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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伽爾的錯覺，他覺得「時間禁術」這個詞，似乎在某種意義上觸怒了這位神秘的「已故大主教」，這裏面……是有什麼忌諱么？

他就連白骨都快化成渣滓了！

男人突然低吼了一聲，猛地把那朵他一直像寶貝一樣捧在手裡的薔薇花扔了出去。

阿爾多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似有所感似的收回了目光，說：「下一次逮到可以用的迪腐，把屍體放在『出口』那裡就可以了，我會知道的。」

伽爾只得識趣地閉了嘴。

那個人就像是從來沒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

阿爾多俯身拎起了深淵豺的屍體，這畜生被獵殺得非常乾淨利落，除了尾巴上沾了點不明血跡之外，致命傷只有喉嚨一處，一擊必殺，看得出是當場斃命，完全沒有傷到其它地方。

「來，坐在這裏，等著。」小卡洛斯拉著小阿爾多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自己則邁出十來步，站在枯草遍地的山坡上，冬天的海風吹起少年方才養起的淺棕色頭髮，他眉目間了無陰霾，雖然有點被寵壞了，有點紈絝氣，活潑過頭了些，總是做出一些讓人恨得牙根痒痒的事，卻不妨礙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會隨著他快樂起來。

霧氣忽然消散，少年的身影和冬天里開的花全都變淡消失。

小卡洛斯伸手從枝頭掐下一朵正在盛開的薔薇花，彎下腰別在小阿爾多的領口，臉頰上突然升起難得一見的緊張和羞澀，只有這時候，他才像個初戀的年輕人。

「時間禁術……」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一隻手捂住臉，後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慢慢地滑了下去，笑聲在聖殿的地宮中幽幽地迴響著。

對，那就是他後來懷念了一輩子的人。

然後大地上閃爍起柔和的光，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畫在那裡的法陣被激發，反季節的小草突然發芽破土而出，翠綠和圖書的藤蔓纏住落葉滿地的大樹，百合和薔薇花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風信子纏住了少年伸展的手臂。

他親眼看著黑色權杖穿透卡洛斯的身體，看著帕若拉被卷進禁術里。

「時間禁術是不存在的，」阿爾多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研究了一輩子，只得出……它是不可能成功的這個結論——你敏銳聰明，很有前途，年輕人，如果我是你，我會把精力放在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上。」

那個蠢貨是他自己。

小卡洛斯固執地拉著小阿爾多的手，被後者一而再再而三地甩開以後，再死皮賴臉地粘上來，一路別彆扭扭地穿過聖殿地宮，那裡有一條可以直接離開聖殿的密道——即使是一千年前，地宮對於學徒們來說也是禁地，不過禁令什麼的，對於卡洛斯這種人來說，基本上會被理解成歡迎詞。

那一刻，伽爾看見，側對著他的阿爾多的臉色突然變了，這個好像蠟像一樣的男人突然間就「活」了過來，彷彿無機質似的眼球里剎那間閃過了極為複雜的情緒。

阿爾多大主教壓根沒興趣聽完，他彷彿連問問題都只是出於禮貌，隨意出口，並不在意答案，還沒聽完，就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打斷了伽爾的話：「沒關係。」

阿爾多空空的雙手在冰冷的空氣里停留半晌，終於還是徒勞地落了下去，他望著不遠處彷彿發著光一樣嬌艷的薔薇，眼圈微微泛紅，就像一隻絕望的困獸，可是乾涸了一千年，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

後面跟著一個穿著長袍的少年，手裡拿著幾本書，似乎有些不耐煩地說：「誰允許你叫我里奧——你要拉我去哪？」

伽爾：「請等一等，閣下！閣下！」

一串古老的咒文從他嘴裏冒了出來，整個地宮突然霧氣瀰漫，阿爾多用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地面：「顯形。」

https://m.hetubook.com.com「卡爾……」

他不關心這隻在其他人眼裡罕見的、極其兇殘的、只存在於噩夢和恐怖故事里的迪腐是誰捕獲的，反正無論是「埃文」還是「傑克」或者「湯姆」之類的名字，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坐在石頭上的少年抬起頭，看著自己笑眼彎彎的同伴。

