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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大大咧咧地說道：「沒誰，就一直跟著谷主瞎練，谷主是我爹，他不會介意我拜入別人門下的。」

年大大可能是反應有點遲鈍，好一會才「哎呀」一聲，再想追，已經不見了程潛的蹤影。

他話音剛落，畫面又重新出現了——只見這次是一間茅屋，屋檐下擺著一排屍體，方才那險些發現了金絲蟬的人已經不見了，另一個年輕修士咋咋呼呼地叫喚了半天「師叔」什麼的，又御劍飛了一圈，隨即被一個村民少年三言兩語說服，帶了那少年，兩人貼著疾行符一起走了，眼前畫面跟著他們動了片刻，隨即，蟬彷彿是遇到了什麼，忽然不再跟隨，畫面也消失了。

程潛略微有點牙疼，不知什麼樣的「師」能把這貨給放出來。

「沒什麼，」李筠倒是不怎麼稀奇，只道，「這人想必是元神以上的高手，不知為什麼隱藏了修為，元神修士感覺極其敏銳，多看他一眼都能被發覺，有這種大能在，這一段路金絲蟬可能不敢睜眼了。」

眼看這年輕人就坡下驢地便要跪下，當場打算掬一捧黃土敬茶拜師，程潛連忙一抬手將他託了起來：「別，我暫時沒打算收徒。你在谷中師承于誰？」

「……」程潛有氣無力地掐了掐眉心，問道，「你叫什麼？」

平時明明谷中同門們湊在一起，沒事就喜歡拿幽潭長老當談資議論一下——那得是什麼人才能一口氣守著冰潭閉關幾十年啊？出來會不會連話都不會說了？

水坑：「啊……」

「不用緊張，我就是想起了我們掌門師兄，他跟你爹有點像，」程潛難得起了一點談興，說道，「哦，當然我是說想法差不多，我師兄還是有腰的。」

程潛不肯收他當徒弟，年大大也不在乎，死皮賴臉地捲起自己的包裹追上去，當了程潛的跟屁蟲，他邊追邊涎著臉問道：「前……程師叔，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就是那個模模糊糊的側臉，」水坑說道，「我覺得……他長得有點像三師兄。」

年大大繼續道：「總而言之，出門遊歷，就是要吃喝玩樂，順便斬妖除魔——哦，當然是只挑自己打得過的除，打不過的要讓給更厲害的前輩。」

程潛：「……」

直到此時，他方才有種百年風波過，換了一重人間的感覺m•ｈｅｔuｂｏok.ｃｏm.coｍ，一時間，他覺得手裡那把招搖過市的「盤纏劍」都顯得扎手起來，程潛暗自掐了個手訣，將那劍隱去了。

這樣一來，殺雞自然不必用牛刀，如果不是程潛此次趕著下山正好碰上，谷主大概真會派個修為一般、閱歷也不多的道童來解決。

「金絲蟬？」水坑奇道，「難不成它這麼快就找到那魔修了？」

程潛頓時十分無言以對。

年大大此人，可能是心比長江寬，此時既沒有察覺到籠罩在村子上頭的血氣，也沒有注意程潛有什麼變化，兀自興緻勃勃地引路道：「我還是小時候出來玩過一次呢，師叔你看見那邊了嗎？好像是村民來迎著我們啦！」

程潛搖搖頭，心情多少有點複雜，。

他乾咳一聲：「不用客氣……唔，也別叫我前輩。」

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時候，那暈了片刻的年輕人悠悠轉醒，一眼看見程潛，年輕人臉上幾乎喜形於色，頂著頭上拳頭大的包，猛地撲到程潛腳下，大呼道：「前輩！我在這等了你半宿了，前輩！」

直通到陰沉沉的天際，捲起大團不祥的烏雲。

他簡直不是人！

這明顯屬於沒話找話，程潛懶得理他，權當沒聽見，年大大不以為意，沒等到回答，他就一人分飾兩角地自問自答道：「廢話，自然是去十五城了——師叔，那十五城裡的妖魔鬼怪你猜是個什麼？」

只見先他們一步回來的六郎已經恭候多時，見他二人，連忙大步迎了上來，但六郎萬萬沒想到來人竟然是程潛，他當即受寵若驚得幾乎要找不著北，一時間連話都不會說了。

李筠將蟬收入手心，說道：「那地方讓它感覺危險，不敢再跟了……唔，等大師兄回來，我們去探一探。」

他們倆誰也沒看見，旁邊一棵大榆樹上一隻趴在那裡許久不動的金絲蟬假模假樣地「知了」了一陣，然後悄無聲息地化地從樹上飛了下來，追著年大大和六郎而去，可它追出去不到三四里地，突然彷彿碰到了什麼，身形一頓。

年大大一時間心裏更是充滿了崇拜：「師叔，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此處的罪魁禍首難道是故意做出某種假象，讓明明谷中一干人等都認為這所謂「惡鬼」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散修么？

