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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他在沾沾自喜著，每句話都似乎隱隱地有種意義，像是他才是受害者，而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另一方面……」姜湖後半句話卡在喉嚨里了，沈夜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湊過頭來，下巴若有若無地戳在他肩上，呼吸近在耳邊，姜湖的脊背突然僵硬了。

「那他扯上那麼多又頹廢又蛋 疼的廢話，又是為什麼？」

姜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電腦屏幕，沈夜熙坐在他旁邊，一開始還能跟著看著，後來開始頭暈腦脹起來，那個也不知道是姚皎，還是嫌疑人寫的日記實在太抽象，一篇一篇的，讓人完全看不出有什麼聯繫來。

嘿你，說你呢，揣著明白裝糊塗是么？要躲我躲到哪天去？

姜湖覺得嘴唇有些發乾，不自在地輕輕抿了一下，燈光下顯得略薄的嘴唇浮上淡淡的水光，沈夜熙後來覺得，自己那一瞬間的感覺，頗有點惡向膽邊生的意思。心頭突然一熱，就那麼被蠱惑了一樣，低下頭去，觸碰到他淡色的嘴唇，那異乎尋常的溫軟像是被點著了的導火索一樣，一路順著他的靈魂似的傾巢而下，一直以來引而不發的情愫像是決了堤。

沈夜熙一直粘著他，姜湖一直躲躲躲，沒留神到椅子的長度和寬度，然後悲劇了，直接在穿著制服的流氓沈隊的步步緊逼下坐空了，沈夜熙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勾起來，兩個人之間隔著鏤空的椅wwｗ•ｈeｔubｏok•ｃom•cｏm子背，沈夜熙的手臂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環著姜湖的肋下，大有不願意放開的意思。

「這說明什麼？」沈夜熙眨眨眼睛湊過去，其實以他的敏銳和聰明，心裏已經有點明白了，卻忍不住逗他多說幾句話。

沈夜熙此時看見他僵直著脊背，屁股底下像是長了釘子一樣，一點一點偷偷往旁邊挪，又不好意思太過明顯的時候，才恍然間明白，對付姜湖，耍心眼的迂迴政策什麼的，都是放屁，直接耍流氓，他就乖了。

姜湖完全懵了，這思想上的偉人和行動上的矮子徹底手足無措了，沈夜熙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每次都在他不及做什麼的時候，及時制止了，沒想到這回人家上了真格的。

姜湖頓了頓，像是在考慮措辭：「寫日誌的人是個非常典型的自戀型人格障礙，表面上看，好像他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比如你看這個，『我對我為什麼要生在這個世界上感到不解，是不是沒有人能理解我』，還有『他們錯待了我，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就這樣算了，我和他們是不一樣』。」

「……」這是化身鹹魚乾的姜湖。他脖子上一撮頭髮被沈夜熙的呼吸吹得輕輕地搖擺，劃過皮膚，若有若無的癢，讓他寒毛和雞皮疙瘩一起出來報告。

「我……我想說那個自戀型人格障礙患者缺乏共情的能和*圖*書力，過分關注自己而分不清自我和別人的界限，難以理解別人的想法和感情，冷漠而內向，有特權感還……」

姜湖點點頭，眼睛沒離開屏幕，隨口說：「不管是誰，絕對不是姚皎。」

等沈夜熙意猶未盡地放開他，慢慢地退後兩寸，就看見這向來裝孫子一流、心思比海溝還深的人仍是一副傻乎乎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忍不住輕笑起來。

生澀，卻又那麼深情。

尷尬曖昧的氣氛卻被他這麼一笑給笑沒了：「剛剛我……」姜湖才說了三個字，就被沈夜熙搖搖手打斷：「沒事，你繼續，那個自戀型人格障礙和姚皎。」

沈夜熙好奇：「你怎麼知道？」

「另一方面什麼，你又為什麼確定不是姚皎寫的？」沈夜熙裝蒜裝上癮了一樣，無辜地問。

姜湖默默地轉過身去，繼續看著那些充滿了辭藻華麗，和對他來說有些閱讀難度的長句的日誌，一隻垂在桌子底下的手卻悄悄握了起來，目光是一行一行地掃過去了，可心裏究竟看進去了幾個字，到不好說了。

沈夜熙心裏反而平靜了，微微抬起頭看著他，目光柔和，他現在的心理感受，用民間一句經典的話形容，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老子親都親了，你想怎麼著吧。

