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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太二了吧？」

「像這樣，」他在原地蹦了蹦，然後來了個單臂大迴環的動作，把易拉罐像一顆手榴彈似的扔了出去：「去你媽的！」

物業大媽連忙清場：「都退退，都退退，留點地方，要不然他施展不開！那誰家的狗啊，別湊熱鬧，牽走牽走！」

李伯庸說：「我們那會心情不好的時候都上這來，都快成傳統了，不知道現在的孩子還是不是……嘿，果然還是。」

人就是因為這樣一個漫長堅持、瑣碎又偉大的過程，不再是一個loser。

楊玄遲疑：「哎，等等，這地方讓進么？」

楊玄趴在窗口一看，看見了上躥下跳的大猴子李伯庸一隻，周圍遛狗的、散步的群眾都不遠不近地圍著，跟著他以一種流鼻血的動作四十五度仰望著天空，楊玄當即離亂把頭縮了回來——行不行啊，太丟人了可惜驚鴻一瞥就被李伯庸逮著了，他喊：「我看見你在家啦！」

楊玄愣了愣，她先是以為自己聽錯了——樓下那位不依不饒：「楊玄！出來！你出來！」

再得過且過的人，他的一生中，也一定是有什麼想要堅持的：「必須拿到的一個項目，必須完成的一個指標，必須實現的一個夢想，必須通過的一次考試，或者……必須得到的一個人。」

坐回車裡，李伯庸笑呵呵地回頭問：「怎麼樣，爽多了不？」

「管用，真的你相信我。」李伯庸信誓旦旦，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特別深邃，可是楊玄覺得它們依然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又囧又二的目光。

楊玄捂住臉，想把花盆推下去，連下面那一隻一起毀屍滅跡。

「切——」

楊玄看了他一眼，頗為不相信。

李伯庸補充：「當然，還有個小儀式——你先喝。」

李伯庸拉了hetubook.com.com她一把，以免她被腳下的東西絆住：「當然不讓了，不過這廢棄好多年了，從我在戶州大學里念成教班的時候就一直要拆，好像是產權上有點問題，到現在也沒拆，上來——」

李伯庸喊：「我可真說了啊！」

李伯庸眉開眼笑，對周圍的人脫了他那不存在的帽子以致敬：「謝謝父老鄉親們捧場！」然後他一把把楊玄拉上車，在大家自動讓出的一條路上絕塵而去。

李伯庸非常熱心腸地一指：「六樓，看見沒有，就拿陽台上養了一盆玻璃海棠的那個。」

他想了想，突然打了個方向盤，帶著楊玄拐進了一條小路。

他給自己和楊玄一人開了一罐啤酒，氣溫很涼，但是凜冽的西北風被建築擋住了，吹不過來，只有風灌進窄道的聲音，車聲，人聲都聽得見，但是又都那麼遠。

李伯庸記得，趙軒給他的「把妹須知」里警告過他，古人講究「因材施教」，現在講究「看人下碟」，有些特別缺乏安全感，喜歡依賴別人，或者很喜歡別人關注的姑娘，會很歡迎這句「你最近在忙什麼」。但是楊玄這樣的姑娘，有些話會踩她的禁區，「你最近都在幹些什麼」「你做XX有什麼用」「我覺得你這麼做沒道理」或者「你應該如何如何」。

李伯庸充耳不聞，他大敞著車門，裏面還放著銷魂的「我陪阿詩瑪回家鄉」，這首歌彷彿激起了路過的一條小雪納瑞的血性，它在那裡站了一會，就突然像是誤食了搖|頭|丸一樣，猛地掙脫了主人的狗鏈，向著不遠處的大金毛一路小跑地追了過去，金毛大概沒見過這麼獵奇的追求者，撒腿就跑，頓時人仰馬翻，一片雞飛狗跳。

李伯庸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在她hetubook.com.com脖子上又圍了一圈：「冬天不是最好的，春夏才好，坐在這得時候，周圍只有下面蟲子和鳥的叫聲，這邊擋得了西北風，擋不了東南風，正好冬暖夏涼。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自己或者跟哥兒幾個來坐一坐，喝幾罐啤酒，就好了。」

眾人圍觀——這人怎麼惡狠狠的，是債主？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帽子變綠了？還是剛剛被人甩了？

李伯庸輕車熟路，拉著楊玄上躥下跳，兩個人躲進了一個小縫裡，提心弔膽地看著巡查老師用手電筒四處晃來晃去，罵罵咧咧地找了半天，這才一無所獲地離開。

楊玄打量了一下周遭，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我感覺有點慎得慌……」

上面是一個非常大的露台——好吧，原來不是露台來著，玻璃被人打碎了拆了，硬是整理出來了一個露天的小平台，居然還挺乾淨。

這一對弱智兒童就在美好的月光和雪夜裡，以這樣一種毫無疑義的活動祭奠著自己已經遠去的青春，好像扔出的，都是生活中那些越來越厚重的煩惱。

月光正好打在小小的露台上，忽然一陣小風吹過來，露台頂上的一小層積雪被吹了下來，楊玄下意識地伸手接了一下。

李伯庸一口氣來到楊玄的樓下，他就像是一個準備戰鬥的人那樣，從每一個毛孔里散發出一種雞血的味道來，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了楊玄樓下，引起無數路人側目，小區物業老遠看見了，一個花白頭髮的中老年婦女小跑著過來：「哎！小夥子，那不許停車！」

楊玄坐在副駕駛上手動切歌，「馬鈴兒響來玉鳥兒唱」就變成了「狼煙起，江山北望」……她訕訕地縮回手，生怕下一首再變成「在希望的原野上」什麼的：「你吃什麼和圖書吃壞了？」

