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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君的化身，刀槍不入、寒暑不侵，趙雲瀾神魂覺醒后六年，都已經快忘了蚊子包長什麼樣，沒想到今天在南海居然崴了腳！

「氣泡」……循環的時間……

與此同時，他耳畔傳來一聲凄厲的呼嘯，斬魂刀從虛無處來，落在海面上，整個南海眼看要被一分為二，趙雲瀾倏地睜開眼，一伸手探入怒浪中，攥住了持刀的手：「沈巍！」

一大早，大學路9號辦公室里，就聽見郭長城接電話的語氣連變了好幾次，從震驚、不知所措……到不好意思——郭長城不好意思地對著電話說：「我沒什麼想要的東西，謝謝領導，真、真的不用……免稅店的也不用，您就別費心了，自己開心最重要……哎，好好玩，假期愉快……」

這時，「喵」一聲，趙雲瀾一抬頭，看見只黑貓從旁邊的枯樹枝頭跳到了房檐上，肉墊輕巧地踩過破破爛爛的牆頭，豎著大尾巴，不慌不忙，怎麼看怎麼像他們家大慶小時候——那有脖子又有腰，是還沒發福的青蔥歲月！

蛇族一個長老很快送來了蛇四叔的本命燈，趙雲瀾和沈巍縮地成寸，轉眼到了南海。

趙雲瀾追著他跑：「試一下嘛，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好呢？你肯定喜歡的。沈巍，小巍，大寶貝兒……你老穿一身黑，自己看著不煩嗎？沒準就打開新世界大門了……哎！不|穿就不|穿，別跳海啊！」

話沒說完，他電話就響了，趙雲瀾瞄了一眼，不想接，把手機扣過去了。不料對方不依不饒，連打三個，發現他裝聾作啞，又把電話打到了他辦公室座機上。趙雲瀾就伸長了腿，跨過小沙發，用腳丫子捅了捅專心舔毛的大慶：「死胖子，接電話。」

團隊里，除了凡人小郭，以及汪徵桑贊等被鎮魂令主收留的個別同志，剩下的大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像祝紅林靜，被長輩或者家族送來歷練，一種就是楚恕之這樣前服刑人員。因為鎮魂令本就是協調三界、保人間安寧的，日常得給各路在人間行兇的亡命徒擦屁股不說，自己還得遵守社會法律法規，幹起來吃力不討好，老大呢，又是個凡人，跟著混他也沒什麼前途，所以也沒什麼高人願意來。

沈巍：「是什麼？」

沈巍一點頭。

什麼玩意！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好吧，你開心就好。」趙雲瀾無可奈何道，「趕緊下班吧，二位。」

這個世界就像單曲循環，曲長大約十分鐘，空間應該也不大，而他被困在這十分鐘里，周而復始。

但不真實的世界里，沈巍一直都以不同的身份在他身邊，陪他過一輩子，一直到兩個人各自拿到關鍵物品，破開輪迴……真的沈巍——沈巍的斬魂刀果然也已經被扣在了裏面，而且他就算有刀也不敢用，從外面破開芥子世界的話，被複制的東西就會像那本《上古異聞錄》一樣，永遠留在這個輪迴里了。

好在崑崙君是千萬年輪迴鍛造的神魂，始終清明如初，終於，來到了第八十一個芥子世界。

然而隨即，沈巍感覺出了不對——他的手沒能碰到趙雲瀾。

怪不得局裡從沒提過給這位大外援申請勞務費，這個工作量換算成市場價，恐怕只有拍賣崑崙君才請得起了！

南海物產豐富，海鮮……不，水族的種類繁多，這一支水族是多族混居的，各族族長成立了聯盟，聯盟主事是一位三千歲的大海龜，副主事是位兩千五百年的海參。

哦，對了，還有他自己。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三下，林靜舉著一本日曆探頭進來，先朝沈巍作了個揖：「謝謝沈老師——領導，明天端午節，我代表全體同事來問問，咱過節發點什麼？」

楚恕之說：「離報名截止日期還有十天，但是咱們回收的報名表已經超過發出去的數量了——哦，對了，謝謝沈老師。」

趙雲瀾拖著有點沉的身體，沿街轉了一圈，手機也沒信號，他看了一眼時間。

夭壽了，汪徵也不管管，還一臉縱容地站在旁邊，就知道看著他傻笑！

楚恕之：「……」

氣泡？

都是這幫沒輕沒重的南海水族，他出去一定要吃一次海鮮大排檔。

不光是這樣，他的手表明鑒停了，錢包里剩下的半打符紙都成了普通的糊牆紙，一點反應也沒有，長鞭召喚不出來，就連與他血脈相連的鎮魂令，這時也悄無聲息地躺在他掌心，成了一塊凡木。

