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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也開始有厚厚的積雪。再往前，路面上人跡越發稀罕，開始有冰和被車轍推開的積雪。

紅燈過去，趙雲瀾重新踩下油門，目不斜視地專心開車，嘴角可疑地翹了起來。

他說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沈巍緊隨其後。

好在朗哥支援的車是真不錯，而且趙雲瀾這個人看起來有點不著調，開車卻意外的穩當。

趙雲瀾看起來相當坦然，一點也不覺得受之有愧，讓林靜給司機們一人發了一條中華，又跟前來送行的朗哥好一通親親熱熱的扯閑淡。

遙遠的冰川越來越近，身形也越來越晦澀不明，唯有尖端一角，映照出不知哪裡反射來的冷冷的光，忽的一閃，就不見了。

坐在車裡的兩個學生跟著醒了，趕緊懂事地跳出來幫忙，被趙雲瀾連哄再趕地給弄回車裡了：「別添亂，都趕緊進去，剛睡醒就吹風，在這地方感冒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伸出熊掌，狂拍趙雲瀾的肩膀，依依不捨地說：「好老弟，這就走了，我招待不周，實在沒讓你們吃好喝好，我們小地方啊，你千萬要理解，別見怪。」

天終於黑了。

那不遠處的光也冷冷的，間或明滅，就像是有人提著個燈籠，無端讓人想起舊時候出殯用的那種白紙燈籠，下車一看，彷彿比剛才還要近了些。

他並不看路，卻筆直地繞開了趙雲瀾的車，甚至錯身而過的瞬間，透過已經不大清楚的車窗，女生看見那個「紙人」腳步略停了一下，向車裡連鞠躬兩次，趙雲瀾輕輕點頭，算做回禮，那「人」才繼續往前飄去，身後的那一群也跟著，一直順著山路往前走去。

這片刻的光景hetubook.com.com，那光已經又近了些，甚至隱約能看見一些人影了。

趙雲瀾大爺似的一擺手：「沒事，這你不用管，誰也不會白承誰的情，都記在我賬上呢。跟我你就更不用客氣了。」

後面坐著兩個學生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山區都被冰雪覆蓋住了，日頭開始偏西，天色越發渺茫，而後天光漸暗，車轍漸少，慢慢地浮起某種荒涼的寒冷。

趙雲瀾一瞪眼：「你看，又見外了不是？我們千里迢迢地特地來叨擾，都還理所當然沒客氣半句呢，你先來勁了。朗哥，將來你要是來龍城，我非砸鍋賣鐵，豁出在二環上堵一宿的車，也全程陪同，到時候給謝四哥打電話，咱哥仨再好好喝一頓。」

趙雲瀾眯起的眼睛猛地睜大，隨後他一把拉開車門，把沈巍塞進了車裡，回頭對跟著停下來、下車查看的其他人遠遠地揮揮手，打了個「回車裡不要出來」手勢，自己也立刻鑽進了車裡，利落地鎖上了車門。

「不是人，」趙雲瀾低低地說，「是陰兵借道。」

「那是什麼人？」女班長顫抖著小聲問。

正好前面紅燈，趙雲瀾踩下剎車，偏過頭來對他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沈巍的臉一下就浮起一層薄薄的紅，而後他下意識地用餘光掃了一眼後座上的兩個學生，發現他們全都興奮地往窗外看，才似乎略略鬆了口氣。

沈巍擺擺手：「車沒事，前面好像有光，你們倆別動，我下去看看。」

然後趙雲瀾緩慢降檔，小心地剎住車。

越往前走，道路就越窄，拐彎也就越多，車輪旁邊不到一米多的地方就是懸崖，連個和圖書護欄都沒有，一不留神就能直接衝下去。

趙雲瀾：「你也看見了？」

「別皺眉。」趙雲瀾說，「沒事的。」

他還沒有說「不過」什麼，只覺得眼前忽然被一點細小的光晃了一下，趙雲瀾皺了一下眉，立刻降檔，然後小心地慢慢點剎，最後把車停住了。

天實在太冷，車窗上有一層水霧，只有方才停下防雨刷的前擋風玻璃視野還比較清晰，遠遠的，能看見一個人提著燈籠在前面領路，後面跟著一大群人，正在向他們走過來，再仔細看，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然而個個都是衣衫襤褸，彷彿剛逃荒回來。

沈巍跟他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沈巍：「……」

後座兩個，一個是穿紅衣服的那個女班長，還有一個帶著小眼鏡的男生，小眼鏡偷偷地問沈巍：「教授，咱們今天晚上能出山嗎？找得到住得地方嗎？」

女班長緊張地問：「怎麼了？車出問題了？」

他的雙腳、肩膀全是紋絲不動，身體僵硬，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慘白的風箏，從遠處順著風飄了過來。

後面的車在他開始減速的時候就也跟著慢慢地停了下來。

沈巍把頭扭向了窗外，看起來就好像在害羞，可他背對的趙雲瀾沒能看見，沈巍轉過去的臉上紅暈慢慢退凈了，變得蒼白了起來。

這回沈巍的耳朵都紅了。

趙雲瀾打開了車燈，和沈巍之間為了提神的閑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沈巍不敢再分他的心，車速開始變得異常緩慢，帶著鎖鏈的車輪碾過地面的時候，有種微妙的驚險感，往外一看，就是不知幾千米的山壁，白茫茫的一ｗww.ｈｅtuｂook•ｃom.ｃom片，下面早已經看不清楚，間或露出斑駁的、灰褐色的山岩。

