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那還不如買個新車呢，」甘卿懶洋洋地靠在皮卡車的欄杆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瘦, 還是綁匪特別對她手下留情，即使雙手被扭到身後，她看起來依然很鬆快、很舒展, 「回去我給你找個洗車的地方, 咱消個毒就好了啊，乖，得照著日子過啊。」
剩下的人聽說，掉頭往後門的山林里跑。
喻蘭川面無表情地說：「我要換內飾, 座椅腳墊，全部都換。」
喻蘭川皺著眉一搖頭——不，我四你二。
他話沒說完，震驚地看見甘卿笑眯眯把食指豎在唇邊：「噓——」
「你要是困了，就去後面睡一會，怎麼還突然傷春悲秋了呢？」喻蘭川說，「漂累了我給你當港灣，你要多少平米的？」
姜玲睜大了眼睛：「你……你昨天晚上帶我逃出來的時候，告訴我你報不了警，手機沒信號……」
甘卿：「那怎麼過，隨波逐流嗎？」
「那邊，原來水泥廠的活動室，最新的房子就是，一眼能看出來。」男孩動作很輕地一努嘴，「你們不是真打算去找……」
甘卿：「……」
喻蘭川：「……但我出境可是要加錢的。」
一把剃鬚刀從遠處飛過來，擦著其中一個人的臉砸在牆上。
喻蘭川：「……」
姜玲哭著說：「都是我……」
山上埋伏的那些，都是平時生活在本省的江湖朋友，喻蘭川四年來接待南來北往客，結交了不少。
甘卿轉向喻蘭川，眨了眨眼——看來極樂世界被圍剿得沒地方立足，漏網之魚都跑這會師來了。
湊過來的喻蘭川幽幽地說：「下山換內飾。」
這女的從哪又弄出一隻手？
「看什麼？」男孩一邊的臉剛消腫，另一邊又有要痄腮的意思，「年輕的才這樣，像我爺我奶那樣的，根本不管我，反正他們就快到那個『極樂世界』去了，這邊的親戚就是路邊的石頭。」
有人在他耳邊說：「噓——」
甘卿：「城堡那麼大的。」
甘卿用眼神示意喻蘭川——門口四個我的，廠房裡的兩個你來。
喻蘭川他們幾個被推進了集中關押人質的廠房裡，原本相
www.hetubook.com.com對鬆散的看守這下緊張了，七八個男人團團圍著他們，看誰眼神不對，就動手打一下。他們被關了一天，天黑的時候，送飯男孩的三舅進來過一次，嘰嘰咕咕地跟男孩說了幾句話，又恨鐵不成鋼地打了他一巴掌，把男孩偷走的錢沒收了。喻蘭川：「哎，你沒事吧？」
「不信這個，也會信別的，人都這樣，不管真神假神，家裡總得供一位。不信點什麼，讓他們幹什麼去？」男孩別過頭去，望著身後渺茫的天色，「你們城裡人熱鬧，我們不一樣，我們這隻有這個，沒得選。」
喻蘭川詫異地偏頭看了她一眼：「這我倒很意外，『戰略』這倆字有一天也能跟你扯上關係——行吧，你想討論什麼戰略問題？」
「打我的是我三舅，」男孩的話音有點含糊，「他又不會打死我，你別哭了。」
男孩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搖搖頭。
甘卿低頭看方才拍的照片，山路間微弱的路燈光給喻蘭川描了一層朦朧的邊，人順著歲月漂流而去，剪影剛剛好地凝固在畫面上。
「不是，信那個極樂世界嘛，我爺、我奶，三舅……這邊山裡住的都是親戚，一傳十、十傳百，好多人都跟著信。」男孩輕描淡寫地看了姜玲一眼，「昨天晚上看著你們的那個是我二表姑夫。」
喻蘭川聽了這問題，愣了片刻，隨後笑了。
「誰還不是隨波逐流？誰還能違逆時代？王九勝能嗎？老楊幫主能嗎？追求人生的確定感本來就是刻舟求劍，偽命題。」喻蘭川聳聳肩，點評道，「所以啊，我是執行層，你是打手層——咱倆這層次，就不要強行探討這種高度的問題了。」
喻蘭川挨個跟人點頭道辛苦，有人開玩笑說：「小喻爺，這麼急著走，協助辦案還有獎金呢，不領啦？」
「行，」喻蘭川眼都不眨地答應，「你在樂高店裡下個單，買回來我給你拼。」
「別做夢了。」男孩目光從死氣沉沉的人質們身上一掃，壓低了聲音，「不可能的，信徒就不說了，主要還ｗww•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有五六個『導師』在，那些人很厲害的，普通人七八個不是對手，要沒點本事，怎麼讓這麼多人都信？」
「萬木春！」
甘卿忽然眨了眨眼：「哎，我說，你會不會有一天不想過這種漂泊不定的日子了？」
話音沒落，就聽「喀嚓」一聲，甘卿對著他的側臉拍了一張。
