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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次品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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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破碎之塔 第137章

第五卷 破碎之塔

第137章

陸必行手指顫了顫,當林靜恆離開他的視野時,他升起強烈的慾望,想立刻翻出個人終端里的單向定位,死死地盯住林靜恆。
據說在他個人終端的公民登記信息上,寫的就是這麼一長串。
林靜恆心想:沒你往自己身上打晶元的隱患大。
雖然表面上的表達方式不一樣,但內里如出一轍,林靜恆此時看著他,覺得自己就像在照鏡子。
「好,我是有一些事想問——我記得剛剛修復好湛盧的時候,他告訴我說,當時由於秘密航道泄密,伏兵炸毀了躍遷點,指揮艦被炸毀,湛盧的主體也在爆炸中焚毀。我猜,指揮艦爆炸時,他應該會變形成緊急生態艙,」陸必行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穩,吐字從容,沒有普通人說話時無意識的磕絆和含糊,聽得出來,他一定非常精通即興演講,但整個人依然顯得很緊繃,因為他在不斷揉搓著自己的手,好像總是對這雙手的溫度不滿意,「生態艙的防護能力有限,在劇烈的能量衝擊波里,變形材料很快會失活,主機也會因為過熱而焚毀……對吧?那時候,你有沒有受傷?重不重?」
但那是真實的。
就是一套小黃文薈萃。
太過貴重的珍寶是不能帶來安全感的,只能增加不安。
林靜恆深深地看著他。
陸必行繼續問:「有沒有找靠得住的醫生檢查過,會不會留下健康隱患?」
圖蘭保持了短髮,但是又重新留起了她那兩條「觸鬚」,看起來似乎比十六年前筆挺了一點,也穩重多了。
「不要這樣,」陸必行沉默了好一會,展開個人終端,把進程關了,他用一種輕而和緩的聲音說,「我不會用這個的……那把你當什麼了?」
林將軍——因為回來時窮困潦倒,身上只有一件襯衫,還讓陸總長撓破了,只好隨便順走了陸必行一身掛在乾洗機外面的正裝,正經八百的黑色正裝讓他穿得像個殺手,睥睨無雙地出門去了。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我也只關心這個,」陸必行輕輕往後一仰,刻意放鬆了緊繃的後背,對他一笑,「當然,聯盟局勢也重要,但這不屬於私人問題,我們可以留到會議室里說。」
林靜恆點了根煙,沿著小路墓地間的小路緩緩地往前走。
這一段陸必行印象格外深刻,湛盧給了他一點提示,他就想起來了,因為當時生態艙里的林靜恆莫名和故事里描述的神像和圖書形象重合,他就是念到這流鼻血的,還被意淫對象睜眼逮了個正著。
圖蘭很努力地沖他做出一副很猥瑣的表情,可是猥瑣了一半就崩了,突然扭過頭去,抹了一把眼淚。
陸必行尷尬地乾咳一聲:「……我馬上就禁止他隨意捕獲不明讀物。」
林靜恆突然站起來,快要維持不住表情了。
「當時第八星系的經濟生態瀕臨崩潰,老總長才在萬般無奈之下,接受了來自鄰居的借貸條款,」林靜恆輕聲問,「後來怎麼樣了?」
這些年,陸必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恩威並施,把內戰的第八星系強行壓平,那些心思詭秘的政客們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就得立刻判斷出對方想要什麼,才不至於落於下風,他分明比當年那個只會跳上高台灌雞湯的年輕人圓滑多了,也遊刃有餘多了。
要有耐心,林靜恆心裏對自己說,慢慢來,總會好的。
第八太陽的光可能方才抵達遙遠的外星系,而世界已經在動蕩中顛倒過好幾次。
忽然,林靜恆腳步一頓,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快意恩仇突擊先鋒軍白銀第九衛成了一方守軍。
這一晃,二十多年了。
圖蘭想了想,語氣有點一言難盡的說:「說好的高冷男神呢,將軍?你怎麼連窩邊草都吃,還刪了人家基因對比資料偷偷吃?」
圖蘭一時說不出話來,林靜恆只好靜默下來等她。
「我想你在幹什麼,想象第八太陽的星光落到我眼睛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從你身邊穿過,算起來如果真有那麼一束光,它穿過你身邊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一旦開了頭,後面的話似乎比想象中容易,林靜恆的話順暢了一些,「我想你一開始可能會傷心,可能會不接受,但獨眼鷹和總長總會照顧你,獨眼鷹別的不行,這件事幹得一直有板有眼。我想……可能三年、五年,也就差不多忘了我這個過客了。一想起來,有時候就後悔對你不夠好,有時候又覺得不夠好是對的,怕你太往心裏去。」
其中有一個故事,裏面杜撰了一個宗教史上沒存在過的神,落到了惡魔手裡,惡魔分出了很多分身,每個分身代表不同的惡,一起瀆神,寫法十分粗糙,透著一股荒誕又陰冷的艷色。
「你是我從垃圾箱里撿的。」
模糊的、久遠的記憶浮現出來,陸必行想起了這本書。
他臉上的怒m.hetubook.com.com色一閃而過,隨即又強行壓下去了:「我覺得你想問的不是這個。」
陸必行輕輕扣住了自己的個人終端, 沉默了片刻, 從短暫的怔忡中回過神來,他目光定在一個點上, 微微抿了抿嘴唇。
這麼丟人現眼的時刻,想忘也不太容易。
獨眼鷹鷹鉤鼻,薄嘴唇,下巴有點尖,眉眼距離很近,再加上一對非主流的鴛鴦眼,雖然側臉非常英俊,但正臉一些角度看,就總有點「老子看你不爽」的挑釁意味。老波斯貓很挑釁地從石碑上往外看,彷彿依然是躍躍欲試地想撓他一爪子。
陸必行下意識地跟著他走了幾步,回過神來,又猶猶豫豫地站住。
「扯淡。」
當年林靜恆走的時候,公墓的地剛圈出來不久,只有零星幾個孤零零的墓碑。
這些命運就像一個輪迴。
他想:你不想質問我,既然知道玫瑰之心有天然蟲洞區,為什麼十六年沒有試著回來,哪怕給第八星系發個信息嗎?你不想知道我帶著白銀十衛去了哪裡,曾經與誰為敵、與誰為友,心裏是否還記掛著聯盟,將來是否還會再次離開第八星系?你不想知道我這十六年有沒有見異思遷嗎?你甚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要刪掉湛盧里的數據,瞞住你的真實身世?你甚至不想和我說說……這些年受過的委屈嗎?
