天分，你爸也不會這樣了。」

「什麼？」孫問渠他爸愣了愣。

「聽說他的錢都在你那兒？」孫問渠他爸繼續問。

「嗯，」方馳點點頭，又問馬亮，「亮子叔叔你怎麼不去說幾句。」

他不知道孫問渠他爸為什麼要找自己, 也根本沒法提前準備說辭, 不過孫問渠說了, 聽著就行，那就閉嘴聽。

今天是第一天，人多，時間也長，方馳還跟著孫問渠在展廳里看了看，聽孫問渠給他講這個怎麼好，那個哪兒差了點兒，還挺有意思的。

「再說吧，」孫問渠笑笑，「看看這次展覽的效果。」

「孫遙說的吧，就上回跟她吃飯的時候，我不是問你要錢么，」孫問渠伸了個懶腰，「我就是想讓她說。」

「啊。」方馳不知道他嘿什麼，只能隨便應了一聲。

「別送了，你明天還得上這兒來吧，而且我看這幾天單子一簽，亮子叔叔就又要跟你忙成一團了，」方馳往四周看了看，沒什麼人，他拉過孫問渠的手，一下下捏著，「今年過年早，也就還倆月就放假了，到時你去接我回來得了。」

「一開始也受不了，」方馳說，「爛脾氣，說話愛噎人，懶得跟蛇似的……」

「您也沒給他機會做啊，」方馳皺皺眉，「比如您有個畫國畫的爹，說你畫的抽象畫是狗屎，不讓碰……」

孫問渠他爸的車根本不需要找, 就停在停車場最靠出口的地方, 那個中年男人正站在車外。

而且他發現，認識孫問渠的人挺多。

方馳沒進店，就在路邊的一個挑著擔子賣桔子的老太太身邊蹲下開始挑。

方馳是看著他說完這些話的，說完之後也沒移開目光，等著他的反應，但這老頭兒一直也沒反應。

「您太不會挑了，」方馳順手拿了一個看了看，「這種就看著漂亮，不甜。」

孫問渠偏過頭看著他，過了半天才在他腿上拍了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