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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污染、無公害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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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 失路 第十二章

第一重 失路

第十二章

她手忙腳亂地伸胳膊撐住自己,手掌立刻搓破了皮。
「我不知道您要五十萬幹什麼,」甘卿又朝他們走了幾步,很平靜地和光頭對視,「但是現在警察已經立案了,您看過電視也知道,警察肯定不會讓你們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的。那到時候您打算怎麼辦呢?您其實也不知道,對吧?」
瘸腿二師兄和光頭在驚駭之下,下意識地做了同一件事――他倆同時下了死力氣,把劉仲齊往自己這邊拉,瘸腿二師兄一把抓向少年的脖子,光頭則因為高,張手一摟,正好卡在劉仲齊口鼻間。
可這二位手裡搶的是個大活人,這一左一右要是拽實在了,劉仲齊的小細脖非得當場折斷不可!
喻蘭川心不在焉地接過杯子,剛要開口,老楊一抬手打斷他:「別急,等。」
甘卿:「警察來之前,一切都來得及。你現在放了他,不算綁架勒索。有時候一步走錯,這輩子等著你的就都是荊棘小路,你看著別人的康庄大道,再也轉不過來了,值嗎?」
幾乎同時,光頭反應過來了,大吼一聲,不依不饒地扣住了劉仲齊的肩膀,師兄弟兩個一人拽著倒霉的人質一邊,像是要表演手撕肉票。
瘸子一抬手推了他一個趔趄,刀疤臉縮脖端肩,不敢吱聲了。
劉仲齊聽完,又不知道從哪攢了一把英雄膽,劇烈地掙紮起來:「你快……呃……快跑!」
就在這時,老楊的老人機響了,喻蘭川倏地坐直了,一直在外面抽煙的于嚴也沖了進來。
刀疤臉脫口說:「可、可是你也不能在拿錢之前掐死他啊!」
劉仲齊心裏知道,這幾個當街碰瓷小孩的不是什麼好貨,可是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就如同股民看見今天股票漲了,總覺得明天還會繼續漲一樣,從小沒受過欺負的少年看見惡棍的人品略有起色m.hetubook.com•com,也總覺得對方也許還能有個人樣。
光頭想的是:我不能連累師兄。
瘸腿二師兄略微提起肩,若有所思地站直了——練過的人,往後摔的時候,是不會伸胳膊撐地的,這樣很容易受傷,都是小時候師父教的第一課。
然而……
「老三!」
甘卿就像個輕飄飄的風箏,被刀疤臉這一巴掌推得連退了好幾步,城中村的地不平,她腳下一絆就摔了,肩頭的破布包也滾在地上,滾了一層浮土。
就在這時,一道幽靈似的影子倏地掠過,枯瘦的手憑空插了進來――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我不。師兄,你們都別管,今天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出事了,我自己去坐牢。」光頭搖著頭,忽然,他那又瘋狂又冷靜的話裡帶了哭腔,「反正師兄弟四個,我最沒出息、我最討人嫌,從小師娘就最不喜歡我,師父也嫌我腦子笨,我進去不虧!我給大師兄一命換一命!」
二師兄:「閉嘴!添亂!滾蛋!」
但刀疤臉這句有點「就事論事」的話,光頭反而聽進去了,果然略微鬆了鬆手,一口急促的空氣卷進了劉仲齊的肺,嗆得他直想吐。
玄學課變成了社科理論課。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您要是沒地方撒火消氣,覺得打女人也心安理得,那您打我一頓也行,反正我來都來了,也還不了手。只要打不死,以後沒人找你們麻煩。」甘卿低聲下氣地說,「把那孩子放了吧,等警察來了,這事性質就變了。」
