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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歷？」最後，少爺心有天地寬地忖道，「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瓶頸就瓶頸，管它呢。」

只有嚴爭鳴下午還要留下來繼續對著師父那張老臉。

可是李筠說到這裏，他那話裡有話、話裡帶鉤的勁卻已經被程潛聽出來了。

韓淵聽了若有所思。

李筠假模假樣地勸道：「師弟們剛入門，可能還沒開始誦讀七七四十九遍門規吧？裏面寫得清清楚楚的，像小師弟這種好資質，千萬要按部就班的修行，總有一天能有氣感，犯不著整天惦記著走捷徑，違反門規，是吧，三師弟？」

「讓他指點的時候他一聲不吭，這會又打起為師的旗號了。」木椿真人聞言慢悠悠地想道，但他抬眼看了嚴爭鳴一眼，並沒有開口拆穿——少爺在偌大的山頭上長這麼大也挺寂寞，難得有個小孩能陪陪他。

嚴爭鳴偏頭看了一眼程潛的字，一時間忘了是自己要把他留下來的，不講理地遷怒道：「狗爪子按的都比這個工整些。」

嚴爭鳴本以為在「得過且過」這方面，他們師徒二人能做一對知音，可每到練符咒的時候，師父都一反常態，變得有些不近人情。

李筠沖他笑了一下，連眉再眼全都彎了一彎，彷彿一對黑白分明的鉤子，意味深長地看著程潛，只是看，卻並不搭腔。

李筠自上而下的打量了程潛一番，他這不愛說話的三師弟彷彿還沒到長個子的年紀，又瘦又小，一低頭誰也看不見他的臉。

程潛才不上鉤，漠不關心地說道：「哦，那太好了，祝師兄早日得償所願。」

李筠一時間有點弄不清楚，這三師弟究竟是年紀小膽子小，不善言辭，還是該長個子的地ｈetuｂｏｏk.ｃｏｍ•ｃoｍ方都長心眼去了？

他懷揣著這樣的嘲諷，若無其事地同李筠和韓淵告別，依言靜靜地等在一邊——當然不是為了等那不知是師兄還是師姐的嚴少爺，程潛其實是對所謂的「符咒」充滿了好奇。

程潛這句附和噎得他有點進退維谷，李筠勉強笑了一下：「三師弟真是乖巧。」

李筠：「……」

木椿真人早知道他這不成器的弟子得鬧這麼一出，在嚴爭鳴桌子上放了一個沙漏，沙漏是件精巧的仙器，全部漏完只要半個時辰，漏完嚴爭鳴的練習就能結束，不過只要他一走神，那沙子就會立刻凝滯住，半個時辰的沙漏每每能將他拖到天黑。

要真有那麼個鍛鍊氣感的辦法，李筠入門一年能不去做？分明是打著什麼壞主意，要找個替死鬼以身試法。

程潛裝作毫不好奇，其實已經豎起了耳朵。

韓淵對大師兄沒什麼好印象，但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何況小叫花不像程潛那麼要臉，記仇也記得不深，一包松子糖足以讓他一笑泯恩仇。

「啊，就他，」嚴爭鳴點點頭，「讓他等我一會，等我練完符咒，就說師父讓我指點他劍法。」

他嘴上說「不能說」，語氣卻是「快來問」。

眼見道童們陸續將木頭與刻刀搬來，李筠就對他的兩個新師弟解釋道：「那就是符咒，符咒分為明符和暗符，明符就是這種刻在什麼東西上的，最常見的是木頭，如果是高手，金石之類也能作為材料，暗符就厲害多了，水與氣，甚至心念都能成符咒——不過那都是傳說了，誰也沒見過，估計得是大能才做得到。」

道童誠惶誠恐和*圖*書地回道：「那是三師叔程潛。」

李筠沖他露齒一笑道：「在世的哪個敢稱『能』，真大能早都升天了。」

過了午，師父和弟子們之間一天的相互折磨終於結束了。

大中午的哪有什麼地方背光？這分明是師父在給他好看，讓他看看自己還不如這小不點踏實。

木椿真人說過，他其實算是以劍入道的，以劍入道者大多心志堅定，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嚴少爺，因此必須加倍地鍛造，才不至於廢了。

除了大師兄以外，其他人各回各院，吃飯休整，下午各自用功——不願意用功的可以在山上跟猴子們玩耍。

嚴爭鳴突然心血來潮，偏頭對旁邊的道童說道：「你叫那個小的……那個最矮的小孩，我又忘了，叫什麼來著？」

程潛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還是被你那二師兄玩去吧。」

韓淵卻是個坐不住屁的，聞言立刻追問道：「什麼？什麼方法？」

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這種機緣巧合的點化，能知道自己瓶頸在哪裡的，一般修行中人遇到這種情況，自然會欣喜若狂，逆流而上，以待破壁。

「我們學不了，」李筠擺擺手，故作遺憾地說道，「要學符咒，得先有氣感——你不要問我什麼是氣感，我也不知道，不過師父說是一種能溝通天地的玄妙感覺……師父么，你以後就明白了，不必太在意他說的話，在意了你也聽不懂。」

