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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跟著也沒什麼，又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韓東升的老岳父姓周，瘦瘦高高的，板寸頭，話不多。

韓周小朋友一撩自來卷，自信無極限地說：「這個你先拿著，等我長大了，買個真的送給你。」

喻蘭川：「跟804有什麼關係？」

「沒事沒事，青春期，容易害羞、還喜怒無常，」于嚴笑呵呵地說，「我們蘭爺這個品種，青春期都比較長，也就兩百多年吧，過去就好了。夢夢老師，你那有幸運加持的道具嗎？能幫著找人的那種……」

「什麼報？」

「好用就行。」給他開門的老太太說著，指著門口的紙盒子說，「許教授給咱們拿了點土雞蛋，都是不吃飼料的，一會大傢伙分一分。對了，許教授說，最近從廠家那邊拿的貨太多了，被人知道了，廠家那邊有人眼紅舉報，咱們得小心點，下次『養生』課換地方了，到時候再通知，教授說，到時候他爭取一下，沒準有免費體檢，早晨都別吃早飯。」

喻蘭川：「那怎麼知道老太太是哪天丟的？」

于嚴：「一個禮拜了。」

「這可不賴我們，」于嚴說，「家屬剛報的警，林老太太跟兒子一家過，這三口子出門度假去了，連年假再元旦小長假，今天凌晨剛從國外回來，又累又困，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睡了一覺起來，兒媳婦才發現廚房已經落了一層灰，冰箱里的剩飯都變質了，一敲老太太屋門，沒人，才急急忙忙報警。」

「有情況。」于嚴賤嗖嗖地說，「聽腳步辨人……哎，盟主，這又是什麼水平的神功？你給我科普一下唄。」

甘卿一掃見他就笑了，主動打招呼：「小喻爺，狗……」

喻蘭川皺眉說：「走失一周，你們才開始調查，早幹什麼去了？就燕寧這冬天，你自己出去凍兩宿感受一下。我看你也別找了，人早涼了。」

喻蘭川：「嗯。」

甘卿不太想要，因為感覺這玩意像個殯儀館和*圖*書請的「陰宅」，又不好傷害小朋友的自尊心，只好硬著頭皮接過來。

「同志，說好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呢？」

正說到這，門外突然傳來動靜，似乎是隔壁有人回來了。

喻蘭川冷笑：「你？不稀奇？」

喻蘭川接過來看了一眼，是個打扮得挺樸實的老太太，梳個髻，穿一件土色的棉襖，腳踩一雙黑棉鞋，臉長得像個品相不佳的文玩核桃，在鏡頭前很嚴肅，不大放得開的樣子。

他「可是」了一會，又把話咽回去了。「家庭旅行」，聽著溫馨又放鬆，可要是帶個老母親，似乎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都不能，那他的意見就不重要。

「警察昨天上我們家去了，你呢？」

「不對，」于嚴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人目不斜視，不必要的信息一概屏蔽，以前別說聽音辨人，你連鄰居家換大門都不知道。跨年夜那天晚上，你為了幾張小卡片往星之夢跑，我這雙形似死魚的慧眼就看出貓膩來了！」

于嚴警官跨年夜裡，在星之夢許願「世界和平」，但可能是因為他只顧介紹同事生意，自己沒有消費，大意了，所以許的願不靈。

喻蘭川剛下班，圍巾還沒來得及解，不管第幾次聽見「夢夢老師」，他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你把舌頭捋直了說話。」

「不是她，」喻蘭川把林老太的照片拍下來，群發給附近丐幫、煎餅幫等各大團伙，一邊寫信息一邊隨口說，「可能是張老太太旅遊回來了——她走路不抬腳，腳步聲不這樣。」

于嚴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夢夢老師，魅力無限，老少通吃啊！」

喻蘭川：「……」

于嚴被他這一把肝火燎得很冤枉：「不知道就不知道唄，這麼大火氣？」

一個可能一輩子沒出過省城的老太太，要她遠渡重洋，飛到外國人的海灘上躺著，她自己不見得睡得著，兒孫們要照顧她，想必也玩不痛快和-圖-書。就像是去吃西餐，非得把牛排上的黑胡椒換成醬豆腐。