李伯庸一把捂住楊玄的嘴，拖著她往外跑：「哎喲，壞菜了，大事不好！」

李伯庸清了清嗓子，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圍觀下人來瘋了：「雖然我沒帶花，但是你不下來，我就當眾說了啊！」

李伯庸二逼大神附體，完全忘了他是個「懷揣手機的人類」，氣沉丹田，扯開嗓子在樓下喊：「楊玄！楊——玄！」

她不想說，怕一開口就暴露了現在這個讓自己痛恨的、理不清頭緒的軟弱狀態。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已經成了她骨子裡的東西。這也是早年的職業帶給她的，有人說這些金融從業者，每天做的事就像是一場「說謊者的遊戲」。

趙軒原話說：「以上提到的那些話，作為她的上司或者長輩，你說了她不會在意，但是作為一個想追她的男人，說了你就死定了。」

這是一條漫長而愚蠢的路，需要走很久，非常艱難，風險極大，但是也會有豐盛的回報。

李伯庸「嘖」了一聲，好像嗔怪她不懂欣賞似的，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邊：「過來坐。」

他從角落裡撿出了一個空了的啤酒罐子，回頭看著她：「這地方怎麼樣？」

二十分鐘以後，李伯庸和楊玄在路邊買的一兜子灌裝啤酒，到了他說的「好地方」——那是臨著戶州大學旁邊的一個小衚衕，李伯庸帶著她鑽進了一個柵欄——當然是沒有門的，不知道被誰剪開了柵欄，正好能夠一個人通過，然後他們通過漆黑的小過道爬了上去。

那一刻，楊玄不知道自己腦子抽了哪根筋，居然跟著他一起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腳尖點地借力，然後猛地把手裡的易拉罐也扔了出去，那東西發出「咻」的一聲，沒入了戶大的校園裡。

然後……就被這麼一嗓子聲如洪鐘的叫魂聲驚醒hetubook.com.com了。

樓下傳來腳步聲，大概巡查的老師也知道戶大的猴孩子們有這個傳統，正好撞上他們往學校里扔易拉罐，過來逮人了。

這時候，樓梯口那裡，楊玄終於出現了。

楊玄沉默了一會，打了個寒戰：「二百五……其實是會傳染的吧？」

沒動靜，於是他沉默了一會：「一點九九八……」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叫罵：「嘿！往哪扔呢往哪扔呢！哪班的倒霉孩子？報你的學號姓名！非跟你們班導好好談談不可，太不像話了！」

楊玄愣了愣：「什麼？扔哪去？砸著人怎麼辦？」

楊玄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李伯庸站起來，拿著空啤酒罐子說：「想象你所有的不順心都裝在這裏面，然後大吼一聲扔出去。」

路過的一個小青年：「快說快說！」

這些姑娘表面上看起來並不強勢，她從來不會當面搶白別人，用命令的語氣告訴別人「你應該如何如何」，像電視上那個什麼《穿prada的惡魔》裏面的那個老女人一樣，踩著細高的高跟鞋趾高氣揚地走過。

「放心，砸不著，」李伯庸信誓旦旦地一揮手，「那邊那小路都被垃圾堵死了，人不過去，要是你扔得再遠點，就進了戶大裏面了，晚上那沒人——站起來，咱倆比賽看誰扔得遠！」

她自己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麼，好像所有的事都變成了一團亂麻，纏在一起，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牽扯到很多人，很多的關係。

但是她的強勢是在骨子裡，一旦讓她感覺到你在以自己有限的智商來揣度別人的行為的時候，她連爭辯都不屑於跟你爭辯，直接就把你放在「人類不能溝通的物種」里。

「技巧」都是用來逢場作戲的，想要長長久久，非要以真心才能換真心不可。

過了不知多久，楊玄才m.hetubook.com.com輕聲說：「一些……事。」

李伯庸卻反而不會組織起語言起來，好像剛才那頓抽風抽出了他所有的勇氣，他的手沉默地放在方向盤上，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楊玄沉默了一會，像是有意顧左右而言他地「哦」了一聲，目光無意識地從車窗外的景物上掃過，她想，怎麼說呢？

穆曉蘭不在家，不知道是跟同事們出去玩了，還是被趙軒拐出去了，趙軒的活動最近越來越猖狂，楊玄一個人在屋裡，心情頗為低落，連燈也沒開，對著蔣鶴生的那封遺書發獃。

物業大媽沉默了一會：「違章停車……哎？我還沒罰款呢！」

「好地方。」

她總是很難逃脫德州撲克帶給她的後遺症，無論手牌是什麼，無論翻到了第幾輪，無論是跟庄還是棄牌，都要不動聲色，誰的騙術高，誰最坐得住，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該你了！」李伯庸雙目發光地看著她。

他們倆鬆了口氣，一起面有菜色地偷偷下樓遛了。

李伯庸：「我倒計時了啊！三！二……」

過了好一會，他才問：「你最近在忙什麼？」

旁邊遛狗的大爺和本意是來阻止他停車的大媽一起伸著脖子：「哪呢哪呢？」

「去哪？」楊玄問。

李伯庸偏頭看了她一眼，發現楊玄略微低著頭，手肘撐在一邊，手指不自覺地揉著額頭，表情有點陰鬱。

可是李伯庸還是義無反顧地去踩了趙軒揣度下的「雷」。他突然覺得，那些「技巧」是不對的，一時注意到了，不可能一輩子注意到，費盡心機討好她一時，也沒有那個心機一輩子都討好她。

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化身為蝸牛，一步一步地走，有一種從內心出發的動力，再艱難也要走下去，然後很多個這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一天加起來，最後走完看似遙不可及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