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番外
不行。
瞄準鏡里的那個人在這時轉過了身。
繞了快兩個小時，盧岩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甩掉他們了嗎？」
兩個人都沉默著，盧岩站在原地，身邊有人路過，卻沒有人往他倆這邊看過一眼，他感覺自己就像被隔離在了另一個空間里。
如果不是王鉞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盧岩還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家在哪裡。
盧岩沒有說話，看著王鉞，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覺得王鉞一定能聽到自己心裏萬馬奔騰震天撼地的悲鳴。
範圍，目標（不明）
雖然他還沒放棄，但該怎麼辦卻一時半會兒沒有頭緒。
「真的？」王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次。
他的聲音很冷，臉上的表情也完全變了，之前有些懵懂迷茫的神情一掃而光，盧岩因為這種神奇的轉變而有些後背發涼，但還是很快地繞過去跳上了車。
「行。」盧岩說。
王鉞低著頭被推到了副駕上，聽到盧岩的問話，他沒有回答。
而更讓盧岩在意的，是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不斷經過他身邊的人卻沒有一個好奇地看過他一眼。
像是有風吹過，卻又感覺不到風。
他不想死，他願意成為傳說中任務失手了的殺手S，不願意成為傳說中任務失手掛掉的殺手S。
「你這麼牛逼還有什麼怕的，」盧岩又點了根煙，「你覺得我一個連偷摸琢磨點兒什麼都能被你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能保護你？」
盧岩舉著的胳膊慢慢放下了，槍是沒有用的，自己這趟任務如果沒有奇迹出現大概是掛定了。
這不是什麼能見怪不怪的大城市，廣場舞大媽今兒妝化得濃了點兒都有人多看兩眼的普通城市裡有個穿著麻袋站在路中間的人居然沒人看。
這是盧岩心裏的第一反應，他無奈地看了王鉞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吧？」
他沒有貿然開槍，他不是頭一個接下任務的人，眼前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甚至有些蒼白孱弱的人，之前任何一個人都有輕鬆殺掉的能力。
「那你為什麼……一直想甩掉我，」王鉞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身後，「還一直想殺我？」
那個穿著麻袋的街頭藝術家王鉞，坐在他車頭前方的人行道邊。
「安全，」盧岩在屋裡掃了幾眼，一切都是原樣，「這就是我最安全的睡覺的地方。」
「他應該在廣場上，」耳機里是關寧的聲音，「但現在安排的人全都沒看到他在哪兒。」
話還沒說話，王鉞突然退後m.hetubook.com.com了幾步，之前有些意外和興奮的表情消失了，他有些驚慌地說：「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盧岩抽了一口煙，按存活時間來說，自己已經很牛逼，但現在的僵局卻無法打破……
盧岩停下了，王鉞這個動作里透出的小心翼翼讓他意外，他回手抓住了王鉞的手，帶著他往前走：「看不清？」
只是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在什麼地方留封遺書，也沒來得及實現自己想要寫本《殺手S，不一樣的人生》的裝逼夢想，就有可能要這樣彈指間灰飛煙滅了……
盧岩想說你這都在外邊兒晃了半個月了，還沒夠一天么。
盧岩抬頭看了一眼，樹葉在……抖動。
「行么？」王鉞定定地看著他，繼續重複著。
「嗯？」王鉞轉頭看著他。
而隨著王鉞的驚慌失措，盧岩發現自己身邊的空氣開始有了變化。
王鉞抬起了頭：「往前開就行。」
王鉞的眼睛挺大，眸子很黑，也很亮，盧岩能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
王鉞慢慢站了起來，往他這邊走了兩步，盧岩握著槍的手舉了起來，槍口對準了王鉞的眉心：「站著。」
「為什麼？」盧岩進了屋，站在王鉞跟前。
「行么？」
精神控制。
「你不說你看不清么。」盧岩說。
盧岩沒說話。
「是啊，」王鉞轉身走到床邊坐下了，晃了晃腿，「我想一直在這裏。」
「可以晚一點殺嗎？」王鉞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句。
王鉞眼神里沒有任何讓人覺得危險的情緒，單純而明亮。
你是復讀機么？
「你帶著我行么？」王鉞又說。
一件灰白色的袍子套在身上，看料子像是粗麻的，寬鬆得完全沒有形狀，站那兒跟街頭藝術家似的。
現在的情況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安全的，」王鉞打斷了他的話，很快地說，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手，「安全的，越安全越好……就是很安全的家，有嗎？」
「哦，」王鉞應了一聲，臉上迷茫的表情似乎是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那還是要殺我啊。」