「明天想好了再來問我。」林靜恆說完,居然真就硬下心腸,站起來走了,「我出去見個人,找圖蘭他們聊聊,你知道怎麼找我。」
這是個聚焦深思的神色。
「我……我晚上沒事幹的時候,偶爾會爬到一個樓頂上看星星。」林靜恆並不是個演說家,簡短和冷淡是他一貫風格,因此這話他說出來顯得格外吃力,還顯得沒什麼條理,「躍遷點雖然炸了,但光還是能穿過來,我在第六星系的一個無名小行星上,小行星公轉周期不是一個標準沃托年,我在那上面待了十四年,平均算下來,一年裡大概有十個月左右,可以在樓頂上看見第八太陽……雖然肉眼看見的只是很久以前的第八星系。」
林靜恆去了一趟銀河城基地,看了他的老部下一眼,然後讓圖蘭帶他去了公墓。
變色龍和機械手一起歪過頭,看著總長繃緊的嘴角輕輕一動,露出了一點又赧然又懷念的笑意,很淺,而且一縱即逝。
他很努力地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和*圖*書,用昔日的方式和對方相處,可是怎麼都不對勁,自己都感覺得出,他像個拙劣的仿品,邯鄲學步,把自己學成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瘸腿人。
很少有人會因為「付出」而受傷,傷口往往都是來自於願望的失落。
陸必行:「……」
林靜恆天性冷淡而狡猾, 必要的時候, 能扮演很多角色,也很會對症下藥, 可以把老哈登騙得十四年回不過神來。他曾經穿上過一千層偽裝, 但是多年來, 沒有扒下過一件。因為自從陸信死後,他就不再能從任何人身上汲取安全感了——
「早就知道,」林靜恆說,「我讓湛盧刪了相關的資料,沒想到還是被他扒拉出來了。」
陸必行把險些被粉碎的文件拽回來,加密存好,又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湛盧,警告它說:「刪掉你的記錄,你想被禁言一輩子嗎?」
「我沒有翻看,」湛盧回答,「這是當年您在北京β星外捕撈生態艙時,對著先生念過的,當時我在沉睡,生態艙系統自動把您的朗讀記錄了下來。」
林靜恆出生入死幾十年,但是這一刻,是他最豁的出去的時候。
圖蘭說著,委屈成了一隻天牛:「我只是個先鋒突擊隊的,可是後勤也讓我管,統籌也讓我管,什麼都來讓我管,我都快被架在火上燒化了,我早不想幹了將軍,哪怕讓我當打家劫舍的海盜也比現在強。」
自主許可權高就能隨便誹謗主人嗎?
