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烈火澆愁

作者:Priest
烈火澆愁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卷 妄子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卷 妄子

第二十九章

他保護不了他的陛下了。
畢方族長重重地以頭搶地,哽咽說:「只求陛下放我族一條生路。」
盛靈淵沖他彈了彈手指,示意他滾,寧王鬆了口氣,連忙爬起來往外滾去。
他們兩個人打機鋒一樣的對話,三千年前茫然的劍靈聽不懂,三千年後的宣璣卻聽明白了,他在記憶和現實的交錯中怔立良久,心裏潮水一般起伏。他想抽自己一巴掌,問問自己是哪根腦筋腦殘了,居然會覺得靈淵毫不在意。
有翼一族被妖王迫害得顛沛流離,掙了幾十年的命,好不容易算是把妖王給熬死了,人族一統天下。
混戰打了二十多年, 人也好,妖也好,除了能站在權力巔峰上的個別人, 但凡還喘氣的,誰過得都慘。
假如盛靈淵是個懦弱的人,他應該隨波逐流,順應著「時代大潮」,舉起「天意」、「大義」的旗,追著人族沸反盈天的憤怒,把非我族類者都一股腦地殺個乾淨,封入赤淵,赤淵火滅,從此天下太平,他也能百代流芳,弄不好能混個千古一帝。
除了盛瀟,平帝膝下還有六個兒子,除了第一次赤淵之戰時年紀太小的盛唯之外,都已經死在了妖族的鐵蹄下。因此寧王盛唯還是他唯一一個在世的兄弟。
妖族也不見得過得比誰舒服, 他們雖然借了赤淵火的東風,變得更強大了, 可是普通小妖底子就在那擺著,就算能比原來強一倍, 又能強到哪去呢?呼風喚雨的大妖畢竟是少數。而落單的妖族一旦被人族修士捕捉,不管是不是無辜的, 都最好立刻自殺,否則接下來就得承受人們數十年的怒火,人族在酷刑方面的想象力一向驚人。
內侍猶豫了一下:「陛下,寧王今日稱病告假……」
「你看我一眼!」
「至於赤淵,區區火鳥去得,朕便去不得么?朱雀是你等的神鳥,不是朕的,就算來日掀了所謂神鳥祖墳,想來它們也不至於活過來啄我兩口,是不是?」盛靈淵彈了彈手指,逼迫老畢方抬起頭,「敢跟朕談條件……勇氣可嘉——來人!」
微雲緊跟著在老畢方旁邊跪下:「求陛下……也和-圖-書放我族一條生路。」
可假如盛靈淵冒天下之大不韙,膽敢以人皇之身背叛人族,執意要給那些異族們撐一條生路,那赤淵的火誰來滅呢?
確實值得一場大哭……可這又關靈淵什麼事呢?
宣璣落在地上,三千年後的眼和三千年前的眼重疊在一起,茫然地看著盛靈淵。沒有共感,他忽然就不知道盛靈淵在想什麼了。
高山人不世出的大師都失敗了,再一次證明了刀劍靈不可修復是真理。
不知道寧王怎麼辦到的,三天以後,微雲在天牢里痛陳己過,向人皇請罪,畢方也提出有翼族永遠歸順人族,再也不敢提天魔劍的事。
寧王掛著一張準備入土為安的臉,病病歪歪地來了,先在門口施展了一通繁文縟節,沒表演完,就咳了個肝腸寸斷,似乎打完招呼就要啟程見先帝了:「陛下……咳咳咳……臣……」
這時,微雲輕輕地說:「陛下,心屬火,恕奴斗膽,要複原天魔劍,需同您借心頭血一束。至於朱雀骨——朱雀冢在赤淵,等閑人不可近前,但畢方本是神鳥朱雀之屬,又為火鳥,族中有特殊法門,可以探入其中,替您找到朱雀骨……如若使得,頂好是那劍靈親生父母的骨。朱雀一族百年來只得了一個孩兒,也不難查。」
寧王臉色一變,脫口說:「這蠢材……」
但這個想法有個漏洞——多疑如盛靈淵,如果微雲有問題,他會看不出來?