初來乍到，周老先生誰也不認識，生活大概也是不太習慣的，喻蘭川有好幾次看見他獨自一個人在樓下遛彎，離其他老年團體遠遠的，像條誤闖別人地盤的老狗。只有老楊大爺大概是看他可憐，偶爾站住，跟他說幾句話。

于警官工作之餘，可能是看多了言情小說，用詞非常的雷人，一把腰果沒吃完，就被喻蘭川不客氣地請出去了，出門正好碰見下班的甘卿，身後還跟著個小尾巴——因為警察到訪，韓家爆發了新一輪的家庭戰爭，韓周小朋友趁機溜了出來。

于嚴：「看不出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太反差了，莫非是每個男人心裏都有一匹叛逆的野馬？」

「我哪知道？」喻蘭川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他已經一個禮拜沒去「偶遇」過甘卿了，因為在朋友圈揭穿了「夢夢老師」的騙局，作為報復，那個缺德帶冒煙的女人把微信頭像改成了狗頭，一提她，喻蘭川就肝火旺盛，「我是她經紀人嗎？」

「哎，許教授他們那的東西都是要出口的，市面上得貴出五六倍去，都是為了給咱們拿點福利，才偷偷從廠家直接運出來的，不走正規坑錢渠道，咱們也悄悄的，別給人家找麻煩——你那個紅外護膝用得怎麼樣？」

「過年前一天，警察說的。」

周老先生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點光：「那你們是怎麼想的，咱們以前計劃的那事還實行嗎？」

喻蘭川：「什麼時候的事？」

「是個人都會，」喻蘭川冷酷無情地說，「滾。」

「看看人家那魄力！」給周老開門的老太太一伸拇指，「人家也沒天天掛在嘴上念叨，就說過那麼一次，然後招呼都沒打一聲，說走就走了！我現在誰也不佩服，就佩服老林！」

「這林老太太不是失智老人，據家裡人說，她身體還不錯，生活也可以自理，按理說和*圖*書不至於出門找不著家。她平時沒別的愛好，就愛聽個保健品講座什麼的，屬於一叫就去、一忽悠就買的。所以我們現在懷疑，老太太失蹤和幾個流竄的保健品傳銷團伙有關係，這些傳銷團伙也是囂張，我們準備趁年底集中打擊一下——你們樓下新搬來那戶的老爺子也是個保健品狂熱分子，今天過來找他了解一下情況。嘖，老頭警惕得很，什麼都不說，好像我們是迫害忠良的反動派似的。」

「啊！」于嚴一躍而起，「是隔壁吧，我要去求保佑了。」

眾人紛紛去挑「土雞蛋」，紅光滿面的，感覺佔了天大的便宜。

喻蘭川陰沉著臉，從門縫裡往外看。

「這事現在不太樂觀，我們還在排查附近監控，到現在為止還是一無所獲。那些保健品傳銷窩點也狡兔三窟的，打游擊都打出經驗了，不好抓，」于嚴說，「蘭爺，能不能用用你們的眼線？」

韓周小朋友舉著個硬紙盒，盒裡粘著紙糊的小房子和小花園，紙盒外面還打了蝴蝶結，一路追著甘卿，非得要送給她：「這是我手工課上獲過獎的，剛從學校展覽回來，特意跟老師要回來送給你！」

周老先生回答：「我是送報紙的。」

「明天的晚報。」

于嚴一愣，震驚地說：「她就是你那個……」

這些年紙媒不太流行了，雜誌社們紛紛倒閉，這些故事的作者和讀者們都轉移陣地，到了網上，不會上網的周老先生和很多同齡人一樣，被拋棄了，只能找以前的舊雜誌來看。

地鐵上的小偷、電話里的詐騙犯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業務旺季，格外活躍，傳銷組織們也開始努力刷起業績，向著成為未來的「查理芒格」目標砥礪前行，倒霉的小民警們忙得團團轉。

周老先生說：「也去了，問老林的事，來了倆小孩，我把他們糊弄過去了。我這一路都小心再小心的，就怕有人跟著。」

這位周老先生識文斷字，平時還有閱讀ｈｔtｐs://ｍ•ｈｅtｕbｏok.ｃｏｍ•cｏm的習慣，花鏡隨身帶著，有地方坐下，他就掏出書來看幾頁。

同一時間，這一路公交車沿線，好多雙眼睛盯住了它，跑到公交車站撿垃圾的乞丐和拾荒者們互相打眼色，炸雞排的老闆不時看向路邊——三站之後，周老先生下了車，七拐八拐地鑽進了一堆小衚衕，進了一棟老樓，往地下室走去。

