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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次品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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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玫瑰之心 第162章

第六卷 玫瑰之心

第162章

「陸信有時候會把我帶在身邊,因為阿姨學術交流活動很多,經常出差,怕家裡沒人照顧我……其實沒必要,那時候我不小了,基本能自理,再說有電子管家,又有伊甸園,我自己在家也沒什麼,不一定需要人照顧。」
洶湧的記憶推開了塵封數十年的大門,幾乎淹沒了林靜恆,時空流轉,讓他覺出了一陣難以忍受的頭暈目眩。
年輕的獨眼鷹一點也不像後來那個老軍火販子,他要胖一點,穿著也不怎麼講究,披著一件不合身的破襯衫,敞著大半的扣子,頭髮像是幾百年沒梳過,乾枯毛躁,還到處亂炸,一點氣質也沒有,伸出的拳頭和陸信抵在一起,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衝著鏡頭笑得有點缺心眼。
「沒有,」林靜恆沉默了一會,「除了送過我一個玩具一樣的模擬機甲,他沒有推薦過烏蘭學院,是我背著他自己報名的。」
陸必行在樓梯間腳步一頓,忽然問:「陸……他和我差不多高嗎?」
樓梯間的牆壁上有很多相框,一般人家會掛裝飾畫,這裏卻掛滿了各種照片,家人、朋友……屋主人的感情豐沛得裝不下一樣。
林靜恆耳根都讓「這伙陸信」看熱了:「那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說的,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陸必行不理他,腳步輕快地跑了上去。
樹冠上的「陸和穆勒之家」。
李弗蘭心細如髮,拉了拜耳一把, 白銀十衛的衛兵們很懂事地四下散開巡視,把空間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房子里是不對遊客開放的,門口有玻璃門,只能從外面窺視一眼,暫時接管了整個宅邸的湛盧替他們把玻璃門打開了。
陸必行聽見林靜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林靜恆在門口突然轉了身,彷彿是想掉頭就走,然而終於還是沒走,只是背對著玻璃門靜靜地站在那。
「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在這。」陸必行心想,「把全世界的感和_圖_書情掰開揉碎地餵給你,都怕你不張嘴。」
「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陸必行心想。
明明是陸必行好奇林靜恆從小長大的地方,自己提出要來看看的,可是臨到此時,他又忽然近鄉情怯,問不出這句卡在喉嚨里的話。
陸必行微微一震。
房子裏面,對於陸必行來說,就有幾分熟悉了。
「這是他親自設計的,我記得……」林靜恆依著記憶,順著牆一路敲過去,在最裡面找到了一扇隱藏在牆裡的小門,他伸手推開,裏面居然有個通道,「這有個滑梯,可以從閣樓一直滑到一樓。」
陸必行的腳步一頓,在拐角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長著一雙鴛鴦眼的獨眼鷹。
高背的沙發上,主人彷彿還坐在上面,聽見腳步聲站起來張望。
林靜恆一愣。
陸必行一聳肩:「聯盟自毀長城啊。」
視角完美重疊,熟悉得讓陸必行覺得好像自己是在故地重遊。
「穆勒,『穆勒』的首字母。」林靜恆說,「她姓『穆勒』。」
「那是陸信的座位,」林靜恆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陸必行一抬頭,見林靜恆指著一個單人沙發說,「有客人的時候他就人模狗樣地坐在那,客人走了,他就把腳翹起來,搭在旁邊的桌子上,腳還要亂晃,坐沒坐相的。」
「陸信當年從天而降,給整個第八星系點燃了一團篝火,」林靜恆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當年獨眼鷹和愛德華總長他們對他的感情是別人很難體會的。」
