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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叢之刀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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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天下第一刀

番外 天下第一刀

守衛只有兩個人,都剛成年沒多久,緊張得要命,唯恐對方突然發難。誰知這些人竟然好說話得很,不讓進就不讓進,安安分分地原地坐了下來,等著他們的首領和長老。
大長老道:「你平生遇到的都是好事,所以碰上一兩件壞事,就會記個刻骨銘心,反過來呢,如果你平生遇見的都是壞事,碰上一兩件好事,也是一樣。兄弟,人和刀是不一樣的,便是那些馬上用的彎刀,看似盤旋而出,其實刀刃走得也是直線,可人不一樣,人如果給蒙上眼睛,走著走著,就會走成一個圓。走著走著,你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還能分得清對錯,說明你還不賴。」
過了好一會,男人才輕聲說道:「算了吧,不走了,我膩了。」
老人說,這些東西本是普通鋼鐵打造,但從被打造出來到報廢不能用,終其一生,都沾滿了煞氣和戾氣,因此有了生命。也因此……總有一天,它薄成一片刀背會難以承受,所以總是無法長久。
因為薄,所以阻力極小,拿在手裡,能快到人們無法想象的地步,也因此極其鋒利,能把一根頭髮絲縱向劈成三段,也能將人的腦袋砍下來,人卻要走出十幾步以後才能發現自己屍首分離。
這一天,有一群人找到了青龍部落,當班的守衛通知了首領和長老們,沒敢放他們進來——來的一水的獸人漢子,身上帶著鐵甲的護具,一個個眉間都殺氣騰騰,雖然言語還算客氣,聲稱來找人,可誰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最好的刀,總是會斷在它的主人手裡。
他說完,用小匕首在斷刀的刀柄上一筆一劃地刻下了這兩個字,隨後一瘸一拐地m.hetubook.com.com爬了起來,走到已是大雪紛飛的外面,口中說道:「我這刀,是九天外落到地上的神鐵打造的,生而不凡,斷也不該斷得無聲無息,我借你的『長安』當個劍銘,行么?」
男人沉默下來,用沒有受傷的指尖摩挲著斷刀的刀背。
男人自此便留在了青龍部落,他的腿漸漸地長好了,開始行動自如,也不再那麼滿身是刺,開始笑臉迎人,混熟了,眾人只覺得這人喝酒扯淡無所不精,也是個頗為性情的漢子。
部落中有大的慶典,他從來都只是露個面、喝完酒就走,不多停留,除了大長老,和誰都是點頭之交,面上過得去,有漂亮的未婚姑娘偷偷喜歡他,託人去探他的口風,叫其他小夥子眼紅了好一陣子,卻都被他輕描淡寫地推了。
生得石破天驚,死在無名冢。
這把刀歷經風霜,斬斷過無數人的脖子、撕開過無數猛獸的咽喉,每一個凹槽里都有染血的魂魄浸潤。
大長老只看了一眼那刀柄,便明了,問道:「你用的是左手刀?」
他每日閑下來,有時候會找大長老坐一會,聽大長老唱一些古時候傳下來的舊歌謠,要麼就自己一個人跟他的鳥獃著——坐在屋子外面的一個小土包前面發獃喝酒,或者默不作聲地鍛煉著自己僅剩的右手,這個時候,這個愛說愛笑的男人就會顯得心事重重,往日里溫和的眉目里凝著說不出的煞氣,就像是一個睡著了的凶獸,偶爾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也能讓人心驚膽寒。
然而有一天,它還是斷了。
那人的目光一瞬間黯淡了下去,不再吭聲。
領頭的人頭上已經落了和圖書一層小雪,看起來就像白了頭髮一樣,他低下頭,用有禮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口氣說道:「我聽說北釋到了這裏,他是我兄弟,我們一直在找他。」
大長老將骨牌丟過來給他,男人用手掌托著,指尖劃過那古拙的刻痕,將背面刻的字念了出來:「長安……長安,可真是個好願望。」
領頭那一個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愣了好半天,才搖搖頭,謝絕了大長老的好意,說道:「多謝你們,我們……我們就在這裏等著他回來。」
他平時便跟著武士們出去打獵,或者跟著醫師學習草藥的用途。
首領很快帶著一眾長老出來,剛好,這一天部落里的勇士們都出去打獵去了,首領不願意起衝突,於是客客氣氣地問道:「諸位來,是要找誰?」
男人奇道:「稀奇?」
首領和長老們見人家這樣說了,也就不再勸,寒冬臘月的,誰也不願意陪著這群遠道而來的瘋子在這挨凍,於是轉身要回去,那領頭的人卻叫住了大長老,問道:「長老,他的左手,是真的……」
他腰間的兇器就是那麼的柔弱,輕輕一掰就斷,然而這並不妨礙它仍然是天下第一刀。
大長老終其一生,都再沒有見過那個「用右手的人」,只是偶爾到他住過的小屋前面轉一圈,看看那無名的刀冢,感慨一番——以後再沒人聽他唱那些詞句不通、來源不詳的古老歌謠了。
那些找來的人在天黑之前,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守衛看著那大鳥被領頭的人抱在懷裡,堅實的手臂替它擋了風雪,彷彿他抱著的不是一隻鳥,而是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大長老低聲道:「就是『用右手的那和-圖-書個』。」
大長老看了他那把斷刀一眼,就知道這不是個能怠慢的人,他囑咐部落里的人把他當成貴客,又找了醫師去照顧他。
他對著大長老伸出手,問道:「給我看看你的骨牌行么?」