喻蘭川：「804又出什麼事了？」

于嚴不客氣地從茶几下翻出堅果盤，開始吃自助：「唉，你搬過來真好，好歹有個歇腳的地方了。」

「……狗年大吉。」甘卿一臉無辜地轉向于嚴，「我犯什麼忌諱了？」

陽曆年一過，就進入「年底」了，這段時間總是格外兵荒馬亂。

地下室的小屋裡有五六個人，最年輕的也是年近花甲，全都壓著聲音說話，跟地下工作者接頭似的。

暗號對上，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面還掛著鏈條，認出周老先生，一個老太太才把門打開，飛快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老周來了，快進來。」

周老先生終於逮著機會，從家裡溜了出去，他鬼鬼祟祟地避開院里下棋的老人，從小門出去，上了一輛公交車，準備開張的皮具修理師傅一拉開店門，正好掃見這一幕，掏出手機拍下了公交車的尾巴，他把照片發送了出去。

「胡說八道什麼呢，」喻蘭川一腳把于嚴踹回原位，「我小時候被人綁架，她在泥塘後巷正好碰見，撈過我一次而已。」

于嚴：「……白月光！」

喻蘭川「咣當」一下甩上門。

地下室里陰冷潮濕，周老先生敲了門，裏面傳出謹慎的聲音：「我們沒叫外賣。」

于嚴：「……」

「他們家訂了牛奶，家裡沒人，送牛奶的就給放門口電井裡了，已經存了六瓶了。」于嚴嘆了口氣，「兒子急得眼睛都紅了，我們也不太好說什麼，可是……」

喻蘭川發完信息，一抬頭，就看見於嚴一張大臉湊了過來，牙齦都露出來了，額頭上一顆https://m.hetubook.com.com「夜班工傷痘」紅得傷眼，他感覺眼鏡都長了五十度，皺著眉往後一仰：「幹什麼！」

周老先生卻沒動，他原地站了一會，猶猶豫豫地問：「老林……是真走啦？」

于嚴從804出來，上了樓，一屁股坐在喻蘭川家的沙發上：「我怎麼覺得最近我老往這樓跑？這屋可能是有問題，天花板上裝了個『吸警察石』什麼的，換住戶也不管用。一會我去找『夢夢老師』要一張轉運卡。」

「好，謝謝，」甘卿捋了捋小朋友油光水滑的頭，「不用那麼麻煩，到時候你把這個燒給我就行了。」

「沒開玩笑，真人。」于嚴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林秀荷，七十一歲，家住絨線衚衕九十九號——就你們家後面那小區。」

一般來說，老年人都不願意換生活環境，但是他能因為自己認生，就攔著孫子去好學校嗎？他能剁了自己見「健康」倆字就想買買買的手嗎？

于嚴唉聲嘆氣：「丟了個人。」

不過他的讀物無助於增長智慧——除了《氣功入門》之類的無稽之談外，他讀的都是各種小報雜誌，裏面寫滿了怪力亂神的都市傳說。

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個乏味而且寂寞的老先生，在搬來不到一個禮拜時，就被警察找上了。

看完就放一邊，過幾天翻出來再看一遍，反正他也記不住。

「你哪是群眾啊，你分明是資本家門下走狗，要被打倒推翻的土豪。」于嚴一擺手，又問，「對了，夢夢老師幾點回來？」

對假期望眼欲穿的人們心浮氣躁，瑣事還格外多，各種會議與應酬沒完沒了，年終獎卻總是姍姍來遲。

周老先生掀起褲腿，露出一個護膝，得意洋洋地說：「管用，關節里熱乎乎的，膝蓋都不冷了。這東西我都是藏在枕頭底下，每天在被子里偷偷戴上，不能讓我閨女看見。這幫小年輕們，什麼都不懂，跟她講，她又忙這忙那，沒工夫聽你說——小丫頭片子，我吃的鹽比她吃的飯都多，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