宣璣沒敢回頭,唯恐自己露出破綻,只聽見自己嘴裏沒什麼語氣地說:「林子里有迷陣,陛下,跟緊我。」
寧王不敢咳了,義正言辭地說:「高山王子恃寵而驕,實在不像樣子,竟敢挑戰天威,說得……說得什麼混賬話!臣這就替陛下去教訓他。」
靈淵不可能相信他。
盛靈淵也不叫起,面無表情地打斷他:「微雲把畢方族長帶回來了。」
盛靈淵「啊」了一聲,笑道:「喜事,那可要恭喜了。」
進退都是絕境的,又怎會只有那嚎啕大哭的老畢方。
但此後一生,將會由他自己獨守著他出身的秘密,他是個半妖半人的天魔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即使他能把每個知情人都殺乾淨,這個如鯁在喉的事實也會一直陪伴他、每時每刻都在腐蝕他,直到把他腐蝕成一隻蜷縮苟且的老鼠。
內侍把腰弓到極致,不敢再做聲,對摺著倒退出去,一溜煙地跑了。
其實算起來, 這些能被輕易抓住的小妖, 本領都不怎麼樣,即便作過惡,還能作什麼大惡呢?然而憤怒如洪,總是需要宣洩的。
理智上,宣璣當然知道這隻是歷史,只是記憶,這一次修復天魔劍的嘗試是失敗的,可他看見微雲宣布劍成的瞬間,心還是高高地吊了起來,八十一天,等在劍外的盛靈淵,飄搖無歸的劍靈,都太煎熬了。
陛下君臨天下……似乎也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這倒也不算什麼,最多讓別人笑話他病秧子還好色。只是他轉頭就自作主張地上奏皇帝,要給這不知道哪來的村姑封夫人。盛瀟反正不嫌兄弟荒唐,一口答應,太後事后得知,氣得差點抽過去,王妃天天在家以淚洗面。
寧王就是陳太后長子盛唯,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他是武帝盛瀟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親生兄長。
盛靈淵手裡把玩著一塊碎鐵片,鐵片上,劍銘「彤」字若隱若現,一角掛了刃,吹毛斷髮的劍刃在他靈巧的手指間來回刮過,連道白印也不留,他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聲音說:「阿雲,你是『天耳』,了不起,可世上也不止你一個煉器大師,是誰告訴你,你可以以此來要挾朕的?」
「大哥一片苦心,情深意重。」
畢方的老族長肝腸寸斷, 哭到忘詞, 也不是裝的。
可是盛靈淵毫無知覺地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他貪婪地索取著那手心上一點微弱的體溫,心裏發出近乎呻|吟的嘆息。
「我懶得同你掰扯,」盛靈淵再次打斷他,「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跟我說,下次不要這樣拐彎抹角,你不知道微雲是個腦子不轉彎的鐵匠嗎?他跟那畢方族長兩個廢物,一個說要去赤淵給我取朱雀骨,一個說要給我修復斷劍,剛才就跪在你現在跪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要挾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放他們一條生路,寧王,你告訴我,我該回答什麼?」
宣璣心裏起了一把無名火,恨不能一口噴出來,把這二位一鍋干煸了:「你們敢!你們……」
盛靈淵掀起眼皮:「哦,他斷氣了嗎?」
怪不得你拖著病體奔走,原來是想給妻子和沒出生的孩子奔一條生路。
此時的人間像一把乾柴,三兩火星就能燒成焦炭,赤淵火不滅、魔氣不消,幾十年內必然再生離亂。他把萬千黎民置於何處,把自己半生的心血……與那些為太平犧牲的袍澤兄弟又置於何處呢?
正當他快要走出書房的時候,盛靈淵忽然又緩和了語氣,親切地出聲問:「對了,大哥,新娶的嫂子還好嗎?」
可盛靈淵剛好在這個時候捏緊了拳頭,那微弱的動作讓宣璣有種被回應的錯覺,於是他就像個在水裡撈月的猴子,一把一把地抓空,又一次一次不肯死心。
盛靈淵端起茶碗:「怪不得……」
宣璣徒勞地想遮住他的眼睛,遮不住,想握住他的手,握不起。
寧王溫溫柔柔的,天性疏淡,不愛人多,也不愛操心,是一棵資深的病秧子。病秧子年年看著要死,一直掙到了快要而立之年,也還在人間磨蹭著不肯上路。
你手握著天魔劍的碎片,恨不能立刻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瀝乾熱血,還要忍著煎熬,裝作毫不在意,因為公私絕不能混為一談,縱然你從來沒有誅遍各族、牽連無辜的意思,此時也不能為了朱雀骨和天魔劍順水推舟。否則日後萬一生變,沒有人會說這是皇帝的本意,天魔劍會背千古罵名,那隻知道吃和玩的劍靈要怎麼自處呢?