「遺世獨立那種神仙聖人似的應該有的孤獨感？」沈隊的詞彙量其實挺豐富的。

思慮過重的人，總是忍不住在事情不明hｔtps://m•ｈｅｔuboｏｋ•ｃｏｍ•cｏｍ朗的時候瞻前顧後一番，左思右想，游魚似的不肯輕易接近，倒也不是膽小，就是凡事看著不那麼爽利。當然，姜湖壓根也不是什麼爽利人。

姜湖點點頭。沈夜熙想了想，問他：「如果我們假設，他通過這麼一種形式，來吸引自己的獵物，他用了花窗的音來做密碼，那麼對於他來說，這個酒吧一定有特殊的意義，或者這個酒吧在他眼裡，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延伸。」

夜已經很暗了，滿是木頭傢具的小旅館里燈光有些昏暗，筆記本屏幕上的熒光悠悠地亮著，姜湖惶然間抬起眼，正好對上沈夜熙的目光，那些心照不宣突然間就洶湧而來，曖昧一發不可收拾似的瀰漫開來。

姜湖用手按按自己的額角，臉上的表情變換不定，終於也沒憋住，笑了出來。

「這都是什麼玩意？」沈夜熙覺得自己跟不上姜湖的思路了，頗有些受打擊地說，「你……你能通過看這個知道是誰寫的？」

反正你有七竅通透的玲瓏心，我有厚顏無恥咸豬手，也算登對啦，過來走上幾招，看誰笑到最後。

他這一笑，姜湖終於回過神來，猛地跳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咣當一下撞著身後的木頭桌子，筆記本屏幕都跟著他閃了閃：「我……我……」

姜湖這小子真是滑不留手，說起鬥心眼來，沈夜熙只能自愧不如，只恨自己心上天生少了那麼倆窟窿，命苦也不和-圖-書能怨政府，不過幸好上帝是公平的，姜湖有一強就有一弱。

「嗯？」沈夜熙的話幾次三番，被對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堵回去，不爽不是兩三天，突然逮住這麼個機會，不連本帶利地欺負回來，那簡直是老天爺和老地奶奶都看不下去的。

沈夜熙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姜醫生，你的CPU終於短路了么？姜湖說著說著沒聲音了，目光游移地避開沈夜熙的視線，靜默了兩秒，沈夜熙突然大笑起來。

姜湖「我」了半天，突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在安老師的輔導下頗有進境的中文，又都還給了那位偉大的語言工作者，死活想不起這主語後邊應該串上個什麼謂語。

「另……另一方面，」姜湖定定神，乾咳一聲，「我注意到，他凡是以『我』做主語的句子，形容詞都要多上幾個，句子成分也格外長，不經意間帶出那麼一種自己很了不起，自己優秀而又孤獨的感覺。自戀型人格障礙的人沉迷在自己很成功的幻想中，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甚至他提到父親的時候，也著重突出了自己的父親是『血統貢獻者』這層意思，他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少人理解，極端地以自我為中心……呃……」

第一眼看見姜湖，就覺得這傢伙是純種天然呆，可是相處一段時間，又覺得他城府很深，明明就是個披著天然呆皮的腹黑，這會兒沈夜熙終於看明白了，掩藏在他種種不分明的、迷和圖書霧一樣的腹黑下的，原來其實還是一顆天然呆的心。

姜湖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轉開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姚皎一直處在一種極端矛盾的心情里，他渴望保持低調正常的生活，又因為某種叛逆的心理，而想要抗爭，拚命地違抗著自己的本性。他在意別人的看法，在意來自親人的抗拒，於是苦惱，已經有初步的精神分裂的癥狀。而自戀型人格障礙者，剛剛也說了，會有很強烈的特權感，和別人不一樣這一點，對於他們來說，有的時候是驕傲的來源，他們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只有少數人能理解自己。就像這個人在日誌里寫的，像是水邊臨照的納西索斯——只沉迷於自己。」

嫌疑犯的範圍驟然縮小了，沈夜熙心裏想到了什麼，有了數，掏出手機來，把自己這邊想到的東西告訴了盛遙，讓他們明天在繼續關注這個日誌的同時，查看所有經常出入花窗的客人……和經營者。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點，就是試圖通過這樣，建立和別人的聯繫。他是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無法真正理解別人，這些情緒，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這種高貴的，不被別人所理解的……」

那叫什麼來著，秀才遇上兵還是什麼的？

「你什麼？」沈夜熙笑眯眯地問。

然後沈夜熙打完電話走過來，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我說，明天再弄吧，差不多該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