盧岩沒有說話，沉默地抽著煙。
但他不敢這麼說，他咬咬牙：「我帶你去看，要不要。」
「沒誰，」王鉞笑了笑，靠在了椅背上，聲音有些發虛地輕聲說了一句，「困了，我……睡會兒……」
倉庫里光線很暗，王鉞有些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從哪邊！」盧岩又問了一遍。
但就在他的手離ｈｅｔuboｏk•cｏm.com開了方向盤的同時，王鉞突然睜開了眼睛：「我們去哪兒？」
就算只是巧合，盧岩也不可能再冒險。
「……那你怎麼不說，」盧岩有點兒惱火，「我這兒跟傻逼似的繞了半個城，要換個人早迷路了。」
「你討厭我嗎？」王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盧岩愣了愣，「誰？」
穿著奇怪衣服的年輕人。
「嗯，」王鉞抬起頭，「你還帶我回家。」
走到倉庫盡頭的小屋前，盧岩鬆開了手，準備找鑰匙，但王鉞又很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
盧岩腳下的油門鬆了松，如果他用「帶你看看外面」爭取到了時間，那現在也許就是脫身或者……下手的好機會。
「他們來了……我不想……回去……」王鉞退到了車邊蹲了下去，身體努力地縮成一團，感覺像是要把自己塞到車下邊兒去。
「怎麼會沒有家呢？」王鉞有些不相信，「每個人都有家，沒有家你睡在哪裡啊。」
盧岩用餘光注意著王鉞那邊的動靜，呼吸很穩，也很平緩，裝睡和真睡的人很容易分辨，哪怕是刻意地控制呼吸，都會有細微的不同。
「嗯，」盧岩把槍收了起來，眼前王鉞看上去天真得有幾分幼稚的表現讓他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有必要，他指了指自己的車，「先上……」
「去……」王鉞隨著路上的一個小坑顛了一下，腦袋在車窗上重重磕了一下，他皺著眉捂著腦袋，「你家吧。」
如果說不行，會不會被弄死？
不，不是湖水，更像能看到自己清晰倒影的深邃潭水，恍惚中有種想一頭扎進去的錯覺。
「有。」盧岩踩下油門，車往前加速開了出去。
「嗯，你有家嗎？」王鉞問，「每個人都有家吧，我想看看家是什麼樣的。」
就像吹過稻田時一樣，抖動慢慢從頭頂的樹葉向四周漫延過去。
王鉞想要看看「安全的家」，這個挺符合盧岩的想法，他能猜到除了給關寧任務的人之外，還有人在找王鉞。
廣場四周高層建築不多，酒店這個高度很合適，而且面對著廣場樓面是一整片水幕牆，現在是中午，水幕牆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能把樓頂上的人隱藏得很好。
「行么？」王鉞跳下床，站在他面前看著他。
王鉞轉過臉看了看他的手，眼裡一閃而過看不清是驚慌還是緊張的神情讓盧岩有些意外。
而他沒能完成任務，還帶著目標滿城轉，甩不掉也干不掉一不小心還和-圖-書有可能先送命，所以找個安全的地兒獃著再慢慢想辦法是他的計劃。
沒有照片，沒有更詳細的資料。
王鉞在這個誇張的距離里用肉眼或者別的什麼方法準確地找到了他的藏身之處。
「去……」王鉞腦袋靠在車窗上想了半天也沒說話。
盧岩迅速收回槍蹲到了圍欄後面，一秒鐘之後他把槍收拾回了包里。
半小時之後車開到了老碼頭的一箇舊倉庫前，盧岩下車打開了倉庫的大門，把車開到了倉庫里。
「早甩掉了。」王鉞說，聲音依舊冷得不帶任何情緒。
「知道了。」盧岩轉過身把槍架在了天台邊上，從瞄準鏡里一寸寸尋找著。
「什麼？」盧岩愣了愣，他很少會跟任務對象交流，更沒誰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過這樣的請求。
在走到離車還有十來步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
盧岩愣了愣：「謝謝。」
「這就是個藏身的地方，」盧岩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了，「你說要安全的地兒，這兒就很安全。」
但盧岩還是在第一時間里確定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家。
盧岩晃晃煙盒，走出了小屋，在門外點了上了煙叼著。
走了幾步之後，王鉞伸手輕輕拉住了盧岩的袖子。
員工通道的出口在酒店後面的停車場，盧岩快步穿過停車場來到了小街上，他的車就在前面。
王鉞。
盧岩沒說話，一股寒意從腳下迅速竄起，瞬間漫延到了全身。
盧岩從兜里摸出煙盒：「我要抽煙。」
「你想看什麼，想去哪裡，我都能帶你去。」盧岩說。
王鉞應該是真的睡著了。
「因為……因為……」王鉞皺皺眉，聲音低了下去，「因為我害怕，他們會找到我，我不想再回去……你可以……可以保護我……」
「行么？」
盧岩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按理說一個擁有如此逆天外掛的人面對危險時不該是這樣神奇的反應。
「哦。」王鉞點點頭。
盧岩抽完一支煙，把煙頭彈到了門外。
「你家這麼大，」王鉞打開車門下了車，站在車旁邊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好黑。」
王鉞一直一言不發，盯著前方，盧岩也沉默地開著車，順著市裡幾條最繁忙的路開著，高架立交一通繞，卻始終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王鉞知道他在想什麼。
「行么？」
盧岩皺了皺眉，心裏猛地一沉。
