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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一個機甲戰隊轉眼被掃蕩乾淨。

幾個人來到走私販子的地下王國，那是一塊人造的空間站，從天上望去，目測大約有一萬多平方公里，還有一半的面積用來存放機甲和武器，人口顯得頗為稠密——新星曆時代，已經鮮少能看見這樣密集的人口了。

然而三十年過去，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本來應該是什麼樣了。

在第一星系，沒有人關心將軍們打了多少仗，剿滅了多少海盜, 有什麼軍事理論和國防見解——話題才是一切。讚譽也好，罵名也好，哪怕媒體上連篇累牘都是他的黑料也無所謂，只要不被和平了兩百多年的民眾們遺忘。

陸老師見縫插針：「對方機甲的性能雖然優於北京，但這個駕駛員的匹配度只有50%多一點，應該是第一次開著機甲出來，是個水貨。」

少年們並不知道，除了湛盧的兩任主人，還從未有人被獲准踏入這片領域。

然而下一刻，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融入了進去，對方的精神網像一塊被拆開的晶元，條分縷析地擺在他們面前，林靜恆有意讓他們看清楚入侵精神網的全過程，拆解得十分詳細。

他甚至非常妥帖地播放起古老的八音盒音樂，還問薄荷：「這樣有助於緩解您的焦慮症嗎？」

自他離開聯盟，五年來，林靜恆無數次想拋棄這個枷鎖一樣的「形象」，找回當年被活埋的自我。

他停在一座高樓下，那高樓的建築風格和臭大姐本人一樣，也顯得十分珠光寶氣，正門上一塊牌子，上面霓虹燈纏繞，活像個夜總會，寫著：「第八星系自衛隊。」

反應過來再要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合唱團」的隊形亂成一團，臭大姐也不知從哪招來了一幫水貨駕駛員，可能全是倉促培訓上崗的臨時工，自行剮蹭碰撞事故就折損了一半人手，操作失誤的、自己掉線的亂做一團，間或還有機甲被幾個學生瞎貓碰死耗子似的成功控制，因為基本不會開，被反向控制的機甲發瘋似的豬突狗進，在原地做出各種詭異動作，還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林靜恆對八星系人民的節操有了更深的領ｈｔｔps://www•ｈetｕｂoｏｋ.cｏｍ.ｃom悟。

議會需要作風強硬的反派，軍委需要他作為陸信的繼任者，成為一個平衡軍方內部裂痕的吉祥物，這些年來，他處心積慮地維持著這樣一個形象，遊走在各方之間。

然而對於這番好意, 獨眼鷹並不領情。

獨眼鷹聽了這句近似於「關門放狗」的話, 雙眉原地起跳，差點超越髮際線：「不就是收拾幾個小癟三嗎？你至於裝出星系這麼大一個逼嗎？林靜恆, 不擺個造型你活不下去吧？」

臭大姐成功被他倆唬住，感覺到方才的壓迫力消失，還以為是自己投降投得及時，連忙大鬆了一口氣，諂媚地笑起來：「獨眼鷹大哥說得對，面對凱萊親王這種人類公敵，我們就是應該同仇敵愾！現在萬事俱備，就缺少這位……您怎麼稱呼？」

臭大姐皮厚三尺，裝沒聽見，繼續誠心誠意地說：「我是尊重有本事的人——報仇不報仇的另說，這裏上千萬人，老幼婦孺一堆，既然來投奔我，我就有責任保護他們，在大氣層外狙擊諸位，也是因為我們膽小，害怕生人。不過現在既然誤會解除，化敵為友，我看幾位也反正沒別的地方好去，不如乾脆住下，加入我們的自衛隊，大家不是雙贏嗎？」

「你們現在可以試著鏈接一下精神網，」林靜恆忽然說，「湛盧的精神網附在上面，我可以讓他按照你們的精神力水平適當開放許可權。」

無邊孤獨，但是也無邊自由。

獨眼鷹涼涼地說：「是啊，打得過就殺人滅口，打不過就想辦法勾搭進來化敵為友，給你們當打手。臭大姐，你這腦袋沒白長這麼大，越來越能算計了。」

就這樣，光桿司令臭大姐強顏歡笑地把他們領回了自己老巢，留下一堆駕駛員已經昏迷的機甲，有苦說不出地飄在宇宙里，等待回收。

陸必行：「……」

臭大姐涎著臉：「哪裡哪裡，過獎過獎。其實不光是防衛方面，技術上也很捉襟見肘，這空間站本來不是住人的，現在負載、人工大氣問題都很緊迫，我們缺少ｈｔtｐs://m.hetｕbｏoｋ.cｏm•com技術方面的專家。我的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那麼一個破網，沒想到一照面就讓您那邊給破解了，還有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見那麼小的機甲有那麼大面積的精神網，簡直是老天爺送來的希望啊……哎，到了。」

