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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我是個衝動的人，我一開始就會跳他的坑，」甘卿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想明白了，發現自己也只能跳他的坑。」

她這一晚上，把布條纏了解、解了纏，就像個拼盡所有理智抵抗毒癮的人。

喻蘭川聽韓東升說過，當年救他的人功夫尚淺，做事有點「活潑過頭」，這會才知道，她是怎麼「活潑」的。

但是如果當年她沒吃過教訓呢？

直到後來，她經歷了很多，才明白老頭是對的。

甘卿一時沒反應過來：「唔，為什麼？」

「那就是退隱了。一幫隱退的人，一個丐幫棄徒，」甘卿的左手食指輕輕地敲打著另一隻手的手背，往照片上田長老那張驚懼猙獰的臉上掃了一眼，「一個一臉找不著北的醬油長老，這幾位居然能摸到泥塘後巷，我相信美珍姐的判斷，背後肯定有王九勝的影子。」

喻蘭川沉吟片刻：「如果是我，我除了寄給你一份照片外，還會同時把你的行蹤泄露給照片上的這些人，這才是重點——因為捕獵者有自主選擇權，而獵物只能拚命求生。你可能冷靜，但這些得知萬木春還有傳人，還隨時準備找他們報仇的人不可能冷靜，他們這會一定會惶惶不可終日。即使你不去找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田長老他們知道她在一百一十號院，甘卿也收到了他們的地址，王九勝一道探照燈打過來，把雙方都晾在了明處。

他從社會最底層一步m.hetubook.com.com一步爬上來，像條如履薄冰的獵犬，敏銳地嗅著空氣中的各種味道，殺伐決斷，總是能揪住時代的浪，翻覆而上。

老頭總是叫她好好讀書是對的，可她沒聽，所以長大以後，成了個除了耍小刀片以外一事無成的人。

喻蘭川：「……」

「沒什麼，」甘卿搖搖頭，話音一轉，她說，「可是這不難猜，王九勝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那麼火爆的脾氣，沒如他的意，收到這個，反而直接去找他這個罪魁禍首呢？畢竟我身邊有個熟悉行腳幫的前任北舵主，他家的狗還在我面前說走過嘴。」

喻蘭川：「如果他是廢物，現在我們也沒必要再討論這個人了。」

有那麼一瞬間，喻蘭川幾乎屏住了呼吸。

「王九勝家大業大，有多少財產誰也說不清，據說他房子多得可以讓他在燕寧滾著睡，你要想直接找到王九勝，恐怕得需要一段時間，」喻蘭川冷靜地說，「你只有一個人，而丐幫、行腳幫有無數眼線，他們鎖定你，一定比你鎖定王九勝容易，不把照片上這些人清理乾淨，你就會像跳過小關卡、直接打boss一樣，不但打不過去，還有可能腹背受敵。」

能超越人性的是聖人，她不是聖人，她只是個高中肄業的盲流。

喻蘭川：「嗯？」

甘卿彎起來的眼角往下沉了沉，目光落在紋理優美的實木桌面上，她心裏明白，給她寄這個東西的人hetubook.com.com不懷好意。她在行腳幫和丐幫面前露面，亮出了萬木春的刀，就已經做好了別人不懷好意的準備，她甚至猜得出這東西是誰寄的。

這女的實在太討厭了，不行換人吧。

她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麼自家門派有「單傳」的規矩，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刻苦，師父卻從不欣慰，還教得有一搭沒一搭的。那時衛驍告訴她，說殺術是會污染人心的，沉迷於此道，人會變成刀的傀儡。中二的甘卿嗤之以鼻，感覺這是老頭從哪本三流漫畫書上背的台詞。

喻蘭川頓時自我感覺能頂天立地，保護欲和力量感爆棚，一句大言不慚的「這有什麼，你有什麼想不通的事，隨時來找我」呼之欲出。

喻蘭川假裝沒注意到她嘆為觀止的目光——其實心裏得意得尾巴都戳天花板上了——還故作矜持不解地一挑眉：「怎麼，有什麼問題？」

「有道理。」甘卿一側頭，「抱團之後呢？」

他把楊平的照片單獨抽出來：「所有人里，只有楊平的地址不明。而所有照片里，也只有他這一張上拍到了血跡。我記得你說過，衛驍前輩當時是按照心臟猝死處理的，那他的屍體一定很乾凈，如果是一對多的打鬥，一定會造成很多意外的痕迹，偽裝難度會很大——在這個前提下，觀察其他的照片，你會發現其他人的表情都很奇怪，要麼是茫然，要麼是震驚，有的還有點恐懼，所以楊平肯定是和-圖-書主犯。」