有十分鐘就重置的簡陋世界，也可能有成千上萬年才重置一次，無限逼真、無限複雜的大世界。

副主事說：「以往我們逢年過節，還能鼓起勇氣到禁地里巡視一圈，自從那個呲牙臭魚動了不該動的東西，禁地就一天比一天恐怖，剛開始是外圍十里，現在百里以外，我們就已經喘、喘不上氣來了……」

「……然後點這個，你再設一個支付密碼就行了。」趙雲瀾把手機遞給沈巍，不等沈巍接，他想了想，又順手給代勞了，「算了，我給你設，反正你也沒什麼新鮮的。」

「喂？」趙雲瀾懶洋洋地接起電話，「唉，您老不都退休了嗎，不好好組織老年婦女們跳廣場舞，操那麼多閑心幹什麼？誰找您活動關係了？呃……」

趙雲瀾從沈巍手裡抽走手機，一看，自己就接個電話的功夫，沈巍同學已經熟練掌握了移動支付技巧，並且認真做了課後練習——他沿著通訊錄，給特調局每個人都發了紅包。

一開始，芥子世界都是一些簡單的場景，破敗的街道、暗無天日的城市、郊外、水下……周圍沒有其他人，循環的時間最短十分鐘，最長三天，複製的都是他身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玩意。

於是聰明人們為了跟鎮魂ｈｔtｐs://ｍ.hｅtubｏoｋ•ｃom•ｃｏｍ令沾點關係，開始到處活動，硬是推著原來的特調處改制。龍城特調處改為「特殊調查總局」，在各地成立分支機構，弄得挺像那麼回事。

楚恕之：「是不是老趙，什麼意思？什麼叫假期愉快？他有溜沒溜！」

（五）

趙雲瀾遊手好閒地靠在櫥柜上，不幹活，光搗亂。沈巍一邊切，他一邊從案板上捏著吃：「那法寶呢？這些年環境污染得厲害，妖族素質都不怎麼樣，不過各族都有歷史，沒準誰那有什麼祖宗傳下來的小道具。」

林靜：「他跑了？他就這麼撂挑子跑了？天理何在啊！」

像個遺迹。

趙雲瀾已經不知道在無數芥子中盤桓了多久。

趙雲瀾習慣性地招貓逗狗，沖那貓吹了聲流氓哨，就在黑貓碧綠的眼睛看過來的一瞬間，趙雲瀾看見它嘴裏叼著一張紙符。還不等他看清，眼前忽然天旋地轉。貓消失了，街道飛快地扭曲變形，趙雲瀾一腳踩空，重重地摔在地面，好不容易不疼了的右腳又崴一次。

「他不是去南海了嗎，方才族裡傳來消息，族長的本命燈忽然滅了！我四叔他……」

沈巍：「……」

趙雲瀾後知後覺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飛快地嚼了幾下，把嘴裏的「證據」咽了，然後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好像這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沈老師死心眼，所有密碼都是他們家門牌號，一點安全意識也沒有。

（一）

晚飯前捏的那一小碟火腿也就是塞牙縫的，繼崴腳、胸口疼之後，這具凡胎肉體又讓他回憶起胃病的滋味。

莫非是天天在岸上嗑淡水，改變了滲透壓，膨脹了？

如果他當時在小輪迴里燒了裏面的《上古異聞錄》，回到現實以後，那本書就應該還在他手上，而不會永遠留在小輪迴里循環。

但現在不一樣了。自從大封轟轟烈烈地破了一場，而後四聖重置、大輪迴落成、鬼王成聖、崑崙歸位。這些事雖然不至於天下皆知，但對於三界各路消息靈通人士來說，也不算什麼秘密。於是苦差事特調處一夜之間成了個「香餑餑」，誰都想鑽進來沾點仙氣，趙雲瀾煩不勝煩，都以「鎮魂令寫不下那麼多人」為借口推了。

礙於沈巍在場，大慶敢怒不敢言，憤怒地甩著尾巴跳上旁邊的辦公桌，把座機聽筒當成趙雲瀾的臉，一巴掌扇了上去：「喂，特調……啊？啊哈哈……那個老領導好……您找我們趙局啊？哦，他說他不在。」

崑崙君沒歸位時，趙雲瀾曾經有一次，「穿越」回了十一年前的壬午年，但其實那並不是真正的時間穿越。當時是神農把一個十一年的小輪迴放進了女媧鱗里，「小輪迴」就是神農捏的一個芥子世界，一個很像、但不同於現實的幻境——他是在芥子世界里轉了一遭。