可惜沒有人理他。

學生們感覺自己被裹挾著，直衝著一張敵人的精神網撞了過去，集體發出短促的驚叫。

林靜恆：「小機甲只是粗製濫造和蠢而已，習慣就好。」

聯盟八大星系，因為巨大的貧富差距，只好使用不同貨幣，不同星系的貨幣有一定匯率，第八星系的貨幣全名叫做「新星曆第八星系通用貨幣」，簡稱「八幣」，和平年代，拿到其他七個星系就已經不怎麼值錢，現在整個聯盟政府都搖搖欲墜，人心惶惶的第八星系又被星際海盜戰局，八幣更是跟廢紙沒兩樣。

獨眼鷹：「拿湛盧收買人心，你也太無恥了！」

臭大姐苦笑了一聲：「哥，我是欠你錢，合同上籤的尾款是三個億的『八幣』吧，我現在划給你，你要嗎？」

人的意識裹挾在這樣的精神網中，有種特殊的感受，好像自己是茫茫滄海中微如塵埃的螻蟻，又好像已經脫離渺小的肉體，成了無邊疆域里唯一的真神。

獨眼鷹冷笑了一聲。

直到這時，學生們才發現，臭大姐和他擁擠的打手團們原來全都清晰地陳列在機甲視野範圍內，目力所及，甚至隱隱能看見他們兩個航行日外的老巢。

因為沃托需要他這樣一個人，聯盟議會需要一個扎眼、狂妄、狠毒、誰都拿他沒辦法的獨裁者形象，來做公共反派。

就在他又好笑又無奈地搖頭時，林靜恆無意瞥了他一眼，有那麼片刻, 這位前任聯盟上將心裏「咯噔」一下, 懷疑自己在陸必行心裏的形象不怎麼樣。

「林將軍，」懷特小心翼翼地提出疑問，「湛盧是挺溫柔的，可我還是覺得『北京』……還有『北京』上那個訓練用的高仿精神網，都很可怕啊。」

他蹬鼻子上臉，直接把林靜恆當成了助教。

林靜恆愛答不理地吐出一個字：「林。hetubook.com.com」

湛盧的精神網極其浩瀚，初來乍到，讓人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依稀想起自己年幼時第一次仰頭望見無邊星河的震撼。

林靜恆沒吭聲，臭大姐成片的機甲全在湛盧精神網覆蓋範圍內，被他秋風掃落葉似的掃蕩過去，對方嚇傻了，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屁大的小機甲有這麼大的精神網。

「等等，」陸必行說，「對方發來通話請求。」

「新手毛病，跟你們幾個一樣，心理素質不佳。」陸必行飛快地說，「現在能感覺到對方精神網介面了吧？匹配度越低，相當於介面縫隙越大，也就越容易被精神力強的人入侵——對方駕駛員暈過去了，匹配度是零，介面完全空出來了，趁現在，你們可以用鏈接機甲精神網的標準步驟試一試鏈接那台機甲，對接成功的話，就能反向控制，不用怕，將軍在這。」

陸必行一下跳了起來：「還都愣著幹什麼，熊孩子，怎麼一點也不機靈！」

與簡單粗暴砸下來的小機甲精神網不同，擁有人工智慧的湛盧像個體貼的保姆，在學生們依次進入精神網的一瞬間，他就迅速評估出了每個人的精神力水平，自動為他們屏蔽了大部分的信息流。

否則，一個不到百歲的年輕人，憑什麼他能爬到那麼高的位置呢？

「不瞞幾位，我們這裏物資儲備還算夠用，武器和機甲也充裕，但都沒什麼用，實在是太缺有效戰鬥力了。矬子里拔將軍似的選了一批看得過去的，好不容易教會了他們機甲操作……水平您也看見了。」臭大姐臉上諂媚之色略微消去了一點，帶著他們走上主街。

聯盟是「平等自由」的，平等自由的聯盟拿什麼來阻止七大星系擁有軍事自治權呢？這不合理，所以要有這樣一個「大反派」站在檯面上。他必須壓得住陣腳、拉得住仇恨，讓聯盟中央「無可奈何」地對民眾說，「我們也拿這個人沒辦法，但是我們不畏強權，一直在努力鬥爭」。

