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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幹事務交接給沈易，顧昀終於卸了心頭的甲，在帥帳里倒頭就睡。枕戈待旦多年，這一覺果真是好覺，昏天黑地，夢也沒一個，幾乎就要睡死過去。

後來，長庚雖然徹底擺脫了烏爾骨，身邊卻總是預備著幾包配好的安神散，朝廷內外都跟著這位皇上一起養生。「惜命」也成了朝中新風尚，大家沒事就坐一起交流怎麼「補氣養血」、「平心靜氣」，葯膳成了獨立菜系，在帝都紅極一時。

不過，只要放一包安神散在床頭，他就不擇席認床了。

是因為帶著這股味道的……我嗎？

陳輕絮端了一碗水遞給他，長庚接過來，自己卻只嘗了一口溫度，就用小勺蘸著，小心地餵給顧昀。

精神太差了？

半個月以後，縱貫南北的蒸汽鐵軌車才正式投入使用。

能讓他沉眠不醒的，不是葯本身……那麼，是這股味道嗎？

顧昀中年後不再駐守邊疆，除了例行巡和_圖_書視四境軍務，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京城。京城的生活畢竟安逸，平時在自己府上又有人精心照料，時間長了，養得他添了不少嬌氣的毛病，偶爾出長差，到了新地方，總有那麼一兩宿睡不著。

顧昀猛地睜開眼，被晃眼的白光刺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把長庚往懷裡一扯，去摸床頭的割風刃……摸了個空。

顧昀的視野清晰起來，緊接著，「嗡」的一聲，「屋子」又是一震，窗外飛起雲海似的白霧，濃郁地涌動片刻，繼而緩緩散開，露出北方尚未復甦的初春。

他臉上一片空白，露出了這輩子最獃滯的表情：「……啊？」

甲呢？

即使琉璃鏡不在，他也發現這裏似乎不是兩江大營的帥帳——帥帳里進出的將軍們帶來的冷鐵和汗的味道不見了，床頭似乎有香爐，燃著清幽的香，身下的床褥柔軟得要把人骨頭融化進去，而窗外……

陳輕絮再ｗww•ｈｅtｕｂook•coｍ.coｍ江湖，此時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後面的話覺得自己不方便多說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沖他微微施禮，轉身走了。

至此大局已定，任憑西洋教皇有通天徹地的本領，終於也無力回天。

悶悶的「隆隆」聲動靜很大，活生生地把半聾顧昀也驚醒了，他的心神還沒遠離戰場，未及清醒，先悚然一驚。

「其實像侯爺這種從小泡在葯湯里長大的人，體質比一般人更不敏感。我聽人講，前些年侯爺在北郊溫泉山莊遇刺，賊人給他下的葯足夠放倒兩三個壯漢，他也不過是手腳麻痹了片刻而已，」陳輕絮慢聲細語說道，「陛下，烈性迷|葯尚且如此，何況區區一包安神散呢？這一味葯里，能讓他沉眠不醒的，大概也……」

長庚笑而不語。

史書上說，早期的蒸汽鐵軌車燒紫流金，因此只供軍用，戰後過了幾年，靈樞院再三改造，和圖書降低了能耗，才開始開放民用線路。

還是他更瞎了？

迷迷糊糊間，他先是隱約聽見有人聲，只是聽不太清，緊接著，又有人把手掌捂在他臉上，手指微涼，袖子里透出熟悉的安神散香味。

「我知道，只是……」

這時，被他護在懷裡的人輕輕地掰過他的臉，在他眼角親了一下，把琉璃鏡架在了他的鼻樑上。

其實在兩江大營的時候，顧昀覺得自己挺好的——他既沒有斷胳膊，也沒有斷腿，甚至沒破相，依然英俊瀟洒。雖然打了一身鋼板，但他與鋼板兄相伴多年，早就「情同手足」。大敗西洋軍后，他認為自己離騎馬上陣就差一場好覺。

長庚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顧昀分明記得自己是在兩江大營的帥帳里，眼睛一閉一睜，竟然就到了京城。

唉，史書老遺漏重點。

史書上沒說，大樑鐵軌車第一次開跑，原是為了悄么聲地偷走大帥。

陽春三月天，江南還和_圖_書會下雪？

一片白？

陳輕絮說道：「陛下，睡得沉不是壞事啊。」

「長庚啊。」他這麼想道，拉著意識的弦一松，神智又開始往下沉。

割風刃呢？

就在這時，整個空間震蕩了一下，緊接著是一聲巨響，彷彿一頭巨獸的嘆息。

大概什麼？

「侯爺的葯里有助眠的成分，不過大概也不全是葯勁，這些年虧得太多了，心神一松，就全發出來了。」陳姑娘道，「還有皇上身上帶著的安神散——」

陳姑娘有一次陪沈將軍回京見了長庚，聞到皇上身邊仍然縈繞著淡淡的草藥味。好多年過去，她早把當年在蒸汽鐵軌車上的閑話忘了，隱晦地向皇上表示，烏爾骨真的已經根除了，陛下不用再這麼小心翼翼，這有點砸她招牌。

長庚一開始沒明白她在不好意思什麼，莫名其妙，低頭繼續給顧昀喂水，忽然，一個念頭倏地劃過他心尖，長庚的手一頓——

長庚呆了好一會，輕手輕腳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把水放下，覺得心裏有一汪小小的水泊，綿密的波紋不斷地來回起伏。他忍不住勾起顧昀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人指尖的細繭，繼而嘆了口氣，十指相扣……

長庚常年帶著安神散，已經被這玩意腌入味了，聞言立刻把裝安神散的香囊解下來丟在一邊，憂心忡忡地問道：「和安神散也有關係？對了，我早就想問，他好像對陳姑娘的安神散特別敏感，稍微點上一把就睡得很沉，這葯的藥性溫和得很，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衝撞的，還是他……」

長庚：「京城到了，子熹，回家了。」

一排鐵傀儡和衛兵列隊兩側，為首一位似乎是御林軍統領。

隆安十年，新皇不等登基，就親赴兩江戰場。此後東瀛人臨陣倒戈，江南大捷。

於是顧昀終於掛了印。

「三天了。」長庚抬起頭，臉色卻不太好，比不眠不休地飛到兩江戰場還疲憊，嘴唇上略微起了皮，輕聲問陳姑娘，「他為什麼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