報名表下發的時候，不同屬性的封印其實是按著不同種族分的，比如蛇族屬水，拆封印非得讓人拿出三昧真火燒，這就屬於強人所難了。

「都起來，幹什麼你們？有話好好說，別現眼了！」趙雲瀾坐在雲端，雷得太陽穴直蹦——他倆下不去，沙灘沒地方落腳，「我就不明白了，怎麼那點封建糟粕都埋土裡一百年了，還能在你們妖族裡保持完整器形？長點心吧！」

「沈巍啊，」趙雲瀾綴上前世的自己，想起了這表的來歷，搖頭失笑，「這藏頭露尾的王八蛋。」

通訊列表剛發完一半，還剩一半，賬戶里沒錢了。

趙雲瀾瞳孔微微一縮，瞬間意識到了什麼，掏出手機再次看了一眼時間。

正在專心玩手機的沈巍聞聲抬起頭：「怎麼了？」

楚恕之目瞪口呆：「不是……您等等！七百多份，每一份都不一樣？還有跟蹤留底？」

明鑒表是趙雲瀾上一任鎮魂令主，也就是他上一次轉世留下來的，當時他追一隻綁了人質的魍魎，逮捕過程中撞碎了錶盤。人質是個孤兒院的小孩，一個自稱院長男人趕來，接走了孩子，看見他手錶壞了，就主動說認識好匠人，幫他拿去修，還回來時，那塊表就已經是能溝通陰陽的法寶明鑒了。

厲害到能複製斬魂使這個先天鬼王的印記，還能被拿來干這麼無聊的事——這能是什麼法寶？

趙雲瀾：「……」

為了能多拿幾張報名表，各界高人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然而，鎮魂令上寫不下那麼多人名，特調處可以——特調處是個行政機構。

不是群發一個讓大家去搶的那種，趙老師還沒講到這課，他是挨個單獨發的。

因為他五千年輪迴真實記憶里，沈巍很少出現，偶爾被他逮到一次，也只是驚鴻一瞥，旋即消失。

大慶直接從沙發上蹦了上來：「這個臭不要臉的，你把電話給我。」

趙雲瀾差不多已經習慣了，熟練地忽略掉他話里所有四個字的詞，擺擺手：「辛苦了。」

「都收集起來，給我看看。」趙雲瀾放下電話走過來，「哎，話說回來，『謝謝沈老師』是什麼接頭暗號？怎麼誰進來都是這句？」

不出所料，趙雲瀾的掛了電話就關機，操作那叫一個熟練。

他一邊呲牙咧嘴，一邊又覺得有點新鮮，摸了摸自己的腳踝，覺得大概沒有傷筋動骨，就小心翼翼地活動一會，扶著牆站了起來。這一站，他又發覺了不對，手和腳沉重得不像自己長的，崑崙君飛天遁地、踏碎三界的力量消失了。

蛇四叔接了侄女電話，不到五分鐘，就頂著烈日趕到了大學路9號，了解情況以後，先跟崑崙君請了罪，報名表肯定是沒臉再要了，轉身，他老人家就親自擄起袖子，前往南和圖書海捉王八去了。

太壯觀了，把寄居蟹嚇得都不敢冒頭。

桑贊兄弟在特調局工作的幾年間，非常上進，通過努力學習，他現在已經能把普通話說明白了，成功甩脫了「潔扒」的污名，於是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他開始自學成語，並常常試圖引經據典。對同事們的忍耐力發起了新一輪的挑戰。

沈巍：「呃……」

趙雲瀾打破了八十個芥子世界，每一次離開，時間都會回到20:35。

趙雲瀾念經似的回答：「是，我知道……您說得對……不是，我不是藉機搞尋租，真的是條件有限，報名的太多，接待不過來……我沒有被腐蝕，龍城又沒下酸雨……不是，沒天天耍貧嘴，我天天都對著牆認真自省，真的，防微杜漸……不信您問沈巍！」

「不知道，但是……」趙雲瀾眯起眼，「好像有三皇的氣息……喂，祝紅？」

趙雲瀾彈了彈衣服上的塵土：「原來是這樣啊，嘖，我還當南海真有什麼寶貝呢，原來是個麻煩。」

等到了南海一看，發現那裡的水族已經亂了套，聽說崑崙君和鬼王殿下駕到，各族管事的嚇尿了，在沙灘上跪了一片，都穿著大褲衩、光著膀子，面朝白沙背朝天，一人後背刺了一個大字，連起來看，寫的是：「吾輩罪該萬死，向上神請罪。」