「所以楊平一定是你第一個靶子。」喻蘭川說，「即使你接到消息以後，第一時間離開一百一，把自己隱藏起來，王九勝也能預知你的行蹤。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猜，這些照片楊平肯定沒有，其他人會人手一張。」

「田長老是丐幫九袋長老，手下有弟子、有資源，這個人會成為領導核心。」喻蘭川說，「如果是他，會先利用無孔不入的丐幫，把同伴和家屬都藏起來，自己假裝和其他長老拆夥，支持楊平，最好能讓他上躥下跳吸引注意力。然後以牙還牙，找機會把『真相』透露給你，讓你去找楊平算賬，最好能兩敗俱傷，他們好黃雀在後——我跟田展鵬接觸了一會，了解不深，但根據他這麼多年的經歷判斷，我覺得這個人智商不高，視角也很有限，這是對他思維方式的合理推測。」

他們這些人唯一沒預料到的，恐怕就是這次針對丐幫和行腳幫的突然嚴打。

因為「三寸二分」是一條捷徑，能以最快的速度消弭所有的仇怨，不用和誰周旋，也不用無能為力地盼著那人遭報應……多麼誘人啊。

「這些是退隱的，現在大概不是在跳廣場舞，就是在家帶孫子。」甘卿伸手把其他照片劃開，隨後，她又點了點田展鵬，「這個是被人當槍使的出頭鳥，傻了吧唧的——也只剩下一個楊平不好對付。丐幫內亂那天，我跟蹤他們幫內弟子，聽見了點事，楊平勾結了行腳幫，是這次和_圖_書丐幫內亂的始作俑者。王九勝知道，不久將來，他一定會高調跳出來。」

如果她不是因為和衛驍那脾氣，一氣之下挑斷右手手筋，非要去自首，警察抓住她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萬木春是行家，除了留下特殊的刀口作為收錢證明外，什麼多餘的痕迹都不會有——那麼她嘗到了甜頭，大概會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吧。

甘卿似乎笑了一聲：「王九勝不是廢物。」

「哪那麼多衝動？我又不是沒吃過教訓。」甘卿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懶得跟他一般見識，輕笑了一聲，她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但是……」

怪不得別人風生水起、有錢有勢，她只能在小黑店裡忽悠中學生。

「十五年前，」甘卿說，「我把你扔在垃圾場，裝神弄鬼，玩得很高興。我溜著行腳幫的一伙人跑了十公里，發現這裏頭一個能打的也沒有，就自以為很了不起，當時得意忘形，打暈了一個『黑蝙蝠』，在他身上寫了字，映射王九勝是個縮頭王八，連這麼一群廢物點心都敢造他的反。」

以後絕對不能和喻蘭川打麻將玩牌，不然牌局沒過半，他就能根據他對別人智商的了解，把牌猜個七七八八。

這就好像雙方都已經亮出槍口，抵住了對方的要害，大家約好了「一二三放下」，但數完一二三，誰都不會真放下武器一樣。

就聽甘卿接著說：「像小喻爺這樣的人才，每天也得為了房貸走路上班，起五更爬半夜的，更不用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別人了……唉，真是太艱難了。」

「所以照片也很可能是他寄給你的——除了幕後黑手，誰會保存這些？」喻蘭川推了推眼鏡，此人只有公事公辦的時候最客氣，心情一飛揚，就飄得又不說人話，「好在你還沒笨到家，衝動得直接去按地址找人。」

喻蘭川翻了翻，搖搖頭：「武林大會都沒來過。」

王九勝當然不是廢物。他沒有練過童子功，小時候可能連飯都吃不飽。長大以後，他又忙著四處鑽營，功夫大概是十分稀鬆二五眼了，更不用說這時他已年過六旬，不少也不壯，要殺他，甘卿大概不用兩刀。

甘卿雙肘撐著扶手，自由散漫地靠在木椅背上，輕輕地聳了一下肩：「照片上的人，除了楊平和那個丐幫九袋長老我見過一面外，其他都不太認識，小喻爺，請教一下？」

「這樣可以讓他繼續無知無覺地當棋子、當出頭鳥，而其他人收到照片的人，則會順理成章地認為，照片是來自楊平的要挾——要挾他們站在他這邊，幫他重回丐幫，否則就借萬木春的刀攪得他們不得安生。」喻蘭川說，「一個軟弱的人，會因為被人威脅而投降，但是一群人……即使都不是什麼硬氣的，也會自發抱團。」

然而……到底是意難平。

喻蘭川的目光在所有照片上走了一遍，又仔細核對了夾在在照片中的地址，最後鎖定了楊平。

甘卿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沒有，突然覺得活著真是艱難。」

甘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