「我不到十歲的時候被他接走,」林靜恆說,「第一次來這裏,跟陸信也不熟,心裏很茫然,也很抗拒,被他拉著走,一直低著頭,走到這裏,發現地板上有一個小鬼臉……還在。」
陸必行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排有礙觀瞻的樹,不知道林靜恆第一次看見他家那個木牌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感受。
那閣樓畫風有些m•hetubook•com.com突兀,刷著一層糖果色的漆,陸必行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推開閣樓的門——
陸信從伍爾夫手裡接走那個敏感的小男孩時,從未想過讓他承擔什麼。
「……很溫柔, 但個性很強, 話都在上課的時候說了,平時就顯得很沉默, 是星際通訊理論的專家, 」林靜恆說, 「你看過她的論文嗎?」
「這裡是會客廳,後面有客房,」林靜恆帶著陸必行走進去,「院里那些植被造型是陸信自由發揮的,他不喜歡讓自己家的院子千篇一律。」
陸必行搖搖頭——獨眼鷹那個文盲,大概根本沒弄清過陸夫人到底是研究什麼的, 每次只會支支吾吾地說「就那些太空設備什麼的吧」, 成功地把陸必行誤導到了機甲設計師的大坑裡。
「他應該會為你驕傲,」林靜恆說,「哪怕你不認他……如果不是老波斯貓走得太倉促,其實應該是他把陸信介紹給你。要真是那樣,大概你接受起來也會比較容易。」
陸必行手指撫過客廳一角的鋼琴,摸到了一層細細的灰:「這是誰的?他們誰喜歡樂器?」
「聯盟的兒童大約在六到十歲之間,分幾段接受初等教育,之後可以有幾年的時間體驗各種專業,然後在十到二十歲中間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陸信把我領走的時候,我正好剛結束初等教育,他就異想天開地給我設計過很多種未來,這都不算什麼,還有更離譜的。」
和常駐白銀要塞的林靜恆不同,陸信就跟回家有癮一樣,只要有機會,哪怕時間只夠他回家睡一覺也要回家。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舞台,但歇在別處都是湊合打盹,只有回到這裏才有真正的安眠。
他想象不出有人用這種態度對待林靜恆,那被關愛的「智障」似乎就只有……
「聯盟一再讓第八星系失望,三十年以後,陸信曾經點燃www.hetubook.com•com的篝火化成了灰燼,」林靜恆說,「第二次點著了那團火的人,是你。」
陸必行不催促,沉默地陪他站著,目光落在院門口成排的樹木上,他一開始覺得那些樹冠像狗啃過,沒看懂這個先鋒藝術表達了什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才發現那一排狗啃過一樣的樹枝原來是字母的造型:「什麼……之家?陸和……」
倒數第二階樓梯比別的樓梯矮一段,陸必行下意識地和那個扛著模擬機甲的男人一樣,一步邁了兩階。
「這是他最得意的設計,做完自己高興得來回滑了好幾次。這房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曾經像等待節日一樣期盼你的出生。」林靜恆輕聲說,「你要不要試一試?」
木牌上的「林將軍和工程師001的家」。
眼睛卻像是發著光。
陸必行看著古樸厚重的鋼琴,想象了一下林靜恆不從軍,而是穿著禮服在穹頂下演奏古典樂,忽然有點想入非非,急忙連滾帶爬地拉回自己不莊重的思緒,乾咳了一聲:「我以為他會把你往烏蘭學院培養。」
沃托的長夜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一點魚肚白從遠方升起,和高高的閣樓打了招呼。
差點讓鋼琴蓋夾了手。
陳設一如當年,一塵不染。
「誰也不喜歡,買來就沒人彈過。」林靜恆說,「那是給我的。」
林靜恆少年時有好幾段視頻都是在這房子里拍的,那些畫面深深地刻在了他腦子裡,很容易就能對上號。
跳上去的一瞬間,就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靈魂與他擦肩而過。
陸必行垂下眼,看著那架與整個家頗為格格不入的鋼琴,突然間好像通過這東西,感覺到了什麼。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嗎?」