叼著符紙的貓抬起腳，走了五步……方才那天旋地轉的感覺又回來了！

忽然，趙雲瀾站了起來，再一次把鞋裡的沙子倒乾淨，飛掠過荒涼的街道，在黑貓出現的剎那，他叼起命燈，助跑幾步，雙手一搭屋檐，踩著矮牆躥上了屋檐，一把撈起炸毛的黑貓，拽出了貓嘴裏的紙符，翻身一躍而下。還不等他落地，時空重置的時間點就快到了，趙雲瀾眼疾手快地把紙符往命燈的火苗上一湊，紙符一下著了，與此同時，趙雲瀾聽見耳畔「啪」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東西碎了，手裡的黑貓倏地化作一縷青煙。

他身上帶進來的大大小小物件——連同心頭血、脊梁骨在內，都被打碎在輪迴中了，還會是什麼？

郭長城訕訕地放下聽筒：「已、已經掛了。」

他前腳剛走，祝紅又敲門：「謝謝沈老師——趙局，我四叔讓我跟你約頓飯，幾個妖族長老都想來拜見，唉，我就是幫他傳句話，他們真挺煩人的，你懶得去就不去，不用看我面子。」

特調局日常事務，沈巍一般不插話，除非有人問他，這回他主動開口，是因為報名表上的「防偽標識」是他幫忙做的。斬魂使看守大封，上下五千年不是白混的，各界各族看家的本領從興起到衰落，都在他眼皮底下，他整個人就是一座活體「失傳術法圖書館」……不過鑒於沒人敢跑來跟他買專利，「圖書館」依舊很貧窮。

此時，夜色已深，端午未過，不見月華，海面看起來沉重而濃稠，但海底深處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驟然驚醒，躁動不安，激起來來回回的浪，竟隱隱呼應著趙雲瀾的心跳聲。距離禁地還有兩百多里時，南海水族兩位主事就已經嚇得臉色慘白，說什麼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20:45。

他們家沈老師視金錢如遊戲幣——還是登陸即送，不用氪金的那種。

趙雲瀾緩緩地垂下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腳上……腳崴了。

反正趙雲瀾沒想通。

沈巍回頭和趙雲瀾對視一眼，趙雲瀾醒了盹，直起腰：「哎，那別廢話了，帶路。」

自從南海的旅遊資源被開發出來以後，南海水族的蝦兵蟹將們就一天不如一天，小妖們被「陽光沙灘椰子樹」的花花世界吸引，天天穿個大花褲衩，混在度假的人類里傻玩傻淘。可是人家度完假走了，回去接茬上班上學，該幹什麼幹什麼，這幫缺心眼的小妖就跟著下一波遊客繼續混，混來混去，文化素質沒見提高，修行也耽誤了，把蝦線魚鱗都晒成了小麥色。

（二）

沈巍的防偽標識，不是一般人能山寨的——尤其還山寨得這麼像。趙雲瀾和桑贊他們兩口子說話的功夫，他已經把摞在那的報名表都翻了一遍。

妖族大體分飛禽、走獸、水族、精怪幾大類，也就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以及山石草木成精，下面又根據具體種族，各有各的聚居地。

祝紅一轉身，差點跟楚恕之撞在一起，楚恕之行色匆匆，只來得及跟她點個頭：「慢點——老趙，出了點事，有人在報名表上搞小動作。」

「沒事了，」趙雲瀾輕聲說，「回來了。」

報名表做得很精緻，發下去的時候裝在白紙信封里，上面貼個小封印，也是沈巍出品。誰能打開封印，裏面的報名表就算誰的，其他人就算拿了，信息也錄不進去，這也算是個代替筆試的初級篩選——組織筆試不太現實，一來是「術業有專攻」，大家的專業領域不同，理論知識統考不公平，二來，好多在深山老林里修鍊的也認不全簡體中文。

趙雲瀾舉起蛇四叔的命燈，看清了周遭——這裏荒涼極了，一眼看過去，整條街的路燈沒一盞亮的，兩側是里出外進的破房子，到處浮著沙塵。

「沈老師這種濃眉大眼的，怎麼也能叛變革命？！」

眾所周知，時間不可能倒流，一個人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時間線上來回亂蹦。同等維度下，因果律牢不可破。

（八）

楚恕之旁聽得一頭霧水：「不然呢？不就是都一樣才分不出真假。」

趙雲瀾驚醒過來的時候，手裡還攥著命燈上那截短短的蠟燭，上面亮著豆大的火光。他才剛動了一下，倏地一愣，臉上閃過震驚神色。

趙雲瀾踉蹌幾步站穩，再抬起頭，發現自己沒有被重置和-圖-書回原點——眼前的街道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盞路燈亮了，空氣中的風沙浮塵少了許多，大樹不再是光禿禿的，雖然只多了幾片葉子，卻有了生機。