大長老接著說道:「我一輩子沒有走出過這小小的部落,論見識,比不上你走南闖北,只是我老頭子年紀一大把了,走過的圓多了,慢慢地也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想得開了,也就沒有青年人那麼多的困惑。」
他是個刀客,從來認為,最好的刀只需要一側有刃,刀背是什麼,刀柄是什麼,有多重,有多寬,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
刀主人是個獸人,卻只在搬東西干重活的時候才會想起來化獸,他喜歡以人的姿態出現,天生的爪牙都被他藏了起來,當他不言不動、不露出獸紋的時候,簡直就像個略微高大些的亞獸。
大長老道:「治不好了,他今天外出打獵了,也應該快回來了,諸位要是不介意,可以到裏面等,實在太冷了,我叫人給你們燒一壺熱酒喝。」
它的主人生在森林覆蓋的北方大陸,去過被冰原覆蓋的極北,也走到過連著大海的東境,在一塊礁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他還到過城邦林立的南方、以及南方的再南方……
首領聽了這話,莫名其妙,問長老:「北釋?北釋是哪個?」
至於男人叫什麼,他彷彿提起過,只是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用右手的那個」。
大長老愣了片刻,手中習慣性地把玩著他已經摩挲舊了的骨牌,說道:「也許是因為稀奇吧?」
這話原本是沒什麼,十個人有八個人都是用右手的,可對方那一隊人聽https://m.hetubook•com•com了,卻頓時都變了臉色,領頭的那位甚至有些失措,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問道:「他……他的左手怎麼了?」
青年一條腿斷了,左臂軟綿綿地垂在胸前,不自然地扭曲著,他們只能把他抬進來,然而他恍然未覺,只是低著頭看著他那把斷成了兩截的刀,出神。
跟他一同出去的人指著那隻鳥說道:「哦,這鳥是你的啊?用右手的那個兄弟說了,叫我跟鳥的主人帶個話,他說他沒臉見你,就走了,你也不用找他,以後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叫這鳥去帶個話,他必定百死不辭,要是沒事,就不要找他了,不然下次你就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了……嗯,還有什麼?」
大長老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然而那男人卻突然開了口,他說道:「長老,你年紀大了,見多識廣,你說人為什麼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可笑的錯路上走呢?為什麼有時候,你覺得花好月圓,卻偏偏沒有一個好結果呢?為什麼待你好的人,你總是要忽視他,總覺得是理所當然,日復一日,平淡得連想也想不起來,偏偏那些辜負你的,才是叫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恨得刻骨銘心呢?為什麼我們能記得住的都是不好的事?」
青年男人看樣子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在青龍部落里住了五六天,為人雖然略顯冷淡,卻十分有禮,大長老每次去看他的時候,也能和他說上幾句話——除此以外,他便一直在那裡擺弄他斷了的刀。
世上最好的刀,是一把尖刀。聽說它薄如蟬翼、輕如鴻毛,連學步的小孩也拿得起來。
大長老說道:「治不好了。」
年輕的獸人勇士抓了抓頭髮,想不起來了,於是攤攤手:「沒和圖書了。」
這把刀是真實存在過的,它的主人曾經帶著他走過了整個大陸。
不知為什麼,大長老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悲意,彷彿那被男人一捧土一捧土、混著大雪埋起來的不是一把廢刀,而是個行至末路的絕世英雄一樣。
直到春夏過去一輪,北方大陸又迎來了冽冽寒冬。
可是那一天,北釋卻沒有跟著打獵的勇士們一起回來,他似乎先得到了消息,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只有跟他一同出去的人帶回了一隻大鳥,那鳥像是認識這些已經快要化成雪人的男人們,不等人說話,便撲騰著翅膀蹦到了領頭的男人肩膀,用臉親昵地去蹭男人已經凍得發青的下巴。
照顧了幾天,醫師告訴大長老,這個男人腿上是新傷,骨頭斷了,接上還能自己長好,可是左手卻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了,算是廢了,以後恐怕再也做不了什麼精細的事了。
大長老便看著他跪在地上,挖了個坑,把那斷刀埋了。
他的左手依然不大能吃得上力氣,大長老一開始擔心,然而後來發現,即使這個男人只剩下一個不大習慣的右手,他也依然是最有本事的勇士。有本事的人,誰都佩服,他很快融入了這個部落的生活……只是大家跟他熟歸熟,卻總也弄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青龍部落的大長老一直記得那青年人的模樣,青年被帶到大長老面前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肩膀上站著一隻好像通靈性的鳥,嘰喳亂叫著。
世上沒有什麼刀可以永遠不斷、不卷刃,縱然出身再不凡、主人再愛護,它總是一種收割性命的兇器。
男人低頭看著自己被綁成了一團,卻麻木得不怎麼感覺得到疼的左手,輕輕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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