他一會嫌髮髻太緊，要重新梳，一會嫌身上有汗，要回去換衣服，一會要出恭，一會要喝水……水端來了，他不是嫌涼，就是嫌燙嘴，嫌這嫌那，反正就是坐不住。

大師兄不出他所料，是個不折不扣的繡花枕頭，僅僅坐了和-圖-書片刻，屁股上就好像長出了釘子，左搖右晃，同時將周圍一幹道童侍女指使得團團轉。

嚴爭鳴一皺眉，抬頭對上師父的三角眼。

韓淵卻依依惜別地嘟囔道：「我一會還想上你那玩去呢。」

他有點艷羡地看了看嚴爭鳴那自由散漫的背影，屁顛屁顛地問李筠：「那師兄，我們什麼時候能學刻那個？」

程潛畢竟幼小，城府有限，聞言頭也不抬地做出了反擊：「多謝師兄教誨，狗爪子按得再工整也沒用，因為那畜生壓根坐不住。」

李筠話音一轉：「當然，咱們掌門師父有命，眾弟子每月初一和十五兩夜禁出院門，山穴更是禁地，不能去的。」

嚴爭鳴下定了決心，他打算忽略劍法中那點生澀與不順暢，反正劍招記住了，他就全當自己學會了，明天就問師父學第四式。

扶搖木劍雖是入門劍法，卻暗合凡人一生起落，這不是閉門造車能造出來的，他整天泡在扶搖山上的溫柔鄉里，恐怕千年一歲，萬年也是一歲，永遠合不上那道紅塵翻滾的轍。

李筠於是放棄了程潛，轉頭專門對韓淵賣起了關子：「不能說，違反門規。」

韓淵彷彿在方才的大變蛤蟆中，已經與新結識的二師兄結為了莫逆，死纏爛打地一個勁追問，李筠「迫不得已」，「百般推脫不過」，終於悄聲道：「我看過一本書，記的是咱們扶搖山的風物，說這山下鎮著大妖，每月朔望之夜——也就是初一十五——大妖的妖氣與月相遙相呼應，山間清氣與濁氣激蕩，會於山穴中，這時候在後山山穴那裡，連未入門的凡人也能有氣感呢。」

先開始，程潛聽了李筠的話，並沒有走心，因為他心裏www.hetubook.com.com已經認定了嚴爭鳴是個繡花枕頭，嚴爭鳴都能在七八年之內混出氣感來，他要是還不如一枚枕頭，不如趁早死了求仙問道這條心，回去種地做小買賣。

不遠處，嚴爭鳴接過道童遞上來的一碗桂花酸梅湯，一抬頭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他一向覺得李筠這小子心術不正，生生在他呲牙笑的時候，從二師弟的雙眼裡看出了一對鬼胎。

韓淵聽了臉色一緊，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桿：「那真是可惜。」

程潛在旁邊看了一會，感覺對自己毫無進益，就收回了目光，悄聲問旁邊的道童要來了紙筆，他開始做起這一天的功課——先默寫門規，再默寫師父上午念的《清靜經》。

韓淵自來熟地湊上去問道：「二師兄，什麼是大能？」

木椿見了，嚴厲的神色終於柔和了些，沖他招招手：「程潛這邊來，你那裡背光。」

畢竟符咒是仙器的根本，而仙器是尋常百姓對修仙最直觀的印象。

李筠當著他的面挖了個斗大的坑，韓淵也配合得很，二話不說就一腳踩了進去。

木椿真人對弟子一概放養，只是囑咐他們遵守門規，每月逢初一十五的夜裡老實點，不要在山間亂竄。

這小崽子心眼恁多，李筠那雙鉤子眼抽了抽。

道童小跑著前去傳了話，程潛聽了未置可否，只是覺得大師兄可能是吃錯了葯。

可惜很快，他就發現，符咒的玄妙是沒有氣感的人感覺不到的——至少在他看來，大師兄一下午什麼都沒幹，只是在師父眼皮底下，拿著小刀在木頭上刻豎道。

想通了這層關節，嚴爭鳴就明白，自己該下山遊歷一番了。

一提起下山，光是想起要帶多少行李，嚴爭鳴都一個頭變成和圖書兩個大，一身的懶筋全出來造反，死活絆著他奔向前程的腳步。

這胸無大志、得過且過的大師兄，心安理得地偷起懶來，他揮手打出幾顆小石子，幫著師父將爬到樹上用木劍掏鳥窩的四師弟打了下來，方向精準，力道得當。

程潛雖然不明白木頭有什麼好刻的，但對大師兄這樣的做派，還是頗為看不上地想道：「懶驢上磨。」

可嚴少爺他是一般人么？

水深火熱，可以鍛肉體，歡愉離恨，可以鍛精神。

此行程潛唯一的收穫，就是見識到了師父他老人家嚴厲的一面。

李筠是個薄嘴唇，嘴角微微上翹，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笑起來則越發不像好東西，他說到這，故意停頓了片刻，繼而裝模作樣地皺了皺眉：「不過有人終身都感覺不到氣感的，有些是因為資質不好，還有些是運氣不怎麼樣。」

他還時常要走神，時常要東張西望，時常要腹誹一下李筠木椿，間或在心裏哼一段侍女們新編的曲辭，反正心思完全不在刻木頭上。

程潛皮笑肉不笑地接話道：「二師兄說得對。」

說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那沙漏一眼，而嚴爭鳴七竅生煙地發現，那該死的沙漏果然又停了。

程潛回頭對上李筠的目光，慢吞吞地開了口：「我聽二師兄這個意思，怎麼好像是知道有什麼方法能喚醒氣感的？」

「當然可惜，」李筠道，「沒有氣感，我們將這木劍練得再好，也就只是強身健體，沒什麼大用。」

「下山遊歷」四個字只在他那花瓶似的腦袋裡閃現了一瞬，隨即就被山下種種風餐露宿、羈旅不便的臆想給淹沒了。

嚴爭鳴看著趴在地上嗷嗷亂叫的韓淵，自覺功夫已有小成，可以不必太過較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