大慶崩潰了，「喵嗷」一嗓子。

這麼來回反覆了兩三次，趙雲瀾乾脆不想站起來了——他那鞋忒不好脫。

而回收的報名表封印當然都已經被破開了，但上面殘留的一點氣息，已經足夠讓「出題人」看出問題了——比較厚的那一摞報名表上的封印完全相同，明顯是拿其中一張複製的。

沈巍說：「發報名表的時候，每一張的去向我那都留了底，可以先查查這張是給了哪族哪派的。」

說到這，副主事兩眼一翻，氣血兩虛地往水底沉去，沈巍手裡黑影一閃，斬魂刀憑空落進他手裡，瞬間伸長了數丈，隔著刀鞘，眼疾手快地把沉底的大海參撈了出來。

（四）

沈巍光腳站在沙灘上，一手揪著自己的領子，一手攥著腰帶，臉都掙扎紅了，寧死也不肯入鄉隨俗，換上大花褲衩。

因為特調局的祝紅是蛇族的，族長四叔又比較會來事，處事公允不藏私，蛇族可以說是「上面有人，下面又會做人」，所以格外有排面，短短几年，已經成了群妖之首。妖族出事，都找蛇四叔。

桑讚歎了口氣：「唉，是啊，蔚為大觀。」

「你先別著急，」趙雲瀾說，「大妖隕落會有異象，不會這麼無聲無息，也許只是出了什麼意外，讓他跟命燈的聯繫暫時斷了，這樣，你先讓蛇族把你四叔的本命燈拿來，我和沈巍走一趟。」

海龜主事唉聲嘆氣道：「唉，是啊，此人原型是條梭子魚，販售假報名表，從中牟取暴利，用來批發擯榔，現在已經畏罪潛逃啦！」

這時，他手裡拎的公文包里有東西一閃，是蛇四叔那盞本命燈亮了——本命燈其實就是一小截蠟燭，外面有龍珠護著，像個水晶燈，忽明忽滅，要斷氣似的，微弱的光落在海面上，很快凝成一線，直指漩渦處。

趙雲瀾快步走過街道，拿出手機掐算著時間，十分鐘以後，那隻黑貓果然又一次出現，以同樣的姿勢，從同一個地方跳了出來。這回，趙雲瀾沒有貿然過去招這隻魔性的貓，他靠在牆角暗中觀察了一會。

趙雲瀾站起來：「叫祝紅給她四叔打個電話。」

一個個芥子世界里發生的事也不一定是他的記憶，有些很像他某一世的記憶，只有些細微的差別，有些則是一些光怪陸離的世界，裏面閃過幾個熟悉的片段——趙雲瀾比較喜歡後者。

（三）

趙雲瀾歪脖子夾著電話，正沒好氣，一指門口：「發一份關於廉潔過節的通知，出去！」

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他又不得不停下來，把鞋裡的細沙倒出去，呼吸間肺腑針扎似的，心臟一陣一陣的難受，有點喘不上氣來。趙雲瀾記得自己以前做凡人的時候，身體不能說十分健康，可好像也並沒有這麼多毛病……難道是不適應了？

再後來，循環時間越來越長，當循環時間超過五十年時，趙雲瀾就不再是芥子世界里的旁觀者了，他發現自己會以某一個身份融入其中，按著芥子世界的劇本走。

他把手機翻過來一看，這才發現三通電話不是一個人打的——後面那倆來電顯示是他爸，只好頭疼地爬起來，一步一挪地往辦公室桌邊晃：「這些妖魔鬼怪，有事沒事啊？後門都走到老頭子那去了。」

趙雲瀾有種預感，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世界了，沈巍也在，可是沒想到，這個世界的循環時間居然有萬年之久，漫長的時間讓這世界無限接近於現世，世界的束縛力無限大。顛倒沉浮，行將走到時間盡頭時，趙雲瀾仍然沒找出這個世界的黏連點。

「啊？啊……啊！那好、好吧。」

趙雲瀾：「……」

漩渦上隱約纏著一點若隱若現的黑氣，與沈巍的斬魂刀遙相呼應——正是同源。

等他拿了瓷盤迴來盛火腿，一回頭，發現案板上的火腿片已經被某人捏完了。

原來每張報名表信封上的封印看著雖然都一樣，但解法各有不同，這樣可以有區別地選來不同素質的人才，還可以防止私下對答案。

人為外物役。

趙雲瀾冷眼旁觀，看見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前世回過味來，跑到孤兒院去找院長，發現孤兒院的院長是個矮墩墩的修女，根本不是那個替他修表的男人。