林將軍的精神力強弱姑且不論, 這張平時不言不語的嘴戰鬥力著實驚人, 力戰敵我雙方，絲毫不落下風。

說話間，湛盧的精神網和圖書湧起細細的波瀾，通過機甲的視角，時間和空間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與其他機甲疊加的地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張一張精神網的存在。

獨眼鷹冷冷地說：「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就算我們從機甲上下來，弄死你也不費事。」

雖然只是個空間站，但已經頗有生活氣息，有人在街邊擺小攤，路邊的蒼蠅小館剛開門，樓上有人正在露天陽台上烘乾衣服，聽見聲音，好奇地探頭往下看，幾個孩子追跑打鬧著呼嘯而過，嘴裏十分文明地大喊著：「我要把你們炸成狗屎！突突突突——」

這就是湛盧，曾被聯盟兩次捨棄的名劍。

不尊老不愛幼, 脾氣稀爛，還喜歡拿腔拿調。

獨眼鷹：「我就說裝逼遭雷劈，湛盧，你也太費電了！」

四個學生獃獃的，沒想到這句沒開頭沒落款的話是跟他們說的。

林靜恆：「關上報警器，接。」

「什麼？您就是黑洞的四哥，哎呀，久仰久仰，百聞不如一見！」臭大姐張開大嘴，朝他展示了兩顆鑲了鑽的門牙，「我們就缺四哥這樣的人才！獨眼鷹大哥是我的親人，親兄弟，之前做生意就一直給我優惠，今天又把四哥給我們帶過來了，蓬蓽生輝啊！不瞞您說，我都好久沒這麼走運過了，回去得好好查查日子，一定是我那倒霉的誕生星逆行結束了！」

臭大姐那邊也回過神來, 這位纖細的不美男子身在八枚導彈脅迫下，表現出了令人敬佩的骨氣, 直接甩來一條語音：「呸, 老子還有三千兄弟，我們寧死不屈！」

「歡迎加入第八星系自衛隊。」臭大姐站在妖嬈的門牌下，張開雙臂，「這是我們的地下王國。」

林靜恆和獨眼鷹兩人站在快沒電的北京上，完美地維持了「算你識相，先饒了你」的表情，像兩個能生殺予奪的世外高人。

「空間是有限了點，」臭大姐說，「以前就是個補給站，現在沒辦法了才開始住人，放個屁能砸腳後跟的小地方，住了上千萬人口，實在已經到極限了，我們也很發愁。」

「跟著我。」林靜恆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不要害怕機甲，也不要抵觸精神網，www.hetubook.com.com機甲是夥伴，不是敵人。」

他話音沒落，對方彷彿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網被入侵，嚇得當場六神無主，慌張之下，精神力波動，匹配度跌破50%線，根本不等人動手，他自己就「掉線」了。

「有骨氣」的臭大姐「寧死不屈」地朝他們嚷嚷道：「停停停，大、大佬，獨眼鷹大哥，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我是混賬！不是東西！」

然而林靜恆也沒能威風太久，三分鐘一到，湛盧卻幾乎耗盡了小機甲北京的能源，機甲的低能儲警報響成一團，再難以為繼。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在他漫長的從軍生涯里，「作秀」和「裝模作樣」，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因為一時沒人回答，場面不免有些尷尬，林靜恆只好又裝作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只能連一小會，這麼小的機甲經不住湛盧的能耗。」

「現在外面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我們能在這躲多久，」臭大姐正色下來，看了林靜恆一眼，「四哥我以前聽說過，今天既然有緣分見一面，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北京β和凱萊星都回不去了，這幾天傳來消息，凱萊親王衛隊總共炸了三顆行星，封鎖了星際要道，把剩下的行星代表都叫過去開會，逼他們承認自己的統治權，我知道，現在諸位肯定是無家可歸。我把你們領來，也不是怕你們……」

可能就是個不擺造型活不下去的人吧。

「……呃，謝謝，不用這樣。」薄荷被人工智慧詭異的審美弄出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委婉謝絕，「我主要是怕空蕩蕩的太空，現在外面這麼多人，沒關係的……那什麼，能關上嗎？這聲音讓我想起好多恐怖電影。」

他話音剛落，機甲北京就只剩下保底能源，湛盧鋪開的精神網被迫消散，人工智慧重新變成機械手，落到林靜恆手臂上。

難不成還憑他有本事么？

林靜恆淡淡地回答：「閣下心裏想什麼, 眼裡就見什麼。」

林靜恆嗤笑一聲：「要送我三千人頭？太客氣了, 那怎麼好意思。」

這可是湛盧，聯盟第一傳奇機甲，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次機會見到重機甲？更別說親自感受他的精神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