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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熙探個頭進來：「你們倆嘀咕什麼呢？還不快點，一會兒再炸一輛，市長都得殺到局裡來！」

「哦不，」楊曼笑得挺賤，「你要相信，無論他是站著還是躺著，永遠是同志們……尤其是某位同志心裏的明燈。」

他就像是從一條漆黑的甬道里通過，磕磕絆絆，跌跌撞撞，無數深陷其中的人渴求著他手上那點螢火之光的救助，可他自身難保。他看著他們一個個地陷落下去，他看著人性和苦難，在最極端、最下作的地方掙扎不已。

黃醫生畢竟還是沒看住道行高深的盛遙，他只有一個人，不可能老在盛警官的病房裡徘徊，而廣大女性護士們，都已經被盛警官用色相收買了，這速度不能不說是高效。

這就行了！沈夜熙轉身就走。莫匆一愣：「你幹什麼去？」

「我要他們把最近發生的所有當成意外處理的，有人員傷亡的事件、還有懸而未決的謀殺案的全部資料上傳，你搞得定他們么？」

「君子，這案子你怎麼看？」

「我確定，一個住東城一個住西城，第一家被害人的夫妻都是普通工人，在同一個食品加工廠工作，家裡小孩八歲，上的區里的小學。另外一家的被害人，妻子是高級白領，案發時候在外地出差，丈夫是個大學教授，女兒高三，馬上就高考，已經緊急通知女主人了，現在他們正在盤問，不過她情緒已經崩潰了，恐怕問不和-圖-書出什麼來，唯一確定的是，她並不認識另外一家人。」

不過就是另外一種生存的方式么。

他掛了蘇君子的電話，上樓去找莫匆，沒敲門直接進去了，一句話砸給莫匆：「莫局，我們需要其他周邊省市的配合。」

那隻手不算很大，但是骨節分明，非常有力，手心乾燥而溫暖，有種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賴他的感覺。

沈夜熙翻了個白眼，接通了蘇君子：「君子，怎麼樣了？」

滅門案本來是超級嚴重的一件事，可惜現在也就只有蘇君子一個人，帶著幾個從別的隊里借調的人在那邊忙。

錯過了的東西，永遠無法彌補。悔過從來不曾有用，那些過去會化成一個又一個新的深淵，等他某一天乏力的時候，懈怠的時候，就一股腦地撲上來，把他拉下去。

中醫說，醫者不能自醫，姜湖覺得，自己也是中了這個詛咒。

沈夜熙一笑：「盛遙跟黃芪都是妖孽，我估計盛遙更勝一籌。對了楊姐，交給你一任務，馬上聯繫媒體，就說我們需要群眾的幫助，徵集汽車爆炸案的目擊者，要是有什麼相片什麼的就更好了，無論事前事後，只要是爆炸現場都行，懸賞徵集。」

「看手法這是個慣犯，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蘇君子說，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對了夜熙，盛遙問我要電腦，我沒架住他求，一早晨起來就幫他弄過去了……」和_圖_書

莫匆神色不動：「什麼配合，你說。」

「懸賞？」楊曼睜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他軟磨硬泡地讓蘇君子給弄來一台電腦，後者對自己女兒時不常地死纏爛打就無可奈何，別說對付盛遙這妖孽了。

可是突然，虛空中伸出的一隻手，猛地抓住他，姜湖睜大了眼睛，卻辨認不出那隻手的主人，他覺得那一瞬間，已經麻木了的疼痛再一次向他襲來，奇異地給了他某種掙扎的力量。

第二天姜湖醒過來的時候，沈夜熙已經不在了，畢竟現在這公交車的爆炸頻率，在每個人的頭頂上都懸了柄劍一樣。

他覺得自己的後背就像是著了火，可是他得咬緊牙關，不發一聲，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習慣了這樣的狀態——那些犯罪的人，被傷害的人，他們都在看著他，都在等著他，他沒有示弱的權利，只能把自己的生命拉長再拉長、或是，壓縮再壓縮。

楊曼擺手：「沒事，咱有心理醫生。」

沈夜熙撇撇嘴：「知道，我還不了解他，你哪鎮得住？行了沒事，放心，盛遙有分寸。」

「去醫院！」沈夜熙理直氣壯，頭也沒回。

「公交二路上有監視器，組織技術人員，中午之前告訴我爆炸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沈夜熙開始地毯式搜查了，「怡寧，交給你了，快。」