刀疤臉急得要哭:「三師兄,你快行了吧!」
可能是命運也欺軟怕硬吧,老天爺專挑倒霉的蛋玩。
「燕寧這種地方是有很多監控的,真的,不騙您,也就泥塘後巷那種小旮旯沒有,能讓你們僥倖逃脫。昨天晚上,這位扛著這麼和_圖_書大個人,大搖大擺地從泥塘回到這,不知道被多少鏡頭拍到過,只要警察縮小調查範圍,他們有的是技術能找到你。」甘卿停下腳步,在距離流氓三人組不到兩米的地方站定了,從包里摸出被光頭砸斷的木牌,很有禮貌地詢問光頭,「另外我請問一下,這是您給我留下的吧?」
可能是怕再摔一下,甘卿乾脆坐在地上沒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她笑了一下:「我總覺得,真想要錢的人,做事會更有計劃一點,您這就是在撒火——怨要錢的人,怨花錢的人,怨自己本事不夠大,賺不來錢……借酒澆了愁,酒一醒,又怨自己管不住嘴……」
「撒你媽的火!」光頭帶著哭腔,跑著調說,「讓這小子家裡拿五十萬來,少廢話!」
剛才還恨不能手撕了光頭的瘸腿二師兄見到外人,卻上前一步,擋在光頭面前:「是哪一路的高人?」
光頭動手太快了,如同猛鷹從天上猛衝下來,叼走一隻野兔幼崽一樣讓人猝不及防。
光頭不知道聽進去多少,瘸腿二師兄卻微微一愣,彷彿出了神。
「快放開吧!」
光頭的手在哆嗦,嘴唇在哆嗦,全身似乎都在哆嗦。
楊大爺的水開了,他讓喻蘭川稍坐,伸出一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慢吞吞地泡起了功夫茶,燙杯、干壺、倒茶,行雲流水:「來。」
劉仲齊根本沒反應過來,喉嚨就被一隻大手扼住,隨後他雙腳懸空,被光頭卡著脖子拎了起來,因為喘不上氣來,耳畔充斥著心髒的狂跳,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只有活得遊刃有餘的人,思路才開闊,那些走投無路的,都不知道變通。
甘卿嘆了口氣——這孩子記吃不記打,應該是沒打疼的緣故,還好,看來也沒受什麼罪。
在場三個綁匪與一隻人質集體一震。
喻蘭川就著茶品了一和_圖_書下,並沒有接受這番仙氣飄渺的長者之言:「楊爺爺,我認為您歸因不準確,所以您的建議不具備可行性。」
他們常年遊走在社會邊緣,一見穿制服的人,下意識就覺得自己有罪,一時間,他們腦子裡除了「負隅頑抗」與「認罪投降」,眼下好像就沒有第三條路。
「閉嘴!」光頭滿口污言穢語地噴了起來。
二師兄回過神來,目光微閃,放輕了聲音:「錢的事,大師兄的病,咱們哥仨一起再想辦法,聽話。」
別說劉仲齊,就連瘸腿二師兄和刀疤臉都驚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光頭。
刀疤臉下意識地推了她一把:「別過來!」
光頭:「……」
「五十萬,」他低而含糊地說,「叫這小子家裡拿五十萬來。」
「老三……志勇,」瘸腿二師兄往前挪了一步,他嘴角兩條法令紋垂下來,看起來又蒼老、又疲憊,「別犯渾了,都什麼時候了,算我求求你了,你讓師兄省點心吧!」
「師兄,你幹什麼呢?」
禿頭兩頰綳得死緊,片刻后,快要掐進劉仲齊肉里的手指終於漸漸地卸了力。
光頭咆哮起來:「不然我就掐死他!」
二師兄爆喝一聲:「你掐死他了!」
光頭梗著脖子喘粗氣。
光頭臉上泛起隔夜的油光,眼睛里血絲如蛛網,額頭暴起青筋,像傳說中不小心踩進惡鬼之境,被群魔附體的傀儡。
早幾分鐘,他們會見到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抓他或是打死他,都理所應當。晚幾分鐘,瘸腿二師兄會把劉仲齊還給甘卿,這事或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覺得這話有道理啊。」
