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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破狼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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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一 魂歸故里

番外

一 魂歸故里

長好的腳趾給了胡格爾極大的刺|激,那好像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她,她把自己的孩子製成了烏爾骨,而那個孩子的特徵開始像傳說中的那樣,在這個合而為一的小小「邪神」身上體現出來。
京城不像雁回小鎮,城中沒有規劃接引巨鳶的功能,只好由北大營負責防務,在九門外的護城河上開闢一條通路,內城供人圍觀的地方豎滿了袖珍版的鐵柵欄,防止看熱鬧的人太多擠到水裡。
直到忽然有一天,胡格爾無意中看到了長庚的腳,她忽然面露驚駭,雙手捂住臉,倒退了幾步,在小小的男孩無措的目光下崩潰似的蜷縮成一團,痛哭起來,夢裡的長庚低頭看自己的腳,他發現他的腳趾正在奇迹般地自我修復……
那疼是真真切切的,即使在夢裡。
長庚看著他,身心幾近虛脫,一時說不出話來。
長庚在夢裡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他周遭漂浮著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道,還有血的咸腥,還有乾草的土腥味。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很小的一團,蜷縮在一個破舊的背簍里,隨著女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顛簸著。
陳輕絮非常識趣地將書捲成一卷,點好下一卷安神散,靜靜地退了出去。
而等她哭得精疲力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鬆開了卡在長庚脖子上的手,將一口氣度到了他垂死的喉嚨https://www•hetubook•com.com里,眼神卻冷酷了下來。
胡格爾發狠地彎折著他的腳趾,一邊彎,一邊魔障似的反覆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孩子……」
然後一同目送著長庚遠去。
胡格爾忽然偏過頭,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在身邊那年輕人額上親吻了一下。
十一年前,加萊熒惑用一艘巨鳶混入西北雁回小鎮,在大樑上空投下了一片陰影,那片陰影也是一代天子從小鎮中惶然的少年走向千里之外帝都的起點,而今,硝煙散盡,風雨初歇,彷彿也正要來這麼一場首尾照應的結局。
忽然,她回過頭來,目光正好對上長庚,長庚本能地收縮了一下,即便他已經長大成人、堅不可摧,這個瘦弱的女人卻總是能傷害他,他對她有種骨子裡的恐懼。
新皇率百官親自赴城外迎接,等到傍晚時分,一整排的巨鳶才歸雁似的自南面而歸。
胡格爾突然衝過來,抓起他的腳,舉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千萬條火翅在黃昏中旋轉著,夕陽透過蒸汽將巨鳶群鍍了一層流金,轟鳴聲自幾里以外傳來,落日一般地以此落入護城河中,融金入水,繞城而行。
噩夢結束了。
長庚發出一聲痛哼,卡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整隻腳疼得幾乎沒有知覺和-圖-書
然後戰爭也結束了。
顧昀簡短地回函道:「巨鳶。」
烏爾骨身上會逐漸體現出被他吞噬的兄弟的特徵。
巨鳶上所有將領列隊甲板,山呼萬歲。
那個人雙手穩如鐵鑄,而眉目卻能入畫,對他伸出一隻手,問道:「跟我走嗎?」
長庚微微合上眼,心滿意足地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中。
長庚驀地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他突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好像一副有生以來就捆綁在他身上的枷鎖突然不見了,身體輕快得幾乎有些不習慣。
西洋聯軍的降書送抵京城的那天,沈易派人發急件請示顧昀以什麼方式護送入城。
就在這時,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腳,剛好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疼痛,長庚急喘了幾口氣,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噓——沒事,都過去了,不疼。」