王鉞在屋裡站了一會兒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又趴到了桌上。
「我想……」王鉞緩緩抬起手，輕輕打了個響指，一和圖書陣風猛地從盧岩身後刮過來，頭頂的樹枝和樹葉一陣搖晃，嘩嘩地響著，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王鉞仰起頭，「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
這不正常。
盧岩防身的袖珍手槍從右邊袖管里滑落到手上，他握住了槍柄。
王鉞也沒再說話，只是仰著臉盯著他看。
但就這麼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時間拖得越久，可能出現的危險就越多。
「來，裏面就亮了，有燈，」盧岩招招手，帶著王鉞往裡走，「這兒是我家……院子。」
盧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甩幹了兩遍腦漿之後，他沖王鉞問了一句：「看看外面？」
「不討厭，」盧岩叼著煙回過頭，王鉞還趴在桌上，側著臉正看著他，「接任務之前我都不知道你。」
盧岩留意著王鉞的每個細小的動作和眼神表情變化，幾秒鐘的「睡眠」之後，王鉞又回到了之前懵懂迷茫的狀態里。
徹底清理。
盧岩說完話把通話器取出來關掉了。
「我到了。」盧岩蹲在市中心廣場某個酒店頂樓的天台上，從腳邊的包里拿出了槍。
「亂才安全，有人進來先得摔幾跤，比報警器好使。」盧岩說。
「行么？」王鉞輕聲問。
但這次他卻決定放棄。
「誰們？」盧岩迅速往四周看了看，小街上的一切都透著中午時分特有的寧靜慵懶，他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盧岩的呼吸頓了頓，手按了一下喇叭，放回了方向盤上：「你想去哪兒？」
盧岩緩緩地觀察著在瞄準鏡里依次出現的人，坐在噴水池邊的老人，說笑著走過的小姑娘，帶著孩子的媽媽……
S沒有失過手，他有耐心，面對棘手的任務，他可以花幾個月時間來調查了解摸透對方的一切習慣再找機會下手。
「嗯，」王鉞應了一聲，終於不再仰著頭，視線落到了他臉上，「一天也可以啊。」
王鉞暫時沒有攻擊他的意思，但他要想脫身卻不容易，車上自己剛有動手的想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王鉞卻突然醒了。
還有他那身奇怪的打扮。
「你人挺好的，」王鉞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一次有人這樣拉著我走路。」
「因為我什麼也不懂，」王鉞擰著眉，手緊緊地抓著床單，「我不認識路，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他有家么？哪裡是他的家？
「你不是現在才問么，」王鉞回答得很平靜，「我以為你在帶他看外面什麼樣呢。」
不行。盧岩看著王鉞的眼睛。
「你和_圖_書要這麼說……睡覺的地方我有，多的是，」盧岩笑笑，「你喜歡什麼風格……」
「我沒有家，」盧岩說，打了一下方向，拐上了一條岔路，「你還有別的地方想去的嗎？」
盧岩的動作停下了。
「上車，」盧岩衝過去抓住了王鉞的胳膊，王鉞很瘦，這一把抓上去，盧岩覺得自己用點勁兒就能直接把王鉞的胳膊給抓折了，他拉開車門，把王鉞推了上車，問了一句，「他們從哪邊來的？」
22歲。
盧岩放慢車速：「我家？」
「真的？」王鉞眼睛明顯一亮。
盧岩猛地發現自己對這個詞的理解實在是太片面了。
「你要……」王鉞停下了，看了看他手裡的槍，目光轉到了他臉上，「殺了我嗎？」
這裏到廣場的距離很遠，超過目視能達到的距離，加上水幕牆的反光和天台圍欄的遮擋……
王鉞還仰頭看著天，對盧岩和他手上的槍完全沒有設防的樣子。
精神控制（不明）
「行么？」
而瞄準鏡里的王鉞在回過身的同時，目光跟他對上了。
盧岩猶豫了一下，用一隻手開了門，打開了小屋裡的燈。
「這麼小，」王鉞看清屋裡的情況之後說了一句，鬆開了盧岩的手，「比我房間還小。」
頭頂上的樹葉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王鉞的手也很瘦，握在手裡會讓人莫名其妙有些心軟。
從天台的消防通道下樓的時候他脫掉了身上的外套，從包里拿出一另一件換上了，下到六樓的時候拐進了辦公室從員工通道出了酒店。
可所有人都失敗了。
「不是我要殺你，」盧岩開口，槍口還是對著王鉞，放在扳機上的手機已經壓緊了，「是有人要殺你，我只是個服務員。」
身高，身形。
所有人都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走過。
「嗯，」王鉞的手抖了一下，「總踢到東西，你家院子好亂。」
沒等盧岩再說話，他已經閉上眼睛，頭偏向了一邊，沒幾秒鐘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但空氣卻又明明有了波動，他甚至能感覺到空氣因為某種震動而輕輕掠過皮膚的輕微觸感。
「發現目標，」盧岩按了按耳朵里的通話器，「精神控制可能是激髮狀態，你的那些人……先停止聯繫。」
王鉞眼裡有期待，但他哪怕有任何一點可能性，都不願意跟這麼危險的人物待在一塊兒。
這麼黑的眸子很少能見到，看上去如同乾淨清澈的湖水……
「你長得挺好看的。」王鉞突然說。
車開出小街，匯入了外面主幹道的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