「你說得是人話嗎!」瘸腿二師兄氣得面紅耳赤,「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甘心!」
甘卿神色不變,好像入耳的只是一段狗叫,就在這時和*圖*書,瘸腿二師兄突然出手,卻不是對付甘卿,而是一掌側切,砸上了光頭的手肘,這一下正中麻筋,光頭勒著劉仲齊脖子的胳膊倏地脫力,瘸腿二師兄一把將劉仲齊拽了出來。
喻蘭川:「不好意思,我現在說這麼多廢話,其實也是在對抗焦慮。」
瘸腿二師兄把快要嚇哭的少年往自己身邊拉:「志勇,你啊……」
與此同時,丐幫發了密令,一張深深埋在城市地基里的大網被拽了出來,捕捉著四面八方的風吹草動。
老楊給了他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起來,片刻后,他掛斷電話,報了幾個地名:「這幾個地方的兄弟們報說,看見過可疑的人,但不確定是不是咱們要找的,得你們警察確認了。」
瘸腿二師兄:「松、手!」
老楊一下從寒山古剎,被他拉到了寫字樓會議室,一時有些找不著北。
剛滿十六歲的少年,骨架已經躥起來了,其他的硬體似乎還沒跟上,落在光頭手裡,像根軟綿綿的麵條。
刀疤臉意意思思地探出頭:「就……就這事吧,你把那小孩掐死,他家也不見得給錢,給錢……那大師兄也不見得治得好……你說一命換一命,這、這買賣不一定成啊……」
鎖定了綁匪位置的警察們偏偏在這一刻趕到了。
于嚴一躍而起:「明白,我們分別去調附近的監控!」
「哪一路也不是,也不高,」甘卿無奈地攤開手,露出細伶伶的一截手腕,右手還在輕輕地顫抖,「那天這位光頭大哥一直跟著我,我有點害怕,所以裝神弄鬼來著,其實沒什麼,就是那一片我熟您不熟,有幾個看著像死胡同的地方——其實有個小縫能鑽過去,人瘦就行,快跑兩步的事。哦,對,我還拿小孩玩的塑料槍打了您一下,能打中,我也沒想到,可能是您那天喝酒了吧。」
喻蘭川:「我弟和_圖_書弟失蹤,大概率被人綁架、大概率會受到人身傷害,由此可能產生的傷、殘或者死,任何一個惡劣結果我都不能接受,也沒法跟我爸媽交代,所以我現在非常、非常焦慮。您之所以遇事淡定,是因為您在貴幫里有權力感和控制力,而控制力往往是對抗焦慮的有效武器。所以當您回首往事,發現自己變得風輕雲淡,其實很可能不是因為您修了所謂的『心』,而是您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能力的提升,獲得了更多的控制力。」
老楊:「……」
甘卿「嘶」了一聲,狼狽地苦笑起來:「大哥,您還真跟我動手啊。」
她感覺火候差不多了,就拿出了在店裡忽悠冤大頭的神棍腔,幽幽地在旁邊插了一句:「大哥,您借酒澆愁,酒醒後悔,借人撒火,事後更得後悔,這兩件事本質上沒什麼區別。您既然這麼痛恨自己的酒癮,為什麼還老乾這種事?一個坑到底能絆你多少次啊?」
茶水蒸騰起來,老楊就在水霧裡輕輕地說:「我年輕的時候,喝酒不喝茶,還看不起喝茶的,老來,被兒孫逼著戒了酒,慢慢地才知道我錯了,喝酒是修行,喝茶也是修行,行走坐卧是修行,喜怒哀樂也是修行。你得把心沉下去,楊爺爺今天幫你,明天指不定就蹬腿西去了,武林大事小情,就得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裡了,小川啊,你們得學會修自己的心。」
甘卿愣了一下,不喜反驚,心想:「壞了!」
所以他看見光頭的時候,兩腳是釘在地上的,沒想跑、也沒什麼防備。畢竟這夥人剛剛放了他,還請他吃了一頓早午飯。
光頭倏地一顫。
甘卿的嘴角輕輕地一翹,對這種內訌情節非常喜聞樂見。
劉仲齊開始缺氧,雙手徒勞地扒著光頭的胳膊。
瘸子想的是:老三還年輕,這罪名我這殘廢替他擔。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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