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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眨了眨眼，心想……咦？

她忽然沒了聲音，對方並不介意，只是接著說：「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你的聯繫方式，沒別的意思，跟你道聲謝。」

「我膽小。」楊玄一絲猶豫也沒有地直說，「人要知道適可而止。」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問她：「所以你是來幹什麼的呢？讓我跪地求你？」

「如果你這個年紀的人，就連捨生忘死賭一把的勇氣都沒有，將來還有什麼出息呢？楊玄，我看你不如掙點錢，出去拿個學位，去找個地方教書，早點嫁個人算了。」

她知道這一晚上有很多人一夜暴富，有人鋃鐺入獄，有人銷聲匿跡，也有人……

楊玄往前走了一步，那個人也隨之往後退了一步，好像之間隔著某種魔法立起來的屏障一樣，只能不遠不近地看著，卻永遠也無法接近。

要麼吃不好飯，要麼睡不好覺——蔣鶴生是個婊子里的哲學家，死了也留下一大堆裝逼語錄供大家頂禮膜拜。

「沒聽出我是誰吧？」對方好像笑了笑，「我是康金凱。」

那個人背對著她說：「你怎麼來了？」

「是……楊玄么？」過了好一會，那邊才說話，是個男的，「對不起，我忘了時差，打擾你休息了吧？」

「賬面上還有浮虧，萬國都還在那挺著，我有什麼理由撤？」蔣鶴生似乎在頗有耐ｍ•ｈｅｔubｏｏｋ.cｏm.ｃｏｍ心地和她解釋著什麼，「這場仗還沒打完，不到最後，誰知道誰勝誰負呢？別說貼息的消息沒有下來，就算真下來了，我也不會讓這棋就這麼死了。你去吧，別讓別人知道你自己跑到這來，既然你中場離席，現在就是局外人了，觀棋不語，好好看著吧。」

楊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別管我哪來的消息……」

她大聲嚷嚷著：「喂？喂！聽得見不？我是他老姨！」

窗邊的男人回過頭來，楊玄依然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心裏忽然湧起了奇異的焦躁，男人點起一根煙，笑了笑：「你哪來的消息？」

楊玄沉默了一會，壓低了聲音問：「謝我什麼？」

李伯庸在旁邊痛苦地捂住了臉，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康金凱猶豫了一下：「多行不義必自斃，我記得你當年說過這話，到如今我一直相信這個，你既然已經走了，就別再攙和裏面的事了，記得我感激你就行了。」

當然，她這一覺也沒能睡到日上三竿，因為又被一通電話吵醒了——楊玄痛苦地想，李伯庸他老人家絕對是個勞模，所有美好的周末仍然會在九點鐘之前爬起來的人都是見鬼的勞模！

蔣鶴生這個人，從來不大聲說話，也從不和人爭辯，哪怕到了和*圖*書火燒眉毛的時候，也依然慢聲細語，看不出一點火氣，卻僅僅一個手勢，一個皺眉，都能讓別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蟬。

她夢裡的蔣鶴生好像笑了一聲，又彷彿一點也不著急似的，帶著一點近乎教導的語氣說：「一隻腳踏進這個圈子裡，你就沒有什麼永遠的朋友，交情是交情，交易是交易，一碼是一碼，這個市場本身就是零和博弈，所謂零和博弈是什麼你懂么？別給我背定義，我告訴你，它就是一句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期貨這個東西，多空雙方私下見面，只有一種情況——大勢已去，跪地求饒。」

他轉過身去，挺直的背影有種孤注一擲的狠，楊玄終於知道，他們兩個人，從來只有蔣鶴生指導她的份，沒有反過來的。

她對著自己的電話遲疑了很久，終於低下頭編輯了一條簡訊：「康金凱給我打了電話，你好自為之。」

李伯庸先拐彎抹角地問候了一下受到了驚嚇的楊玄小姐，然後又拐彎抹角地說了好幾句讓人聽不出他重點的話，終於，電話被人搶走了，一個中年婦女的大嗓門在裏面以震碎聽眾耳膜的霸氣橫空出世。