然而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會,並沒有動手,她臉上沾著血跡,嘴唇蒼白,神色木然,整個神魂都蜷縮在那雙眼睛里,那眼睛看起來像是藏著驚濤駭浪的兩片暗礁海。
而她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人,剛開始是個小男孩,而後隨著長庚自己長大,他也一步一步地變成少年、青年……
周遭飄著一股安神散的味道,長庚一抬眼便看見陳輕絮默默地坐在一邊,手持一卷,見他醒來剛要起身,陳輕和*圖*書絮輕輕地沖他豎起一根手指,長庚忙順著她的視線一扭頭,見顧昀已經靠在一邊睡著了,一隻手還搭在他的肩上。
然後小心翼翼地在顧昀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一片靜謐中,能聽見那人清淺的呼吸聲,長庚極輕緩地捉住放在自己肩頭的手,十指相扣地困在手裡,默默地注視了顧昀片刻,屏住呼吸爬了起來,緩緩地摘下顧昀臉上的琉璃鏡。
而後胡格爾輕輕地嘆了口氣,也看不出很瘋,然後她伸出削瘦的手,在長庚的頭上摸了一下,口中換了另一個小調——天涯海角各地人,南北東方語言不通,然而母親哼來哄幼兒睡覺的小曲卻都大同小異,長庚有些驚詫,他從不知自己的記憶里還有這一幕。
一個人滿懷國恥家仇的激憤時,很容易做出極端的決定——比如自戕,甚至謀殺親子,可那畢竟只是一刀快傷,哪怕鮮血淋漓,也總有時過境遷的時候,她卻非要選擇一條不斷凌遲自己的路。
他長著一張和長庚如出一轍的面孔,與胡格爾並肩站在一起。
長庚下意識地掙動著,胡格爾雙手將他舉到面前,盯著他的臉,不知在看什麼人,臉上忽然現出一點說不出的惆悵與柔情,她將小長庚放在自己的膝頭,輕輕地用手指描繪著他的幼小的五官,然後俯下身來,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親吻了hetubook.com•com一下。
「跟我走,以後不用再回來了。」
長庚艱難地回憶了片刻,然後清晰的夢境突然將早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找回來了。
圍觀的百姓將成千上萬隻河燈推入了水中,浮沉千里,螢火冉冉,載著魂歸故里。
長庚一把抓住了那隻手,由他牽著往前走去,他覺得自己越長越高,越長越有力,一步彷彿能邁過千山萬水,走著走著,他突然回了一下頭,看見苦寒的關外與群狼漸漸地被拋在了身後,胡格爾穿著她死前的那條鵝黃裙子,梳著未嫁娘的頭髮,默默地注視著他。
每一次擦乾眼淚,她都好像把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從身體里蒸發出去了,越來越冷漠,和小長庚越來越相安無事。
胡格爾有一頭烏雲似的長發,可惜身體太過瘦削,顯得頭有點大,像個支楞八叉的骨頭架子堆起來的人,她在亂葬崗一樣的山匪窩裡獨自一人穿過,嘴裏哼唱著蠻族的小調。
本來打算坐起來的長庚頓時不敢動了。
她背著他走過一段彷彿漫長無邊的死亡之路,然後停在山腳下,山在身後悄無聲息地著著大火,濃煙向天,怨魂沉地,胡格爾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坐在路邊歇腳,將小小的長庚從背簍里拎了出來。
長庚跟著她一路走、一路流浪。
當她哭著想要掐死他的時候,她那沾滿了人血的雙手是兇狠的和_圖_書,然而眼神是溫柔的。
長庚有些悲憫地看著她,當他以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那個瘋婆子的感受。
他想起了很小——本不該有記憶的年歲的事,那時他的腳趾確實有一隻先天不足,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莫名其妙地自己長好了。
長庚茫然抬頭,只見周遭忽然場景大變,他的身形逐漸拉長長高,然而衣衫依然襤褸,遍體依然是傷,無邊的寒冷猶如要浸到他的骨頭裡,關外孤絕無緣之地中,他眯起眼睛,看見一人逆光而來,大氅獵獵,步履堅定,腰間掛著一個玄鐵的舊酒壺。
什麼叫「自我修復」呢?
蜻蜓點水似的偷吻沒能驚動顧昀,長庚等了一會,終於無奈地略微加重了動作,輕輕地舔開顧昀的唇縫,聽見他呼吸的頻率終於變了,他才把顧昀整個人拖過來圈在手臂里,顧昀沒有睜眼,只是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含糊地哄道:「睡吧,我在。」
長庚透過多年的回憶看著她,當她把那雙削瘦見骨的手卡到他脖頸間的時候,他心裏忽然很平靜,不知怎麼就不害怕這個女人了。
長庚沒敢眨眼,看見那異族女子的睫毛濃密如蝶翼,微微顫抖的時候,好像隨時準備飛揚上天。然後她毫無預兆地流下眼淚來,輕聲說道:「你怎麼生在這裏呀,孩子?是天把你發配來受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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