他靜心在上面畫上法陣，命令它長開不敗，直到它過去的主人再次踏足聖殿，才能凋謝，重新回到泥土裡。

薄霧裡傳來了少年清亮的聲音：「快點里奧，跟我來！」

埃文木然地跟在伽爾身後，已經快從同手同腳發展到半身不遂了。

這些霧氣和深淵豺出沒的時候那些濃密、粘膩的物質不一樣，它們輕薄而溫柔，人在其中，彷彿進入了某個夢裡。

「啊，請等一等，閣下！」伽爾忽然叫住他。

「是的，一個關於修補結界的黑暗能量的問題，」伽爾說，「您那天說得很籠統，我想問，這種能量是按照迪腐的數量來衡量的么？比如幾隻二級迪腐，能抵一隻惡魔級迪腐么？」

阿爾多愣了一下，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幾乎立刻就確定——這個孩子，是那天進入地宮中的四個人裏面最敏銳的一個。

可為什麼他要站在禁術法陣圈裡，為什麼他不退出來？

然而最終，阿爾多還是站了起來，小心地捧起地上的花，輕輕地沾去上面的灰塵，這彷彿是他僅剩的一點寄託，即使明知道沒有任何希望——只為了每天在棺材里醒來的時候，看見它，產生那麼隻影片刻的幻覺。

等一切都平息，地上只留下了一具帕若拉被吸乾的屍體，那個人卻再也不見了。

伽爾若有所思。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直冷冰冰但彬彬有禮的阿爾多打斷。

影影綽綽地，有兩個人影出現了，帶著少年特有的清瘦。走在前面和_圖_書的男孩十四五歲，是個彷彿被天使賜福過的漂亮孩子，阿爾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臉，依稀千歲，對方的面容依舊清晰如昨。

「時間禁術是不存在的。」金髮的男人生硬地說，目光重新歸於空洞，不知道是不是伽爾的錯覺，那一刻，他甚至覺得大主教的眼神近乎死寂。

「可以用，多謝。」阿爾多鑒定完畢，大主教辦公室旁邊的走廊牆壁上就忽然毫無預兆地開了一扇門，他拎起深淵豺的屍體，轉身就要走進去。

坐在薄霧之外的阿爾多忽然屏住了呼吸——像千百次來一樣，近乎虔誠而癲狂地望著那裡正上演的一切。

石門已經在他面前關上了，連一絲縫隙也沒有，就像那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密道一樣。

「是的。」難得引起了對方的興趣，伽爾立刻飛快地補充，「當我獲得『金章』以後，得到了借閱聖殿一些禁書的權利，其中有一本叫做《十大禁術》，當中記錄了時間禁術的存在，事實上我想……」

深淵豺的屍體就在阿爾多腳下，露著猙獰的獠牙和脖子上的血洞。

伽爾心裏其實還有更多的疑問，可阿爾多大主教的行蹤實在是不好把握，下一次見面不一定要等到什麼時候，眼看他要走，伽爾只得撿著最關鍵的問題問，他大聲說：「還有，閣下，您知道時間禁術么？」

已經一千多年了，你這蠢貨，他想，除了你這種已經把半個身體塞到結界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還有誰能活過一千年？

少年的聲線飄在風裡，念出一串在任何一本法陣或者咒文書上也找不到的魔咒，非常輕快，輕快得叫千年以後的旁觀者幾乎要流下眼淚來。

卡洛斯消失以後，阿爾多開始研究時間禁術，他抱著一線的希望，渴望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如果那時的他不是太自卑，如果那時的他不像一隻長滿了刺的刺ｗwｗ.hｅｔuｂoｏｋ.ｃｏm•ｃoｍ蝟，如果他相信了……年少時候對方說過的話，如果可以重新來一次，如果……是不是他們可以有一個好的結局？