「領子沒弄好。」他調整了一下後視鏡，平視前方，正襟危坐地說。

兩個人麻利地給車輪上了鎖鏈，沒一會，就感覺手指快要凍僵了，趙雲瀾直起腰來，極目遠眺，只見那大山一座連著一座，遠處巨大的冰川和雪山通體潔白地矗立在那，一時間叫人覺得天高地迥，山川與遠處騰起的雲連在一起，彷彿就這樣融進了蒼白的天光里。

趙雲瀾回過頭去，飛快地對車裡的兩個學生說：「一會無論看見什麼，都閉上嘴，不要把臉貼在窗戶上，也不要出聲。」

沈巍不自覺地又皺起了眉。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三輛越野車就齊刷刷地停在了酒店門口，後備箱一開，只見裏面禦寒的衣服、野外裝備、高熱量食品、藥品工具等等，一應俱全，都是沒拆包裝的新東西，幾乎夠贊助起一個專業科考隊了。

隨著他們慢慢進入山裡，氣溫也越來越低，連開著空調的車裡都能感覺到。

到了這個時候，原本跟得很近的三輛車同時放慢了速度，車距開始拉得越來越大。

他似乎總是在皺眉，眉間幾乎已經形成了一道深深的紋路。每到這時，那張溫和斯文的臉上就會顯出某種說不出的冷厲，看起來既孤獨又遙遠。

沈巍他們莫名其妙地被趙雲瀾拉著，遭到了朗哥大魚大肉的一通招待，又被安排到了當地唯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裡。

女生捂住自己的嘴，這時，她已經能看見那些人的臉了，他們一個個目光獃滯，身上有各種匪夷所思的傷口，最離奇的，是為首拎紙燈籠的ｗwｗ.ｈetuｂｏｏｋ.ｃoｍ.com那個人，他……或者她，沒有臉，頭上頂著一頂極高的帽子，一直遮到了下巴處，只露出一個慘白的下巴尖，通身雪白，仿如白紙糊的。

女生很敏感，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勁的氣氛：「是……是路燈光嗎？」

上車以後，趙雲瀾挨個給後面車的人打電話，囑咐了一遍在冰雪上行車的安全注意事項，又特彆強調了一回：「我們馬上進入冰川地區，進去以後千萬別大聲喧嘩，更不要鳴笛，鬧出雪崩來以後白天沒人值班了。」

沈巍沒理會，跳下來幫他，群山深處的風凜冽得能把人掀個跟頭。不怕天冷，就怕有風，這樣的風，不要說是趙雲瀾身上那件裝逼專用的修身大衣，就是加厚的羽絨服也能在片刻間給吹個透心涼。

「前面的路夠嗆，我看得上鎖鏈。」趙雲瀾說著伸手開車門，又對沈巍說，「外面冷，別下來。」

沈巍還沒來得及回答，趙雲瀾就接了過去：「沒事，清溪村毗鄰雪山，熬過這一段應該就快到了，不過……」

此時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周遭卻愈加陰冷，不是冰雪裡天寒地凍的那種冷法，而是那種叫人從內到外、縈繞在骨頭縫裡徘徊不去的那種濕漉漉的冷，四下安靜極了，風聲、雪落下來的聲音，一時全部沒有了，人踩在地上，都會下意識地放輕腳步。

朗哥熱情洋溢，雖然頭天晚上被趙雲瀾用一斤三兩的白酒給灌趴下了，但看起來被灌得樂在其中，並且早晨依然精神矍鑠——除了臉腫得有點像豬頭。

開車上盤山道是個體力活，又顛簸又暈，六七個小時過去，後座上的兩個學生已經東倒西歪地睡著了，沈巍沒敢合和*圖*書眼，坐在副駕駛上的，有時候得留神著司機，起碼不能讓他犯困，尤其這位司機頭天晚上喝了那麼多的酒。

「這條路上沒有路燈，你坐著。」趙雲瀾回頭看了她一眼，「後面有巧克力和牛肉乾，餓了自己拿。」

就是收了錢的導遊，都沒有這樣盡心儘力的，沈巍要是再當著別人的面反對，就顯得實在有點不識好歹了。

直到這些古怪的人已經走得看不見了，趙雲瀾才翻身下車，掀開後備箱，從裏面摸出一支手電筒，對沈巍說：「前面可能出事了，我過去看看，你照顧著點這幾個孩子。」

但是無功不受祿，沈巍沒有他那樣厚的臉皮，直到坐上了車，都顯得十分過意不去：「這次是我考慮不周，實在太麻煩你了，而且跟那位郎先生原本也不認識，還讓他破費這麼多，你看回去以後是不是我們要寄點東西給他……」

趙雲瀾握了一下他的手，覺得自己尚且溫熱的體溫正被對方瘋狂地吸過去，莫名地心裏生出了一點憐惜。

跟朗哥惜別完，趙雲瀾回頭低聲問沈巍：「盤山道不好開，小孩們技術不行，我也不放心，這樣，你帶著他們跟我們一起走，我開一輛，林靜開一輛，祝紅開一輛，把學生們打散，到了清溪村再集合，你說好吧？」

趙雲瀾心裏忽然一動，覺得自己可以再試探著更進一步，於是他一抬手把沈巍窩住了一個角的襯衫領子拽了出來，輕輕拉平，彎起來的食指關節有意無意地從沈巍的耳朵下面輕輕蹭過，聲音十分自然地降低了一些，在沈巍猝不及防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安全撤退。

蒼山被雪，明燭天南。

這麼多的人……怎麼會走在車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