他的目光穿透了宣璣,瞥向窗外日頭,對旁邊內侍吩咐:「宣寧王。」
宣璣愣愣地看著他,才不過一兩年的光景,與當初那個朝堂上被百官逼迫到束手無策的少年天子相比,他似乎已經脫胎換骨,眉目間有一股喜怒無常的陰冷,讓人望而生畏。
「……停這成嗎?您是現金還是手機支付啊?」計程車司機一嗓子把他喊回現世,「喲,您眼睛怎麼了,西北風吹迷眼了?」
盛靈淵站起m.hetubook.com.com來,一身的華服,卻被他穿得清冷如水。
盛靈淵聽完沉默了一會,捏緊的手指鬆開,他臉上重新扣上波瀾不驚的面具,居高臨下地看向畢方族長,問:「你要什麼?」
三千年了。
宣璣差點一把拽過他,把一切和盤托出。
手都已經伸了出去,理智強行回籠——還不行。
盛靈淵:「你指使的。」
盛靈淵立刻起身,宣璣一把攔住他:「別過去,別……別看。」
人皇不理,曬了他們幾次,於是微雲用高山人的秘法,跟畢方族長一起,立下了「永不背叛」的血誓——高山人有蓄奴的惡習,為了控制奴隸,尤其是外族的奴隸,他們發明了一種「血誓」,是對奴隸單方面的約束,哪怕生靈變成器靈,只要主人不解除血誓,它也依然生效,一旦違反,立刻會遭到十倍反噬,連有背叛的念頭都不行。
侍衛們利索地把人拖下去了。
候在殿外的侍衛們沖了進來。
人,生來柔弱,七竅不通靈,憑藉掙扎走向一統。
盛靈淵冷笑。
以及……他直覺盛靈淵的頭疼症有問題。
然後弓著腰,後退著離開了。
寧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著:真是一條鰥寡孤獨的路。
宣璣一開始以為,天魔劍修復失敗是微雲動的手腳,只要找到那個關鍵,就能修復知春。
他擋在那人面前無數次,此時卻再也夠不著對方一片一角。
因此人的時代,一定會更文明,對外族而言,也一定會更殘酷。
「求你了,看我一眼啊靈淵,靈淵……」
然後……
可還不等看見曙光,就迎來了對於他們來說更黑暗的時代。
至此,盛靈淵才算饒過他們,把天魔劍的殘片交給了微雲。
現在宣璣終於想起來了,因為有血誓在,微雲不可能動手腳。
「靈淵,你跟我走!」宣璣忍無可忍地跳上人皇的桌案,俯身拉他,「咱們走,去深山老林里,要麼去海外,我不怕水!咱們再也不回來了……」
天生萬物,卻又不給一條活路,茫然四顧,四下都是絕境。
傷口凝出一顆血珠后飛快愈合,宣璣忽然生出一種衝動,他想親吻那根手指。
宣璣的手指無所適從地動了動https://m.hetubook.com.com,終於落寞地垂了下來。
他的手指與盛靈淵的手交錯而過。
混血,更不用說, 古稱雜種,六合之內就沒有他們的立錐之地。
他又能撐多久呢?
「高山王子犯上,」盛靈淵懶洋洋地往椅子一靠,揮揮手,「去,請這二位到天牢一游,醒個盹。」
寧王抬起頭,這關係詭異的兄弟兩人隔著大半間書房相望,正面看他倆長得不太像,但側臉的輪廓又彷彿是如出一轍,昭示著至親至疏的血緣。
他無計可施,只好穿過時光,用盡全力地抱住盛靈淵。
平時毫無存在感,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唯獨前些日子,他突然辦出了一件荒唐事——納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宣璣一路心亂如麻,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異控局入口那片林子的,林中驗證身份的薄霧起,腳下石磚一動,宣璣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盛靈淵的手。
盛靈淵眼角一跳,傷疤越發明顯。
宣璣一愣,沒等他回過神來,以盛靈淵為中心突然黑霧暴起,捲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兜頭把微雲和畢方族長一起卷了進去,將這二位五花大綁,還封住口舌。
寧王四平八穩地回答:「閑人的兒女私情,見笑,不及陛下。」
人族就不用說了,戰後, 人口直接削減到了戰前的四分之一。
寧王嘆了口氣:「她……她有身孕了,家裡人多眼雜,我把她安排在別院了。」
金烏西垂了,夕陽的光橫掃進南書房,盛靈淵已經若無其事地令內侍搬來各地本奏,日常辦公……只是一不小心,被手裡的碎劍片割傷了手指。
後座的盛靈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手從車門上掃過,裏面的「機簧」太複雜,一時看不懂,不過成功找到了車門的開法。陛下一點也不露怯,像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一樣自己拉開車門,還跟司機一點頭。
寧王「撫膺長咳」咳到一半,噎住了。
就在這時,半坐在陰影中的盛靈淵卻冷笑了一聲。
這不是個問句,寧王額角冒了汗,跪在地上不敢起來:「臣不……」
「乾脆挖個坑,咱們把自己埋進地下也行,後半輩子在墳里吃土,也比當這什麼狗皇帝強……走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