倆主事堪稱黃金搭檔，誰也別嫌誰磨蹭，趙雲瀾聽他倆「嚶嚶嚶」地上前彙報事情原委，聽了一半，神魂已經繞著三十六山川游完了八圈，眼神都渙散了，頭一次覺得他們郭長城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麼「神器」，就是先聖們在締造真正的輪迴前走的歪路，留下的「實驗垃圾」，一直封印在南海，沒想到這回封印意外被鬼王氣息驚擾，又被大妖誤闖撞破，重現人間。

趙雲瀾鬆了口氣，太好了，蛇四叔的魂燈還亮著，這老長蟲還健在，祝紅還可以繼續在特調局混吃等死，不用回族裡繼位了。

（七）

方才把他和沈巍分開的「氣泡」，原來就和那十一年的小輪迴一樣，每一個「氣泡」都是個在一定時間內無限次循環的世界。

至於現實的《上古異聞錄》，最早搞不好就是神農藥缽那老頭偷偷塞進特調處的。

「來，我再教你怎麼發紅包，」趙雲瀾一伸手，勾過沈巍的肩膀，破壞了他端莊的坐姿，借教學的名義，拿人家手機給自己發了個紅包，美滋滋地收了，「本世紀最後一個老古董正式進入移動支付時代，可喜可賀……嘖，怎麼又來了。」

趙雲瀾「嘶」地罵了一聲，然後，他愕然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現，自己回到了剛醒來的地方。

趙雲瀾：「幸虧你也沒什麼錢。」

現在沈巍自己都不知道被卷到猴年馬月去了，指望他的刀當外援，肯定不現實。這一個一個無限輪迴的小世界只能從內部破開。

再一次的，趙雲瀾回到了十分鐘以前。

巨浪落下，露出沈巍的身形，比他還要狼狽，乍一見他，沈巍似乎還沒從無限的輪迴中回過神來，怔了半晌沒言語。

「不，」沈巍說，「他指的是每張報名表上的封印。」

「沒……事，」趙雲瀾把「沒」字拖出了二里地，並在二里地外，往回傳送了一個牙疼的微笑，「沒錢我給你轉點，別剩一半，接著發吧，都發完，啊……哈哈，你學得還挺快。」

大學路9號，郭長城一臉無辜地宣布：「沈老師把電話掛了。」

「……批發什麼不要緊，先不談。」沈巍說，「方不方便告訴我們，貴族禁地看守的是什麼東西？報名表是怎麼複製的？」

沈巍沒作聲，沉吟片刻，他忽然一揮手，打亂了汪徵他們原來的分類，閃著熒光的報名表蝴蝶似的飛了起來，「呼啦」一下，在一片讓人眼花繚亂的光影交疊里，落成了兩堆，其中一堆明顯比較厚實。

當時，現實世界的趙雲瀾手裡有一本，小輪迴里也有一本，他帶著這本書走進小輪迴的時候，裡外兩本一模一樣的《上古異聞錄》重合，芥子世界同時和真實世界「黏」在了一起，幻境與現實交疊。

「唔，」沈巍扶了一下眼鏡，「怎麼了？」

今年是改制后的特調局第一年正式對外招聘。歲月靜好、一心種菜的趙雲瀾應上級指示，被他們從閣樓拖出來主持工作。雖然招來的這些人不入鎮魂令，但好歹掛個「分支機構」的名，趙雲瀾也不想招來一幫歪瓜裂棗來湊數——他手下又不缺腦殘——現在總局人手有限，大規模公開招聘不現實，因此今年只發了有限的報名表，攤給各族各派，由他們自行選拔。

然而眾人萬萬沒想到——

沈巍一皺眉。

難為沈巍耐心地聽完：「也就是說，貴族看守南海禁地的長老沒分到報名表，心懷不滿，所以私自偷走了一份，利用禁地大量複製？」

楚恕之：「沈老師，您怎麼看？說實話，我是真沒看出區別來。」

趙雲瀾抬頭看了看那盞路燈，心說：「我就知道，你們才不會給我留遺產，留下的都是要打掃的爛攤子。」

20:35。

還剩下什麼？

趙雲瀾不知道每一重世界對應的都是什麼，只能一個一個摸索。他在每一個世界中毀去一樣東西，才能敲碎一重芥子，那東西才會跟著他回到現實。

越靠近禁地，海水就越平靜，到了五十里處，水面開始平靜得不自然，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強行抻平，死水似的，一點波瀾也沒有。

此時，這些重重疊疊的芥子世界形如「氣泡」，趙雲瀾的倒影投射其中，每一重都會複製他身上的一樣東西，作為芥子世界和現實的「黏連點」，停擺的明鑒、廢紙似的紙符、變成凡木的鎮魂令、召喚不出的長鞭……甚至是他作為崑崙君的神力。