和*圖*書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被村裡的蕭條震驚了。

六郎回過神來，忙追上來：「在、在，仙長……那個什麼，您請稍坐，我我叫人給你倒壺茶……」

年大大挑挑揀揀，將一對招子看成了鬥雞眼，這才從中間挑出了兩張疾行符咒，在自己和六郎腿上各貼了一張，叫喚道：「走！」

程潛微微皺眉，身形一晃就追了上去。

年大大為難地看了他一眼，這年輕人學藝不精，能自己御劍已經不錯了，根本帶不了人。聞言，他又不好意思說實話，只好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收起重劍，找借口道：「也好，不過在天上容易看走眼，萬一錯過我師叔就不好了——要不我們還是走地面吧？」

年輕人一挺胸，鏗鏘有力地答道：「年大大！」

六郎在旁邊訥訥地解釋道：「仙長大約沒怎麼出過明明谷，前兩年天災連年，之後又有安平王造反，打了三年多，朝廷又是征徭役又是要稅……沒緩上來呢，可能招待不周了，仙長不要見怪……」

可哪還有程潛的蹤影，年大大御劍飛了一圈，又頹然落回原地，抓了抓頭髮，沒精打采地對村民說道：「把人跟丟了。」

程潛：「……」

可惜這回，他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有什麼好看的？一閃就過去了，都看不清楚，」李筠不解道，「方才那咋咋呼呼的小子不是叫『師叔』么，想必是他門派里長輩吧？怎麼了？」

這狗肯定是吃過生食見過血的。

程潛剛出谷走了沒兩步，忽然一側頭，伸手憑空一抓，就只聽「哎喲」一聲，一個虎頭虎腦的年輕人從山谷出口的一棵大樹上滾了下來。

李筠點點頭，剛要問句什麼，忽然聽見一陣細弱的蜂鳴聲，他抬起頭，只見他那隻通體晶瑩剔透的金絲蟬飛了回來，乖巧地落在了李筠肩頭。

盛夏酷暑，放了好幾天的屍體已經爛得發臭，掀開裹屍布，裏面蒼蠅嗡嗡亂飛，飛到了程潛跟前，一窩蜂地又都給凍跑了，在年大大嘆服的目光下，程潛不怎麼在意地把手放在了一具小孩屍體身上，頃刻間，只見一股黑氣從那屍身上躥了起來，直衝雲霄，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張黑漆漆的鬼臉，一見程潛，立刻要倉皇逃竄。

年大大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我我我……哎，那個和*圖*書這個……」

水坑道：「大師兄讓我跟你說一聲，他先去拜會明明谷主了——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我們來了，總不好不打聲招呼。」

只見那走在前面的年輕修士才進入金絲蟬視野，忽然察覺了什麼似的，驀地一回頭，接著，整個影像不見了。

程潛感覺這話說得有點彆扭，有點像相約私奔，其中一個人渣還失了約。

儘管除了谷主，明明谷中人程潛基本一個也不認識——但是這種獨樹一幟的風格錯不了，一看就是出於年穀主門下。

他忙將包裹中一柄重劍取了出來，剩下東西一股腦地塞給六郎，便要御劍追上去，口中還叫道：「師叔！師叔！等等我啊！」

「屍體還在嗎？帶我去看看。」程潛無意客套，徑直讓過他，往村裡走去。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觸動了他無意中外放的神識，程潛驀地一轉頭，身後樹影斑駁，什麼都沒有。

程潛擺擺手：「不必了，我喝不慣熱水，還是先去看看……」

人先落地，後背的行囊卻慢了一步，正好砸在了此人頭上，行囊里不知裝了什麼重物，撞上人腦殼發出了一聲威猛的悶響，那年輕人當場被砸得翻了白眼，四腳朝天地便往後倒去，好像是未出師，身便先死了。

再虛偽的人都沒法違心誇獎這名字，程潛此時終於確定，年穀主的腦子多半是被什麼玩意刨過。

程潛低頭看了一眼谷主相贈的劍，明白了——敢情這是讓他路上當了，當吃喝玩樂的盤纏用的。

六郎忙道：「仙長，能帶上我嗎？我從小在本地長大，路都熟，我可以帶你去那白影出沒過的地方。」

程潛見他面色獃滯，奇道：「怎麼？」

程潛雖然百年沒有入世，但想當年他的出身之地也是個窮鄉僻壤，程家更是家徒四壁，可謂是窮得很有經驗，然而即使這樣，此地依然叫他長了見識。

說完，他在自己包裹里翻了翻，翻出了兩張硃砂黃紙符，這東西製作起來雖然不怎麼耗費真元，對材料考究得很，做出來又只能用一次，一般都是不成器的子弟不在眼前的時候，長輩們給事先備下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忍不住一個人微笑了起來。