「這個咒文是為了你而創造的，我打算叫它『生命回溯』，」小卡洛斯在一片花海里彎下腰輕聲說，然後他試探著貼近了對方一點，在沒有被拒絕的情況下，慢慢地閉上眼睛，輕柔地吻了小阿爾多，「生日快樂……還有，里奧？阿爾多先生，你願意接受我的追求么？」

阿爾多停下腳步：「還有什麼事，年輕人？」

阿爾多看到少年的自己臉都憋紅了，他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那時自己大概……有一點氣憤，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對方清新而柔軟的嘴唇帶來的那種味道，彷彿一道淺淡卻又深刻的印，無論怎麼擦，都縈繞不去。

難道寧可死，也不願意再見我一面么？

可時間禁術是不存在的，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您不能這麼肯定，事實上現在我家裡就……」

那朵花曾經是寄託了卡洛斯感情的東西，每一種感情，都有其獨特的能量，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沒有珍惜，直到開始後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只剩下了這朵花。

和誰？

如果有人聽見的話，會發現他念的咒文和那天古德先生命令凱爾森的徽章顯形時的那個有些類似，不過顯然要複雜很多。

從沒有人能在冬天，讓枯死的山坡重新長出滿地的花……亘古以來，只有一個卡洛斯？弗拉瑞特。

「法陣是凈化水畫的外傷康復法陣，關鍵還要配上咒文，」年輕的小卡洛斯還不懂什麼叫謙虛，帶著一點炫耀說，「咒文可是我自己原創的，為了它，我翻遍了聖殿所有咒文書，它必須能在一瞬間提升山坡上的溫度，隔離海風，我還加了徽章里那個『記憶顯形』咒文里的一部分，讓植物們產生時間錯覺……至於種子，嘿嘿和圖書，是我昨天撒在那裡的，你喜歡么？」

「我還沒有來得及……」

就像他們計劃的那樣，惡魔全身的能量在一瞬間全被吸收進已經準備好的法陣圈裡，形成結界最初的外殼。

阿爾多瘋了一樣地尋找他——弗拉瑞特莊園，亞朵拉特，整個薩拉州，整個大陸，所有傳說中卡洛斯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所有可能的地方……然而他卻從人間蒸發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親口對你說一聲：我愛你，請你原諒。

「幹嘛不聽我說完呢，說不定你們還是熟人呢。」伽爾摸了摸鼻子，聳聳肩，拍拍呆若木雞的埃文的肩膀，「嘿，醒醒了夥計，我們回去了。」

「你說什麼？」好一會，阿爾多才輕輕地問，「時間禁術……」

「你怎麼……怎麼做到的？」小阿爾多難以置信地問。

他拉著小阿爾多駕輕就熟地避開法陣，鑽入了密道里，偷偷摸摸地離開了聖殿，越過那些城堡，翻過大片的農田，來到了一個山坡上。

他說完，再也不看伽爾，頭也不回地轉身踏入了石門中。

「當然，分級只是人類的看法，很多迪腐其實也異常強大，只不過因為由於某種原因，不具有自己的『界』，所以被綜合考慮以後，歸入二級，」阿爾多考慮了一下，說，「即使是更低等的迪腐，只要數量足夠多，確實也能聚集出可觀的能量，但純度、持久度以及各種素質卻遠遠比不上少量的更強大的迪腐。」

少年窄而精緻的腰身彷彿就在眼前，坐在牆角的阿爾多情不自禁地想要抬起手摟住他，手臂卻筆直地穿了過去——這些並不是真的，只是自己一段不肯捨棄的記憶。

少年時代的卡洛斯看起來並不生氣，他只是腳步頓了頓，一把揪住同伴的領子，飛快地在他嘴唇上偷襲了一下，像個小混蛋一樣得意洋洋地說：「我當然能叫，里奧寶貝。」

薄霧深處，忽然傳來一陣風鈴的聲音。