海參副主事愁眉苦臉地回答：「大人，除了歷代看守禁地的梭子魚一族，我們小妖都不敢靠近的，相傳那裡封印著上古神器。對了，方才蛇族大族長也來過，嫌我們說不明白，非要親自去禁地查看，我們也不敢攔呀，結果他剛進去沒多久，南海突然大震，大族長也一去不回，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

晚飯是來不及好好吃了，沈巍匆忙把處理了一半的食材塞進冰箱，看來倆人只能晚上回來叫外賣了。

這也不難——每一個芥子世界，都有一個和現實黏連的點，通過這個點，趙雲瀾他們才能從外面進來。找到它，破壞掉，芥子世界就會無所依憑，繼而灰飛煙滅。

「老趙，我四叔出事了！」

（六）

他彷彿已經在轉瞬間歷盡眾生。

大慶支起耳朵，聽電話那頭傳來了中氣十足的長篇大論，趙雲瀾一開始還試圖插話，辯解「我不是，我沒有」，均未果，於是他放棄了，靠在桌邊，百無聊賴地翹腳站著，目光從天花板一直檢閱到沈老師一塵不染的袖口，認真地懷念起神農藥缽來——起碼那位破碗先生沒有這麼強的演說欲。

桑贊說：「趙局，我們總而言之發了七百二十九份報名表，此時此刻收回了一千五百六十多份。」

出了問題的報名表都堆在地下室，地下室沒開燈，但也不暗，報名表上淡淡的銀色熒光匯聚在一起，夠頂一排白熾燈管了。

趙雲瀾：「……」

「豈有此理，不辛苦，」桑贊笑眯眯地回答，「我身無長物，也就能幫上這點九牛一毛了。」

「這件事，其實細想起來很奇怪，」晚上回家，沈巍在廚房片火腿的時候說，「山外有山，我做的東西，當然也不敢說絕對沒人能複製，可那信封簡陋得很，真正的高人一摸就知道每張報名表上的封印都有差別，怎麼會幹出盯著一張複製幾百份的蠢事？」

沈巍：「……不咸嗎？」

沈巍往周圍望去，蛇四叔命燈的光來回反射折射，紛繁的光影交疊，照出了他們周圍無數透明的膜，像密集的肥皂泡，「氣泡」上隱約掠過海市蜃樓似的影子，映照出千萬個趙雲瀾、千萬個沈巍，讓人看了心驚膽戰，片刻的光景，分別被關進了兩個「氣泡」的兩人越離越遠，沈巍眼眶一紅，抽出斬魂刀，劈手就砍。

蛇四叔把女媧鱗交給他的時候，趙雲瀾就無知無覺地走進了這個芥子里，芥子世界到時間重置，於是身在其中的趙雲瀾也跟著一起，轉到了十一年前……ｈeｔuｂｏok•com.cｏｍ直到沈巍用斬魂刀從外面劈開這個世界，才把他拉回現實。

緊接著，命燈外面的龍珠毫無預兆地崩裂，瞬間碎成渣，微弱的火苗狠狠地跳了一下，趙雲瀾下意識地伸手一攏，海面的漩渦突然往四周「炸」開，滿天星辰一瞬間如同被狂風吹散的塵埃，幾乎同時，沈巍一把攬過趙雲瀾，長刀橫在兩人身前。

汪徵和桑贊白日通天加班，趙雲瀾他們下樓來的時候，他倆剛把報名表按種族和地域分門別類。

趙雲瀾：「差這麼多？」

於是打電話把兒子訓了一頓。

就這樣，今年端午，大家還是領到了過節費，由某趙姓先生匿名贊助，感天動地。

沈巍整個人晃了晃，踉蹌著撲在他身上，手腕瞬間脫力，斬魂刀輕飄飄地掉了下去——落在了一條浮起的大蛇背上。

就這樣，天天在大學路9號閣樓里躺著的趙處，莫名其妙地躺成了「趙局」。

最後一句美好的祝福沒說完，楚恕之和林靜就同時拍案而起，大慶炸成了毛球。

他扶著扶過一次的牆，重新站起來，才一邁步，就覺得腳感不對——已經倒出去的沙子又回到了他鞋裡。

「如果是洪荒時期某位聖人留下的神器，很可能跟我相剋。」沈巍說，「別的東西就算了，那份報名表上沾著我的痕迹，刺|激了封在這的東西，封印鬆動，蛇四又闖進來，加了把火，我看這封印已經破得差不多了——這裏面是什麼，你有印象嗎？」