它們不敢靠近程潛，就一路用那種警惕又兇狠的目光盯著年大大。

年大大頓時成了一隻https://ｗｗw•heｔuｂｏok.ｃoｍ.ｃｏm被掐住脖子地公鴨，呆住了。

年大大忙笑嘻嘻地拍馬屁道：「不可能吧？怎麼會跟我爹差不多？那他怎麼能培養出師叔你這麼厲害的人物？」

程潛終於回頭打斷他的獨角戲，問道：「你擅自出谷，你爹點頭了么？」

年大大卻難得看懂了一次他的臉色，有些訥訥地解釋道：「師叔常年閉關，可能不知道，我派的門規一向是『修為不在高，有點就行，只要出去不惹事……惹事也不要報師門』。」

年大大屁顛屁顛地湊上前，說道：「師叔，我聽同門們議論，好像都說此事是鬼道魔修乾的！」

程潛眉頭一皺，這很不尋常——他不相信有這種能量的，會是什麼好對付的孤魂野鬼。

「等等！」水坑一把扒住李筠的肩膀，急道，「二師兄，再看一遍，一開始那一段，我要看一開始出現的那個人！」

但他心裏罵歸罵，面上卻沒露出來，只收回神識，裝作不知情，沉默著繼續往前走，一路跟著六郎來到了停放屍體之地。

程潛聽了一怔，隨即臉上微許而起的一點笑容倏地散了，他低下頭，提步往遠處村子的方向走去，良久，才百感交集地低聲說道：「不知道，可能……運氣不好吧。」

「噬魂燈么？確實噬魂燈煉鬼影的時候需要童男血，」程潛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我倒是聽說，鬼道祭燈需要的血，得是活人身上剛抽下來的，不多，不至於一次就將人至死，但反覆幾次，人也就不行了，這個人身上的血也就不能再用，所以死於噬魂燈的人不會像他們這樣，完全血盡而亡——何況噬魂燈乃是天地至陰之物，哪有那麼多盞？」

「我爹不管，」年大大道，「師叔，你放心吧，我們明明谷中人只要出師之後，就都是自由身。」

離村子不足半里，程潛就感覺到不對勁了，他不動聲色地將真元集中在眼睛里，看見周遭一片村鎮都籠罩在一層血光里。

李筠一揮手，金絲蟬倏地化在空中，兩人面前立刻出現了一個蕭條的村子，一個穿著破爛的少年領著兩個修士往村裡走。

他當即壓制了自己的氣息，一瞬間，程潛渾身冰霜一般源自元神修士的威壓蕩然無存，他跟年大大走在一起，乍看就像一對水平差不多的師兄弟。

程潛心道：「被人盯上m.hetubook.com.com了，你這蠢貨。」

程潛對上他那雙無知的大眼睛，突然感覺這貨連解悶的價值都沒有——他實在太煩了。

聽了這不怎麼讓人意外的答案，程潛忍不住不動聲色地挖苦道：「哦，怪不得，那可還真是青出於藍。」

程潛心思急轉，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此地這深藏不露的兇手的目標，很可能根本不是這些凡人村民，而是明明谷中的修士！

程潛雖然沒有明確說過要帶他，但年大大好不容易抱到一條大腿，還是死皮賴臉地跟了來。

六郎臉色陡然一白，風馳電掣地被他拽著絕塵而去。

這回他也不指望程潛理他，乾脆又自己回答自己道：「不管是何方神聖，總之為禍鄉里就是不行，我們要收拾它！」

那麼……然後呢？

什麼人才能挨過那麼多次天劫，最後毫髮無傷？

年大大大大咧咧地回頭問道：「師叔，你幹什麼呢？怎麼還不走？」

要知道，越是高階的修士越是能將一切都春風化雨，至於當面伸手掏心，掏的還是手無寸鐵的凡人，那行徑便簡直與野獸無二，哪怕是真魔修也不會幹這種丟臉掉面子的事。

只見那金絲蟬在路邊盤旋兩圈，落地化成了一片樹葉，樹葉從中間裂開，一股清氣飄然融入晴空中飛走了，一路飛到了距離此處不到五十里的一個山坡上。

年輕人聽得美滋滋的，還以為這話真是在誇他，忙謙虛道：「哪裡哪裡，晚輩還有很多要學的地方。」

那年輕人一愣：「哦，那就程長老，我正想出去遊歷，求長老帶我一程……呃，『長老』也不愛聽啊？那叫什麼？程師叔！不，我想起來了！程……程……程師父！乾脆我拜你為師吧？」

年大大雖然在程潛面前自顧自地說得十分熱鬧，但出於對這位年輕長老說不清的崇拜，他心裏其實一直很緊張，小腿已經在袍子底下哆嗦半天了。

蜀中十萬大山中，有年輕的一男一女正站在一處山坡上往下望，這兩人正是李筠和已經在九州兜了大半圈的水坑。

這地方實在是太破敗了，聽說有仙人來，村民們幾乎全部出動，夾道圍觀，只見這些人個個面有菜色、破衣爛衫，偌大一個村，裏面竟連一間像樣的瓦房都沒有，有些茅草屋還有推倒后草草重建的痕迹，連偶爾跑過的幾條狗都瘦得皮包骨，目光野得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