而那目光似乎又與平時不同,在這特殊的地方,與整個房子產生了奇特的共鳴。和照片里的陸信、獨眼鷹一同看向他……這個曾經想鏟掉自由宣言的逆子。
陸必行和圖書讓過他,轉身往樓上走去,走了幾步,又忽然從高處回頭,故作兇狠地說:「道歉有什麼用,補償呢?你還記得當年你動身去第七星系,走之前,自己答應過我什麼嗎?」
陸必行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沃托如水的夜色里,一下一下回蕩在空空的宅邸中。
林靜恆嘴角輕輕地動了一下,有些無措。
話說回來,好像勞拉格登博士的留言里也用「大猩猩」稱呼過陸信將軍,還有湛盧里的「麻辣兔頭歌」。
「這是給當時沒出生的你準備的。」
正門口的過道鋪著雪白的石磚,顯得簡潔嚴肅,陸必行順著林靜恆的目光看去,只見其中一塊石磚上真的有一個卡通鬼臉,磚也是特質的,跟整個建築的風格完全不搭。
陸必行想,陸信大概是個天生的守護者,在風口浪尖上,想把一切都一肩挑了,把家也建在聯盟的中央區,像熱愛自己的家一樣熱愛聯盟,不像自己,被動地被責任壓在身上,幾經周折,才找到和世界相處的正確姿勢。
陸必行:「……」
林靜恆彷彿看出了他心裏在想什麼,接話說:「我很高興你沒有繼承他的審美。」
他以前沒有了解過這個領域,知道她以後, 又因為抗拒而刻意屏蔽了她的信息, 顯得一無所知, 對著那空無一人的小門廳,他突然覺出了一點過意不去。
陸必行一震,倏地回頭,對上了林靜恆的目光。
裏面還是空蕩蕩的,沒放傢具,但是有很多小門和木製的管道,能看出是個兒童樂園的雛形。
「他讓他們覺得,聯盟沒有拋棄第八星系嗎?」
陸必行:「……」
陸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相框中,大大小小的陸信一起或讚歎或揶揄地圍觀他倆,目光有如實質。
陸必行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哽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第八星系眼裡,陸信就是聯盟,就是自由宣言,」林靜恆說,「是自由宣言把他們www.hetubook.com.com拉出了彩虹病毒的深淵,打敗了凱萊親王的暴政,陸信第一次讓他們覺得自己還能有另一種活法,還是個人。」
「……沒什麼。」
「你們二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天塌下來也能一邊一個替我扛住,所以什麼都不告訴我,」陸必行屈指在照片上的獨眼鷹腦門上彈了一下,眼眶突然一熱,「怎麼,結果牛皮吹漏了吧?」
「我嚇了一跳,抬頭看他,他就沖我做了個一樣的鬼臉。」林靜恆伸手緩緩地撫過門廳的欄杆,「走吧,我們進去。」
收復第八星系的陸信,億萬人追隨過的陸信,為了自己的承諾、執意和管委會唱對台戲的陸信,手握「禁果」系統、卻至死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的陸信……
陸必行心裏一動,一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這是……」
聯盟把這裏修繕得太完整了,完整到讓它看起來,就像一個凝固在時光里的標本,輕易就喚醒了沉睡的幽靈,用那種素未謀面、但似曾相識的目光注視著他。
銀河城中央廣場上那個石像好像活了過來,透過近百光年,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你說你多久不回家,就要任我擺布多久。我讓你怎麼樣你就得怎麼樣,」陸必行毫無避諱地大聲說,「這麼長時間了,我不說你不提,怎麼,統帥,你想賴賬嗎?」
林靜恆沒明白他在問什麼,詫異地一挑眉:「嗯?」
「你應該看看,特別是反駁一些同行謬誤的文章,用詞很犀利。」林靜恆輕輕地說, 「很少發脾氣, 但就是時刻給人一種『因為你大腦發育不良, 所以關愛智障,不想和你一般見識』的感覺。」
林靜恆:「……是我們錯了。」
林靜恆當年住在樓上,樓梯對於陸必行來說格外熟悉——他十歲生日的時候,陸信送了他一個模擬機甲,當時錄了像,錄像的人就是從這裏一路跑上去的。
陸必行沖他豎起一根手指,打斷他的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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