從宏觀上看，沈巍從不過日子——亂世他就找個山旮旯一苟，太平年間就隨便租個房湊合住，他在人間遊盪多年，清清白白、一毛不攢，更別提買房置地，至今，除了一張學校發的工資卡，可以說是兩手空空。

楚恕之說：「沈老師剛發的紅包啊，端午節過節費，對吧？」

趙雲瀾從最後一重芥子中脫身而出，十萬大山雀躍不止，巨大的海浪彷彿從九天而下，有靈性似的自動在他面前讓開一條通路，讓大荒山聖扶搖而起。

趙雲瀾皺起眉，想了半天，搖搖頭：「我沒見過，但……」

林代表挨了卷，臊眉耷眼地跑了。

趙雲瀾一拎褲腿，半跪下來，從兩摞里各抽了幾張看了看，指著比較厚的那一摞：「這邊的都是一樣的？」

這位退休老幹部近日接到好多不明人士的殷勤拜訪，等弄明白怎麼回事以後，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8012了，還有人為了個破報名表走這麼迂迴的後門，這辦的叫什麼事？

沈巍片完火腿，沉思片刻，轉身去拿瓷盤：「可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有什麼東西……」

祝紅是自己人，確實不用跟她講那些虛頭巴腦的面子，可是妖族算是崑崙君鐵杆嫡系，妖族長老的面子不能不看，趙雲瀾只好無奈地沖她擺擺手。

盤古大神牌複印機？

「麻煩死了，」趙雲瀾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回去組織統考呢。」

海龜主事顧不上多客套，老遠朝沈巍作了個揖，現了原形，馱起自己的搭檔，魚雷似的遊走了。

大慶咆哮：「打回去！他電話打不通就打沈老師的！」

心也為形役。

舉個例子來說，當年那個十一年小輪迴的「黏連點」，就是那本神秘的《上古異聞錄》。

趙雲瀾摩挲著身邊的牆，想起他和沈巍分開時那些奇怪的「氣泡」。

沈巍被他逼到海邊，一腳踩進海水裡，手機從兜里滾了下去，正好一個電話打進來，剛響了一聲，手機就壯烈犧牲，黑屏了。

兩道影子飛快地掠過暗潮，往南海禁地去了。

那會趙雲瀾迫切地想知道沈巍向他隱瞞了什麼，一直跟著這本書跑，沒想毀掉它，但如果他在小輪迴里拿到這本《上古秘聞錄》的時候就把它燒了，小輪迴里的因果就會與現實世界的因果嚴重背離，這個小輪迴世界自然就灰飛煙滅了，不用等沈巍從外面劈那一刀。

「穩一點，慢慢說。」

「轟」的一聲，能破開萬物的斬魂刀似乎陷進了泥沼里，無數詭異的「氣泡」被他一刀震碎，更多的「氣泡」從海底升騰起來，海面捲起排山倒海般的浪，呼嘯而來的，彷彿是開天斧破開混沌時的那聲巨響，群山震蕩、滄海沸騰，沈巍眼前一黑——

很快，趙雲瀾和沈巍就到了禁地的最核心處，那裡有一個奇怪的漩渦，直徑不超過兩米，轉得飛快，像一根針筆直地戳進了海底。都說抽刀也不能斷水，可這漩渦里和漩渦外的海水卻像是被什麼割斷了，裏面轉得飛快，外面紋絲不動。

從微觀上看，沈巍同志挺會生活，把擺布三界的心用在安排衣食住行上，必定是遊刃有餘、妥妥帖帖的。

可是緊接著，芥子世界開始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大，裏面開始出現其他人，甚至是他認識的人——比如明鑒表的那個世界，循環時間是整整三年，場景是趙雲瀾的前世，民國初年。

至於天下名山大川，旅遊開發由國家統一規劃收費，並不給他分成。

有了線索，後面的事就簡單了，一查記錄，出問題的報名表給的就是妖族——南海水族。

這是……十分鐘以前？

按理說，蛇族族長親臨，這幫不成器的玩意是要拉橫幅迎接的，哪個海膽給他們勇氣造反的？

八十一，是九九之數。

沈巍驚愕地一轉頭，兩個人近在咫尺，中間像是隔了一層透明的膜，趙雲瀾說了句什麼，聲音卻傳不過來，沈巍只能看他的唇語，他說：「這些氣泡是……」

沈巍：「？」

還沒等趙雲瀾畏罪潛逃出廚房，他心裏忽然「咯噔」一下，沈巍同一時間抬起頭，兩人一起朝南天望去。

人間的特別調查處，也就是「鎮魂令」，以前就是個「託兒所」加「勞動改造定點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