至於甘卿和喻蘭川兩個路人，雖然沒他倆啥事, 但誰讓他們趕上了呢？
這是個「風水寶地」，地勢很高，背靠一片山坡密林，前面只有一條盤山公路，就算警察知道他們在這，警車也只能從一條公路上來，開不到半山腰就會被發現，足夠綁匪們把人質殺乾淨，再鑽進林子里撤退。
「上回那個是6-12歲的，適合你，16歲以上的你來不了。」
甘卿裝出一臉驚異，問他：「這些綁匪不會都是你家親戚吧？」
「從這裏趕過去時間剛好，能拍到日出。」甘卿熟練地擺弄著後座的照相器材，她還欠旅遊雜誌一篇專題稿。
「那就不漂了唄，」喻蘭川無所謂地說，「許家人有興就有敗，現在不是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么？到時候我回去找個工作或者創業都行，又沒跟以前的圈子中斷聯繫。這些邪教要是實在滅不掉，咱倆還能去海外定居，怎麼過不是過，人還能找不著事幹嗎？你現在想定居，我現在給你出未來三年的家庭財務管理計劃。」
喻蘭川涼涼地說：「拍到日出給你加錢嗎？」
與此同時，喻蘭川已經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廠房裡的兩位，站在窗前月光下，沖甘卿打了個手勢。
十五六歲大的男孩，就像沙漠里長出的駱駝刺，習慣了滿眼風沙、灰頭土臉，幾乎修鍊出了貌不驚人的神性。
他開著車窗，消毒濕巾的清香隨著舒緩的小風往外蒸騰，不時有人過來打招呼。
「喻盟主。」
就在那四處巡視的人溜達過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咳嗽了一聲，綁匪下意識地循聲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喻蘭川的目光。喻蘭川朝他翻了個教科書式的白眼，巡視的綁匪先是一愣，沒想到還有這麼膽m.hetubook.com.com大包天的「人質」，怒向膽邊生，當即就要過來給他點顏色看看，一腳朝喻蘭川掃了過去，誰知沒踢到目標，腳踝先被抓住了，綁匪一臉驚愕，還不等他叫出聲，一道人影鬼魅似的晃到他身後，一掌切了下去。
門口牌桌上正對著廠房的綁匪：「哎，停電了嗎？」
「嗯，我騙你的。」男孩淡定地說，「我不想報警。就想自己跑，我早在這待膩了，既然不上學了，就打算出去闖蕩闖蕩，先去縣城，坐火車去找我父母。撈你是順便，其他人我也根本沒打算管。」
綁匪應聲而倒。
「……喻蘭川你最近是不是有點膨脹了？」
「可能是跳閘了，打完這把我去看看……」背對廠房的人頭也不回，「我出個順子，從三到老q。」
幾根灰突突的煙筒並排站著，院牆都被村民們搬得差不多了，前些年走貨車用的山路上長滿了雜草，靠著牛羊的糞便鬱鬱蔥蔥。
就這樣，皮卡車上拉著一個逃跑未遂的人質、一個吃裡扒外的內奸，還有一對倒霉的「路人」，穿過越來越狹窄、越來越曲折的山路，來到了一家廢棄的水泥廠。
其他仨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來，一個人探頭去查他方才出的一堆牌，另外兩個人掰著手指頭翻自己的牌，剛出完牌的那位臉上的表情十分清爽，好似 「排除毒素，一身輕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腰沒伸開，他就僵住了——他脖子上被系了個繩套。
「操！」
男孩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啊，怎麼了。」
甘卿：「你的一生，將以什麼立足？」
甘卿瞥了一眼廠房內兩個綁匪的位置——走位太遠了，你腿長。
喻蘭川鬆了手，甘卿很有技巧地從後面撐住綁匪的身體，剛好擋住自己。看畫冊的綁匪隱約聽見一點動靜，抬頭往這邊掃了一眼，藉著昏暗的燈光，他只看見同夥在那晃來晃去，就沒在意，重新沉浸在了極樂世界的感召里。
誰知剛一進山林，就跟驚動了一串聲控燈一樣，林子裏手電光此起彼伏地亮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埋伏在那的一撥人兜頭https://www.hetuboｏk.coｍ•coｍ把「極樂世界」卷了回去。
甘卿一看他這熟悉的笑容，就知道即將迎來一波嘲諷，連忙提前制止：「說人話。」