男人抬起一隻手，楊玄的話條件反射一樣地就卡在了喉嚨里。

「人這一輩子，不就是一場豪賭么？」他整張側臉被窗外透進的光照得看不見wwｗ.heｔuｂｏｏｋ.ｃoｍ•ｃom，篤定、狷狂，透過儒雅翩翩玩世不恭的外衣，透出纏在骨子裡的，呼之欲出的森冷鐵血。

好像一百個電話鈴同時在她耳邊炸起來一樣，楊玄忽然抱著頭蹲了下去，她知道所有的後續，知道最後幾分鐘的交易被取消，因為違規操作，那時候彼此借倉就像是一條大家都明白，但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說的潛規則，不出事，誰都好，一旦出事，立刻能追溯出一百八十條罪名。

楊玄啞然半晌，好像對她這第一個人生導師給她的評價有點消化不良，過了半晌，她才又重新低低地問了一句：「你不撤單么？」

因為蔣鶴生就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別人的話，對他來說，就是個屁。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地模仿那些年長的、偶像一樣存在的人，楊玄覺得很多年以後，自己身上都有蔣鶴生的影子，可惜她只學會了皮毛，比如蔣鶴生當年就是個輕聲細語的大殺器，她卻慢慢長成了一個輕聲細語，經常讓人誤解為很溫柔的姑娘。

楊玄倒水的動作頓住，拿著玻璃杯的手停在了飲水機下，一點微光打在杯子里的半杯水上，她的指尖像是暈染了一層冷冷的光一樣。

楊玄意識一時迷糊，有很多疑惑，卻說不出，只聽到夢裡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說：「我現在告訴你一件事，立ｍ.ｈｅtuｂｏｏｋ.ｃom.com刻撤單，貼息已經成定局了！」

這回卻輪到蔣鶴生有些吃驚，繼而他笑了，反問：「內幕小姐，你既然知道貼息的消息是確鑿的事了，為什麼還要臨場退縮呢？百分之一的保證金，那麼大的槓桿，雖然不能像阿基米德一樣翹起整個地球，卻能翹起幾個億的資金了，你是不眼紅，還是膽小了？」

楊玄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幢很高很高的大樓里，旁邊有時髦的大落地窗，百葉窗「刷」地一下，被人拉了上去，窗前的人面孔模糊……或許夢裡每一個人都面孔模糊，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楊玄愣了一會，輕聲說：「老師，我已經撤出來了。」

然後發給了徐暨，不等回復就扔下手機睡覺。

「年輕人……」蔣鶴生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地說，「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在這個人人都殺紅了眼地時候，還能知道這句話，可見你是個人物……但是楊玄，你也就只能走這麼遠了，你這種人，永遠也不會成什麼大人物。」

楊玄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請問是哪位？」

「老姨讓他給你打電話的！老姨想問問你，啥時候有空上家裡吃頓飯啊？給老姨說說那個0235的事行唄？」

「等等。」楊玄叫住他，「你想幹什麼？」

康金凱沒在睡，徐暨想必也即將睡不好，只和-圖-書有她一個人，被噩夢鬧了一通，又被午夜凶鈴吵醒，還能毫無壓力地滾回床上躺個回籠覺，人生際遇，總是那麼無常。

「不用明知故問了，你心裏明白。」康金凱說，「就這樣吧……」

「呃……沒關係。」楊玄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不是已經存了的號。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真的是有鈴聲在響，一身的冷汗都黏在身上，楊玄皺皺眉，盯著天花板緩了緩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裹著被子爬起來，翻箱倒櫃地找到已經被她自己踹到了床底下的電話，這才接起：「喂，你好？」

忽然，她又一下子好像回到了交易大廳，四處都是瘋狂的人，瘋狂的紅馬甲，數分鐘之內327國債期貨瘋狂地漲，隨後真如蔣鶴生所說，即使消息公布，這也不會是一部死棋，八分鐘之內，不可思議的巨額空單直接砸下來，所有多頭全部爆倉。

她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城市一點一點地掙脫黎明前的黑暗，秀氣的眉也跟著一點一點地皺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做了噩夢的關係，她忽然有種不那麼好的預感，就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對方半晌沒言語，楊玄從床上爬起來，發現外面天已經微微露白了，一看時鐘四點多，心想不會又是李伯庸那個大抽抽吧？昨天被狗追的畫面重新回到了眼前，楊玄感覺胃裡冷冰冰沉甸甸的，十分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