「你懷疑……」

「你確定？」

「車上人那麼擠，怎麼查呀？」和_圖_書安怡寧問。

兩件海底撈針一樣，一點頭緒都沒有的案子攪合在一起，沈夜熙深吸了口氣，覺得頭在隱隱發脹。

「不怎麼樣，剛進現場，一重案組的孩子一看現場，就先跑出去吐了一圈回來。夜熙，這是典型的仇殺，憤怒，還有混亂的現場，再加上牆上那兩個字，就是讓對方血債血償，可是詭異的是，這兩家受害者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可是每個人都能崩潰，他不可以。

手裡的螢光照亮了一點路，他看見一個孩子，或者七八歲，或者更小，像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又像是他自己——正站在那裡，清而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姜湖覺得自己也變得很小很小，他的手掌開始失去力量，身體一縮再縮，直到和那孩子降到一個水平線上。然後他伸出手，試圖抓住那個被困的孩子，可是他夠不著，任憑他怎麼努力也夠不著那孩子的一分一毫，姜湖拚命地向前跑去，可是……

就像是光和影，光跑得再快，影子永遠在前邊，姜湖停下來，看著孩子眼角流下長長的淚痕，他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一步之遙，其實是時間。

蘇君子想了想，半晌，才說：「我覺得，和汽車爆炸案有一點相似，就是匪夷所思。夜熙，這現場太亂了，也太乾淨了，亂的是所有的物品、屍體都一塌糊塗，乾淨的是居然找不到一個指紋和一個腳印。」

他說完站起來出去wｗｗ•heｔｕｂoｏk•coｍ•coｍ打電話，安怡寧楊曼對視一眼，安怡寧偷偷說：「咱沈隊一個人同時抓兩個案子，你說他會不會精神分裂？」

簡直是一個噩夢接著一個噩夢，姜湖想，自己大概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而導致的精神上的脆弱，所有那些塵封的舊事，全都趁著這時候一股腦地恍惚而過，那些猙獰的面孔，不得救贖的人們，陰溝里的屍體，大睜雙目的求救者。

「安炸彈的那狗娘養的就在車上，也許能拍到他。」沈夜熙想了想，「把監視器里能拍到的人影像一個個地掃到電腦里，一個個地調查背景。」

蘇君子嘆了口氣，頓了頓，好像在確定周圍沒人，這才低聲說：「是，都查過了，我不放心，親自去查的。」

莫匆失笑，在後邊吼了一句：「你多給我把精力放在案子上，市長說咱們再不破案，他就上局裡靜坐來，等著過年再走！」

孩子的身影越來越黑越來越暗，姜湖覺得自己腳下開始鬆動，像是踩著什麼綿軟的東西，就如同沼澤……他迷迷糊糊地想，那個他一直懼怕的時候，就是現在了么？

「通訊記錄全部查過了？」

莫匆一笑：「開玩笑，只要你能把案子給我破了，就沒有我搞不定的事。」

安怡寧吐舌頭，沈夜熙掃了她一眼：「吐什麼舌頭，做不完上MSN找盛遙，他肯定隱者身呢。」

姜湖還是沒有力氣動，可是他突然覺得很安心，就像是自己走了很www.hetubook.com.com久很久的路以後，突然看見了同類、家人，有種身上巨大的孤獨感被瞬間消弭的感覺。

安怡寧做痛惜表情：「心理醫生自己都歇菜了。」

我何其有幸——

沈夜熙已經趴在一邊睡著了，外衣在身上搭著，可是好像仍然冷，高大的身體縮成一團，肩膀聳著，卻一直伸出一隻手，握著自己的。

身體不停地下陷，小腿，大腿，腰部，胸口，脖子……窒息感蔓延而來，姜湖覺得自己特別的累，特別疲憊，他有點自暴自棄地想，就這麼下去，就這麼跟著掉下去，其實……也沒什麼吧？

那隻手用力地拽著他，生生地把他從一片沼澤中拉出來，像是能劈開黑夜一樣，天光猛然亮起來，翻天覆地，一道光刺破他的視野——

是誰……

「盛遙自由啦？」楊曼插了一句進來。

「真的，」沈夜熙特篤定，「等這案子破了，咱們也讓莫局破破財。順便通過媒體提醒大家，最近盡量減少公交車的出行頻率，別說有多少人受傷，救說現在沒有死人就行了。我去問問君子那邊怎麼樣了。」

他想起沈夜熙說的話——我們就是一家人，共同努力，共同承擔後果。

兩個女人做了個如出一轍的鬼臉，各自忙活起來。

姜湖半睜開眼睛，原來床頭的燈柔柔地照在他身上。

姜湖想，原來這就是自己的悲劇了，因為他是醫生，他是所有人退無可退時候去尋求幫助的那個人，他不得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