可是不能這樣。
戰友不行,他們都仰仗他,拿他當主心骨, 主心骨得永遠筆直地戳在那;長輩不行, 要是他們行, 陸信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唯一的親人與他隔了十萬光年那麼遠,乃至於至今幾乎兵戈相向;甚至陸必行也不行,當年陸必行太年輕,而且在他眼裡太過美好,是他捧在手心裏的珍寶。
湛盧被湊過來的變色龍戳了一下「手背」,乾巴巴地說:「您這麼說真是遺憾,先生,我是這麼的愛您,就像蜜糖一樣。」
陸必行慌忙一把拽住他:「林,等等!等一下,你讓我重新說……」
「第九衛隊長,越來越出息了,」林靜恆無奈地說,「耍流氓把自己耍得哭哭啼啼的……好啦。」
他把能給的都給了。
機械手形態的湛盧食指一指,陸必行的個人終端自動彈開,片刻后,一個主人自己早已經淡忘的文集跳了出來,名叫《你懂的故事》。
林靜恆和_圖_書低頭看著他,陸必行像是被燙了一樣,倏地鬆開了手——他看見林靜恆的眼眶紅了。
現在,墳冢一眼望不到頭,整整齊齊地陳列在前,大多是內戰的痕迹。
陸必行一愣。
這個世界,對人工智慧實在不太公平。
湛盧回答:「陸校長,我引用的是您個人終端里的藏書。」
林靜恆分明是那個咄咄逼人的角色, 可是覷著對方的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出了提心弔膽。
「那大半年,我們手裡其實有武裝,但是陸總壓著,沒往外打,武裝主要用於防禦。」圖蘭說,「他說他沒有能力在短時間內重建整個星系的秩序,所以我們先在小範圍間摸索,再向外擴張,湛盧詳細解析了反烏會當年在域外擴張的資料——域外天然行星不適合人類生存,他們發展出了一套機甲里自給自足的系統。我們借鑒改進了一點,後來幾乎是和平地拿下了啟明星和幾個衛星,才在愛瑪三上建了第一個軍工廠。」
墓志銘下面,有人在他的石碑底部刻了倆字——遠看是歪的,線條也毛毛躁躁的,是個手藝不太好的人一刀一鑿刻的——對他的墓志銘做出了回答。
陸必行想起學生們至今依然有到他這裏來借書的習慣,頓時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打算把這罪證刪掉:「這都能被你翻出來……不對,你翻這個幹什麼?中病毒了嗎?」
「後來就真的崩潰了,」圖蘭說,「躍遷點爆破,第八星系動蕩,大量七星系難民湧入,更是雪上加霜,先是從難民與本地人的衝突開始,隨後營養針告急,貨幣系統失效,大量電子幣一文不值,走私犯們死灰復燃。老總長活著的時候拆東牆補西牆,他一死,陸總又年輕,除了他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工程部,根本壓不住任何人,一個一個的星球和空間站宣布獨立,最慘的時候,我們只有銀河城基地,基地成了光桿司令,連啟明星都危機四伏,我們靠基地里反烏會留下來的那點家底過了大半年——每台重甲的隔離帶里都種滿了食用農作物,據說還是你留下來的光榮傳統。」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居然在林靜恆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發揮失常。
所以他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 多年來,永遠在懷疑一切,永遠在固步自封,他從不袒露自己的感受,從不和別人商量自己的想法。
陸必行用舌尖抵住上牙,在原地冷靜了五秒hetubook.com.com,刻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問湛盧:「你從哪看的什麼東西?」
「嗯。」林靜恆一點頭。
林靜恆聽了這番表白,冷酷無情地對「蜜糖」說:「滾蛋。」
「將軍,陸總真的是陸信將軍的兒子嗎?」
他追溯著遊歷到星系外的光,終於回頭看了一眼。
林靜恆:「……」
而當年有一個……自稱自己天性懦弱,總想避免爭鬥和衝突、假裝一切都好的人,被卷進第八星系自相殘殺的內戰里。沒有人再像林靜恆一樣,對他輕易讓步,幫他兩全其美,他必須做出無數選擇,將刀兵對準無數人,走不完的墳冢之間,淬鍊出了一個敢和聯盟分庭抗禮的獨立星系總長。
「他跪在那具完美無瑕的身體面前,卑微地埋下頭,親吻神的腳踝,嘴裏瘋瘋癲癲地說『我這麼的愛您,就像蜜糖一樣,我是跪地而死的信徒,像您伸出無數雙骯髒的手,以期得到救贖』」……後面就比較不可描述了。
陸必行以前就像個上躥下跳的皮猴子,摸爬滾打渾不在意,他也受過傷,但那些傷口總是很快愈合,終於沒有傷筋動骨,還把他鍛煉得很皮實,膽大包天,什麼都敢嘗試。可是這十六年幾乎把他劈成了兩半,吊著一口氣掙扎到現在,他終於疼得狠了,也知道怕了。
「我……」陸必行啞口無言好一會,情急之下,竟艱難地憋出一句,「這麼多年,你想我嗎?」
話是好話,溫柔熨帖得讓人心軟,可是林靜恆提起的心卻忽然掉下去半截。
林靜恆另外半截心也開始往下沉。
陸必行喃喃地問:「你為什麼會在第六星系的無名行星上?」
林靜恆沉默了一會:「今天不告訴你。我每天回答你兩個問題,因為你今天說了幾句無聊的廢話,罰掉你一次機會。」
陸必行:「……」
陸必行忽然順著湛盧的話,想起了其中的一段――
忽然,林靜恆有了種熟悉感,因為他發現,一直以來,他對陸必行似乎也是這個態度——我什麼都不要求你,只是竭盡所能地用我的方式愛你,不要回報,不要承諾,甚至不要未來。
「對了,」就在機械手湛盧已經在門邊戳好,準備替他拉開門把手的時候,林靜恆轉過頭來,「把湛盧的許可權給我,等級高一點,能在任何情況下都讓他閉嘴的。」
墓碑上寫著他的尊姓大名:獨眼鷹,姓陸(隨便姓的,我不叫陸獨眼鷹)。
「你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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