不等甘卿響應，遠處突然有人爆喝一聲：「幹什麼的！」
兩面退路、易守難攻的水泥廠被人包了餃子，不到半個小時，一個沒跑成，從導師到信徒，蹲成了一排。
喻蘭川這才滿意，目光躍過驚懼的姜玲，落在男孩身上。男孩一邊臉上的皮腫得快透明了，上面有幾個駭人的血手印，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他剛才替姜玲挨了打。
姜玲：「可他們是邪教分子！」
甘卿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姜玲：「……」
一聽這仨字，幾個原本擼袖子準備上的立刻大驚失色，領頭的大叫一聲「糟了」，掉頭就跑。底下信眾不明所以，連忙也跟著跑。反應最快的一撥已經上了車，還沒開出院，迎面兩個信徒又屁滾尿流地跑進來：「山下好多警車，正在往上開！」
甘卿沒吭聲，抬起眼看著他。
「行，」甘卿嘆了口氣，斬釘截鐵道，「換。」
看守們在旁邊瞪了一天的眼，這會也累了，四個人在門口打牌，剩下三個一個坐在牆角打瞌睡、一個在無聊地翻看極樂世界的宣傳冊、還有一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人質中間轉。
「不是，」雖然有神性，但少年畢竟涉世未深，很輕易地就被她套出了話，「這兩天也來了不少不認識的人，好多別的地方來的『導師』。」
「不了，就當是售後服務。」喻蘭川一笑，飄然而去。
無法反駁。
甘卿幾不可聞地問：「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喻蘭川看了她一眼。
於是車沒收，人五花大綁帶走。
甘卿無言以對，只好從後備箱里摸出一包消毒濕紙巾，上上下下給他擦了個遍，喻大爺這才老大不樂意地坐了上去，緩緩地把車開了出去。
窩在角落裡的甘卿低眉順目，不動聲色地瞟著。
水泥廠以前是這一片的支柱產業，後來因為環保問題被關停了，人們鳥獸散，年輕力壯的紛紛逃往外省奔生路，奔不出去的，只好守著這片遺迹吃飽混天黑，期待著有個救
和-圖-書世主橫空出世，能給死氣沉沉的生命帶來一點希望。「就你那種給三流雜誌拍小圖片的水平，也就能問出這種檔次的問題了。」果然，喻蘭川不但嘲諷，還「連坐」了她的僱主，「我幹嗎要立足？我又不是插在那就不動地方的水稻。」
一般來說, 綁匪對待人質都是冬天式的嚴酷，對待在自己眼皮底下逃過一次的人質更是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要不是送飯的少年攔著, 追上來的綁匪們差點要在路邊打死姜玲。
「滾蛋！再多兩張你一次出完多好。」
姜玲一愣，喻蘭川和甘卿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其實綁匪動手的時候，喻蘭川就差點沒忍住，被甘卿拉住了，老江湖都看得出來哪種打法要人命，哪種只是看起來兇狠。
男孩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你還想跑嗎？」
甘卿：「怎麼，你家是干土匪的？」
不等他出聲示警，一大把洋灰從天而降，被夜風一卷，牌桌上三人集體在暴土狼煙里迷了眼，只聽幾聲悶響，離廠房最遠的一個人好不容易揉開了眼，卻愕然地發現同伴們都躺下了……一把剃鬚刀壓在他「突突」跳動的頸動脈上。
甘卿：「唉，不好，神婆干太久了，運氣欠佳。」
「誰給誰拼？上回那個完全是我拼的，你就負責支嘴和添亂！」
下山換車內飾之前，他倆還得去景區拍照片。
「我沒問你計劃……」甘卿無奈地一撩頭髮，笑著嘆了口氣，「喻總，咱們現在討論的是人生的戰略高度，你不要把逼格都拉低到執行層。」
「小喻爺。」
水泥廠里瞬間喧鬧了起來，夜色中，男孩指的那個活動室果然異常顯眼，窩藏在那的幾個「許家人」聽見動靜，立刻出來查看：「怎麼回……」
兩人交換視線只在電光石火間，隨後，同時出手打碎了廠房裡的兩個燈泡，本來就昏暗的廠房一瞬間黑了。
喻蘭川想了想，坦誠地回答：「現在還沒有，將來說不定。」
喻蘭川：「導師都在哪？」
甘卿找到自己的吉普車，從駕駛座底下摳出一個信號發射器：「人帶走還不算，還惦記車，貪小便宜沒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